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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于是蒼凌闌也閉了嘴。

    話都到了這個地步,對面卻顯然連跟她多說半個字的意欲都無,只能算是談崩了。

    她站了起來,道:“送我出去吧�!�

    巫骨點點頭,抬起手。在此類小節(jié)上,這尊獸神也是真的沒脾氣。

    “巫骨�!鄙n凌闌卻忽然回頭,漫天銀星映得她面頰更加雪白,仿佛要與這白骨福地融為一體。

    “我見過獵人驅(qū)使鷹犬的樣子,見過御獸師棄弱小戰(zhàn)獸的性命如敝履。你有著通天神力,一念之間,便可令連綿的山脈化作死地。將我視為一柄尋寶的器具,本也合理�!�

    “只不過,既然你要與我走這條道……那么若有朝一日,我果真凌駕于你之上。”蒼凌闌淡淡道,“那時候,巫骨,我也會讓你跪下來叫我主人�!�

    “狂言。”巫骨輕嗤一聲,“你不怕我立刻殺你?”

    蒼凌闌:“我的精神力不如你,契約之下,心思反正也瞞不過。大神要殺早該殺了,若還留我有用,口頭一句又算什么�!�

    巫骨似乎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它還是揮一揮手,將蒼凌闌送出去了。

    =========

    學(xué)府放榜前的三日,翹首以盼的從來不止遠(yuǎn)道而來的考生。

    “風(fēng)蟒”韓氏、“火獅”公孫氏、“水鱷”溫氏……年年都盯著學(xué)府的錄取榜單搶人。許多此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窮考生,秋試后搖身一變成了世家客卿,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

    “舟兒。你說,你丟了武試第一?”

    溫氏書閣,明燈照夜。身著灰袍的枯瘦老者拄著拐杖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雙消瘦凹陷的眼窩,和布滿病態(tài)暗斑與皺紋的臉。

    溫平舟站在下面,緩聲道:“老祖宗,此人不過投機取巧而已。孩兒會在接下來的‘梧桐大比’中打敗她,教她心服口服�!�

    溫氏老祖宗哼了一聲,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異光:“該女子姓甚名誰?”

    溫平舟愣了愣。他在學(xué)府斗獸場上被那黑衣少女嗆了一句,雖面上風(fēng)度翩翩,可心里自也生出世家公子的傲氣,便懶得再打探了。

    此時被老祖宗問起,才覺出自己幼稚,回答時不禁有些赧然:“……舟兒不知�!�

    “她的容貌五官,你可看得分明?可曾留意她的眼睛?”

    “眼睛?”

    “不肖子��!”

    溫氏老祖宗勃然大怒,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錘,竟震得磚塊咔嚓開裂。

    “此前頻頻叮囑與你,數(shù)日前在學(xué)府打了那周家周嬈的,很有可能便是昔年的青龍女蒼凌闌!叫你在秋試中留一份心,你只不放在心上——”

    “她是……蒼凌闌�。俊�

    溫平舟趕忙回憶,卻因當(dāng)時并未如何細(xì)心觀察,只記得那少女黑衣白膚,凜冽俊美,實在記不清眸珠中是否有過一抹蒼翠色。

    老祖宗恨鐵不成鋼,又罵:“愚蠢,愚不可及!”

    溫平舟到底不服,忍不住挺身道:“老祖宗此言差矣。舟兒十一歲啟靈,自幼勤學(xué)苦練,不敢有絲毫懈怠,方將瀚水兇鱷培育至四階。蒼凌闌荒廢十年歲月,想要再躋身天才之列,簡直難如登天,老祖宗何必對她念念不忘?”

    “且以舟兒觀之,此女性烈恣肆,不懂隱忍,在王都遲早處處樹敵,走投無路!我大可先將她折服,再觀其落魄時施以援手,必叫她銘感于心,歸順我溫氏,侍奉于老祖宗跟前�!�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崩献孀谏裆獪y,“只恐萬事……不遂人愿吶。”

    溫平舟自信一笑,似已胸有成竹:“老祖宗看著便是�!�

    老祖宗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切記謹(jǐn)慎行事,探清此人底細(xì)之前,不得冒犯�!�

    ……

    日出之時,韓童匆匆闖進(jìn)韓氏的議事堂。

    “父親!”少年臉頰因激動而漲紅,“韓童聽說,蒼凌闌亦參加了此次秋試,這是……真的嗎?”

    議事堂內(nèi)坐著的一排人都紛紛把臉轉(zhuǎn)過來,那些異樣的目光讓韓童微微一僵。

    一位女子冷嘲道:“童弟,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話音未落,便有稀稀落落的笑聲傳來。

    韓童緊張地看向坐在上方的男人:“父親,韓童前次出使朔城,曾與蒼凌闌結(jié)交,她的確不俗。孩兒只是想……”

    笑聲卻更大了。這次換了另一個衣著靚麗的男子指著他:“童弟,你不會要說,韓氏應(yīng)當(dāng)與她交好罷?”

    韓童:“蒼凌闌靈界未愈、無有陣紋之時,便可戰(zhàn)勝三階御獸師。她若被學(xué)府錄取,未來不可限量……”

    韓氏家主坐在盤龍扶手的木座上,臃腫的身軀撐開富貴的錦袍,一張寬臉已經(jīng)陰沉得似要擰出墨汁來。

    “童兒,”他揮了揮手,”你年紀(jì)尚幼,最該是專心學(xué)業(yè)之時。這些家族雜事,不必要你分心。來人……將小公子送回去�!�

    立刻便有侍從將韓童攔下,不顧這小公子難堪的臉色,半是強硬地把他“請”走了。

    最開始開口嘲諷的女子喝了口茶,笑道:“說來此次武試,有人把溫大公子的第一給搶了,聽描述倒像是蒼家那位廢了又治好的天才?”

    “還不止溫家!二姐莫忘了周嬈那樁,她乃公孫天海的未婚妻,這兩人爛鍋配爛蓋,公孫天海又最要面子……蒼氏女在王都無依無靠,能活過幾日還不好說�!�

    “二姐、三哥說得正是,如今那蒼凌闌跪下求我們韓氏庇護(hù),我們還要考慮考慮。童弟……哈哈,真?zhèn)是讀書讀傻了�!�

    韓家主聽自己幾個兒女議論片刻,沉吟著摸了摸下巴,抬手道:“好了。”

    眾公子、小姐轉(zhuǎn)頭看向父親。

    “這潭渾水,我韓氏暫且不淌�!�

    韓家主道:“且看溫氏與公孫氏的動向……還有國主的意思�!�

    此言一出,眾公子、小姐便紛紛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是了,國主。

    王室受朱雀大神庇佑,至高無上,輕易不會插手各大御獸師勢力的風(fēng)波。

    但“輕易不會”,從不是“絕對不會”。

    蒼凌闌,叛國賊的孩子,青龍一脈的小輩,昔年被四國八方追捧過的天驕——不知落在國主眼里,此人會是何等模樣?

    ……

    日暮西山時,一排殘雪鴉飛過天際。

    國主穿一身素簡的白色絲綢長衣,走在皇宮的后花園中。

    芳玫花與天紅牡丹們羞怯地閉上了花瓣,窸窣香草搖出一地甜香。

    恰逢夕光斜照,熾金如燒,落在絲綢長衣之上,仿佛為這個朱烈境內(nèi)最尊貴的男子披上了皇袍。

    走在后面的另一人也身著白衣,其上花紋美飾分明更加雍容,穿衣人的姿態(tài)卻放得極低,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國主�!惫珜O予深深地低著頭。

    “嗯�!�

    “蒼凌闌廢了十年,偏偏在兩個月前恢復(fù)了天賦。不知與……是否有關(guān)�!�

    國主呵呵笑了兩聲:“噢?公孫卿覺得,一個十七歲的女孩,能與獸神有關(guān)?”

    白衣女子臉色青了一分,單膝跪地:“公孫予辦事不力,錯失千載難逢之機,耽誤朱烈大事……請國主恕罪!”

    “唉�!眹餍χ鴶[了擺手,“公孫愛卿乃朱烈棟梁,何必如此?勝敗常事,成否在天,都不必掛在心上。錯失了巫骨之祖是難辦,可總有其他法子的�!�

    他嘴上如此說,卻并非開口叫公孫予平身站起。

    國主若有所思地?fù)崤值紫碌囊欢涮旒t牡丹,道:“以你看來,蒼凌闌此子心性如何?”

    “臣慚愧,并未與她深交。”

    “聽說她剛踏進(jìn)學(xué)府,就為族人出頭,當(dāng)著夫子的面打了世家小姐。此等狂傲做派,倒頗似其父當(dāng)年�!�

    “國主之意?”

    國主又呵呵笑了笑,掐斷了手中那朵天紅牡丹。植獸疼得顫了顫,卻一聲不吭,反而謙卑地向國主搖擺葉子。

    “且看看放榜。若她不在金榜前十……單是為你弟弟的面子著想,公孫氏也不會放過她罷?”

    “公孫氏行止如何,全在國主�!�

    國主瞇眼點頭,漫不經(jīng)心地?fù)]手:“若她真有本領(lǐng)呢,此等人才,朱烈自該珍惜。”

    那朵剛掐下的天紅牡丹花,就這么落在了地上。國主平靜地走過去,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一腳踩爛了艷麗的花兒。

    “那朕,就賞她一枚朱雀印,妥善重用起來吧�!�

    =========

    學(xué)府秋試放榜,是在三日后的日出時分。

    無數(shù)考生徹夜難眠,索性覺也不睡了,就聚在學(xué)府大門口,眼巴巴蹲著放榜的時刻。

    蒼凌闌也睡不著,和燕語一起在學(xué)府門口挑了個靠前的位置枯等。

    只不過與其他考生不同,她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是榜首奪魁,便是榜上無名,沒有第三個可能了。

    只看學(xué)府是否愿意容她。

    又片刻,殷云竟然也來了。

    “闌小姐。”青年笑起來干凈溫潤,他甚至貼心地提了壺?zé)峋疲扒镆购畾庵�,暖暖身子。�?br />
    “哇,”燕語悄聲對蒼凌闌道,“好俊的小哥,這是你……”

    殷云聽見了,飛快搶答:“我是蒼家的侍仆�!�

    “胡說八道�!�

    蒼凌闌從他手上接了酒,不輕不重地踢了踢這家伙。又回頭對燕語道:“他是蒼家的養(yǎng)子。”

    于是兩下介紹一番。燕語是個活潑性子,很快與殷云也熟絡(luò)起來。

    見他送了酒仍不走,便問道:“殷小哥,你是專程來陪闌闌等放榜的?”

    殷云先應(yīng)了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趕忙向蒼凌闌解釋道:“啊,瑤小姐是與那周嬈約了今晨的斗獸,因此才脫不開身。若非如此,她肯定急著第一個看放榜�!�

    蒼凌闌才擰開酒壺,聞言多看了殷云一眼:“今晨?”

    殷云忍笑:“瑤小姐說您必然奪魁,怕那周嬈過了今日便得了失心瘋,她縱贏了也勝之不武�!�

    蒼凌闌也笑。反正閑來無事,她又問了問蒼凌瑤擬定的戰(zhàn)術(shù),聽殷云說罷,就給了一個字:“成。”

    殷云便好似得了必勝的把握,立刻長出了一大口氣。

    破曉時分,學(xué)府兩位夫子各抱著長長的一副卷軸出來了。

    考生們瞬間鼎沸,夫子卻笑吟吟道:“諸位不急,不急,時辰未到�!�

    這時,身后人群被分開。有人來到蒼凌闌身側(cè),優(yōu)雅微笑道:“姑娘在這里�!�

    蒼凌闌回頭,見一年輕公子站在那里,身穿鱷紋紫衣,正沖她微笑。

    她覺得面熟,一時卻又記不起來,只好皺眉:“對不住,你是……”

    溫平舟的笑容似曾相識地又僵了:“……”

    燕語大驚,趕忙拽拽蒼凌闌袖口:“闌闌!溫家的大公子呀,武試后想要問你名字的!”

    殷云眼看不好,連忙上前兩步,行禮道:“這位公子莫怪!我家小姐天生不擅記人的,并非有意冒犯。”

    這話是真的。許是自幼和兇獸們混多了的緣故,蒼凌闌能輕松從一百只在旁人眼中一模一樣的兇獸中精準(zhǔn)抓出自己認(rèn)識的那只,卻會轉(zhuǎn)頭就忘了昨天打過招呼的人類的臉和名字。

    當(dāng)年,蒼凌瑤就被她這毛病搞得相當(dāng)崩潰,以為自己根本不被蒼凌闌放在眼里。日益扭曲之后才漸漸發(fā)現(xiàn),這人可能真不是故意的……

    好在此時,蒼凌闌也終于想了起來。

    ——就是那位嘛,身為第二名卻跑到第一名面前說“你很有趣”的自信鱷魚公子!

    畢竟沒什么真正的過節(jié),她也含笑點頭道:“啊啊,溫大公子,失禮了,別見怪�!�

    “無……無妨�!睖仄街燮D難地維持著笑臉,指指自己,“溫氏溫平舟�!�

    此時天色漸亮,日光從王都的城頭傲然躍出,照亮了少女的眸珠。

    溫平舟也不避諱,定睛看了看,道:“姑娘可是……青龍后人?”

    蒼凌闌點了點頭。

    她昨日嗆這位“自信鱷魚公子”,是不喜此人矜傲言行。但今日他主動先報了名字,也沒有必要繼續(xù)鬧得人下不來臺。

    她便隨意報了名姓:“蒼氏蒼凌闌�!�

    溫平舟便吐了口氣,神色恍然。

    “原是朔城青龍女……”他苦笑,“那倒真是我昨日魯莽了。”

    “嗯?”

    燕語忽然一歪頭,眨巴眨巴眼。

    她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突然開始冷汗直冒,慌張地連連擺手:

    “等等,闌闌。就是那個,難道莫非,你不是重名——”

    突然,前排考生叫道:“日出了!要亮榜了!”

    果然,兩位學(xué)府夫子,已開始在大門兩邊掛上那兩副卷軸。

    “蒼凌闌�!睖仄街弁蝗徽f。

    “你可與人打過賭?壓籌碼的那種賭。”

    蒼凌闌:“當(dāng)然。朔城有酒館,有斗獸賭場,我常玩這些。”

    溫平舟笑道:“我們賭一局如何?就賭這文試榜首。若榜首是我,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不傷人、不背德、力所能及范圍的事情�!�

    蒼凌闌慢慢轉(zhuǎn)過頭去。

    她的眼神明亮而寫滿驚愕,仿佛看到一只主動往獵人網(wǎng)里跳的肥兔子。

    她決定不再用“自信鱷魚公子”來記這家伙了。從今往后她要叫他“自信肥兔公子”。

    溫平舟:“若榜首不是我……”

    “那不行�!�

    蒼凌闌搖頭打斷:“那不公平——得換成,若榜首是我。”

    溫平舟似乎也很驚訝。蒼凌闌自顧自說下去:“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一件不傷人、不背德、力所能及范圍的事情�!�

    “好�!睖仄街坌χ恼疲八�,就與你賭�!�

    下一刻,只聽夫子高聲道:“經(jīng)學(xué)府秋試之選,現(xiàn)將今年新錄考生之名,明示于榜上——”

    “要來了要來了�!�

    “老天爺保佑,朱雀保佑啊……”

    在無數(shù)人的緊張注視下,兩位夫子同時伸手,將系著卷軸的繩子解開——

    嘩啦!

    兩幅長長的金卷,如波浪般晃動著落下,沐著初升的太陽,展示在烏泱泱的眾人面前!

    靜。

    四下里安靜了一息。

    無數(shù)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字跡。

    下一刻,五湖四海的各種家鄉(xiāng)土話都炸了出來。

    他們驚叫,他們尖叫,聲浪疊疊漲高。

    卻不是喊著自己的成績,而是為了同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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