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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幾分鐘后,就連謝黎都看得出來,他快要死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修終于松開她的唇,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迷戀地磨蹭了一下她的頸窩,翻來覆去地嗅聞,像是要把她的氣味永久保存在鼻腔里。

    謝黎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仿佛她不是殺了她,而是成為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依戀的人。

    她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會再見的。”他將唇貼在她的耳邊,輕吐出一句話,然后,用臉頰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龐,動作黏糊到近乎黏膩,充滿了某種古怪的、詭異的、接近錯亂的依戀之情。

    謝黎頭皮一麻,猛地推開他。

    與此同時,修終于耗盡所有生命力,砰然倒地。

    ……他死了。

    直到死去,他剩下的那一只眼睛,都死死盯著她的方向。

    謝黎攥緊手上的武器,倒退一步,閉上眼睛,深深吸氣。

    她雖然殺了修,卻仍然被困在實驗室里。

    沒時間恐懼,也沒時間思考修臨死前的種種怪異表現(xiàn)。

    她還得想辦法……逃出去。

    第205章

    Chapter

    19

    修從來沒有這樣接近死亡。

    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大部分真菌類生命,都有著極強的繁殖能力,可以在適宜的環(huán)境下迅速生長,甚至包括高溫、酸性和堿性這樣的極端環(huán)境。

    更何況,這并不是他真正的身體。

    ——他的真身隱藏在嶼城之下,縱橫綿延數(shù)十萬公里,覆蓋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脈,每一條河流,幾乎占據(jù)了整座城市,無處不在。

    實驗室研發(fā)的“武器”,只能抑制他的生長速度,并不能徹底消滅他的存在。

    不過,謝黎的確重創(chuàng)了他。

    他的生長速度被大幅度降低,整個身體幾乎陷入休眠狀態(tài),智力和反應(yīng)力也大不如前。

    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很小的時候,他就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聰明才智,有著天生的數(shù)理邏輯思維,可以輕而易舉地演算出各種難題的答案。

    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可以透過表象捕捉到潛藏的規(guī)律與模式,利用數(shù)學(xué)方法解決問題。

    再大一些,他甚至學(xué)會了如何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報。

    當時,修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jīng)開始為公司效力。

    ——藤原升注意到了他在投資上的天賦,強行邀請他加入公司的特殊人才培訓(xùn)計劃,與眾多大公司繼承人一起學(xué)習(xí)如何管理公司。

    整個過程中,他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也沒有私人空間,更何況“自由”,但可以支配大量的資源。

    修是一個極度自信也是極度冷血的一個人,生來就沒有共情能力,對任何人的苦難都無動于衷——包括他自己的。

    公司剝奪了他自由選擇人生的權(quán)利,強制他成為公司的“資產(chǎn)”,他卻沒有任何憤怒或不滿,反而認為這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只要晉升至公司的核心高層,他就有自信撬動這個帝國堅不可摧的壁壘。

    父母從未給予過他溫暖,他也并不在乎,相反十分感激——感情是無用的,非理性的,難以預(yù)測的。

    他不需要任何無用的東西。

    世界是一場隆重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實驗,想要站在最頂端,就得舍棄一些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從未動搖過自己的觀念,也沒有想過撿起那些已經(jīng)丟棄的東西,直到碰見謝黎。

    那段時間,一個叫“江漣”的非人生物強占了生物科技,并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為新任CEO。

    他冷眼旁觀,發(fā)現(xiàn)這個“江漣”除了會寄生、精神控制、無限裂殖以外,智力還不如一個青少年,就沒怎么理會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空跟一個智力低下的非人生物斡旋。

    讓他沒想到的是,公司內(nèi)部居然還有藤原一派的黨-徒,他們借用“江漣”的力量,把他禁閉在郊外的研究所里,日夜不休地研究如何殺死他,試圖剝離出他體內(nèi)的菌根網(wǎng)絡(luò)。

    當時,修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聽四面八方的聲音談?wù)撝x黎,說她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以為自己之所以對謝黎感興趣,是因為想要愚弄她,折磨她,摧毀她。

    誰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

    他也想要被謝黎拯救。

    他渴望她對他伸出援手。

    她是那么善良,路邊一條長疥癬的狗,都可以得到她的救助。

    為什么不能救救他呢?

    如果謝黎還在實驗室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修的身體在迅速消散——血肉組織化為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仿佛某種詭異的液體,洶涌流淌而下,一層層往下滲透,轉(zhuǎn)眼間便消失不見。

    因為失去了身體,他的大腦活躍度大幅度降低,認知功能退化到了十二三歲的水平。

    現(xiàn)在,他可以更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想法了。

    他需要謝黎。

    他想要謝黎的拯救。

    ……他要去找她。

    但首先,得換一張面龐。

    一張可以激起她同情心的面龐。

    ·

    謝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養(yǎng)老院逃出來。

    謝天謝地,傅野沒有挪走她的皮卡,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用聲紋解鎖車門,坐上駕駛座,以最快的速度朝家里趕去。

    ——必須馬上收拾東西,離開嶼城。

    實驗室里的武器可以殺死修,說明投資實驗室的人,很大概率是修的競爭對手,想要徹底消滅修,以根除他在生物科技的影響力。

    她雖然幫修的競爭對手殺了修,但并不覺得那些人會感激她。

    以她對公司的了解,那些人說不定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把她形容成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恐怖-分子。

    謝黎只是善良,并不愚蠢。

    她不會因為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資本家而去自首,任由公司詆毀潑臟水。

    不再當警察,已經(jīng)是她對這座城市腐敗的司法系統(tǒng)最大的尊重了。

    謝黎滿腦子都是逃跑,沒有注意到,幾根菌絲順著駕駛座鉆進了她的衣服里。

    回到家以后,她立刻沖進臥室,迅速打開衣柜,從里面拎出一個行李箱,塞了幾件作戰(zhàn)服進去,又在隔層塞了兩把慣用的手-槍。

    然后,她在兩邊大腿綁上槍套和刀套,各自插上一把手-槍和匕首。

    有些沉,走路也有點不方便,但好在十分穩(wěn)固,跑步也不會掉落,她也就忍了。

    做完這一切,謝黎在頭頂扣上一頂黑色棒球帽,換上一件棕色皮夾克,拖著行李箱,悄無聲息地下樓,上車。

    她一如既往地冷靜、鎮(zhèn)定,并沒有因身份變換而感到沮喪或失落,外表看上去堅硬無比,如同一把鋒芒畢露的尖刀。

    也許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在等,等一個徹底離開這座城市的機會。

    畢竟,她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

    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她都問心無愧,沒有遺憾。

    謝黎把行李箱扔到副駕駛,坐進車,拉上車門,按下啟動鍵。

    引擎轟然鳴響,她扳動方向盤,駛向夜色深處。

    沒有回頭。

    已是凌晨五點鐘,天空仍然昏黑一片,但已隱隱滲出淡藍色的曙光。

    黎明將至。

    ·

    黑暗,晃動。

    一片混亂中,修緩緩睜開眼睛,站起身。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街景,不遠處霓虹燈明滅閃爍,馬路上的積水倒映出時紅時藍的光亮。

    街道上人來人往,模糊身影匆匆穿梭。

    他在哪里?

    他要去哪里?

    這時,一個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

    他毫不猶豫出手,一把攥住那個人的衣領(lǐng),望向?qū)Ψ降难劬Α?br />
    那個人看到他面龐的一瞬間,瞳孔驟然緊縮,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仿佛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

    修微微側(cè)頭。

    他從那個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形容狼狽而丑陋,半邊顱骨塌陷了下去,形成一個可怕的缺口。

    更可怕的是,缺口里沒有腦漿,也沒有血肉組織,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如同無數(shù)條濕滑纏繞的觸須,視覺沖擊力相當駭人。

    不到片刻,那個人就被嚇暈了過去。

    不,他不能長得這么可怕。

    ……謝黎不會同情可怕的人,只會同情可憐的人。

    只見在菌絲的蠕動下,他半邊顱骨迅速重塑,所有傷口瞬間愈合,深陷的眼眶里甚至重新長出了一顆眼球。

    ——仔細看的話,甚至可以看到眼球上的神經(jīng),是如何一根一根地連接在大腦上的。

    僅僅是恢復(fù)相貌還不夠,他需要的是謝黎的同情與拯救。

    這張臉……并不討謝黎的喜歡。

    修閉上眼,集中精神,思考什么樣的面孔,才能觸動謝黎的內(nèi)心,讓她伸出援手。

    片刻,他睜開眼睛,看向前方。

    有了。

    他知道答案了。

    ·

    距離謝黎來到洛杉磯,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月。

    這鬼地方的治安,跟嶼城有的一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黎現(xiàn)在白天在中餐館當保安,下班以后,還得去收拾一下附近的小混混——真不是職業(yè)病,而是不收拾就沒法睡覺,槍聲跟放鞭炮似的,能一直響到第二天早上。

    十點鐘,下班時間到。

    謝黎穿上外套,準備回家。

    這時,老板叫住了她:“謝,等下。”

    雖然這是一家中餐館,老板卻是一位年輕英俊的白人小伙子,身材高大而挺拔,T恤下肌肉輪廓明顯,隱約可見結(jié)實而分明的腹肌。

    謝黎回頭:“怎么了?”

    老板撓撓頭,靦腆地笑了笑:“我做了點餃子,你帶回去吃吧�!�

    謝黎:“……不了吧�!�

    “為什么,今天不是冬至嗎?”

    就是因為冬至才不能吃這玩意兒��!

    謝黎嚴肅道:“我對餃子皮過敏�!�

    “這樣啊,”作為啃蛋白條都得仔細審查配料表的白人,老板理解地點點頭,緊接著拋下另一枚重磅炸-彈,“那巧克力米飯呢?”

    謝黎:“…………”

    她擔(dān)心再拒絕下去,食譜會繼續(xù)變異,直到變成某種不可名狀之物,連忙收下老板遞來的紙盒:

    “哦,太棒了,我最愛吃巧克力和米飯了,謝謝你,老板,你真是個好人!”

    說完,謝黎腳底抹油直接溜了,生怕老板再塞給她兩個雞蛋灌餅——不是她不愛吃雞蛋灌餅,而是這家中餐館的雞蛋灌餅,里面除了雞蛋,還有芝士和菠蘿。

    既然如此,謝黎麻木地想,為什么不直接做成披薩呢?

    她這么想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披薩里其實也沒有菠蘿。

    謝黎把巧克力米飯扔到副駕駛,坐上車,系上安全帶,發(fā)動引擎,朝家里駛?cè)ァ?br />
    她開車的習(xí)慣很好,不超速,不闖紅燈,也不會分神聽音樂看手機,認真留意每個路口。

    但今天不知怎么,快要到家門口時,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乱庾R一踩油門。

    下一刻,只聽一聲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嘭!”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jīng)晚了。

    她好像撞到了一個人。

    操!

    謝黎心中一驚,本能地重重踩下剎車。

    輪胎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尖利銳響,停車以后,她打開雙閃,立刻下車查看。

    昏暗的光線下,勉強可以看清地上躺著一個年輕男人。

    他頭發(fā)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身上傷痕累累,除了車禍造成的傷口,還有數(shù)不清的新傷舊傷。

    尤其是他的面龐,簡直觸目驚心——仿佛被某種鋒利的利器貫穿,傷口從額頭延伸至下顎,皮開肉綻,暴露出鮮紅腫-脹的血肉組織。

    根據(jù)現(xiàn)場情況推斷,他應(yīng)該是正在被什么人追殺,好不容易擺脫了對方,卻迎頭撞上她的車。

    謝黎嘴角微抽。

    只能說,這人夠倒霉的。

    她開車從不分神,今天莫名眼花了一下,就讓他趕上了。

    謝黎嘆了一口氣,就算不是她撞的,她也不會見死不救,更何況這人傷勢重成這樣,有她一半的責(zé)任。

    唯一的棘手之處在于,洛杉磯的醫(yī)療體系跟嶼城一樣拉胯——診所一半都是黑診所,另一半則要么收費奇高,要么需要排隊,排隊時間動輒半年起步。

    她只能把這個年輕男人帶回家,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想到這里,謝黎彎下腰,試圖把他抱起來。

    她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知道怎么正確地搬運傷者。

    就在這時,年輕男人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眼眶被鮮血浸透,眼睛紅得恐怖,看向她的神色卻異常專注,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仿佛不是出了車禍,而是終于美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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