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傅斯恬被陳熙竹吼得抬起了頭,望著她,眼圈終于慢慢地紅了。陳熙竹以為她清醒了、動搖了,可下一秒,她卻用力地從她手中抽回了手,低啞地說:“是我對不起她�!�
陳熙竹攥起空了的手,眼神里滿是受傷和不解。
傅斯恬說:“我畢業(yè)后,要準備相親結(jié)婚了�!�
陳熙竹有好幾秒沒有眨眼睛:“你說什么?”
傅斯恬眼里有難以掩飾的憂傷,卻注視著她,清清楚楚地又重復了一遍:“我要準備相親結(jié)婚了。”
陳熙竹一時失語。從得知她們分手這個消息以來,她替傅斯恬想過很多理由開脫,想過她是不是有苦衷,她是不是又犯了為時懿好的傻,甚至想過是不是時懿的母親當惡婆婆逼迫她了,唯獨沒有想過,她要結(jié)婚?
“我不相信。你明明那么喜歡她。”同性愛情里,唯獨這一個理由,是讓人最無力的。她手落了下去,可還是不愿意相信。她盯著她,想看出她說謊的破綻。
可沒有,傅斯恬與她對視著,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陳熙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不舍:“可我不能愛她了�!�
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了最殘忍的話。
她說有時候,愛是一種能力,而不是一種狀態(tài)。而她沒有能力給時懿她想給的那種愛了。她奶奶病得很重,不知道還能有多久,最后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看她成家立業(yè),她不想讓她抱著遺憾走。她有她必須要完成的責任。
好冠冕堂皇、義正言辭的話。陳熙竹又痛又氣又無力,家人從來都是她們最痛的軟肋。她知道,走在這條路上,有無數(shù)的人曾為此妥協(xié)、或?qū)榇送讌f(xié),可她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是傅斯恬。
“你真的知道和不愛的人一起過一生是什么樣子的嗎?就為了這個狗屁不通的責任?”
“那時懿呢,你對她的責任呢?你對她就沒有責任了嗎?那么辛苦才愛到的人,你真的舍得、真的沒有一點不甘嗎?”她試圖喚醒她。
可無濟于事。傅斯恬轉(zhuǎn)開了眼,不看她:“是我對不起她,一開始高估了自己�!�
“她現(xiàn)在狀態(tài)很不好�!�
“一開始失戀都會這樣的。長痛不如短痛。她以后一定會遇到比我更適合她的人�!�
陳熙竹怔怔的,眼里有淚落了下來,失望至極:“傅斯恬�!彼儆械亟兴骸拔液孟癫徽J識你了。”
傅斯恬雙唇顫了顫,眼里也有水光在閃爍,可還是無動于衷。
陳熙竹覺得有什么碎了。不只是時懿和傅斯恬的愛情童話,還有自己的夢想與信仰。她忽然覺得愛情真的好脆弱,來之前時懿蜷縮在窗邊問她的那一句話興許是真的:“這世上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吧�!庇赂业娜艘矔兊门橙�、深情的人也會變得薄情,再多的深愛都抵不過現(xiàn)實。所以,努力還有沒有用?
她書桌上堆著的那疊出國申請材料,究竟還有沒有用?
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洶涌下落,她沒有辦法面對這個冷靜冷情的傅斯恬了:“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她喃喃念著,轉(zhuǎn)過身,踉踉蹌蹌,一路哭著往下跑。
傅斯恬一動不動地坐著,沒有叫她。冬夜的風好大好大,凍得她們?nèi)淼难祭淞恕?br />
那就是她們大學的最后一次見面。
從頭到尾傅斯恬都沒有說她不愛時懿了,她只是說,她不能愛時懿了。
時懿的心像被一把火燒著了,又熱又疼。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是她先前態(tài)度不夠好,所以斯恬不敢說嗎?可是從一開始見面,斯恬就沒有流露出多余的情愫。連那些所謂的蛛絲馬跡在她那一句“沒有后悔”之下都變成了她自欺欺人、自作多情的可笑證據(jù)了。
時懿太清楚空歡喜的滋味了。她握不住杯子了,雙手脫力地靠到茶幾上,神色恍惚。
陳熙竹和尹繁露相視一眼,都跟著沉默了。
半晌,時懿終于定了神,恢復了往常的冷靜,輕聲道:“你們問問她明天一起去玩嗎�!�
陳熙竹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尹繁露比她先反應過來,笑了起來:“好的,爭取把她騙過來�!�
愿意主動總歸是好事。不管是解開心結(jié),還是再續(xù)前緣。
時懿哼了一聲,久違地從眼底透出了些笑意。
傍晚,陳熙竹和尹繁露確定好了話術(shù),忐忑地給傅斯恬打去了電話。雖然下午在時懿面前說得信誓旦旦,但后來冷靜下來,陳熙竹不免也有些后怕——怕自己瞎摻和、幫倒忙。
所以這通電話,不僅僅是時懿對她態(tài)度的試探,也是她們對她態(tài)度的確定。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傅斯恬溫潤的聲音傳出來:“熙竹?”
陳熙竹聽得懷念,情緒一下子放松了許多�!坝写驍_到你工作嗎?”
“沒有�!彼孟裥α艘宦暎骸澳悴灰盐蚁氲媚敲慈绽砣f機�!�
陳熙竹走后不久,她精神不濟,也回了公寓休息。
陳熙竹聽她軟語,更放松了:“那剛好,我也是來向你借時間的�!�
“嗯?”
“明后天方不方便陪我和露露去繪州轉(zhuǎn)轉(zhuǎn)?明早出發(fā),在那邊過一夜,后天回來。大后天我和露露就要回北城了。”繪州是海城隔壁省聞名遐邇的古鎮(zhèn),距離海城車程大概一個多小時。
傅斯恬不假思索:“可以呀。我晚上把餐廳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好�!�
陳熙竹喜上眉梢,狀若自然,小心又大膽地說:“那你等會把你地址發(fā)給我,明天早上我讓時懿開車過去接你,我們四個人開一輛車剛剛好�!�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從床背板上坐直了身子,遲疑道:“時懿也去嗎?”
陳熙竹肯定:“嗯�!�
傅斯恬一時沒有說話。
陳熙竹試探:“怎么了嗎?你……不想和她一起去?”
怎么會呢。傅斯恬望著天花板上的浩瀚星辰咬唇。她只是怕,太打擾了。時懿說“有些人只適合留在回憶里”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時懿知道嗎?”
“知道什么?我們邀請你嗎?”
“嗯。”
“知道呀。”陳熙竹說得輕快,“她晚上還要訂酒店呢,就等你回話了�!�
傅斯恬愕然,心跳一下子有些失序。時懿,想做什么?
“答應嘛,答應嘛,下次這樣的機會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标愇踔裨陔娫捘嵌舜叽�。
是啊,下次,又要何年何月了?傅斯恬望著星空的眼神黯然又眷戀�!昂�,金山榕筑這邊,我短信發(fā)給你�!彼p聲答應了下來。
陳熙竹的喜悅溢出揚聲器:“好嘞。那明天不見不散咯。”
“嗯�!�
掛掉電話,傅斯恬在幽暗的星空下靜坐著,有些發(fā)怔。
陳熙竹和尹繁露走后,陳熙竹的那幾句“不太好”、“我們再也沒有看到她像以前那樣笑過了”、“她一直一個人在海城過年、這兩年好像才和她媽媽的關(guān)系緩和了一點”就反反復復在她腦海里回蕩,像一把銼刀,反復炸戳磨著她身體里那一攤經(jīng)年不愈的爛肉。
她以為她早已經(jīng)失覺了�?稍俅斡鲆姇r懿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不會痛了,只是痛太久了,她忘記不痛是什么感覺了。
她無法想象時懿那一年是怎樣在出租屋里度過的春節(jié)、無法想象著這幾年她孤身一人在異地他鄉(xiāng)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重逢以來時懿所有冰冷的、嘲弄的、輕慢的面容再次在眼前出現(xiàn),傅斯恬想,是自己罪無可恕、罪有應得。
她關(guān)掉星空燈,把自己投入一片黑暗中,懷抱著手心底那一張薄薄的照片,像懷抱著她那一場永恒的鏡花水月。
抱得越緊,心卻越空。
沒關(guān)系,寶寶。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在心底呢喃。
第135章
第二日早上七點四十五分,
時懿和陳熙竹、尹繁露提早到達了傅斯恬的小區(qū)外。小區(qū)門前不方便長時間停車,時懿便把車子往前開了些,停在了一處臨時�?奎c。
陳熙竹給傅斯恬發(fā)短信,
告訴她她們已經(jīng)到了,讓她準備好了隨時下來就可以。傅斯恬幾乎是秒回的消息,說她也已經(jīng)下來了,正在往外走,快到小區(qū)門口了。
時懿和陳熙竹降下車窗回過頭往外看,
不多時,果然看見傅斯恬撐著一柄水藍色的太陽傘裊裊婷婷地出現(xiàn)在了小區(qū)門口。
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淺藍牛仔褲,
栗色細發(fā)在頭頂扎成了一個小巧的丸子,
露出了雪白修長的脖頸兒,
整個人清純妍麗得像清晨還掛著初露在朝陽下挺立招展的蘭竹。
時懿看得挪不開眼,陳熙竹揶揄:“時懿,你們昨天私底下是不是偷偷聯(lián)系了,今天穿這么像,有點太默契了哦。”
時懿今天穿的也是白T恤、牛仔褲,
但不同于傅斯恬的秀美,時懿整個人在這樣干凈的色系襯托下,
更顯氣場,清冷端肅,
宛如高嶺之花。
“夏天出游,
十個人有五個人會這么穿�!彼栈匮�,看著前擋風玻璃,
不咸不淡地說。
陳熙竹扭頭覷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唇角有隱約上揚的弧度。嘁!悶騷,就裝吧。陳熙竹在心里偷笑。
她看到傅斯恬好像在找她們,
從車窗里探出頭叫傅斯恬:“斯恬,這里!”
傅斯恬聞聲看了過來,綻放出一抹笑,加快了腳步朝她們走去。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她站在車邊收著傘柔聲道歉。車窗是開著的,她很容易就能看清副駕駛座上沒人。給她留的位置嗎?
時懿目視著前方,沒有給她任何眼神。
“沒有,是我們怕堵車,提早出來了�!标愇踔裥χ泻簦骸皝�,把包給我,上車吧�!�
傅斯恬把裝著換洗衣物的雙肩包遞給陳熙竹,手搭在門把手上,心跳有些急促。
時懿像是疑惑她的慢動作,終于側(cè)頭看她了,秀眉微蹙,隱含催促。
傅斯恬心跳更快了,但卻安定了。她用了力氣,輕緩地拉開了車門,坐進了車里。
車內(nèi)沒有用車載香氛,也沒有放任何多余的裝飾物,干干凈凈、清新整潔,是時懿一如既往的風格。傅斯恬關(guān)上車門,拉過安全帶系上,所有動作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有種當年第一次坐時懿車時的局促感。
時懿沒看出來,但只瞥著她坐在她的駕駛座上,坐在她的身邊,她心就不由地發(fā)軟。她潤了一下喉嚨,掛了擋,平淡地提醒:“椅背不舒服可以調(diào)�!�
傅斯恬抓握著身前的安全帶,輕聲地應:“好,沒事,剛剛好�!�
時懿沒再說話,往前開,右轉(zhuǎn)匯入車流。
尹繁露關(guān)心傅斯恬:“斯恬,你吃飯了嗎?”
時懿說傅斯恬這小區(qū)多數(shù)是住宅式公寓,可能不允許開火的。
傅斯恬側(cè)頭回:“吃過了。你們呢?”
陳熙竹也不知道是夸時懿還是損時懿,回答說:“我們也吃過了,時懿親自下廚的哦,瘦肉粥,味道居然比我想得要好很多�!闭f著她指了指大腿上放著的食盒,可惜道:“我們擔心你來不及吃,還打包了一份,看來不用了�!�
傅斯恬詫異,看了時懿一眼,又看一眼陳熙竹腿上的食盒,心里又暖又后悔。
“我只隨便吃了一點面包,想著等會兒路上有早餐店再買點熱豆?jié){暖胃的�!彼讨槦�,裝作淡定地補充:“剛剛好,給我嘗嘗吧�!�
時懿唇角幾不可覺地翹了翹。
陳熙竹叮囑著讓傅斯恬別貪嘴吃撐了,把食盒遞了過來。傅斯恬伸手接過,坐正了回來。時懿立刻又克制地壓下了唇角,面無表情。
“車內(nèi)可以吃東西嗎?”傅斯恬偏頭詢問時懿。
時懿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可以。很久以前時懿回答她的話忽然回蕩在她的耳邊。傅斯恬轉(zhuǎn)回頭看著餐盒,眼底泄出一點柔情,有點苦澀,又有點甜蜜。
她打開餐盒,就著她們給她配的大吸管吸了一口粥。
溫度剛剛好,咸淡也剛剛好,鮮香有味又不油膩,火候上稍稍有點過了,米粒煮的有些爛了,不過,對她這種腸胃不好的人來說卻也是剛剛好了。
她還沒來得及夸贊,陳熙竹就先一步搶問:“怎么樣呀味道?”
傅斯恬舔舐著唇齒間的味道,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答:“很好吃�!�
陳熙竹不滿意:“專業(yè)人士誒,就三個字打發(fā)嗎?敷衍!時懿你說是不是�!�
傅斯恬順著她的話,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時懿。
快紅燈了,時懿放慢了速度,單手握著方向盤應:“還好吧。”
“咦,你怎么不配合我呀�!标愇踔裣訔�,“一點默契都沒有�!�
尹繁露嗤笑出聲,時懿也跟著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很淺,卻很真切,在金色的晨光下閃耀。
一剎那間,傅斯恬看得忘記了眨眼,心臟連著血液鼓動。這是重逢以來,她從時懿臉上看到過的,最真實、最溫柔的笑意了。
是錯覺嗎?她好像沒有前幾次那么冷淡了,傅斯恬不敢確定。
車子停了下來。時懿似乎察覺到了她過分長久的目光,偏過頭看向了她。
傅斯恬沒有防備,視線與她相撞,怔了一下,隨即,忍受著心臟的極速跳動,她彎起嘴角笑了笑。
時懿眼眸深深,與她對視兩秒,抿了抿唇,什么都沒說,又轉(zhuǎn)回了頭。
傅斯恬有點尷尬。
她斂了笑也收回眼,不經(jīng)意卻瞥見,時懿露在晨光下的耳朵,分外得紅。
時懿很熱嗎?
傅斯恬猶豫了下,沒有再主動搭話、也不敢貿(mào)然幫她調(diào)低空調(diào),本分地轉(zhuǎn)回了頭,咬著吸管,心跳沉重了下去。
時懿用余光瞄她沉靜的側(cè)臉,動了動唇,幾次想說點什么,最終卻還是沒發(fā)出聲。綠燈亮了,她啟動車子,再次上路。
接下去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時懿幾乎沒有怎么說話。陳熙竹和尹繁露一直在和傅斯恬聊天,所以車內(nèi)氣氛并不沉悶。
時懿面上不露聲色,實際上一直在留心傅斯恬與陳熙竹、尹繁露談話時透露出的信息。
一個多小時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車子抵達繪州古鎮(zhèn)外一處免費停車區(qū)。時懿一把入庫,把車停了進去,四個人準備步行到停車場門口等民宿派來的電瓶車接她們?nèi)ッ袼薹判欣睢?br />
盛夏九點多的太陽已經(jīng)有些毒辣了。
陳熙竹和傅斯恬一下車就順手打開了傘。時懿熄了火,解開安全帶,本能地也準備伸手去手套箱拿太陽傘,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手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又收了回去,轉(zhuǎn)身開門下車。
車外陳熙竹和尹繁露已經(jīng)自然地站在同一個傘下了,傅斯恬撐著傘,獨自站在她們身邊。
“走吧�!睍r懿從尹繁露手中取過自己的包,單手拎著。
陳熙竹驚訝:“時懿你沒帶傘��?”
時懿波瀾不驚:“嗯,忘記了。我涂防曬了,沒關(guān)系。”
陳熙竹下意識地看向傅斯恬,傅斯恬握著傘柄,已經(jīng)主動走向了時懿。
“我們一起吧?”她站在時懿身側(cè),握著傘柄的指節(jié)很用力,說出口的話卻很輕柔。
時懿看她一眼,沒說話,抬手握住她抓在傘柄上的手,算是默許了。
肌膚相觸的熱度從手背上傳來,傅斯恬心弦像是被什么重重撥動了一下。她抽走手,把傘交給時懿,呼吸有些亂了。
時懿右偏了些傘,把傅斯恬整個納進陰影里,心飛揚了起來。
她確定傅斯恬今天情緒變得外露了許多,沒有之前那么冷淡,那么捉摸不透了。
“那走吧?”陳熙竹適時出聲。
時懿這次應“嗯”,像含著點笑。
四個人兩前兩后地往停車場門口走去,傅斯恬和時懿同在一傘之下,只隔了一拳的距離。
沉默走著,氣氛有點干。傅斯恬猶豫著要說點什么嗎時,時懿主動開口了:“你現(xiàn)在能喝酒了?”
剛剛在車上,陳熙竹、尹繁露與傅斯恬閑聊時,她聽到傅斯恬說她畢業(yè)后,開餐廳前,一直做的是銷售類工作。
傅斯恬微微意外,但多少放松了些,坦白答:“酒量還可以的。不過,現(xiàn)在很少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