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初春時節(jié)，今年的春似乎格外難捱，暖了不過兩日，倒春寒來勢洶洶。
宮道上，一太監(jiān)在前面引路，越走就越是偏僻。
冷宮，位于最北邊，也是整個皇宮中人最少的地方。
常年見不到多少日光，又不知道有多少妃子都死在這里，越往里走，陰冷感便越是明顯，仿佛能順著衣服往里鉆。
太監(jiān)躬著腰，推開那扇門，一陣腐朽的霉味兒飄出。
“盛公子……”
被喚作‘盛公子’的男子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墨發(fā)用一根發(fā)簪挽起，外面披著一件雪色披風(fēng)，眉眼如畫。
“我自己進去便是�！甭曇粢睬迩謇淅洳粠榫w。
太監(jiān)松了口氣：“是�！�
常年在宮中行走，多少都聽說過冷宮這地方鬧鬼，夜里甚至能聽見冤魂啼哭，誰也不想沾染這晦氣。
盛意邁過門檻，走進去看了一圈。
很小的院落，十分破敗，荒草叢生，只剩一棵老槐樹，尚未長出新葉。
他繼續(xù)往里走，就看見了蹲在角落里一個人影。
想來這就是傳聞中的九皇子。
在皇宮中，跟九皇子有關(guān)的事都屬于禁忌，盛意在不久前才從師父那里知曉。
九皇子的生母是軍妓，當(dāng)年陛下出征臨幸了她，也用了避孕的手段，誰能想到竟還是有了孩子。
陛下根本未曾將她放在眼里，得知她懷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些惱羞成怒，將母子一同丟進了冷宮。
奴隸在產(chǎn)子時身亡，九皇子在冷宮中長大。
算算年紀(jì)，九皇子今年應(yīng)當(dāng)有十七，可這身形與十歲孩童也差不了多少。
盛意看他時，九皇子在角落里縮成一團像個死物。
突然——
九皇子抬起了頭，盛意對上那類似動物、充滿野性的雙眼時心一緊。
四目相對，盛意開口問道：
“愿不愿意跟我走？”
九皇子并不作答。
盛意語氣隨意到仿佛是談?wù)摻袢仗鞖馊绾�，也沒有追問。
良久的沉默，直到外面響起腳步聲，太監(jiān)粗魯推開門，隨手扔了兩個饅頭進來。
就連看都不曾往里看一眼，便關(guān)上門離開。
九皇子終于有了反應(yīng)，踉蹌著往前一撲，將那饅頭抱在懷里，用力往嘴里塞。
盛意在他面前蹲下，抬手幫他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fā)。
先飄到九皇子鼻尖的，是這個人身上那股很好聞的冷香味。
衣服是硬的，身上是冷的，可心里卻像被春日暖陽反復(fù)炙烤，陌生的酥麻感在心頭彌漫。
他每一口都咬得很重，用力撕咬著。
眼睛死死盯著這個人修長如玉的手指、粉嫩的指尖，再到那細(xì)到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
那里掛著一串紅色的珠子，在極白的肌膚映襯下，紅到就像沁出來的血。
盛意替他將亂糟糟的發(fā)絲撥到兩側(cè)，就露出了那張臟兮兮的臉。
太臟，五官都有，其余就看不出來了。
一個饅頭被他吃完，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第二個。
這時盛意才注意到饅頭是壞掉的，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依舊能聞到那股酸味。
盛意輕皺著眉，無端多出幾分悲憫感。
九皇子咬得更重了。
“要跟我走么？”盛意又問。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堂堂皇子卻過得還不如個奴才。
這次九皇子還是沒有回答，但喉嚨里發(fā)出了些聲音。
“阿……”
“嗚……”
“阿……”
九皇子仿佛只會發(fā)出這種聲音。
從那張看不出底色的臉上，盛意都能看出他正在飽受折磨，五官皺成了一團。
他不愿強人所難。
“罷了�！�
說完，盛意起身欲走。
剛站起來，九皇子就猛地向前抱住了他的腿。
一只手抱住，另外一只手還不忘往嘴里塞饅頭，依舊是那副又急又狠的架勢。
盛意任由他抱著，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想拿走已經(jīng)酸了的饅頭。
“壞了，不能再吃�！�
說完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懂，直接伸手將饅頭奪走。
九皇子喉嚨里發(fā)出無比憤怒的聲音，盛意能感受到抱著他腿的那只手又用了些力氣，勒得他甚至有些疼。
盛意又問：“跟我走么？”
九皇子還在那因為饅頭被搶走發(fā)脾氣，喉嚨里發(fā)出毫無意義的聲音來表達憤怒。
終于，盛意察覺他根本聽不懂自己的話，彎下腰想扶他。
可緊接著，盛意突然感覺到手腕一痛。
——這人竟狠狠咬了上來！
第2章
帝師白月光2手腕一陣刺痛，這人咬得極兇，牙齒劃破皮肉，血往外滲。
‘吧嗒’，血滴在地上，九皇子像被嚇到般松開了嘴，后退半步往后一摔。
自始至終盛意的神情都極淡然，低頭攏了攏袖子蓋住傷處，輕聲問：
“渴了么？”
九皇子愣愣坐在那，良久后一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盛意在他面前半蹲下，拿出絲帕替他擦掉了淚。
“別哭�！�
九皇子愣愣地捧著他手腕，再把臉貼近他的指尖。
“啊……”
盛意索性喊了侍衛(wèi)進來，拿了一根麻繩捆住他的手腳再往外抬。
還沒走出冷宮，麻繩便被他硬生生掙斷了。
侍衛(wèi)們慌里慌張想將他抓回來，九皇子跑得倒快，直接躲到了盛公子身后。
雖說如今盛公子只是一介白身，但侍衛(wèi)們依舊不敢冒犯，只能齊齊跪下。
盛意輕嘆了口氣，將他手腕握在掌心，牽著他出了門，踏上宮道往外走。
倒是意外的乖。
國師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口，盛意先上了馬車。
九皇子也被送進來，他懵里懵懂直接坐下，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盛意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道：“坐過來�！�
九皇子并不理他，甚至將自己縮得更小了一點。
到國師府后，盛意吩咐人去準(zhǔn)備膳食，親自領(lǐng)著九皇子去了后院的溫泉湯池。
國師府里一切勝似皇宮，處處奢靡精致。
溫泉湯池是活水，整個院子都用石頭堆砌而成，又種上了許多活血化瘀的藥材，水霧裊裊似瑤臺仙境。
九皇子身上穿著的衣服早就臟得不成樣子，盛意拿了匕首直接劃破。
“去沐浴�！�
衣服沒了，九皇子光著也就往那一站，用黝黑的眼睛盯著人看。
盛意干脆將他推入溫泉池子中，看他在水里撲騰，嗆了幾口水，才朝他伸出手。
有了支撐，九皇子勉強能站住。
“三公子，奴婢進來伺候�！逼溜L(fēng)后傳來女人聲音。
才剛響起，九皇子就松開了手，用力拍打著水面，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聲音，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野獸。
盛意看向屏風(fēng)后的影子，吩咐道：
“退下吧，喊小廝來。”
“是。”
婢女退下，九皇子游了回來又拉上了他的手。
等小廝進來，又跟之前婢女來時一模一樣，盛意終于發(fā)覺，這人是想讓他親自來。
盛意蹲在由石頭堆砌的臺階上，先替九皇子處理那一頭從未打理過的頭發(fā)。
他很有耐心，打結(jié)處都一一解開，再用澡豆清洗一遍。
溫水泡開了他身上那些污垢，水剛渾便流走。
頭發(fā)打理好后先用一根發(fā)帶綁住，再想替他清洗身上，盛意只能也下了池子。
不知洗了多久才終于結(jié)束，洗干凈后才發(fā)現(xiàn)九皇子的皮膚其實挺白，只是太瘦，瘦到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
盛意穿著一身濕透的衣服走到屏風(fēng)后，拿起丫鬟早就準(zhǔn)備好的衣服替他穿上。
幫他擦了擦頭發(fā)，又抹上茉莉精油。
九皇子從未如此舒坦過，站在那拘束中又帶著些許迷茫。
有侍衛(wèi)在外稟告：“三公子，您吩咐的那幾樣已經(jīng)做好�！�
“帶九皇子去用膳�！�
“是�！�
侍衛(wèi)進來，九皇子還是想掙扎，可國師府的侍衛(wèi)同皇宮侍衛(wèi)不同，硬是將人押了過去。
盛意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蒼白如紙，握拳抵住唇咳了兩聲。
渾身乏力，就近躺在軟榻上，粗粗地喘息著。
門外突然響起熟悉腳步聲，一文人裝扮的男子闖了進來，他身后仆從將腰彎得極低。
“三公子，大公子他……”
盛意不想聽解釋，用眼神示意她先退下。
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體上，潮濕感盛意不適卻無暇顧及，只朝著來人散漫一笑。
“大哥回來了？給我?guī)Ь屏嗣�？�?br />
傅硯修面無表情地回道：“來日去你墳前澆給你�！�
盛意低低笑出了聲：“那也得是好酒才行。”
傅硯修喊了侍女進來替他更衣，等人走后掀開他的袖子想替他把脈，正好看見腕上的咬痕。
盛意皮膚實在是太白，稍微有點印記就很明顯。
先是被咬開，后面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長時間，傅硯修拉開抽屜找出傷藥，撒在傷處上。
盛意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輕點�！�
傅硯修并不理會，撒上藥粉后又用白色綢布替他包上。
“人接回來了？”
盛意點了點頭：“在外面用膳呢。連人話都聽不懂，也不會說話，跟條狗似的，還咬人�！�
傅硯修撐開窗，風(fēng)灌了進來。
“我勸過你，九皇子不是合適的人選。成年皇子里，二皇子是中宮嫡出，三皇子外家顯赫，五皇子生母是皇上摯愛。還有些年紀(jì)小的，尚不記事，你想怎么調(diào)教都方便�！�
盛意腕上那串紅色佛珠被他拿在手上，一顆一顆的撥弄著。
“就是這樣，才最有趣�！�
話說著說著，盛意突然看見院子里出現(xiàn)一只純黑色的幼貓，他坐起身盯著看了半天。
那只玄貓似有意識般，徑直朝著他奔來。
小八好不容易看見阿爸，激動地想撲到阿爸懷里，結(jié)果剛到半空就被人揪住了后頸。
爪爪無力在空中亂蹬，四個粉嫩的爪墊就這樣在盛意面前蕩啊蕩晃啊晃。
“興許是誰家的野貓，養(yǎng)著吧�！笔⒁庵鲃娱_了口。
傅硯修極少看見他對什么除了酒以外的東西感興趣，便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好。”
盛意實在是沒什么力氣回自己院子，便留在了這里，叮囑他記得去前院瞧一瞧那位九皇子。
在臨走前，傅硯修依舊有些放不下心。
“不許再喝酒了�！�
盛意輕哼一聲并不作答。
目送人離開，從旁邊柜子里取出一小瓶酒，晃晃悠悠去了溫泉的泉眼處將酒扔進去。
一人一貓這么蹲在那等，酒被溫好后拿起來，盛意先灌了一口。
熱辣的酒味入喉，他被嗆得咳嗽了幾聲，靠在軟枕上眼神迷離。
黑色貍奴旁邊盯著盛意看了許久。
白衣松松垮垮掛在他身上，墨發(fā)用淺藍色發(fā)帶束住，赤足穿著一雙木屐。
“喵~”
“阿爸，你好哇~”
第3章
帝師白月光3耳邊突然響起稚嫩童聲，盛意撥弄佛珠的動作頓住，下意識環(huán)視了下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