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吳戒訕訕賠笑一聲,神秘人又道:“哪怕真如你所說,有獵人來追殺你,有我在此,你怕什么?”
靴子踩在草葉間,兩人一獸已走到了這株天王木的正下方。
此時此刻,蒼凌闌伏在樹上,內(nèi)心早已把獵人間的粗口罵了個遍——邱鷹老東西,險些害死她也!
這還虧得是她,從七歲起就在大山里摸爬滾打,周身氣息不似人類反像兇獸,這才沒被那只紫雷羽豹發(fā)現(xiàn)……若換個其他獵人來追,一旦暴露,哪兒還有命在?
“是是,有大人在此,”吳戒連聲應著,蒼凌闌閉著眼都能想象出一個男人低頭哈腰、滿臉堆笑的模樣,“真敢有不長眼的東西前來打擾,也叫他有去無回!”
黑袍人又問道:“奇霜洞窟附近的山路,處理得如何了?”
“封死了,大道全封死了,只留了一條絕壁小路!小的辦事,大人放心,要說這山里的彎彎道道,再沒誰比走山的獵人更清楚的了。大人何時要去,我給您帶路!”
“嗯,很好。待我事成,談好的獎賞必不會少。契約了你挑的那枚黃金品質(zhì)獸卵,再服下洗魂丹將精神力提高一個層次,你自可走出這荒城,天高海闊,前途無量。”
吳戒的呼吸頓時粗重了,他雙眼放光,嘴角也止不住地扭曲:“多謝……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沙……
林間又起風了。
一只殘雪鴉撲棱棱飛過天王木的樹冠。
層層枝葉下,蒼凌闌一動不動,少女的眼簾柔順地垂攏,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松弛下來。
不僅是呼吸,她的心跳也變得越來越緩,像是隨著夜晚的大山一起睡著了。
快離開,她靜靜默念。
算她倒大霉,這破任務是做不下去了。怪不得這籍籍無名的獵人吳戒也有膽子叛逃,原來是找了這么大一個靠山!
一只黃金品質(zhì)的戰(zhàn)獸啊……但凡好好培養(yǎng),日后必是稱霸一方的御獸師。至于洗魂丹更加珍貴,服下的御獸師,精神力提高一倍都是少的。
能將這種東西隨口許出來收買人心,這神秘人是什么身份?
蒼凌闌越想越覺得不妙。她雙眼緊閉,冷汗?jié)u落,心中卻提著一口氣,只盼這兩人迅速走過。
卻在此時,天王木下那神秘人走了兩步,隨口又問:“這些年,朔城仍是沒有蒼穹的消息么?”
“沒有,十年了,別說靠譜的消息,連半點兒謠傳都沒有�!眳墙渥プヮ^,“小人覺著……這家伙怕是早就死了吧?”
“不可能。那個男人必然還活著,還在某處藏身�!�
神秘黑袍人笑了笑,道:“不過也罷,一介叛國瀆神之徒而已。下回露面之日,便是朱雀大神賜他死無全尸之時�!�
樹枝上,蒼凌闌瞳孔縮緊。
呼吸驀地一亂!
她回過神來便暗叫一聲糟糕。然為時已晚,紫雷羽豹察覺到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倏然擰身回頭——
“吼�。�!”
紫雷羽豹屈身怒目,一聲咆哮震碎夜色!
——完蛋。蒼凌闌面色微沉,掌心扣住加快跳動的心腔。自己方才一剎心神失守,已是暴露了!
黑袍人轉(zhuǎn)身,且驚且怒地睨著那株天王木:“樹上有人�。俊�
他猛地抬手屈指,就要向戰(zhàn)獸喊出攻擊的指令。
卻也就在此刻,昏暗暗的樹林間,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振翅聲和鳴叫聲!
“啞——”
“啞啞——”
但見鳥影如黑霧般騰飛而起,以遮云蔽月的架勢飛來,少說也有三四千只的數(shù)量。
那些飛鳥通體覆蓋著烏黑軟羽,長喙黑眼,只有翅尖一點白色,似冬日枯枝上未化的殘雪。
黑袍人和吳戒同時一驚,下意識抬臂撐開靈流,先護住自身。
但飛鳥們見了人卻不攻擊,只是啞啞從樹枝間撲棱棱穿過。好幾只蟄螳、松尾小鼠、織機娘等兇獸也被驚起,亂叫亂跳。鴉群嘩啦啦掃蕩過這片山林,并不停留,很快四散飛遠了。
吳戒松開捂著耳朵的雙手,如釋重負:“嗐,我還當是有小賊呢,原來是殘雪鴉群夜飛啊�!�
“大人有所不知,夏季正是薄暮山脈的殘雪鴉們爭王的時節(jié)。每到這時啊,這群死鳥都暴躁不堪,總在夜里亂飛亂叫,獵人們煩它得很!”
黑袍人打量著那株天王木沉吟不語,須臾,抬手一指:“電崩!”
“吼……!”
紫雷羽豹展開了雙翅,雷電在它的身周迅速聚集。
一瞬間,三道強烈的電流沖開大地,直直地擊中了那株參天的天王木。余波則掃向四方,將十幾株植獸都納入了攻擊范圍。
濃煙烈火頓時在它們身上炸開,這些植獸們甚至連掙扎都未能發(fā)出,就化作焦黑的木尸。至于那株參天木,更是被攔腰劈成兩半!
吳戒臉都白了:“大、大人這是……”
“什么鴉群夜飛!”神秘人厲聲而怒,五指捏得咯吱作響,“未見它們擾亂了此處便四散投林嗎?你我方才被跟蹤了!”
“��!”吳戒大驚,抬手就要喚出戰(zhàn)獸,“小人契約了一只邪狼,或可幫助搜尋……”
“蠢貨,殘雪鴉雖是灰土品級的低等兇獸,但同時操縱數(shù)千只絕非易事。如此強大的精神操縱類技能……”
神秘人的聲音愈加陰鷙,哼道:“那人的戰(zhàn)獸,階級恐不在我的紫雷羽豹之下。既然是有手腕的御獸師,此刻必然已經(jīng)走遠,追不上了!”
神秘人忌憚地望向朔城的方向:“……是我失算,不料這破敗邊城,竟也有高手。你可知那是何人?”
吳戒嚇得連連搖頭:“不,不……”
神秘人:“也罷,你隨我來!”
說罷,神秘人一把拽住嚇得腿軟的吳戒,粗暴地將其往紫雷羽豹的背上一扔,自己也躍上戰(zhàn)獸的后背,斥一聲:“走。”
紫雷羽豹載著兩個人類,快速幾個跳躍,迅速地消失在山間。
須臾,這一片山林恢復了寂靜。
那淡淡的雷焦味被風一吹,也散去了。
黑衣少女的背部緊緊貼在一株老樹的樹皮上,直到感覺那兩人徹底走遠了,才松緩了力氣,用手背蹭走了額角的冷汗。
蒼凌闌神色淡淡,喃喃道:“強大的精神操縱類技能,有手腕的御獸師……嘖,可真會想。”
就在剛剛殘雪鴉群沖亂了這片山林的瞬間,她已迅速脫離了天王木,悄然躍至旁邊一株樹上。
也虧得這一帶樹叢茂密,少女便如靈巧的猿猴般攀著植獸的枝葉,幾個起蕩就躲到了稍遠處的另一株樹后。
忽然,伴隨著去而復返的振翅聲,一道黑影自半空中飛落,停在蒼凌闌面前的樹枝上。
蒼凌闌舒展眉目,伸出手去:“謝謝了,鴉王,救命之恩�!�
那是一只年輕健美的殘雪鴉,羽毛光滑烏黑,眼神銳利明亮,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體格,竟比尋常殘雪鴉的體型大上兩圈不止。
“……�。 �
它見蒼凌闌沖自己說笑,就不輕不重地用喙在蒼凌闌的掌心啄了一下。似乎在批評眼前的女孩兒,怎么這般不知死活,惹上強大的敵人。
蒼凌闌卻毫不在意,她眼神一凝,反手薅住了這只殘雪鴉的左邊翅膀,拎到自己眼前:“喲,受傷了,今年是哪個有出息的敢跟你爭王?”
“啞——”
鴉王竟也不發(fā)怒,溫和地任人類少女抓著自己的左翅,反而是右翅撲棱了幾下,扭頭看向樹木下方。
那里,又有一只殘雪鴉飛過來了,它飛得低且緩,像是在給什么引路。
蒼凌闌側(cè)耳一聽,果然有噠噠的碎蹄聲傳來。
灌木叢搖了搖,嘭地探出了個雪白的小鹿頭。雪泥那雙天藍色的眼眸水潤潤的,沖著樹上嚶嚶直叫。
“……我說怎么來得這樣及時,原是被我家鹿崽子喊過來的啊�!�
“啞啞——”
那只帶路的殘雪鴉飛到鴉王旁邊,抖了抖翅膀。
這家伙體型明顯比鴉王小些,但兩翼結(jié)實,爪子有力,只不過羽毛凌亂,似乎剛剛負傷過。除此之外,肚腹上還有一道不明顯的舊疤。
蒼凌闌伸手摸了摸它的頭:“是你跟鴉王打的架?”
有疤的殘雪鴉大聲叫起來:“��!啞——”
蒼凌闌便笑:“小刀疤長大了,都有膽子爭王了。不過瞧著還差點火候,再在鴉王手底下磨幾年吧�!�
她說罷收斂神色,雙手在樹枝上一撐,直接跳了下去:“我先走了,看樣子薄暮山脈要出大事。如果真有人要在這兒惹是生非,你們也不好過。”
方才那神秘人鬼鬼祟祟,竟說什么“待我事成”,是想在這大山里成什么“事”?
既然給她撞上了,總不能就這么當作沒聽見。那萬一是青滄國的奸細,事情可大發(fā)了。
“��!”“啞——”
看出她急著離開,兩只殘雪鴉便拍拍翅膀,也飛離了樹枝。
雪泥噠噠地跑到她身邊,叼著蒼凌闌的衣角跟著她。
蒼凌闌想了想,快步走到方才被紫雷羽豹劈開的天王木前,折下一根焦黑的殘枝,權(quán)當證據(jù)。
她回身拍了拍鹿,道:“雪泥,我們回……”
正要說“回城報信”,卻又聲音一滯,心道:不行。神秘人那個警惕的反應,興許是要提前有所行動�,F(xiàn)在回城太慢,萬一誤了事,后悔都來不及。
“……還真麻煩�!�
蒼凌闌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轉(zhuǎn)頭看向另一道隱蔽的山路。
好在,辦法總比困難多。
“這邊走,去找城衛(wèi)兵的夜巡隊�!�
作者有話說:
黑袍腦補:帶著精神類戰(zhàn)獸的御獸師,瞬間操縱上千只生物,恐怖如斯,深不可測……
真相:兄弟一二三四五,兄弟個十百千萬�。ㄐ滤疂G主題曲.mp3)
第85章
城衛(wèi)兵
白鹿在夜色中疾馳。
蒼凌闌抬頭望著天空,心中估摸著時間與路線,雙手扳著雪泥的雙角來示意行進方向。
薄暮山脈外圍共有三座朔城的哨樓,每一座都有自己的夜巡路線,想要不回城就找到靠譜的人,這是最直接也最快速的辦法。
風動云卷,遠方薄薄的夜色間,逐漸顯出十幾個黑點。
那是城衛(wèi)兵的羽蜴在山林的上方展翅飛行。
蒼凌闌伸手扯出背后長弓,又勾出一只箭。
少女高束的黑發(fā)被吹得翻飛,她在飛馳的白鹿背上展開雙臂,直接朝天上開了一弓!
距離太遠,這一箭自然不會傷到城衛(wèi)兵與他們的戰(zhàn)獸。然而黑暗寧靜的山間,突然有銳物自樹影中射出,這令半空中的羽蜴?zhèn)兗娂娋X地嘶吼起來!
城衛(wèi)兵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紛紛減速低飛。
有個青年的聲音從高處喊她:“敢問下方的,可是闌小姐嗎?”
“殷云,是我!”
蒼凌闌扯開嗓子喊道:“我有十萬火急的情報,事關(guān)朔城安危,你下來聽我說!”
一匹羽蜴脫離了隊伍,向下俯沖而來�?耧L呼呼刮臉。等蒼凌闌把手臂抬起又放下,威武的戰(zhàn)獸已收翅落在了身前。
“囈嗷!囈嗷!”
朔城民風彪悍,就連城衛(wèi)兵的戰(zhàn)獸,都是粗獷威猛的類型。
羽蜴,渾身覆蓋著墨藍或墨綠的粘鱗,背生肉翼,腹下四爪。成年體的身長能逼近兩丈,無論遠看近看都很駭人。
許是因為剛飛完好幾圈,這家伙此刻吭哧吭哧地從鼻孔噴著熱氣,看起來很精神。
一位身量頗高的青年從羽蜴背上翻身躍下,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她身前:“闌小姐!”
瞧見此人,蒼凌闌便松了口氣。
數(shù)遍整個朔城,既不怕她也不討厭她,更不拿她找樂子的人實在難得,眼前的青年就算一位。
不如說,自從她那混賬老爹叛族失蹤后,也就只剩自小一起長大的殷云,還堅持叫自己一聲小姐。
危急時刻,遇到一個愿意全心信任自己的人,就省下許多麻煩。
蒼凌闌將天王木的焦黑殘枝往殷云的懷里一塞,同時迅速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你們立刻派人回城,去黑鷹酒館找店家邱鷹,再帶他去見小叔,”她快速道,“告訴他們,一個叫吳戒的獵人被高階御獸師收買了。那人帶著一只六階的紫雷羽豹,像是要在山里謀劃什么,可能與奇霜洞窟有關(guān)……”
更大的狂風又在背后響起,剩下的羽蜴?zhèn)円布娂娊德洹?br />
這一支夜巡隊,統(tǒng)共十五人。為首的小隊長是個絡腮胡,沉著臉從戰(zhàn)獸背上翻身躍下,“闌丫頭,你方才所言……可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蒼凌闌手扶短刀,冷淡道:“不是我敢扯這種話?”
夜色中,除了站在蒼凌闌身旁的青年,其余十四個城衛(wèi)兵都半驚半疑地瞧著她。
少女所言過于離奇,偏又涉及重大,一時間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隊長,”有人小聲道,“夜巡隊除非親眼目睹異狀,否則不得擅自離隊,更不得偏離巡查路線。若違軍紀……”
殷云聞言便壓下了眉宇,他上前半步,是個隱隱將蒼凌闌護在身后的姿勢。
“闌小姐行走大山多年,絕不會拿朔城和薄暮的安危玩笑,”青年沉聲道,“屬下愿回城稟報蒼家主與城主,若有責罰,全在殷云一人身上。”
絡腮胡沉默地望著面前的少女。
須臾,他一抬手:“王阮!趙魚!”
“在!”“在!”
一男一女,兩位城衛(wèi)兵應聲出列。
絡腮胡手臂一轉(zhuǎn),指著蒼凌闌道:“你們倆,帶上東西陪她回城,找城主報信�!�
“——剩下的人,隨我去奇霜洞窟�!�
不料,蒼凌闌轉(zhuǎn)身就抓住了殷云所騎那匹羽蜴的韁繩:“我不回城,也跟你們?nèi)タ匆谎�。�?br />
她抬腿,在羽蜴下顎處突出的鱗刺上一踏,利落地躍上了戰(zhàn)獸的后背。
“小姐!”殷云要攔,一伸手卻抓了個空。
黑衣少女手握韁繩,居高臨下:“剛才我偷聽時暴露了蹤跡,對方八成已有準備……如果你們聽信我的話去了,待會兒都死在奇霜洞窟,明天全城人都得把我當叛徒抓起來�!�
絡腮胡愣了愣,張口罵道:“小丫頭,怎么說話呢!”
“囈嗷!”羽蜴躁動地扭了扭身子,從鼻孔里噴了口熱氣。
蒼凌闌低頭摸了一下這大家伙的眼角那塊鱗片:“噓,乖的,就騎一下�!�
雪泥精得很,看這架勢立刻解除了超生長的狀態(tài),變回小小一團鹿崽子沖蒼凌闌嚶嚶嚶,后者就順手把它抱進了懷里。
那絡腮胡小隊長的臉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偷眼去看殷云。
殷云的神色也很難看,半晌卻搖了搖頭,低聲道:“小姐一貫執(zhí)拗,既然事關(guān)大山獸災,若城衛(wèi)兵不帶她去,她怕是也要騎雪泥自己去。還是屬下帶著她吧�!�
絡腮胡頭疼地拍了拍殷云的肩膀:“得,聽你的,隨她吧�!�
“如果事情不妙,帶著你家小姐先走。無論如何,不能讓姓蒼的小孩跟咱們死,記得了?”
=========
“走�。 �
片刻后,小隊長一聲令下,羽蜴?zhèn)凖R齊飛上天空,兩匹扭頭飛向朔城,其余馳過夜晚的大山,往奇霜洞窟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