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魯醫(yī)生拿了檢查報告與兩人進行了一次詳談。魯醫(yī)生詢問聶重之以了解情況:“你第一次開始打量飲酒是在什么時候,你還記得嗎?”聶重之的目光掃了掃邊上的蔣正璇一眼,沒有回答。
大約是聶重之不想她知道吧!為了不影響他的治療,蔣正璇便假意咳嗽了一聲,起身:“魯醫(yī)生,你們聊。我出去打個電話�!�
門關上后,魯醫(yī)生這才再度發(fā)問:“記得是什么時候?你好好想想。這個很重要!”
聶重之的視線虛虛地落在不遠處的地毯上,片刻才道:“是在五年前的12月17日。”
魯醫(yī)生低頭記錄在案,又問了他目前身體出現的狀況等等。聶重之一一作了詳細地回答。
因聶重之堅持在家自然戒斷,魯醫(yī)生便對兩人叮囑了很多的注意事項。在輔助治療的藥物方面,魯醫(yī)生又詳詳細細地作了說明:“我先給你開點藥,用于改善戒斷癥狀,減輕飲酒欲望�!�
又對蔣正璇說:“作為家人要經常鼓勵他們,增強信心、增加信任,勸說與交流并行。家人的熱心和耐心對患者的康復具有重要的作用。”
魯醫(yī)生:“我給你開藥,另外我給你們配幾支鎮(zhèn)靜劑,萬一聶先生情況很難自控的話,蔣小姐就給他注射一支鎮(zhèn)靜劑……可以幫助聶先生更好的適應……當然有任何問題的話,你們隨時跟我聯系。”
第四十九章
這晚,蔣正璇一直淺淺入眠。半夢半醒間,聽到聶重之的房間傳出了悶響。聶重之的酒癮又開始發(fā)作了!蔣正璇本就有準備,一聽見這聲響,便“噌”地起床,三步并作兩步地進了他的房間。
聶重之的身體在床鋪上扭成了麻花。整個人像是水里撈出來的一般,全身汗淋淋的。
蔣正璇其實也幫不了他什么,只好來回地給他擰熱毛巾擦額頭上,臉上不斷冒出來的密密冷汗。
聶重之時而清醒時而糊涂。蔣正璇整夜整夜地守著他。又與以往一樣,每次都在晨光熹微中漸漸的好轉。
魯醫(yī)生也一再強調除了給患者增加營養(yǎng)的同時,還要加強鍛煉,提高身體素質。于是,每個清晨,蔣正璇會陪著聶重之走一段長長的路,一路逛著去幾條街外的農貿市場。
第一次兩人是無意中逛到農貿市場的,聶重之說:“我們進去買點菜,以后由我負責做菜�!�
蔣正璇有些不大相信他真會做菜,畢竟家事白癡也知道:做好一道蛋炒飯并不是表示其他菜就可以入口。
她將信將疑地跟著聶重之去傳統(tǒng)的農貿市場,目瞪口呆地瞧著聶重之熟門熟路地對攤鋪老板說:“幫我稱一斤骨頭�!薄皝硪话亚嗖恕要一點蔥……”
臟兮兮濕漉漉的地面,雞鴨魚肉混合在一起的腥臭味道,還有身邊的這個人,一切的一切都陌生得叫她恍惚。
或許這才是真真實實的聶重之。過往她從未了解過。以前的她,躲著他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會試著去了解他呢!
那天中午,聶重之端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的時候,蔣正璇確實瞠目結舌了。
牛奶一般的骨頭湯,碧油油的青菜,香噴噴的麻婆豆腐,另外還清蒸了一個五花八門的海鮮雜魚。光看顏色搭配就讓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嘗了之后,味道也是超乎意料的美味。
他居然這么會做菜!
鮮美可口的濃湯,齒頰留香。蔣正璇一口氣喝了半碗。聶重之看在眼里,道:“這牛骨湯用水煮過,洗凈后是放入料酒、生姜,再用紅棗、枸杞等配料,先大火燒開,再用文火熬制兩個小時就可以了�!�
蔣正璇不由地咋舌:“這么麻煩�!甭欀刂旖枪蠢找荒ǖ⑿Γ骸耙稽c都不麻煩。”
只要她愛喝就好!聶重之凝視著低頭喝湯的蔣正璇,心里淡淡苦澀,她大約永遠不會知道他是用怎么樣的心情去熬這鍋湯,做這些菜的。
蔣正璇邊喝邊問道:“你怎么會煮飯做菜的?”
聶重之解釋道:“從小看我媽做菜,看多了就會了�!彼麙吡艘谎圩雷拥牟�,緩聲道,“這些都是我媽媽以前的拿手菜。我做的都沒有她一半的好吃。我是早產兒,出生的時候才四斤重,體質很差,三天兩頭生病。而那會兒,我媽媽工作的廠子,效益特別差,經常拿不到工資。她沒辦法,就去別人家里做保姆,幫人家做飯打掃,帶孩子來賺些生活費。最多的時候,她兼職了三家……”
“每天早晨,天還沒亮,她就去菜市場買人家不要的豬骨牛骨來給我熬湯,讓我一天三頓的喝,補充鈣質,增強體質。這里靠海,雜魚賣得比蔬菜還便宜。于是,骨頭湯和雜魚幾乎是我們家天天的桌上客。她怕我會吃厭,就變著各種法子做,紅燒,醬爆,蔥油,清蒸,廣式,蒜蓉……”聶重之說到這里,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只可惜那個時候我太小不懂事,不然一定會告訴她,她燒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蔣正璇輕輕道:“伯母這么的愛你,就算你不說,她心里也一定明白的�!彼幌蛑缆欀刂耐瓯容^清苦,但沒料到竟然是這樣過來的。
她聽梁姨說過他母親是八十年代初的大學生,長得貌美如花,當年與他父親聶耕禮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那年代的大學生可都是各大國有企業(yè)最搶手的香餑餑。但他母親因為懷了他,被學校以道德敗壞給開除了。大學沒畢業(yè)還未婚生子,這在當年可是要被人指指點點,戳穿脊梁骨的。他母親的這種情況想必不可能進什么好單位工作,以至于過得極清貧。
那個把萬家送去的東西當場扔出去的烈性女子,為了孩子,不但去做保姆,而且還兼職了三家……蔣正璇一下子對聶重之素未謀面的母親肅然敬佩了起來。
一瞬間,蔣正璇想起了那個與自己無緣的孩子。她確實不配當母親的。那個時候她確實不想要他,雖然她真的不是故意滑到的……不過就算是不滑到,應該也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她心里又涌起了那種對聶重之說不出的感覺。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固執(zhí)得驚人。如果換了現在,她至少會跟他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吧。也許還會是這樣的結局。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留有遺憾。
“伯母一定在天上時時刻刻地看著你,保護著你。而她,也永遠在你的心里,你們從來沒有分離過�!�
她的手小小巧巧,掌心熨帖著他,又柔又暖,似一個熱熱的熨斗,熨平了聶重之心上每一寸的折皺。
如此的日復一日,夜復一夜。聶重之自身的意志力強大,又十分配合魯醫(yī)生的治療,加上每日蔣正璇的陪伴照料,兩個月后,病情便得到了極大改善。酒癮發(fā)作的時間越來越短,發(fā)作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癥狀明顯好轉。
這一日,魯醫(yī)生與蔣正璇匯報了聶重之的尿檢情況,說一切指標都已經恢復正常值了,還贊道:“像聶先生這樣意志力堅強的患者,我也是第一次見。他的情況已經基本康復了。只是你們家屬朋友要特別注意,切記不要讓他喝酒�!�
掛斷電話前,蔣正璇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魯醫(yī)生第一次檢查的時候問聶重之的問題,便開口道:“對了,魯醫(yī)生,他酗酒有幾年時間了?你方不方便告訴我?”
魯醫(yī)生回想了一下:“聶先生有大約五年的酗酒史……”
五年前,是她與他糾纏最深的時候。
蔣正璇怔忪了片刻,忽然想到某事,身子陡然一震。
魯醫(yī)生在電話那頭道:“蔣小姐如果需要的話,我馬上翻一下手邊的資料?”蔣正璇捏緊了手機:“好的,魯醫(yī)生,麻煩你了,謝謝�!�
電話里隱隱傳來魯醫(yī)生翻動紙張“沙沙”之聲,蔣正璇卻一直僵站著。
片刻,魯醫(yī)生的聲音傳來:“找到了,聶先生說他記得非常清楚,他是五年前的12月17日第一次開始大量喝酒�!�
蔣正璇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那一年的12月17日,蔣正璇記得十分的清楚,就在那一天,她滑了一跤,頓時腹痛如絞。她眼睜睜地看著溫溫熱熱的紅色液體一點點地沿著腿部滑下了……
她捂著墜痛的下腹,驚慌失措地喊人:“快來人,我跌倒了……”
“快……快幫我叫醫(yī)生……我流血了……”
就在那一天,她永遠地失去了腹中那個孩子。
也就在那一天,聶重之聞訊沖到醫(yī)院,雙目赤紅,像只瘋了的野獸,死死地揪住她的衣襟:“他是活生生的呀。幾個月后,他就會哭會叫會吵會鬧了呀……他是活的呀……他是活的呀……”
蔣正璇全身冰冷地明白了過來,聶重之為什么在那一天會開始酗酒。
第五十章
由于可以在寧城兼職公司的設計工作,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蔣正璇沒有再跟寧熙提辭職的事。寧熙便趁機裝失憶,當作辭職這件事情根本沒發(fā)生過一般,每日與蔣正璇聯系不斷,交代這交代那的。也虧了現在通訊技術和快遞技術的發(fā)展,令兩人長距離的溝通能夠無礙。
平日里家里的一切活都被聶重之包下了。蔣正璇確實也無事可做,所以也就一直在寧城為寧熙工作。
這天,蔣正璇一邊下載了寧熙給她的資料,一邊與寧熙在視頻里頭交流。寧熙道:“我前幾天寄給你三塊國外采購來的面料小樣。你收到沒?看要怎么設計才能將著面料的效果最好的發(fā)揮出來。”
蔣正璇:“面料已收到,正在苦思冥想中�!睂幬跣Γ骸澳悄愫煤孟�,我等著你的好構思。”話音一轉,寧熙催起了春款,“哦,對了,第五波春款的設計稿你這個星期必須交給我。成衣部門還要制版打樣,還要修改,時間急迫,絕對不能再拖了�!�
“還有,第四波的最后幾款樣衣的最終確認意見。面輔料已經全部到位,就等你確認了,就開生產單,進入生產流程了。公司對你很有信心,希望在這一波中再出現一個爆款�!�
寧熙在K.W設計部被封“白無常”,可見其催功。自工作后,蔣正璇也見識到了他的厲害,由于彼此間熟了,蔣正璇便沒好氣地道:“知道了,白無常,上吊也得讓我喘口氣吧!你又在催命了�!�
寧熙在電腦那頭先是一愣,數秒后對著視頻鏡頭“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白無常,不錯,我喜歡這個封號。”
蔣正璇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享受�!闭f罷,蔣正璇正準備下線,寧熙忽地想起一事,道:“對了,我下個星期會出差去一趟寧城,你應該有時間跟我見個面吧�!笔Y正璇:“當然沒問題。到時候見!”
結束了與寧熙的視頻通話,蔣正璇揉著脖子抬頭,瞧見右邊不知何時擱了一杯牛奶。杯子是普通白瓷杯,杯子上有一個簡潔的黃色卡通笑臉。這是兩人當時一起采購的。聶重之的是黑色的卡通笑臉。蔣正璇默默地凝視了半晌,手緩緩地觸碰上去,一點點地撫摸過笑臉的線條。杯子里頭的牛奶猶有余溫。
她若是在忙碌的話,他總是會做自己的活,或者坐在一旁靜靜地陪著她,安靜得像空氣一般,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也有的時候,他會取過她擱在一旁的設計稿圖,若有所思地盯著端詳。
猶記得寧熙通過快遞寄來第一件按她設計的樣衣成品的時候,她展開在聶重之面前,竟在眼里他的眼底深處看到了一抹灼熱的驚喜歡欣。
她問他:“要不要穿給你看看?”聶重之重重點了點頭。
那是一款歐美風的休閑風衣,墨綠的顏色,她穿著出來的時候,聶重之的視線便擱在了她身上,再沒有移動。
她轉著圈,問他:“好不好看?”聶重之愣了愣,方吐出了兩個字:“好看。”
聶重之其實一直是知道的,蔣正璇早已經不是舊時的模樣了�?稍谀且惶�,他卻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一直被人捧在手上心上的璇璇,此刻已經成長成為了才華出眾,自信明媚的溫暖女子。
所有的人都在進步,唯獨他在退步。
她隨時都會離開。他能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期的。過一秒便會少一秒。
那一天,聶重之再一次清醒的認識到這個問題。
此時,在蔣正璇的視線盡頭,可以看到聶重之在廚房里頭忙碌的身影。自從在魯醫(yī)生那里知道那個日期后,如今的她,這樣望著他,每每都覺得心里百味雜陳。
似有感應一般,聶重之回過頭,與她的視線撞在了一起,他淡淡微笑:“餓了吧?馬上可以吃飯了。你先把熱牛奶喝了�!�
蔣正璇依言捧起瓷杯,緩緩喝起來。聶重之從廚房出來:“家里的很多東西都快沒有了,下午我要去采購,你要不要一起去?”蔣正璇:“好啊,不過得等我把手上的活做完,我們晚點再去�!�
聶重之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寧城的深冬,北風呼呼,天氣極陰冷,兩人穿得厚厚實實的,羽絨服圍巾手套全副武裝地逛著去超市。
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蔣正璇忽地停下腳步,對著聶重之微笑:“我們今天別回家做飯了,在外頭吃,好不好?你身邊還有多少錢?”
大約很少有像她與聶重之的關系,同居一室,看似戀人卻不是戀人;說是朋友,卻又不是朋友。兩人更是刻意地回避過去,從不提及。蔣正璇也不懂這種關系是什么?也不知道會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聶重之從四只口袋摸出了幾張一百塊,還有好些皺皺的零錢。蔣正璇把手伸到她面前:“給我,以后我來負責管錢。”以她的直覺和判斷,他應該已經沒有可以典當的東西了。
聶重之怔了怔,才緩緩地把錢擱到她手心。蔣正璇在路邊一張一張地展開,在聶重之掌心一張一張的疊著數,最后,抬頭燦燦一笑:“哇,這里還有五百六十五元四角�?磥�,你今晚得請我吃好吃的。”
至少這個數字比她想象的要多。這點小錢過往還不夠她做半次美容的呢?可現在,這點錢足夠他們兩個豐衣足食地用十天。
蔣正璇忽然覺得自己好奇怪,她的要求居然可以低到如此程度。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覺得日子這樣子過下去也不錯。再有錢,亦不過一日三餐�,F在也仍舊是一日三餐,且他的廚藝一點也不比大廚差。
身邊經過了一對衣著普通的男女,似在討論有趣話題,手牽著手,含笑著離他們漸漸遠去。
這么世俗地在街頭一張一張數著鈔票的女子,真的是璇璇嗎?聶重之一時不由得癡了。她應該是穿著精致美衣,背著名牌包包,每天悠閑地逛街吃飯,購物旅行,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的小公主。
她可以有千百種的模樣,但都不該是如今這樣子的!
這都因為是他,是他拖累了她。只要她離開了他,便會恢復到往日公主般的生活了。
她應該快要離開他了吧?
第五十一章
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每過去一天,他便會覺得距她的離開又近了一天。
很多時候,他會想:就讓他的病永遠不好吧,那樣的話,她就會永遠陪著他了。可回了神,他便會啞然失笑,知道是自己奢望了。她怎么可能永遠陪著他呢?她總有一天要走的。
蔣正璇見他還是一副傻傻錯愣的模樣,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走吧,我想想看吃什么?對了,等下去超市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下。我要買本小本子記賬。以后啊,家里大大小小的開銷,都要記賬�!�
她說家里,她說以后她負責管錢,她說以后家里都要記賬。
以后?可是這個以后到底是多久,到底是多遠呢?
她可不可以不走了,就這樣一直陪著他呢?
這個念頭無數次地在他腦海中涌過。可是他從來沒有問出口。當年事業(yè)成功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她尚且對他不屑一顧�,F如今?聶重之低頭瞧著自己陳舊的皮鞋,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蔣正璇走了數米,轉身卻見聶重之還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似笑非笑地薄嘖:“你待在那里做什么?不肯請我吃飯是不是?”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一直以來,只要是她想要,他都想盡辦法給她。只是再遇后,第一次見她露出以往似惱非惱,似嘖非嘖的小女兒神態(tài)。聶重之大步走向了她,大為緊張:“沒有,你想吃什么?”
蔣正璇這才饒過了他,含笑地指著對街的小店:“去吃餛飩好不好?我好久沒吃餛飩了�!�
蔣正璇從小喜歡吃鮮蝦餛飩,又只愛吃洛海那家小店的鮮蝦餛飩。記得她第一次在他公寓過夜,醒來的時候,就著淡淡晨光打量她倦極熟睡的容顏,他歡喜極了,摟著她親吻,直把她從夢中鬧醒。她躲著他直嚷餓,一個晚上下來,他確實也饑腸轆轆了,于是便問她想吃什么?蔣正璇只說了四個字:“鮮蝦餛飩�!�
聶重之起身穿衣,臨走時又吻了吻她額頭:“我很快回來。”結果他回來的時候,她早已經不在了。他便把那保溫盒子里的鮮蝦餛飩狠狠地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