第38章
“嗯。”
樓下的?大門就這樣被砰地一聲關掉。
夏阿姨走后,偌大的?房子里再次只剩下她一個人。
夜還很漫長?,季煙汀關了房間里的?燈,又合上房間門,最后回到自己那個粉紅色的?小?屋,就像每次所做的?那樣,攏起長?發(fā),拔開筆帽。
燈還明亮,她繼續(xù)去做她那仿佛永遠都寫不完的?卷子,直至困到實在無法?思考。
這樣的?生活總是日?復一日?,就像一條平行?線上下無限蔓延,永遠沒有盡頭。
偶爾在入夢之前,季煙汀躺在床上,也?會睜著眼去看那一片燈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那像是一片看不清的?黑洞,要把人吸走,能殘留下些什么?,誰也?不知道。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睡不大著了。
半晌,季煙汀嘆了口氣,還是翻身?下了床,沒開燈,憑著對房間的?熟悉度摸著黑走至落地窗旁,嘩啦一聲,拉開了窗簾。
窗正對著一輪月亮,皎潔的?白光柔軟又朦朧,浸泡在夜色之中?。遠處聳立的?高樓依舊一盞一盞燈光明亮,透過窗里暈開的?光亮,她仿佛能看到一道道小?小?的?人影,被困在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框里,就像是出不來?了一般。
一眨眼,那群小?人影卻又不見了。
季煙汀想了想,覺得有點?好笑。
這么?遠的?距離,哪看得見呢?大抵是她太?疲憊了,所以?生出了幻覺。
她借著窗外一點?月光看清室內(nèi)模糊的?陳設,慢慢吞吞摸到柜子底部,抽出那本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翻開的?畫本。
它?有點?舊了,在陪伴著她的?漫長?的?時光中?泛黃了,還有一張被撕碎了,又被她一點?一點?從垃圾桶里撿起拼了回去。
蔣落問她要去京大的?哪個專業(yè),她說不知道。
實際上她早就私底下偷偷地搜索過無數(shù)遍,京大的?美?術專業(yè)分要多少、文化?分要多少。
但她還是留在了這里,選擇繼續(xù)去做她這該死的?天驕之女。
季煙汀翻開畫本,忽而覺得有點?委屈。
憑什么?呢?
憑什么?手被燙傷的?是她,不被喜歡的?是她,被鄙夷愛好的?也?是她?
憑什么?人們總認為她的?愛好造就不了她的?前途?
憑什么?她要守著這些陳舊的?過去和回憶,在這里扮演一個人人喜愛的?角色,為此放棄她熱愛的?東西?
她本身?真的?真的?真的?就這么?糟糕嗎?
憑什么?……沒有人告訴她,只要是她就好……
她開始覺得有些令人反胃的?厭惡,厭惡過去,厭惡現(xiàn)在,厭惡連想象都無法?做到的?未來?。
季煙汀想到什么?,眼前倏地一亮,慌忙去找手機。何倩曾經(jīng)跟她說過,不求她能接手公司,找個喜歡的?事做也?很好。
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英國應該是下午五點?鐘,她肯定還沒睡。
電話被拖長?的?嘟嘟聲在寂靜的?夜里蔓延,不知隔了多久,她耳里終于響起了何倩女士的?聲音,疲倦的?,沙啞的?,輕輕地說:“Hello?”
季煙汀從喉間涌上來?的?沖動突然卡在了舌尖,她察覺到了何倩聲音的?不對勁:“你是生病了嗎?”
何倩聽出了她的?嗓音,語氣松弛下來?:“嗯,發(fā)了點?燒�!�
那頭有文件翻動的?聲音,被季煙汀捕捉到,她捏緊了手機,一時間心情有點?說不上來?的?復雜:“生病了……還要忙工作嗎?”
“低燒,沒什么?大事�!焙钨豢戳搜蹠r間,驚訝,“你那邊好晚了吧,怎么?還沒睡?”
“馬上了�!�
“那是有什么?事嗎?”
她吞咽了下口水,沾染著些許期待:“我高考,你會回來?嗎?”
“當然,那可是你的?大事�!焙钨辉境涑庵胍獾�?語氣里帶著對她的?驕傲,這股驕傲幾乎毫不掩飾,“我的?女兒總是那么?優(yōu)秀,而且越長?大越懂事,后來?就沒怎么?讓我操心過了,成?績也?那么?好,高中?這幾年所有老師、同學都對你贊不絕口。怎么?樣?想好要去哪所大學了嗎?你要不要留學?到我這來?,現(xiàn)在你也?長?大了,英語成?績不錯,適應力也?要比過去強……”
“我想去京大。”季煙汀輕聲打斷她。
“京大啊……”她停下來?,若有所思,“那也?很好,是國內(nèi)的?頂尖大學了。”
季煙汀低下頭,指腹拂過被放置在桌上的?畫本,那種畫紙獨有的?粗糲感透過皮膚成?千上萬的?感受器,叫囂著要她開口。
她終于鼓足了勇氣:“我……”
“你是打算念哪個專業(yè)?金融嗎?這好像是京大的?王牌專業(yè),如果?后面要實習的?話可以?直接來?我公司。法?學好像也?不錯。嘶,我去找找啊,這種大學專業(yè)是有排名之類的?嗎?”何倩一口氣說完,后知后覺意識到她方才好像出聲了,“你剛想說什么??”
這次,她沉默了很久。,盡在晉江文學城
過去的?片段再度在她腦海里翻滾,偷聽到的?那句“我老板家的?女兒啊,一天到晚捧著她那破漫畫看,將來?能有什么?出息”、被同學搶過圍觀哄笑的?畫本、被撕碎揉爛了丟進垃圾桶的?紙張……還有、還有人人提到鄭亭語時艷羨的?眼神……
最后的?最后,是市一中?的?老師,是何倩,輕聲細語般在她耳邊說的?那一句——
你總是那么?優(yōu)秀。
季煙汀問:“您覺得,我學什么?比較好呢?”
“當然是越王牌的?越好,誰不希望自己能進入最難考卻資源最好的?專業(yè)呢?”何倩好像累了,聲音變得很沉,“不過還是得學你自……”
后半句話音量太?低,消失在翻動的?紙頁嘩啦聲中?,失了含義。
,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季煙汀說,“那我學金融。”
她掛斷了電話,卻久久佇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名字叫《白夜》。
幻想家仍在白費心思地重溫舊夢,而她還沒有在親手編織的?城堡里徹底忘記自己,徒留一些火星奢求慰藉。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五十二天
周予酌也不知道自己半夜突然發(fā)什么神經(jīng)抽什么瘋,
突然從睡夢中被驚醒,心跳余韻不止,整個人如同被控制了一般,
止不住去?夠床頭的手機,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給季煙汀打微信電話,快!
告訴她,告訴她……要告訴她什么來著?
他的目光觸及到刺亮的手機屏幕,瞇起眼,倏地清醒了,
像掉線的機器重新連上了,卻忘記了之前的程序。
將手機屏幕調(diào)暗了,這?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點?鐘了。
他泄了口氣,開始慶幸起還好剛才沒有撥通電話,也不知她睡了沒,她學得那?么辛苦那?么努力,好不容易明天是?周六,
說不定可以睡個好覺,
別被他攪沒了。
周予酌揉了揉臉,
將手機重新擱置在?床頭,躺下身,后腦勺陷入柔軟的枕頭間。
夜深人靜之時,
方才被驚醒的那?個夢再次縈繞進他的腦海。
那?是?個相當奇怪的夢。
他如同被人鎖在?了某一處空白里,
四肢不得動彈,說不了話,聽不見任何聲音,
甚至連眼睛都眨不了一下,可是?夢里的他并不覺得酸澀,
也不覺得難受。好像他天生就生長在?那?里,像棵無法移動的大樹,意?志昏昏沉沉,不分晝夜,不知時間。
直到某天,那?片空白里增生出一道聲音,模模糊糊從遠方傳過來,很悶,似隔了一層膜,又或許是?一堵無法被跨越的墻。
他依舊動不了,木頭人般默然聽著那?道聲音,稚嫩的、帶著哭腔的,哭喊著,說她的手很疼……
周予酌醒了,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從夢里揪出來,從那?片空白里被甩出來,睜開眼,跌進一片真實夜里的黑暗。
真實得令他心悸。
那?只是?一場夢罷了。
-
枯燥的日子穿梭過盛夏的樹蔭,在?時間的沙漏里緩慢堆疊成枯葉,再被一陣寒風吹散了。
桌面上堆疊的卷子與輔導書一點?一點?壘砌成一座高墻,近乎睜不開眼的疲憊幾乎要把人壓垮,又作?支架把人高高舉起,讓其坐在?桌椅之間執(zhí)起筆,在?語速飛快的講課聲中去?強行凝聚起所有精神,去?耗盡每一個細胞。
春考時間越來越近,警鐘被敲響,這?將是?高三?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全?省中的排名,第二次就是?在?高考——真正的萬人戰(zhàn)場。
前面的�?汲煽兂鰜恚緹熗】嫉眠不錯,市第一,對比了下市里往年?京大金融專業(yè)的錄取人數(shù),被吊得不上不下。市里多多少少每年?能出一個考上京大盛大的,但要提金融專業(yè),實在?困難得很,還得看省排名。如果在?前二,就穩(wěn)了。
照例給費非度解答完課上沒搞懂的題之后,季煙汀呼出一口氣,從身后書包側袋里抽出水杯,剛要起身又被攔住。
“哎,等等�!辟M非度從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握著一包泡椒鳳爪,放在?她的桌上,“給你的�!�
她垂著睫毛瞧著,無力地嘆了口氣。
季煙汀其實不太明白泡椒鳳爪對費非度來說是?否有什么特殊含義,平時也不見他吃,偏生就是?仿佛口袋里無時無刻裝著一包,動不動就要遞予她一包,哪怕她已經(jīng)?拒絕了很多遍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季煙汀曾超級迷戀泡椒鳳爪,大抵……是?從初二開始,記不大清了。但后來已然逐漸失去?了對它?的熱情?。
人總是?會變的,很正常。像他這?樣?孜孜不倦給她送了近三?年?的人,實在?莫名其妙。
“不用了,謝謝�!彼屯R粯�?拒絕。
“你都給我講了快三?年?的題了,一次都沒收過我送的零食�!辟M非度說,“就當是?感謝吧�!�
季煙汀猶豫著,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她一次都沒有收過。
那?股厭惡再次冒出了頭,對過去?、對現(xiàn)在?、對所有全?副武裝著不真實的她�;蛟S是?壓力太大,又或許是?其他什么別的原因,有一瞬間,她想逃離一次,或者是?自暴自棄一次,或許是?……
“好�!奔緹熗∷闪丝�,將它?丟進書包,手僵搭在?書包拉鏈上,停頓片刻,還是?扭頭告訴他,“下次真的不用給我送這?個,我也不怎么吃這?種零食�!�
透過窗傾斜進來的陽光點?綴在?他的眼底,費非度點?頭,笑?:“好的!”
陳由期從后方勾過他的肩,將他一下帶離,晃著手里的杯子叫嚷:“走了,陪哥倒水去?!”
“知道了別扒拉我!”
“……”
-
蔣落不在?的日子里,季煙汀又重新歸于一個人吃飯的寂靜。
先前周予酌騎車送她回家的路上,有問?過她:“明天中午一起去?食堂?”
季煙汀搖搖頭:“不了�!�
“你不用考慮劉啟莫�!敝苡枳谜f,“他隨便?點?都行,他不吃也行�!�
“我隨便?點?也行�!�
“不行�!敝苡枳脧娬{(diào),“你隨便?點?不行�!�,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空出的那?只手拽著他的書包帶子,一圈一圈繞在?指尖,聞言抿住唇,低頭去?盯腳下的影子,燈光將地面籠上一層朦朧的昏黃色,刻畫兩道穿梭在?樹間的漆黑人影,變換不斷。
帶子被繞到指腹,粗糲的手感撓得她的心有些泛癢。,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用�!奔緹熗∷闪死@帶子的手,還是?拒絕,“最近早戀查得嚴。”
前面的周予酌詭異地靜了一秒鐘,悶聲笑?:“原來我們是?要到了被查的關系呀。”
“……”
該死,她又說錯話了。
季煙汀立即狡辯:“是?老?師最近會巡邏,食堂不讓男女生坐一桌�!�
“是?這?樣?嗎?”周予酌問?。
“是?�!彼隙�。
“哦。”他這?么回應,像是?信了。
可是?風里捎來他的笑?,輕輕的,低低的,順進她的耳朵里,像柔軟的羽毛里即將綻出一朵花。
季煙汀用冰涼的手背貼了貼臉頰,顫顫著吐出一口氣,恨聲覺得他真的超級討厭。,盡在晉江文學城
都“哦”了,還要笑?她。那?、那?她就是?心虛嘛!不可以嗎?他不值得她心虛一個嗎?
……他分明就是?知道的。
其實季煙汀也不常去?食堂,忙起來的時間里,午飯總是?被解決得草率,隨便?兩塊面包應付一下,能填飽肚子就是?,省得再去?跟那?幫時間充裕、樓層又低的高一高二搶飯。
“你這?樣?身體能吃得消嗎?”周五晚上視頻連線時,蔣落一邊啃面包一邊擔憂,“雖然食堂的飯菜不好吃,但好歹菜是?菜飯是?飯的�!�
季煙汀正做著集錯,抽空抬頭看她一眼,提醒:“你看看你手里那?個是?什么?”
蔣落低頭瞅了眼,嘿嘿一笑?,“我主要是?晚上餓了。我跟你說,這?里雖然夏秋蚊子多,但是?飯菜還是?很好吃的,冬天的火炕旁邊超級暖和,更重要的是?,這?里不常下雨!搞得我都有點?不舍得離開了�!�
“夏阿姨挺想你的�!奔緹熗⊙鹧b無意?,輕描淡寫。
“那?這?里肯定沒夏阿姨做飯好吃�!笔Y落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含糊不清,“你讓夏阿姨等著。高考結束之后,我決定就住你家了,住到開學�!�
“住我家?”
“對。你家那?么冷清,缺我這?么一個熱情?似火的海綿寶寶�!笔Y落對著屏幕揮揮手,眨眨眼,掐著嗓子學海綿寶寶,“嗨!派大星!”
“為什么我是?派大星?”季煙汀忍俊不禁地發(fā)出疑問?。
“那?當然是?因為,派大星是?海綿寶寶的好朋友啦!”蔣落想起什么,興高采烈,“哎我跟你說,今天我被老?師夸啦!說我進步快!”
她摸著下巴,瞇著眼,若有所思:“嘶,我現(xiàn)在?也算是?畫室里第一梯隊的了吧,嗯……人還是?要謙虛一點?,我要成為畫室里的第一!”
“很厲害�!奔緹熗】渌�。
“我也這?么覺得�!彼d致勃勃,叭叭個沒完沒了,“今天薛琪玉也夸我,說我之前沒有什么基礎,居然短短時間里能學那?么好,很不可思議。我覺得我可能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啊,薛琪玉還說,我是?她學畫畫以來見過最有天賦的人……”
季煙汀貼著紙頁的小手指抽動一瞬,筆尖的墨點?在?白紙上,被她隨意?用修正帶蓋過,扯了下唇角,“是?嗎?”
手機那?頭的蔣落突然寂靜了下來。
“季煙汀,今天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她叫季煙汀的名字,目光透過小小一方屏幕,落在?她的身上,說,“我感覺你似乎并不開心�!�
“沒有�!彼稹�
蔣落懷疑:“真的沒有?”
季煙汀低頭繼續(xù)去?抄寫集錯的題目,淡淡應了聲:“沒有�!�
“行吧。”她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隨后又笑?嘻嘻地問?,“那?這?周學校里有發(fā)生什么有趣的事嗎?”
季煙汀停下筆,歪著頭仔細從腦袋里刮搜了一會兒,緩緩開了口:“今天學校里的噴泉結冰了�!�
她惋惜地啊了聲:“那?太可惜了,打不了水漂了�!�
“食堂門口的公告牌換了新的,有一塊舊牌子差點?被小賣部旁的小貓叼走了。”
“不是?吧?那?牌子好大呢!”
“所以說是?差點?,它?帶不走,急得一直圍著轉。”
“好可愛。”蔣落笑?得前仰后翻,手機都差點?掉火坑里,她問?,“還有呢?”
季煙汀看著她,輕聲道:“沒了�!�
蔣落不說話了。
好半晌,她聲音低下來:“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