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但正如董無思所說,這不是長久之計。
宋勸行咬了咬牙,道:“董無思,你帶你的戰(zhàn)獸先走罷,出去了把空間洞封死就是。我……我留下再試試�!�
“試�。俊倍瓱o思勃然大怒,“秘境距離王都隔著十萬八千里遠(yuǎn),空間洞一封,我看你就要活生生耗死在此地!”
他揮袖,召出又一枚陣紋,“罷了,既然你下不了手?jǐn)貧⒔痖�,不如我來……�?br />
宋勸行臉色大變,張口正欲喝止。忽聽一道清凜聲音由遠(yuǎn)而近:
“等等——”
“董夫子且慢,等一等!”
苔冠巖王腹下,銀鏡般的空間隧洞一陣波蕩。
蒼凌闌俯身騎在雪泥背上,白鹿載著少女,自另一端躍出!
這一下,兩位夫子齊齊驚愣住了。
尤其是董無思,他進(jìn)來前,分明專門吩咐杏花小筑的夫子們把守好秘境入口,不要放學(xué)子進(jìn)來!
此刻看見蒼凌闌如見了鬼似的,脫口道:“你!你如何進(jìn)來的��?”
“我跟外面的夫子說大先生讓我來的�!�
蒼凌闌隨口一句。她下了鹿,從內(nèi)部扒拉著苔冠巖王的身體仰頭看了看,便召喚出小花藤,“從地下走,用你的根�!�
“唦吶�!毙』ㄌ俚母翟氪蟮�,驅(qū)動著土元素鉆出一條地道。蒼凌闌拎著迅速變小的雪泥,三下五除二從下面鉆出來,又轉(zhuǎn)身讓小花藤把這狹窄地道封死……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董無思臉色已跟墨汁一般……他心說這蒼凌闌到底生的什么體質(zhì)和意志,不是早晨才吃了狂骨散么,尋常人早就該癱軟了吧,這家伙哪來的精力還能到處亂跑��?
“有奸人作亂,給菩提金榕喂了不好的靈物�!�
蒼凌闌哪顧別的,她看見宋勸行在高處,仰頭就喊:“如今契約和馴化陣紋都不管用了,夫子要想別的法子!”
不錯,若說她來此之前還有懷疑,但此時——
在看到揚起黃沙,啼叫著扭動身軀的菩提金榕的這一刻,幾乎便是斷定了。
走山十年,她聽過太多野生植獸的聲音。菩提金榕的絕望穿過如雨的落葉撲面而來,一聲聲,一聲聲,如哭如吼。
那是被剝奪了自由長達(dá)幾百年的痛苦,更是被一個又一個心愛的御獸師“傷害”而今日方覺的痛苦。
阿尾被器契囚禁在她身旁八載,已讓她心如刀割�?善刑峤痖拍�?
秘境是傳承的,這株金色的巨木曾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啊。
植獸的靈智不多,它懵懵懂懂地依戀著那些人類,守望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變成垂垂老矣的長者,再化為一抔黃土。
直到那虛假的聯(lián)系破裂。
長大了的小榕樹茫然回頭,回憶里愛過的一個個人類,臉龐被涂成扭曲丑惡的樣子。
蒼凌闌踉蹌著上前幾步,攥住董無思的手臂:“董夫子!”
她忍著酸澀,一字一句道:“金榕秘境造福了學(xué)府幾百年,豈忍為了奸人手段就要了小榕樹的性命。現(xiàn)在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愚蠢,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來得及么?倘若獸災(zāi)蔓延至王都,十幾萬人命誰擔(dān)得起!”
董無思冰冷斥道。他伸手鉗住蒼凌闌的下頜,逼她抬頭,露出那片還纏著新?lián)Q的繃帶的脖頸。
“宋勸行,你睜大了眼睛來看!沒有了馴化規(guī)則的御獸師,下場便擺在眼前。既是兇性爆發(fā),只能舍了金榕——”
“……”
宋勸行怔愣許久,百戰(zhàn)血木和菩提金榕在他身后再一次相撞。碎裂的葉子飄過眼前。
夫子忽而苦笑一聲,閉上雙眼。
看?看什么呢。
他只能看見那雙永遠(yuǎn)揚起的蒼黑色眸子,火芒在深處不甘地躍動,等一場風(fēng)使之化為燎原的烈焰。
她能為了一只器契叩問天地,不惜逆行于世間。誰勸也不聽,不認(rèn)理也不認(rèn)輸,差點丟了命也不認(rèn),就認(rèn)和戰(zhàn)獸生死相依過的情誼。
今晨,他還覺得這女孩簡直不可理喻。
可現(xiàn)在,換作自己的戰(zhàn)獸被扣上兇性爆發(fā)的罪名時,他竟也說:“……放屁。”
“董無思,你帶闌兒出去,把空間洞封了罷�!�
這一次,宋勸行的語氣平靜而堅定。董無思神色微變,已知勸他不住。
他們兩人少年同窗,又同時被大先生收為愛徒。后雖因理念派系之分而背道,終究是交情勝過偏見。
一時間,董無思只覺得滿身疲憊,喃喃道:“……我如何向大先生交代。”
宋勸行坦然笑道:“大先生知道我。”
蒼凌闌突然道:“董夫子,讓我去幫忙�!�
董無思豎眉怒道:“胡鬧!你區(qū)區(qū)四階,連自身都難保!”
蒼凌闌倏然抬眸:“我修御兇之術(shù)!”
董無思被她這氣勢震得一滯:“你……”
情況緊迫,蒼凌闌也被激得血性上頭,斷喝道:“我區(qū)區(qū)四階又如何,若只圖速斬金榕,干脆請大先生攜蛟王普照來滅了整個秘境不好嗎,可是宋夫子不愿!”
“我自幼與兇獸相伴長大,父女兩代御兇。縱使兩位夫子有移山填海之能,誰敢說此時此刻就比得上我!”
董無思心中驚濤駭浪,自詡冷硬的一副心腸,被這番話震得七暈八素,手上不禁一松。
便見蒼凌闌向前兩步,翻身躍上雪泥的后背,握緊那雙剔透長角。
她凜然回頭,聲音飄散在風(fēng)中。
“宋夫子真心相待,幾番救我,我不能不還這份師恩。倘若今日葬身秘境,就權(quán)當(dāng)我蒼凌闌從沒來過這王都!”
“呦呦�。 �
下一刻,那雪白的鹿兒仿佛知她心思,揚頸縱身向前,頭也不回地躍進(jìn)那翻滾的木根金海之中。
作者有話說:
對鹿:神仙斗法哪是我能摻和的。
對人:誰敢說就比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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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接住她[VIP]
宋勸行見她過來了,
也是目瞪口呆,張嘴就罵:“董無思��!你你你,還是不是個夫子了,
小姑娘懂什么事,她要來你就放她來么?你——”
可董無思走得毫不留情,徑直帶著苔冠巖王與冥云美人蛾離開了秘境。那空間隧洞一閃一閃,
漸漸濃縮成一個小銀水團,直至消失。
這一帶兇獸亂竄,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亂成一團。宋勸行嘴里罵著,卻又哪敢真的不管?
藻花蜇伸出寬大的觸手一卷,將雪泥連著蒼凌闌一起撈到了它的傘翼之上,得到這膽大包天的女學(xué)子笑著一句:“多謝夫子。”
“最后一次,聽到?jīng)]。”
宋勸行恨恨地指著蒼凌闌:“這可真真兒的是最后一次了……你給我等著,我出去便叫大先生除了你的名把你趕出學(xué)府,
往后看誰還給你擦屁股——還不過來,
靠近些!”
蒼凌闌也不反嘴。她看向天邊扭曲的菩提金榕:“野獸兇性難抑,本就不會是永遠(yuǎn)聽命于人的生物,
之所以不噬主,
不過是馴化規(guī)則之故……今晨夫子對凌闌所說的,如今也要堅持嗎?”
宋勸行沉默。
御兇危險,
此話本身是不錯。
絕大多數(shù)的御獸師,一生都不會輕易解契。若要解契,必遵其法,
先斷契約聯(lián)系,
再叫馴化規(guī)則在歲月中徐徐消解。人們歷來重視馴化陣紋,便是為防兇獸噬主。
可菩提金榕又與普通兇獸不同,
它是學(xué)府歷練秘境的主人,于遠(yuǎn)離了人類城池的土地上自由生息。契約它的夫子們從不會迫使它戰(zhàn)斗,幾年能見一次面敘敘舊就是好的。它根本沒有憎恨御獸師的理由。
何況小榕樹的好脾氣,年長些的夫子們口耳相傳。宋勸行自認(rèn)幾十年來未曾虧待于它,就在梧桐大比開試前,他親自來秘境救陷在里面的學(xué)子,小榕樹還滿心依戀地與他親昵。
原本平和無事,怎會在契約受外力干涉斷開的瞬間,戰(zhàn)獸……不,兇獸就開始發(fā)狂?這根本不是一句“噬主”就能解釋清楚的事。
無數(shù)紛雜的念頭在腦子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重。宋勸行看向蒼凌闌,皺眉道:“你的意思?”
蒼凌闌搖了搖頭,她的猜測過于驚世駭俗,此時沒有證據(jù),時間又緊迫,并不適合細(xì)說。
她只道:“凌闌可否斗膽,請夫子全心全意相信學(xué)生一次�!�
“你還需要斗膽?”宋勸行哼了一聲,“直說吧,準(zhǔn)備如何使喚人?”
“我想到金榕的主根處,試著與它說說話。只求夫子別讓學(xué)生死在這里�!�
蒼凌闌說罷,也不等宋勸行的回答,拍了拍鹿的脖子,“……雪泥,帶我走。”
話音未落,雪泥飛躍而起。這鹿崽子也是神奇,面對七八階高血統(tǒng)戰(zhàn)獸從地表打到天上的這局面,居然半點都不怵,灰土品級的血統(tǒng)活像個裝飾。它載著蒼凌闌,全速朝著菩提金榕直入云霄的主軀沖去。
“嘩嘩嘩嘩�。。。 �
金榕暴怒地?fù)P起了木根,想要將膽大包天的逼近者甩落。
枝條迫近,茂密的榕葉似巨扇一般,孕育出被漆黑烏云籠罩的龍卷風(fēng)。
宋勸行眼神微沉:“小榕樹,你真要如此么……”
四周更黑了。血色殘陽沉入大地,夜幕正在徐徐降臨,最后的光被恐怖的暗風(fēng)所吞沒。
高階風(fēng)暗雙元素技能,虛淵黑暴。原本只是中范圍的攻擊覆蓋,卻在金榕的巨大軀干下?lián)碛辛丝氨却蠓秶寄艿耐Α5碗A生靈一旦被卷入其中,瞬間就會被撕得尸骨無存!
“對面放了技能,不能留手了�!彼蝿裥械�,“蓮花兒,盡量顧著秘境里的兇獸!紅木頭,小海蜇,仔細(xì)迎擊,護好闌兒!”
“——噥恩!��!”
百戰(zhàn)血木將枝干高昂,一圈圈巖漿般熾紅的脈絡(luò)自它的表皮下浮現(xiàn),就像要自燃起來一樣。
這是獨屬植獸的高階增幅類基礎(chǔ)技能,年輪點燃。
在此之前,兩株植獸都沒有真正用上技能。這個境界的戰(zhàn)獸,又是軀體龐大堅硬的喬木科,單單是最簡單的相撞就有足夠大的威力。
然而隨著外來之人的強行接近,金榕徹底暴怒,大開殺戒。百戰(zhàn)血木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轟隆隆……
虛淵黑暴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撞上百戰(zhàn)血木,宛如黑云沖向赤色的城墻。
霎時間,四周都是被風(fēng)卷起的斷枝與樹皮,還有漫天的沙塵,蒼凌闌幾乎睜不開眼,只能憑直覺召出陣紋——
“玄白,幫我清場!”
“啞啞——”
一道黑影飛起,殘雪鴉羽翼下青風(fēng)涌動,三記連發(fā)的風(fēng)襲彼此碰撞,掀起的氣流一瞬間就將遮擋視野的雜塵吹開。
“呦呦。”
雪泥躍出煙塵,在金榕的根系上全速疾馳。
蒼凌闌俯身握著白鹿的雙角,她汗?jié)竦陌l(fā)絲有幾縷貼在蒼白臉側(cè),更多長發(fā)則被吹散在脖頸之后,如一襲墨色的旗。
她喘息著,心中飛速計算著行進(jìn)的軌跡。
宋夫子是在護著她沒錯,但這種高階的戰(zhàn)斗,一個疏忽,哪怕只是被余波擊中一次,她和雪泥都會直接完蛋。所以不能失誤,一步都不能。
突然,技能自斜后方爆炸,夾雜著大片火舌的氣流決堤般噴涌。
雪泥一腳踏空!
“呦呦!”
蒼凌闌驟然感到劇烈的失重感。
她在下墜,眼神卻冷靜得不像話。
“小花藤,鋪路!”
陣紋在雪泥足下閃爍,藤條憑空蔓延,像編絡(luò)子一樣扎緊。白鹿在藤路之上連躍三下,沖向更高的樹海。
“姆姆!”
清涼的水汽撲下,藻花蜇幫她撲滅了前路的烈火。宋勸行一揮袖,靈流罩在她身周,罵罵咧咧道:“祖宗,你慢著些吧!沖那么急,我想救都救不著你!”
蒼凌闌沒有回答。她合攏雙眼,凝神靜氣,打開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
小榕樹……
聽聽我的聲音吧�;蛘咦屛衣犅犇愕�。
一股無形中的波動以她為中心,如漣漪般四散擴展。蒼凌闌回憶著請荒桑時與荒桑大神溝通的記憶,試圖與金榕的意識相接——
兩股精神力,兩個種族截然不同的靈魂,于冥冥之中相撞!
“嘩嘩嘩嘩�。。�!”
然而下一刻,金榕怒嘯。
“�。 鄙n凌闌如同觸電般,猛地捂住額角叫了一聲。她身子一晃,竟直接從全速疾沖的雪泥背上滑落!
“呦呦��!”
雪泥反應(yīng)極快,擰身一躍咬住了蒼凌闌的袖角。鹿兒腦袋一抖,用角撐著她的上身,好歹沒叫人從萬丈高空摔下去。
藻花蜇在她們上方展開傘翼,將金榕連番砸落的枝葉反彈。
“闌兒!”宋勸行拉住她。
“我沒事,夫子,還不夠近。”蒼凌闌臉色慘白,她搖了搖頭,重新調(diào)整好姿勢,“要再……再靠近些�!�
“這就是你所謂的說說話�。俊彼蝿裥杏峙煮@,“胡鬧!向兇獸敞開精神力,一旦承受不住對面的……”
“我能受住。”蒼凌闌直接打斷了夫子的話。她渾身被汗打濕,喘著氣堅定道,“我能�!�
宋勸行沉默了片刻,道:“小榕樹是我的戰(zhàn)獸,你是我的學(xué)子。你若覺得精神力溝通是唯一的破法,也成,我來試�!�
“不�!鄙n凌闌把宋勸行往后推。她手掌已經(jīng)有些脫力的顫抖,可眼底卻閃著執(zhí)拗,“夫子,我知道,但我有話要對金榕說。這話……必得我來說。”
她說著抬起臉,盯著昏黑的前方。在金榕的軀干上,隱隱能看到一個木根收攏而成的洞。
她曾經(jīng)進(jìn)去過,那里是生榮木髓凝結(jié)之處,也是菩提金榕的核心主根所在。
當(dāng)初,金榕曾將自己最柔軟的部分敞開,接納一個個生命走入自己。其中也包括人類少男少女們�?涩F(xiàn)在情況不同了。
如果能夠去到那里面……
“想去主根之下?”宋勸行又嘆氣。他用衣袖給蒼凌闌擦了擦汗,悵然喃喃,“唉,這犟的,隨的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