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阿尾��！”

    蒼凌闌咽下喉間的腥甜，嘶聲喊道。

    瞬間，無數(shù)視線都匯聚到這個角落。

    本就騷亂的觀摩席間，

    一下子掀起了更大的波瀾。

    “是蒼凌闌，

    她真來了！”

    “咋樣，我就說這紫晶蝎子是她之前那只！”

    “不會吧，

    噬主的戰(zhàn)獸……又自個兒跑回來了？”

    “慢點慢點，我腦子繞不過來了，所以這只紫晶蝎子，現(xiàn)在到底是不是兇獸？”

    蒼凌闌喘息著，她推開圍成一圈的朱雀使們，踩上斗獸場的地表，一步步走過去。

    “……沙沙�！�

    聽到她的聲音，阿尾不太明顯地抖了一下。

    它磨磨蹭蹭地轉(zhuǎn)過身來，黑眼睛往下瞥著，好像不是很敢看她。

    “蒼凌闌。”裁判夫子的表情相當(dāng)古怪，顯然從未過遇到這種奇事，“這只紫晶蝎子，可是你的戰(zhàn)獸？”

    斗獸場靜了一靜。

    裁判夫子又解釋道：“方才你沒到場，本是要宣判你棄權(quán)落敗的�？蛇@只紫晶蝎子竟不知從哪里爬出來，跑到指揮塔下不走了……蒼凌闌，它可是你派來的？你是否有意繼續(xù)這場斗獸？”

    ——這話其實問得有點眼瞎。只看蒼凌闌如今這幅發(fā)絲凌亂、衣衫褶皺，明顯是聞訊倉促趕來的樣子，也不可能是她將戰(zhàn)獸派來的。

    蒼凌闌腦子亂得很。她下意識抬起手掌按住了脖頸的傷處，恍惚了好半晌才說：“不，我不打……這只紫晶蝎子也不是我的戰(zhàn)獸，它……”

    裁判夫子：“它是野生的兇獸？”

    不行，兇獸是會被撲殺的，至少會被暴力驅(qū)逐。蒼凌闌頭疼地改口：“不是，它——”

    她說不出話來了。

    四周又開始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驚奇的視線來回交錯。

    對面指揮塔上那位御獸師，更是用見了鬼似的眼神盯著她看。

    窸窸窣窣。

    紫晶蝎子爬到了蒼凌闌的腳邊。

    阿尾：“沙�！�

    后者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蹲下來，敲敲阿尾的背甲，問：“你怎么回事啊�！�

    阿尾：“沙沙�！�

    蒼凌闌輕輕問：“嗯？怎么回事？”

    “沙沙，沙沙沙沙�！�

    “我答應(yīng)了會去找你……結(jié)果一直不去？”蒼凌闌一怔，“……我最近太忙了�！�

    阿尾憤憤：“沙沙！沙沙！”

    騙人！小爺親眼見你喝大酒！

    “我那是……！”蒼凌闌百口莫辯，“等等，你跟蹤我？你還跑到酒肆里跟蹤我？”

    “沙沙，”阿尾揚起大螯，敲了敲蒼凌闌的小腿，“沙沙沙，沙沙�！�

    蒼凌闌：“……我沒有很可憐，沒有沒了你就不行。”

    她氣笑了，“你不太對勁吧小崽子，都解契了怎么還操心著我的事呢，嗯？虧得雪泥現(xiàn)在進(jìn)階休眠著，不然叫它撞見，哪能饒過你。”

    看客們詭異地看著人和蝎子一問一答，不少人抱頭凌亂：

    “不是這，她倆怎么還對話起來了，不已經(jīng)解契了嗎？”

    “所以這蝎子聽得懂人話？”

    “你咋不說這人好像也聽得懂蝎子話呢。”

    其實，這日梧桐大比終賽的排場，說起來相當(dāng)寒酸。

    一是因為此前出了事，朱烈王室與白霄的貴客們都沒有來。再者所有人都覺得，既然蒼凌闌已自暴自棄，今兒就是走個過場。因而看客們來得稀稀落落，和最初那座無虛席的氛圍全然不能比。

    直到這個時候，場內(nèi)的氛圍才再次熱烈起來，并且陸續(xù)有人往觀摩席里進(jìn)，都是聽說了情況，趕來一睹奇觀的！

    對面指揮塔上站了個文氣的年輕男御獸師。此人名叫徐扶，是在學(xué)府修習(xí)多年的老學(xué)子了，今年最后一次參加梧桐大比。最初本想著能躋身前五便好，沒想到稀里糊涂好像就要白撿個魁首。

    正暗自驚喜著，不料又橫生枝節(jié)，好個心情大起大落。徐扶苦笑著撓撓臉：“蒼師妹，你只說這局斗獸，你還上不上場便是�！�

    “對不住啊徐師兄……我們這就走�！�

    蒼凌闌焦頭爛額，伸手去抓阿尾的殼，全然忘記了之前差點死在這只兇獸的尾刺下。

    “沙沙�！�

    可阿尾扒拉著地表不肯離開。它用大螯按住蒼凌闌的手背，遞出一縷精神力來。

    蒼凌闌瞪大雙眼，感覺自己腦子都燒了。

    “什么意思……你讓我跟你契約？”

    她猛地站起來，在蝎子的背甲上狠狠踹了兩腳，“有病嗎你，當(dāng)時險些要了我的命，如今又跑回來讓我跟你契約？”

    阿尾不吭聲地挨了她好幾下，固執(zhí)地不肯把精神力收回去。

    “滾！不契約！”

    “沙沙�！�

    阿尾梗著脖子賴在那兒，瞪著蒼凌闌不動彈。

    “你……”蒼凌闌氣得從腦仁疼到胸口。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如此這般？

    為了阿尾的離去，她痛過、迷茫過、落淚過，卻也從未想過要把阿尾抓回來讓它繼續(xù)服從自己。錯了就是錯了，她不會不認(rèn)�？蛇@家伙居然又自個兒巴巴兒跑回來——它回來想干什么？

    她知道了馴化法則的真相，也意識到這只蝎子確實不適合與人類為伴，難道今后還能若無其事繼續(xù)指揮它戰(zhàn)斗嗎？她有這么下作？

    “……你不用這樣，真的。該知道的，我如今都知道了。那晚的事，我心里沒有怪過你。我困了你八年，你還我一刺，咱們就當(dāng)扯平。你沒錯，我也沒錯，都算那道契約的錯，好不好？”

    蒼凌闌深吸了口氣，平復(fù)著心情。她又蹲回去，輕輕撫摸阿尾的背甲，道：“不過，你今日來找我，我很高興的。今后你好好的，自在的……”

    是啊，她心想。要好好的，自在的。

    這短短的幾天里，實在發(fā)生了太多的事。

    她曾命懸一線，也曾前途未卜。

    縱使如此，在絞盡腦汁求生的間隙，蒼凌闌偶爾也會縱容自己神思一閃，想想阿尾。

    擺脫了馴化規(guī)則之后，阿尾會去哪里呢？

    它會尋找幼時的故鄉(xiāng)嗎，還是就近遁入某片深林呢？

    它會變強(qiáng)嗎，會進(jìn)化嗎，會長壽嗎？會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找到另一只紫蝎伴侶，生一窩比八年前的它更小的小蝎子嗎？

    無論如何，蒼凌闌心想，它總該在她不知道的某處，神氣又自由地度過余生才是。

    “……沙沙�！�

    紫晶蝎子搖了搖頭，慢吞吞地爬上她的膝蓋，把腦袋靠在她的小腹上。

    ——可是阿尾回來了。

    它還是討厭人類，可它回來了。

    它還是討厭斗獸場，可它站在這里。

    它還是討厭酒的味道，可它賴在她的身邊，不肯走。

    “干什么，好話歹話說盡不聽，偏訛上我了是不是？”

    蒼凌闌漸漸紅了眼眶，急促地喘氣：“我……我從沒見過你這么厚顏無恥的蝎子。滾，馬上給我滾，再不滾把你下鍋煮了吃！”

    “……沙沙�！�

    紫晶蝎子繼續(xù)爬，它攀過她顫抖的手臂，沿著她彎下的脊梁往上，最后抵達(dá)獵人的肩膀。

    這個位置，對現(xiàn)在的阿尾來說有些小了。其實它已經(jīng)長得很大一只。

    “你對我動過狠手，雪泥不會原諒你，它真會殺了你的……何況我是御獸師，你若跟在我身邊，從此回不了野外，不會再有快活的日子……阿尾，小混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沙沙�！�

    阿尾在她的肩上趴下了。俊逸的尾刺環(huán)過那截修長的后頸，輕輕在前面一搭，恰好擋住了那道猙獰的傷疤。

    蒼凌闌終于不再說話。

    她閉著眼，任睫毛一點點濕潤。

    斗獸場很安靜，靜得落針可聞。

    一個個看客都呆住了。

    哪有人見過這種場面呢？千百年來，戰(zhàn)獸就是服從于御獸師的。它們當(dāng)然也會跟主人打鬧、撒嬌、耍小脾氣甚至偶爾吵架，卻不會有真正的厭憎或仇恨。

    這是司空見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倘若戰(zhàn)獸失控噬主，那便是御獸師無能。古來皆如此。

    所以從沒有誰見過，流轉(zhuǎn)于御獸師與戰(zhàn)獸之間的，如此驚心的愛恨糾葛。

    現(xiàn)在，他們見到了。

    凡是看過那場斗獸的人，都忘不了蒼凌闌曾被害得多慘。

    比試前夜遭愛獸噬主，被逼喝了狂骨散那種戰(zhàn)獸用的烈藥，最后沒能走下場就力竭昏倒……她分明已經(jīng)和這只紫晶蝎子撕扯得渾身是血，就差滾到鬼門關(guān)那邊去了。

    都到了這個境地，御獸師還能愛著戰(zhàn)獸，愛到險些被殺死也不記恨嗎？

    戰(zhàn)獸也能愛著御獸師，愛到拋棄獲得的自由，冒著被當(dāng)成兇獸殺死的危險，闖進(jìn)人類的斗獸場，只因為不想看御獸師輸?shù)舯仍嚕?br />
    幾個御獸師低頭看看自己掌中的陣紋。他們都是年輕的男女，在各自的家鄉(xiāng)被譽(yù)為天驕，自四海趕赴這場王都盛事。

    可是現(xiàn)在，他們模糊地感到一種困惑與疼痛，縱使此刻還不解其緣由。

    ……

    最高處的座位上，孟歸之抬起頭。

    她看向秋冬交接的天空，吐了口氣。

    自阿尾出現(xiàn)后，許多人一直在偷偷將視線投向她，大先生卻始終沒有說什么。今日她是一個人來的，身旁的兩個位置都空著，顯得有些寂寞。

    而此刻，孟歸之瞇起了眼，視線有些飄忽。

    遠(yuǎn)處的云輕得很，像白煙那樣浮著。

    她仿佛看到宋勸行搖著蒲扇，坐在成蔭的菩提金榕樹下，落了一身金黃葉子，笑吟吟地說道——

    大先生君子一諾，答應(yīng)的事，不會不算數(shù)罷。

    孟歸之忽然開口了。

    “闌兒，冷靜想好再回話。我只問一回。”

    她問：“如今趴在你肩上這只紫晶蝎子，是你的戰(zhàn)獸嗎？”

    蒼凌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她竟低聲道：“大先生何苦為難學(xué)生，我像是能答得上來的樣子嗎？”

    但與此同時，她也伸出了手。

    掌中展開一輪圓月般的陣紋——常人根本分辨不出來的裂紋仍舊橫亙在那里，明月有缺，缺的是馴化規(guī)則。

    “不過，既然我家阿尾非說是，那就姑且算是吧�！�

    蒼凌闌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阿尾就主動將額頭貼上了那座陣紋。

    “沙沙�。　�

    靈魂與靈魂相連，契約落成——她的第六陣紋，烙上了紫晶蝎子阿尾的魂魄。

    獲得新戰(zhàn)獸的契約反哺，也沿著陣紋傳來。濃郁的靈流卷起微小的旋風(fēng)，在蒼凌闌身周波動。

    蒼凌闌站起來，縱使單衣散發(fā)，眼中卻浮現(xiàn)了昔日的清冽光芒。

    “徐扶師兄，對不住了。我的戰(zhàn)獸看不得我輸。師兄看看，是你認(rèn)輸，還是我上指揮塔，咱們打一場？”

    徐扶拍拍腦門，苦笑不止。

    他嘟囔道：“唉，果然是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唉！打不打呢……”

    可徐扶還沒來得及下定決心，又有一道聲音傳來。

    孟歸之笑了一笑，眉目間三分傷感七分釋然。

    她道：“蒼凌闌，你贏了。”

    徐扶愕然：“大先生��？”

    裁判夫子也驚訝：“這，大先生，徐扶尚未棄權(quán)，斗獸也還沒有比過，為何……”

    孟歸之站起身，淡然道：“不。我所言與這局斗獸無關(guān)。”

    “蒼凌闌，你與我之間的賭局，我認(rèn)輸。是你贏了�！�

    作者有話說:

    哎嘿終于！阿尾歸隊啦，發(fā)發(fā)紅包～

    第150章

    大比桂冠[VIP]

    “這……”

    “大、大先生！”

    孟歸之一語落地，

    全場波瀾再起，幾位夫子更是齊齊愕然。

    其實，蒼凌闌御兇之事，

    在學(xué)府里還是有那么三五個人知道內(nèi)情的。

    御獸師選擇拋棄馴化規(guī)則，雖不似武者墮獸那般是完全為世人所不容的禁忌之術(shù)，但也屬于相當(dāng)“旁門左道”的范疇。

    自古以來，

    并無大御獸師以御兇證道的先例。而在蒼穹之禍過后，朱烈人對御兇之術(shù)的反感更是達(dá)到了頂峰。

    之所以蒼凌闌還沒被麻煩找上門來，

    只是因為陣紋學(xué)問晦澀深奧，絕大多數(shù)人都看不出門道——外行人只會覺得，青龍曾經(jīng)廢過一次精神力，陣紋上帶點傷也正常；而能看出門道的幾位夫子，如宋勸行、董無思、以及在第一堂課上就言語中提點過蒼凌闌的姚夫子等人，則相信大先生定能妥善解決。

    哪想到，本以為結(jié)果落定的賭局，

    竟能迎來這樣的反轉(zhuǎn)。孟歸之親口承認(rèn)蒼凌闌贏了……

    一位剛剛?cè)雽W(xué)的學(xu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