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讓我看你的記憶,體會你的喜怒哀樂�!标懥x福緩緩道,“‘他’讓我……幫你為民除害�!�
“幫我?”
“這個……”陸義福說著,鉗制著朱利斯,走到第一位受害者的尸體旁邊,“賣給農民過期種子�!�
“在以前,過期種子并不意味著不能發(fā)芽……但自從生物科技把小麥的專利牢牢攥在手上后,過期種子就變成了一坨垃圾�!�
“哪怕你有路子讓過期種子發(fā)芽,生物科技也會根據小麥的基因編號找上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陸義福冷笑道:“農民辛苦勞作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攢到了買下一期種子的錢,這雜碎為了一點兒蠅頭微利,把庫房里的垃圾賣給他們。你說,他該不該死嗎?”
謝黎陷入沉默。
“這個,”陸義福指著第二具尸體,“也是一個雜碎。她有一個閨女,長得花容月貌,這本是一件好事,對吧?”
“可這雜碎不滿足,她欠了一屁股債,急需還清,于是給自家閨女打了好幾泵生長激素,往身上填東西,十二歲的小姑娘,硬生生被催熟成二十歲的妙齡女郎……現(xiàn)在在電視臺當演員,小小年紀就接觸了成年人的世界。你說,她該不該死?”
謝黎沉默著,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換了一個站姿。
“還有這個,”陸義福繼續(xù)說道,“這玩意兒更是令人作嘔。他想賄賂上司,可是沒錢,怎么辦呢,不是還有朋友么……兩個朋友,四顆腰子,摘兩顆,既不影響好朋友的生活,還能讓自己飛黃騰達。”
“但這狗東西,為了省錢,找了一個赤腳大夫。大夫為了省事,直接一次性從一個人身上割了兩顆腎�!�
陸義福冷笑一聲:“這爛人,拿著沾自己兄弟鮮血的錢,居然就這樣屁顛屁顛地獻給了上司。你說,他該不該死?”
謝黎沒有說話。
“躺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這種爛人,”陸義福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在為民除害?”
“……”
謝黎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下一秒卻閃電般拔出配槍,咔嚓一聲上了膛,瞄準陸義福:
“——不好意思,我更關心另一件事,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不是懷疑陸義福話語的真實性,因為他說的這些,都是她親自調查出來的。
問題是,調查的過程中,不管她把證據藏得多么嚴實,最后都會被黑客竊取銷毀。
陸義福卻如數(shù)家珍,難道他真的看過她的記憶?
這怎么可能?
科技的確在飛速發(fā)展,但還沒有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我不是回答你了嗎?”陸義福說,“神跡,這些都是神跡告訴我的�!�
“好好好,”謝黎一邊點頭,一邊比劃,“你口中的‘神跡’,先是把你變成了一個變態(tài)殺人狂,在公司底下大開殺戒,又把我叫過來,看這出好戲,它的目的是什么,給我解悶嗎?”
“‘他’想讓我跟你說幾句話。”
“有話快說�!�
“我會殺死這些人,”陸義福說,“都是因為你。”
謝黎:“這話我已經聽過了,來點兒新鮮的�!�
“不,你會錯了我的意思,”陸義福一字字道,“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會殺死這些人,是因為看了你的記憶�!�
“謝警官,”他輕聲說,“這個世界,只有我知道你過得多么痛苦。當整個世界都是怪物時,你守住底線,伸張正義,反而成了異類�!�
謝黎眉頭微皺,隱隱感到不對勁。
——陸義福似乎有兩個人格,一個人格像邪-教分子,癲狂又虔誠;另一個人格則彬彬有禮,溫文爾雅。
是她的錯覺嗎?
另一個人格為什么那么像……
就在這時,陸義福鉗制著朱利斯往前走了一步。
謝黎不祥的預感愈發(fā)強烈。
她抬頭,緊緊盯著陸義福。
只見他對她微微一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那狹長的三角眼此刻看上去竟有幾分紳士的意味。
然后,松開對朱利斯的鉗制,一腳把朱利斯從花壇上踹了下去。
朱利斯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當即發(fā)出刺耳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
謝黎看也沒看朱利斯一眼——那花壇還沒她膝蓋高,朱利斯一身保命的義體,后腦勺著地都摔不死。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陸義�!�,左眼開啟錄像功能,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像是知道她會錄下這一幕,“陸義�!蓖耙粌A身,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再見。”他微微笑著說道,“謝警官,正義得到伸張,你高興嗎?”
謝黎幾乎可以斷定,陸義福身體里還有另一個人。
問題是,那個人是誰,目的是什么,僅僅是為了給她表演一出“罪與罰”?
她按住后腰上的配槍,上前一步。
“陸義�!钡膭幼鲄s比她更快一步。
只見他閃電般拔槍上膛,頂住自己的下巴,面帶微笑扣下扳機——
“砰!”
鮮血與腦漿迸飛,這種死法除非佛祖和耶穌一起顯靈,否則沒有復活的可能。
謝黎深深吸了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
絕對不是她的錯覺。
“陸義�!绷硪粋人格,跟修簡直一模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謝黎覺得自己一無遮攔,暴露在一道窺視的目光里。
有人站在陰影里,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剖析她,冒犯她。
這種感覺,令她不適極了。
謝黎不介意自己被打量,不介意自己被剖析,甚至不介意自己被冒犯。
當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她的羞恥心早就被磨得只剩下指甲蓋那么大了。
她看不慣的是,對方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把她當成解悶的工具,卻不愿意跟她正面對峙。
這太羞-辱人了。
謝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周圍的景象。
公司附近,沒有閑逛的行人,也沒有臟兮兮的流浪漢,只有行色匆匆、西裝革履的公司員工。
聽說這邊發(fā)生了槍擊案,員工們都蜂擁逃向別的地方,只剩下拐角處的咖啡廳,還坐著幾個帶保鏢談生意的人。
馬路對面,攝像無人機嗡嗡亂飛,行人和記者扎堆在一起,朝這邊探頭探腦。
“謝,你在看什么呢?”朱利斯安全以后,嗓門立馬不抖了,腿腳也靈便了,“這尸體怎么處理,你有主意嗎?”
謝黎頭也不回地說:“報警�!�
“別啊,死了這么多生物科技的員工,老大會弄死我的……”
謝黎自動屏蔽了朱利斯的聲音。
修似乎不在這里。
那他會在哪里呢?
“陸義�!闭f最后一句話時,她總感覺,還有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帶著笑意俯近她耳畔:
“謝警官,正義得到伸張,你高興嗎?”
除了修,還有誰會說這句話?
就在這時,她心臟突地一跳,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猛地一抬頭,精準無比地鎖定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修站在馬路對面,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打扮簡單而閑適,姿態(tài)高雅而悅目。
對上她的目光,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反而有些高興,十分文雅地朝她笑了笑。
“又見面了,”他看著她,微笑著用口型說道,“謝警官�!�
如果她猜測正確的話,這就不是一個善意的微笑,而是一個惡意的挑釁。
謝黎當機立斷,不顧兩個傻帽同事的阻攔,單手撐著欄桿往前一躍,利箭般沖向了馬路對面!
中途一輛小轎車飛馳而來,她看也沒看一眼,直接三步并作兩步縱身躍過車頂!
只能說,幸好這里是事故多發(fā)地段,常年限速20公里每小時,不然謝黎就算在腳上植入一百個加強部件,也跳不過去。
盡管她反應很快,身手敏捷,卻還是晚了一步——修已經離開了。
謝黎閉上眼睛,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平定滿腹怒火。
這時,她手機振動了一下,摸出一看,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信息:
“記住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下次見面,我會仔細詢問你的感受�!�
不用想,肯定是修發(fā)來的消息。
他還在冒犯她。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那么熱衷于當她的心理醫(yī)生?
幾十秒鐘過去,謝黎才徹底冷靜下來。
修身上的謎團太多了。
比如,他是怎么控制“克雷格”和“陸義�!钡�,又是從哪里看到她的記憶?
難道他是實驗室里的“它”?
不太可能。
如果他真的是“它”的話,生物科技為什么要放他離開?
如果他不是“它”的話,他還能是誰呢?
最重要的是,他為什么要這么針對她,僅僅是為了冒犯、羞辱和挑釁她嗎?
用十多條人命來羞辱她,哪怕死的都是一些十惡不赦的罪人,這代價也……太大了。
或許在她看來是針對,在他的眼里,不過是隨手殺了幾個有罪的人。
難道他真的是一個心理變態(tài),殺戮對他來說,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謝黎仔細回憶了一下修的表情。
他身形筆挺、優(yōu)雅,兩手插在褲兜里,無論是微笑還是動作,都充滿了難以形容的教養(yǎng)——看不出絲毫愧疚。
怪不得他對她說,他們還會再見。
還在研究所時,他就計劃好了這場謀殺——不,屠殺。
……這個變態(tài)!
謝黎胃里不由一陣翻騰,一字一字地回復道:
“別讓我抓到你�!�
半分鐘過去,她才收到修的回信。
“好的,警官。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你能替我解答嗎?你如此堅守正義,究竟是為了市民的平安,還是為了說服自己,給父母戴上手銬,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呢?”
“這些年,你去監(jiān)獄探望過他們嗎?你跟他們說過,你在警局里的處境嗎?你給他們看過你背上的彈孔嗎?”
“每個周末,你都會去孤兒院幫忙,但那些小家伙真的愿意聽你講課嗎?他們似乎更想出去撿彈殼,做成吊墜,掛在脖子上�!�
“你竭盡全力幫助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可除了一身傷病,兩袖清風,你還得到了什么?”
他打這一行字時,似乎是笑著的,她甚至能從字里行間聽見他溫柔的笑聲。
“愉快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先不聊了,警官。但請別忘了我的問題,下次見面,我會請你逐一為我解答�!�
這是他發(fā)來的最后一條信息。
等她回過神,反手去追蹤他的號碼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空號。
謝黎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修似乎把她當成了砧板上的一塊肉,不僅態(tài)度隨意,而且高高在上。
仿佛他已經完全掌控了她的命運,她何時被宰割,何時被烹飪,全是他說了算。
但她絕不會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肉。
第192章
Chapter
5
公司員工被襲擊,這件事在新聞媒體上引發(fā)了不小的轟動。
但熱度來得快也去得快,畢竟死人天天有,公司員工再怎么精貴,也不值得全民吊唁,而且這事深挖下去,會牽扯出更多黑暗腐敗的內幕,于是媒體狂歡了一陣,就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謝黎則被上司臭罵了一頓,被勒令寫兩份檢討交上去——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則是上司的。
她打開文檔,還沒開始寫,朱利斯就湊了過來,遞給她一杯熱咖啡。
謝黎瞥了一眼:“一杯綠婆娘,可不能讓我?guī)湍銓憴z討。”
朱利斯嘿嘿笑了兩聲:“我哪兒敢讓您幫我寫檢討,只是想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不不,”朱利斯像是吞了一個秤砣,腦袋沉甸甸的抬不起來,語氣幾近卑微,“我是來賠禮道歉的,希望你別把……以前的事兒放在心上�!�
謝黎轉過頭,看向他,沒有說話。
朱利斯尷尬一笑:“那個,我認識一大夫,專門做祛疤手術的,技術特別好,彈孔燒傷都能搞定。要不要我推給你?”
“不用了,”謝黎搖搖頭,“你放心,我不會在媒體面前亂說話�?Х饶隳米甙伞!�
朱利斯躊躇片刻,嘆了一口氣:“謝,其實我們沒你想象的那么冷血……我們的身份也沒你想象的那么偉光正。外面的人都叫我們‘公司條子’是有道理的�!�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謝黎的肩膀:“時代已經變了,謝。”
朱利斯離開后,謝黎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拿起來喝了一口,隨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貨怎么想的,居然往咖啡里加那么多糖漿,差點把她當場送走!
搞定兩份檢討,謝黎繼續(xù)處理積壓的警情。
時代確實已經變了。
聽說公司那邊,正在考慮把基層警察換成AI、無人機和戰(zhàn)斗機器人。出警與否,全部由算法決定,既節(jié)省了人力開支,也方便高層直接遙控警察。
到那時,她要么被裁員,要么被安排到一個清閑的部門坐辦公室。
總之,這輩子都跟伸張正義無緣了。
就像閃光照徹腦海,謝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修的那句話。
——“謝警官,正義得到伸張,你高興嗎?”
高興嗎?
嶼城的司法系統(tǒng)腐敗得接近腐爛,靠正常流程懲治罪惡,她可能下輩子都看不到那些人認罪伏法。
修的手段,盡管冷血、殘忍,卻相當有效。
她的確感到了一絲不可理喻的興奮和……喜悅。
不過,她并沒有失去基本的判斷能力,心里非常清楚,這不是一個理性、正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