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當時,她太年輕氣盛了,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覺得公是公,私是私,犯了罪就得坐牢。
父母教她善良,教她坦誠,教她堅韌不拔,唯獨沒有教她世故與圓滑。
“圓滑”并不是“奸猾”,也不是阿諛奉承,失去自我,而是一種平衡之道。
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也沒有固定的答案。
就像著名的“電車難題”——無論是袖手旁觀,還是讓電車改道,似乎都是反人性的,很難在這件事上尋求一個正確的答案。
而現(xiàn)實中,全是這樣的“電車難題”。
可惜,網(wǎng)絡發(fā)展至今,人們似乎變得越來越偏激,不再允許中立的觀點存在,任何事情都想要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
假如有人死于槍-擊案,那么第二天的報道,兇手必須是邪惡的,受害者必須是無辜的。
任何試圖探索兇手身世背景、行為成因的言論,都是在給兇手“洗白”。
于是,沒人知道,兇手是在哪里買的槍,又是誰賣給他的子彈,誰越過監(jiān)察給他辦理了槍-證,又是什么事件成為了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診所的確是罪惡的淵藪,但當時,他們蹲守了那么久,最終也只查封了幾家黑診所罷了。
這玩意兒就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封了一家,還會有下一家。
逮捕了一個同流合污的大夫,還會有無數(shù)個大夫為了金錢,接連不斷地涌上來,面無表情地生剖受害者,掏出他們的義體和器官。
假如當時,她冷靜一些,圓滑一些,想辦法讓父母成為“污點證人”,繼續(xù)跟黑診所交易,順藤摸瓜查出更多黑診所,直到抓住始作俑者,而不是執(zhí)著于一個黑白分明的答案……是否會有更多黑診所關門,更多受害者得救?
謝黎不知道。
她一只手撐著額頭,表情難得茫然無措。
……她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情。
修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父母在監(jiān)獄里過得很好�!�
謝黎愣了一下:“你打點的?”
修最近喜歡邀功討賞,她下意識以為這句話也是在討要獎勵。
“當然不是,”修若無其事地說,“當時的我一心只想殺了你,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側(cè)過頭,專注地凝視著她:“是你自己,謝黎�!�
謝黎眨了一下眼睛:“我?”
修并沒有直接給警局施壓,強迫他們釋放謝黎的父母,而是根據(jù)嶼城相關法律條款,讓她的父母在服刑期間,提供更多有關黑診所的信息,再基于他們在獄中的良好表現(xiàn),推動減刑程序,最后提前釋放。
說來奇怪,獄中不少人都是謝黎親自逮捕,他們卻對謝黎的父母禮遇有加,尊重至極。
在那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謝黎的父母憑借謝黎的名聲,居然成為了整個監(jiān)-獄的無冕之王。
簡直是一個奇跡。
修知道這件事時,還沒有愛上謝黎。
他面對這一奇景,有些好奇,又有點兒說不出的嫌惡。
后來才知道,這些犯人雖然都是謝黎逮進來的,但他們家人在外面,或多或少都受過謝黎的恩惠。
起初,他們還滿腹怨言,覺得謝黎是個道貌岸然的假正經(jīng),但看到她父母都進來了,也就心服口服了。
而且,再壞的人,都有親戚、愛人和朋友。
這些人隨時有可能曝尸街頭,死了以后,難道靠那群不著四六的狐朋狗友照拂親友嗎?
這也是為什么謝黎在嶼城伸張正義那么多年,除了同事的一記冷-槍,居然沒有橫死在大街小巷,沉尸大海。
——只有謝黎會無差別對待每一個人,也只有謝黎,會真心關照他們的親友與家人。
于是,整座城市,居然形成了一條心照不宣的規(guī)定——不能殺謝黎。
她是這里最后的良知,也是最后的退路。
“你的善良并沒有錯。”他低聲說道,“假如你當時,行事再‘圓滑’一些,你和你父母可能就不是這個結局了�!�
謝黎一怔。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如果她的善良是圓滑的、有分寸的,那她不可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xiàn)在,她父母也不可能在獄中受到敬重。
果然,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標準答案的。
“謝謝你……還有,”謝黎起身,一只手撐在餐桌上,俯到修身邊,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我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三個字。
他像被敲了一記悶棍,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想、不敢回看、不敢自省這件事,”她輕聲說,“要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沒有勇氣面對�!�
……她說,因為他,她才有勇氣面對這件事。
不知不覺間,修已經(jīng)把手上的餐刀攥成了一條麻花。
原來,他對她那么重要�! ≈x黎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對親近的人傾訴心事的感覺太好了,她幾乎是如釋重負。
想到這里,她又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兩次感到如釋重負,都是因為你……也許,我們真的是天生一對,你覺得呢?”
之后,謝黎還說了什么,修完全聽不見了。
他的理智被恐怖的狂喜吞沒了。
謝黎愛他。
謝黎因為他而有勇氣面對過去。
……謝黎認為,他們是天生一對。
狂暴的喜悅在他的心口洶涌翻滾,有那么一瞬間,他整個人差點原地炸開,化為難以計數(shù)的菌絲。
等謝黎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時,他已經(jīng)高興得神志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他直勾勾盯著她時,眼睛一眨,居然流下了一行淚水。
謝黎:“……”
要是以前的修,她懷疑自己會被滅口。
“怎么了,”謝黎不覺用上了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為什么掉眼淚了?”
修聽見這句話,眨了下長長的眼睫毛,又流下一行淚水。
謝黎:“……”
她無奈地放下刀叉,對他張開雙臂:“抱一下?”
修一聲不響地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的頸間。不一會兒,她肩上就被浸濕了一小塊兒。
謝黎被他的淚水弄得整顆心都軟了下來,輕拍了拍他的后背,下一刻卻猛地一僵。
修低下頭,聞著味兒似的,循著她的咽喉一路往下。
謝黎轉(zhuǎn)過頭,看著餐桌上被擰彎的餐刀,感到濕冷的觸感越過鎖骨,無聲無息地銜住了一層襯衫的衣料。
他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可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奇怪,幾乎散發(fā)出一絲禁-忌的氣味。
……可能因為他才對她表現(xiàn)出脆弱的一面,又充滿依戀地抱住了她,給這一行為蒙上了一層違反道德的色彩。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很喜歡。
她喜歡他這個樣子。
謝黎回抱住他的腦袋,又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
這句話讓修徹底失去了神智。
他抬起頭,眼中水光猶在,卻看不見一絲一毫清醒的意識,只剩下密布的、瘋狂的血絲。
然后,他張口,重重咬住了謝黎的嘴唇。
下一刻,只見數(shù)不清的菌絲洶涌而至,將他們包裹其中,形成一個黏濕而封閉的“繭”。
“繭”里沒有黑白,只有難舍難分的彼此。
她賜予他良知與共情。
他則讓她正視私欲,坦然享樂。
這怎能不算天生一對?
他們就是……天生一對。
第220章
Chapter
35
番外:六個戀愛腦齊聚一堂
謝黎原以為,修已經(jīng)是世界上最棘手的存在,沒想到除了他,還有五個“恐怖存在”——J、C、A、D、L。
謝黎:“……”
什么鬼,公司也開始搞縮寫那一套了嗎?
她花了半個小時,終于搞清楚這五個字母分別是誰。
第一個J,明顯是江漣。
據(jù)說,這是一個智力低下的怪物,形似章魚,觸足呈紫黑色,擁有寄生、精神控制、無限裂殖的能力。
當然,據(jù)的是修的話,謝黎懷疑他對江漣有偏見,對“智力低下”存疑。
C、A、D、L,則分別是陳側(cè)柏、A、沈澹月和李慕堯。
謝黎早已忘了自己放生過一個AI,對陳側(cè)柏的真實身份感到驚訝:“陳博士居然是怪物?”
修正在煎牛排,聽見這話,手上一抖,多撒了一圈黑胡椒。
他在意這件事很久了——謝黎為什么會對陳側(cè)柏另眼相看?
這兩人一個是警察,一個是生物科技的高級研究員。
謝黎一向?qū)締T工不假辭色,卻唯獨對陳側(cè)柏頗有好感……修不由生出了一絲冰冷的殺意。
可惜,陳側(cè)柏生性懦弱,逆來順受,即使公司像弗蘭肯斯坦一樣對待他,他也毫無怨言,身份暴露以后,更是攜帶妻子逃往了另一個維度。
不然謝黎第一次提到他時,他就已經(jīng)死了。
修神色冷漠地給牛排翻了個面,滿腦子都是陳側(cè)柏的一百種死法。
此時此刻,他完全忘了,謝黎之所以會對陳側(cè)柏產(chǎn)生好感,都是因為他自己。
有段時間,貧民區(qū)動蕩不安,槍-擊、盜竊、縱火、飆車搶-劫等事件層出不窮……外界對公司的質(zhì)疑聲也是前所未有的尖銳,差一點就掀開了公司內(nèi)幕的一角。
藤原修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只會花天酒地,收集限量款跑車,在私人海灘上拍攝撒錢的短視頻。
那些迫在眉睫的質(zhì)疑聲,只能修來解決。
即使是冷血苛刻的藤原升,當時也承認,修是天生的統(tǒng)治者。
他沒有強行鎮(zhèn)壓輿論,而是命令一家娛樂公司,以為底層民眾發(fā)聲的旗號,推出了陳側(cè)柏的紀錄片——智商高達240、拿下32個博士學位的貧民區(qū)學者。
然后,就可以操控輿論了。
——“你窮當然是因為你不夠努力,不然為什么大家都是喝廢水、吃蝗蟲的窮人,陳側(cè)柏就可以拿下32個博士學位,你卻是義務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
——“別人叫你去犯罪,你就去,你有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公司的陰謀呢?”
——“怎么不是公司的陰謀?公司那群人瘋了似的鉆研基因編輯,也沒生出幾個天才,咱貧民窟輕輕松松就出了一個智商高達240的陳博士……公司肯定是怕了,怕出現(xiàn)更多的陳博士,才會讓人煽動我們?nèi)シ缸�!�?br />
……
修居高臨下,讓人們自以為看到了被蒙蔽的真相——暴-亂是公司煽動的,目的是為了毀掉貧民區(qū)的天才們。
一場危機,就這樣消弭于無形。
謝黎作為一個普通人,沒有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的本領,所以一直很敬重陳側(cè)柏,以為他真的是一步一個腳印,靠自己的能力跨越了階級�! ⌒拚J為陳側(cè)柏從頭到腳都不值一提,但又不能在謝黎面前承認自己曾操控輿論,把底層民眾當猴耍,只能暗中搜查陳側(cè)柏的蹤跡,準備一找到就殺了他。
誰能想到,幾年過去,真的讓他找到了。
這一天,謝黎剛剛結束了忙碌的工作,就看到窗外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天體般龐然恐怖的暗影。
謝黎:“……”
她以為是自己勞累過度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誰知,揉完眼睛,暗影還在。
謝黎猛地站了起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幾年前,嶼城也曾出現(xiàn)過類似的情形。
不等她深思下去,就在這時,半空中突然裂開一條紫黑色的空間裂縫,一個男人被扔了出來,從百米高空急墜而下,重重摔落在沙灘上,濺起數(shù)米高的塵霧!
任何人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會摔得血肉模糊,男人卻安然無恙,單手撐在沙灘上,抬頭望向半空中,鏡片后目光平靜:
“沈先生,你妻子知道你是一個擅長偷襲的小人么。”
謝黎覺得男人有點眼熟,幾秒鐘后反應過來——五官清冷,雙目狹長,戴著銀色細框眼鏡,這不是陳側(cè)柏嗎?
那個“沈先生”則更加眼熟——銀發(fā),綠眼,全世界只有一個人長成這樣——高科公司的CEO、反公司聯(lián)盟的首領,沈澹月。
換句話說,“恐怖存在”C和D都來到了她的城市。
謝黎:“……”她該感到榮幸嗎?
下一刻,又一個男人從空間裂縫里走了出來。
他西裝革履,面容俊美而潔凈,冷冷俯視著陳側(cè)柏和沈澹月:“你們一定要在人類社會打?還是說,你們實力不足,只能在人類社會打?”
這句話說完,原本打得不可開交的陳側(cè)柏與沈澹月立刻結為同盟,同時對他發(fā)起了攻擊。
也就是這時,謝黎發(fā)現(xiàn),第三個出現(xiàn)的男人居然是江漣。
謝黎:“…………”
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靜了下來,坐下來,喝了一口水,給電視臺打了個電話,讓他們發(fā)布三份尋人啟事。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三位“恐怖存在”都有人類妻子。
江漣的能力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類的理解范圍,他的妻子卻是一個普通的研究員。
一般人可能會認為,這段關系是江漣占據(jù)主導權。
謝黎卻覺得,一個普通人,敢與江漣這樣的怪物為伍,肯定是因為掌握了馴服江漣的辦法。 至于陳側(cè)柏,只要是在嶼城生活過的人,都知道他和秋瑜的愛情故事。
沈澹月更不用說了,傳聞他愛自己的妻子愛到失去自我,不僅把股份全部轉(zhuǎn)移給了妻子,讓她一躍成為高科公司最大股東,還把她的頭像印在了北歐的鈔票上。
謝黎之所以對這個傳聞印象深刻,是因為修聽說以后,居然一臉若有所思。
……
謝黎的猜測是對的,尋人啟事發(fā)布的一瞬間,三位“恐怖存在”就猛地停下了狂轟濫炸的動作,仿佛在忌憚什么。
但很快,局面又陷入了失控。
又一道空間裂縫打開,一個漆黑人影走了出來——他五官干凈而俊朗,有一種不諳世事的純凈。
然而,他的身形卻異常高大,接近三米,全身上下的骨骼肌緊實而勻稱,手臂呈森然鋒利的鐮刀狀,如同一臺精密而優(yōu)雅的獵殺機器。
他看到江漣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撲了上去!
江漣閃開的同時,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原來我聞到的同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