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二十八歲時,她們倒真的都做到了,只是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時懿不知道該說是機緣巧合,
還是,命運嘲諷。
靳明若一無所知地站起身,
應和傅斯恬的招呼:”沒事,
傅老板你人氣高,生意紅火嘛�!�
她都做好了待客玲瓏的傅斯恬會怎么和她客套的準備,可反常的,
傅斯恬站在門口一言不發(fā),
怔怔的,視線定在時懿的身上。
包廂內(nèi)出現(xiàn)兩秒怪異的沉默。
靳明若主動介紹:“這位是我朋友,
兼職我老板,
時懿時總。傅老板不必緊張,
她是順路送我過來,
聽說傅老板也是申大畢業(yè)的,
年輕有為,就想進來交個朋友。”說著,她側(cè)頭對挑眉,一副“怎么樣,我沒騙你吧”的表情說:“時懿,
這位就是百聞不如見面的傅老板傅斯恬了�!�
時懿一直避也不避地盯著傅斯恬看的。除了一如既往的瘦,她看起來似乎過得不錯,
眉目完全長開了,
氣韻動人,妝容很淡,卻已美得奪人心魄。如果說當年她像是一株風雨中倔強的小雛菊,
那現(xiàn)在的她,更像一株空谷中盛放的幽蘭,淡雅、端秀,又透著些容易讓人好感的文弱、柔美。
時懿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站起身,對著傅斯恬勾了勾唇,伸出手,泰然自若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傅,斯,恬�!�
傅斯恬像是終于被叫回了神,眼睫快速地顫動了兩下,紅唇翕動,卻又沒發(fā)出聲。她朝著時懿走近,眼神依舊膠著在時懿的臉上,像是怕挪開一下,一切就會像夢一樣消失不見。
不過兩三步,她挪到了時懿的身前。不是夢。時懿的身影、時懿的氣息是真的,她眼底的淡漠、玩味也是真的。
傅斯恬的喉嚨滑動了一下,垂下眼睫。
“好久不見�!彼{(diào)整出了一抹合宜的淡笑,伸手覆蓋在時懿伸出的柔荑上,輕輕握住。
皓腕起落間,時懿眼神下移,余光注意到傅斯恬另一只手腕上佩著一塊白金色的表——在一起第一年,她在水族館水槽前送給她的第一份情人節(jié)禮物。心湖泛起漣漪,還來不及多想,一個金屬冷光在她眼前閃了一下。
定睛細看,傅斯恬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鉑金戒指就倒映在她的眼底。
時懿的心湖一瞬間完全平靜了下來。
靳明若再遲鈍也反應了過來,驚訝問:“你們認識的呀�!�
時懿松開傅斯恬的手,沒說話。
傅斯恬蜷起指頭,放在身側(cè),默了一秒,輕聲說:“嗯,同學�!�
同學?時懿在心里咀嚼一遍這個詞,唇角笑意更深。她坐下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傅斯恬表演。傅斯恬比她想象中要鎮(zhèn)定,又或者說,要放得開許多了。除了最初那幾秒的錯愕,她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幾乎真的像她們就是普通的老同學重逢了。
靳明若興奮地驚呼:“這么巧,這也太有緣了吧。同系同屆嗎?”
傅斯恬回答:“嗯�!彼龥]看時懿,淡笑說:“是很巧,好多年不見,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
時懿似笑非笑:“是哦�!�
傅斯恬很自若的樣子,撩了一下耳邊的細發(fā),在靳明若要再次開口之前,招呼靳明若:“坐呀,我們別站著說話。外面還下著雨,你們過來還好嗎?”
靳明若被她打岔,跟著她坐下了身子,回了她的關(guān)心后,沒再追問幾句她和時懿的過往,就被她四兩撥千斤地徹底轉(zhuǎn)開了話題,帶到了合作事項上。
合作方案前幾次基本都已經(jīng)談妥了,時懿不了解情況,完全不參與她們的溝通,冷眼看著她們確認一些細節(jié)。
工作中的傅斯恬其實并不怎么笑,專注時微抿的紅唇比起從前總含著三分笑的模樣甚至顯得有些冷淡。只是她眉眼生得好,不笑自柔,不說話時只靜靜地看著你,你都覺得她溫柔和善,讓人舒服;等她說話時,和聲細語,不卑不亢,你就更覺得她會說話、有氣質(zhì),別有風情。
時懿在心里下結(jié)論:她比以前更擅偽裝,更會騙人了。
商談并不久,合同便簽訂下來了。
傅斯恬客氣地留她們吃晚飯,時懿晚上還有飯局,靳明若也不好意思特意等到飯點,兩人便婉拒了。左右后面長期合作還有機會的,傅斯恬客套了幾句,便也沒有強留,親自送她們下樓。
伴著靳明若的“那我們先走了”,時懿疏離地朝傅斯恬頷了下首,算是告別了。
傅斯恬笑意微斂,也回了她一個輕輕的頷首,禮貌自然。
時懿不再看她,毫不留戀地跟著靳明若轉(zhuǎn)身進入電梯。
傅斯恬目送著她。
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時懿的臉漸漸消失于冰冷的鋼板后,傅斯恬依舊站著,長久失神。
她的手心里,已經(jīng)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新鮮的、滲血的。
前廳經(jīng)理莫曉茹感慨:“沒想到時總這么年輕,還這么漂亮啊�!�
傅斯恬右手抓握著左手腕上的表,淡淡地“嗯”了一聲�?諝饫铮路鹨琅f能聞到時懿身上殘留下來的那一點淡香。
冷傲的、高貴的、令人心顫神迷的存在。
就像從不曾遇到過她時那樣。她果然過得很好。
真好。
前廳經(jīng)理八卦:“老板,你以前和時總是不是挺熟的呀?”她中途出去了,只聽到傅斯恬說她們以前時同學。后來她再送羹湯、點心進來,傅斯恬正在看合同。她把菌菇湯放下,正在擺點心,靳明若就隨手盛了一碗準備放到傅斯恬旁邊。她還沒放下,時懿就伸手把那碗湯接過了,放到自己跟前,對靳明若搖了搖頭。
明顯是知道傅斯恬香菇過敏,并且記得很清楚。
傅斯恬有些恍惚。半晌,就在莫曉茹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的時候,她終于笑了笑說:“大學的時候,挺熟的。”
熟到,知道她身體的每一顆痣。
電梯里,時懿也在出神,眼眸冷得像冰。靳明若嘰嘰喳喳講了一堆的話,時懿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都只單音節(jié)敷衍。
電梯門開了,時懿一動不動,靳明若終于發(fā)現(xiàn)了,用五指在時懿眼前晃了晃,沒好氣問:“時懿,時總,回神了!你在想什么?”
時懿勾唇冷笑。
她在想,傅斯恬可真了不起。
時過境遷,傅斯恬表現(xiàn)得這么大方,倒是顯得耿耿于懷、還能輕易被牽動情緒的她像個傻子。
迫不及待離開了的人果然不一樣。
可是,戴那塊手表算什么意思?
她走出電梯,問靳明若:“你見過她丈夫嗎?”
“誰?噢!傅老板嗎?”
時懿用眼神表示肯定。
靳明若驚訝:“她結(jié)婚了嗎?”
“沒有嗎?”
靳明若好笑:“你是她同學,你問我?”笑完她遲疑說:“應該沒有吧。
我之前看她手上的戒指,也以為她結(jié)婚了,和她們前廳經(jīng)理開玩笑,說她們老板這么漂亮,可惜英年早婚,否則想追她的人怕是要從淮北路排到淮南路了。她們經(jīng)理說,那倒也不是,現(xiàn)在排隊還來得及。這意思不是沒結(jié)婚,就是已經(jīng)離婚了吧?我沒來得及追問,傅老板進來了,我后面就也沒特意再問過了�!�
時懿沒說話。
分手后,她就沒有再見過傅斯恬了,簡鹿和、陳熙竹好像都為了她和傅斯恬大吵過一架,但是傅斯恬鐵了心要走,誰都勸不回她,所以后來就再也沒人會在她面前提傅斯恬了。畢業(yè)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傅斯恬切斷了所有人的聯(lián)系,連陳熙竹也找不到她了。
她只當傅斯恬想結(jié)婚生子,想徹底抹掉這些過去,過不被打擾的全新生活了。
可沒結(jié)婚嗎?
沒結(jié)婚她哪里來的背景、哪里來的人脈、哪里來的資金在這寸土寸金的海城開這樣一個中高檔的獨棟餐廳。
時懿情緒起伏。
偏偏靳明若還在火上澆油:“你干嘛問這個?嘖,時懿懿,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動心了,見色起意哦�!�
時懿的性取向在她朋友圈里不是秘密。
時懿覷她一眼:“你自己走回去吧�!�
靳明若:“???”她也不廢話了,火速拉開車門上車:“嗚嗚嗚,時懿,外面這么大雨,你忍心嗎?送我回去吧。”
時懿裝作無動于衷。
車子駛到了一處好打車的路口,靳明若自覺讓時懿把她放下了。時懿等會兒還有應酬,和她家也不順路,她也不好意思讓時懿真的繞一大圈送她回去。
時懿心里裝著事,也沒客氣,放下她就走了。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傅斯恬。
想過去的她,想剛剛的她,想她的手表,想她的戒指,想到甚至想就地停車,取出手機查一查,傅斯恬到底怎么回事。
可到底只是想想而已。
她按捺住自己,一路心神不寧卻一刻不停地開回了家。
沒必要。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互相都已經(jīng)是彼此生命中無關(guān)緊要的人了。
她結(jié)沒結(jié)婚、離沒離婚,怎么開起的餐廳,關(guān)她什么事?
她把自己扔進床榻里,抬起手遮住眼睛。
第123章
“時懿,
我會很難纏的”、“寶寶,我屬于你,永遠只屬于你一個人”、“時懿,
你不想進來嗎?”、“時懿,我想為你疼……”
“時懿……寶寶……時……時懿……”
低喚聲又柔又媚,
傅斯恬坐著,
攀著她的背,眼眸含情,兩頰緋紅,
皓齒輕咬紅唇,
玉頸上香汗淋漓。
時懿在久違的滿足中醒來。
夜涼如水,滿室清寂,
枕邊,
是冷冰冰的空虛。
時懿側(cè)過頭,
怔怔地看著那個本該有著一個枕頭的位置好一會兒,
就著夜色下床,
打開衣柜,拿了一條干凈的內(nèi)褲的進到浴室。
冷水當頭而下,她仰起頭,閉著眼,心煩意亂。
無關(guān)其他,
只是欲|望。她開解自己。
時過經(jīng)年,她已經(jīng)過了剛分手時憎恨傅斯恬、靠在腦中不斷催眠自己、丑化傅斯恬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的階段了�,F(xiàn)在,
她可以客觀地承認,
傅斯恬就是漂亮,就是迷人,就是對她有非凡的吸引力。從前是,
現(xiàn)在,也是。
這不過是一種生|理本能,不代表什么的。
時懿關(guān)掉花灑,擦干臉上的水,說服了自己。
吹干頭發(fā),時間剛過三點,距離天亮還早。夜雨在窗外滴滴答答地響著,時懿躺在床上,數(shù)著雨聲,毫無睡意。這些年來,她睡眠質(zhì)量一直不好,早些年一度又要靠著安眠藥才能睡著,是從公司建立以后,她整個人忙得像陀螺一樣,身體累到了極致,才慢慢有了自然的睡眠。
她干脆坐起來,下了床去書房辦公。這一坐,就忘了時間,直接坐到了上午的開會時間。
早飯也沒吃,她化好妝、換好衣服出門,直接去到了公司準備開會。開會前,助理喬漫告知完時懿今天的行程安排,順口詢問她:“時總,今天中午還是南原餐廳嗎?”
時懿簽字的筆頓了一下,隨即淡聲回:“不用,換一家�!�
喬漫略感驚奇地看了時懿一眼,遲疑道:“噢,好,那就昨宴?”
時懿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喬漫帶上門出去,一邊準備在手機上提前預定午餐,一邊在心里嘀咕:老板總算是吃膩了嗎?
平日里時懿一般是不管她點哪家店的,她好像全部心神都在工作上了,對吃食并不講究。但這家店是個例外,時懿吃過后特意問了名字,并表示:“以后可以多點�!边@一點,就點了兩個月。中間也換過一兩次別的餐廳的,但時懿都沒什么胃口,喬漫就懂事地又換回來了。
沒想到,她剛興致勃勃地在工位上挑好新菜品,準備下單,內(nèi)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是時懿辦公室的電話,時懿說:“還是南原吧�!�
喬漫:“……”這家餐廳到底有什么魔力?喬漫微笑地答應:“好的,時總�!�
她覺得她可以建議時總考慮一下和南原餐廳簽訂長期送餐的服務(wù)了。
中午會議結(jié)束,南原餐廳的午餐在預定時間準時送達,喬漫把午餐送進時懿辦公室。
時懿并不著急的模樣,翻著報表,頭也不抬地說:“謝謝,先放那吧�!�
喬漫看不見清她的表情,但直覺時懿氣壓有點低,想了想,還是沒說那個建議,退了出去。
門被輕輕地合上了,時懿又翻了兩下報表,手下動作突兀地停了下來。她目光投向茶幾上的外賣盒。
吃過這么多次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打量這個外賣的包裝——與餐廳裝修格調(diào)一致的淺胡桃色木質(zhì)餐盒,木筷子、木勺,精致得像隨時可以送出的禮品。
仔細想來,這個餐盒,還有昨天在店里看到過的餐盤、餐具,和當年她們剛同居時,她見傅斯恬喜歡便執(zhí)意買下的一套餐具風格很是接近。
這方面的審美倒是挺長情的。時懿冷嗤。
她蓋上鋼筆帽,起身到茶幾旁的沙發(fā)上坐下,打開餐盒。
菜還是常點的那幾道菜,看著它們的心境卻不再是平常吃它們的那個心境了。
時懿拾起筷子,撿了一小口飯,挑一筷子蝦球,細嚼慢咽。咬了兩口,咀嚼的動作遲疑了起來,她伸手又夾了一只蝦球,而后,夾向蔥爆羔羊肉、黑蒜燉排骨,眉頭漸漸蹙起。
是錯覺嗎?她怎么覺得每道菜的味道,和先前吃的味道都有幾分微妙的不同。
蝦球更甜了、羔羊肉肉感更干一些了、燉排骨的味道更淡一點了……每道菜,都比原來的合口味更合口味了。
時懿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味蕾。這個檔位的餐廳,品控一般都很嚴格,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味道偏差的。有那么一秒鐘,她腦海里浮過一個猜想。
但下一秒,她馬上把這個猜想給打消了。
她一丁點都不想像個傻子一樣自作多情。
昨天,傅斯恬表現(xiàn)得可不像她們有一丁點舊情的樣子。
時懿木然地又吃了兩口,忽然沒了胃口,放下筷子,回到辦公桌前打電話:“再叫一份餐,嗯,對,胃有點疼,叫昨宴的面吧�!�
她掛掉電話,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峻地遙望著那份還散發(fā)著香氣的飯菜,心思亂七八糟的。
傅斯恬或笑或嗔、或惱或羞、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又在她腦海里晃來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