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等他將朱昱深從水下?lián)破饋�,朱昱深已然沒了聲息。
幾名府軍衛(wèi)連忙下了水,與副將一起,協(xié)力將朱昱深推上岸,方徐放下藥箱,探了探朱昱深的鼻息與喉脈,雙掌交疊,在其腹部緩壓了十余下,朱昱深才嗆出一口湖水。
方徐松了一口氣,把了把朱昱深的脈,招呼一旁藥吏來替自己,回身與沈奚稟報道:“沈大人,四殿下的命雖保住了,但因溺水太久,脈象十分疲弱,也不知可傷著心腑與顱腦,等殿下稍緩一些,下官想將他帶回太醫(yī)院診治�!�
沈奚“嗯”了一聲。
他垂著眸,眼角淚痣泛著幽暗的光:“去看看四王妃的傷勢——”
“不必�!辈坏确叫靹幼�,沈筠便打斷道
沈奚抬眸,目光清冷如霜雪。
他看向沈筠,卻什么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負手折身,徑自回前宮去了。
然而沈奚一走,太液湖這里便沒人拿主意,眾人左看右看,最后只好將目光落到柳朝明與蘇晉身上。
柳朝明事不關(guān)己,轉(zhuǎn)身就走。
蘇晉想了想,吩咐道:“方徐,將四殿下與四王妃一起請到太醫(yī)院,找?guī)讉醫(yī)婆,為四王妃看傷�!�
方徐應(yīng)是。
她又看向眾人:“禮部的人呢?”
鄒歷仁帶著兩名主事與幾名小吏排眾而出,對著蘇晉一揖:“蘇大人�!�
今日行的是秋禮,雖中途出了意外,但該有的禮數(shù),該行的犒賞,一樣也不能少,否則有失天家顏面。
蘇晉自是知道這一點,先將禮部的后續(xù)事宜處理完畢,再著親軍衛(wèi)打撈龍船,吩咐工部的人查檢,一通折騰下來,再看天色,竟已快第二日天亮了。
想著這一日該由北平府的人將北大營的兵符交還給兵部,沒有廷議,回到流照閣先將要事料理了,隨即清洗一番,閉了門窗,剛倚到榻上,就累得睡了過去。
一覺不知云深幾何,等再醒來,外頭已霞色漫天。
蘇晉緩了會兒神,才意識到這日頭金不是朝霞而是晚霞。
正這時,外頭傳來叩門聲:“蘇大人,您已醒了么?”
是吳寂枝。
想來他是早就候在屋外,直到聽到里頭有動靜才叩的門。
果不其然,吳寂枝一推門便道:“蘇大人,宮里的事沈大人已差不多料理好了,先頭他過來找您,但您閉著屋正睡著,沈大人是以吩咐下官不打擾您,您幾時醒幾時過去尋他便是�!�
蘇晉“嗯”了一聲,一邊吃茶清口一邊問:“四殿下與四王妃怎么樣了?”
“王妃的傷不重,太醫(yī)院的人已診治過了。至于四殿下,太醫(yī)院的方大人已守了一日,沈大人請您過去,正是要等您一起聽聽看方大人怎么說。只是——”
吳寂枝說到這里,有些猶疑。
“今日午后,四王妃去找沈大人,說秋禮已過,兵符已還,想請命與四殿下一起回北平。但,沈大人沒有應(yīng)允。
“非但沒應(yīng)允,甚至不同意四殿下離宮,他還親自寫了一道咨文,以養(yǎng)傷為由,讓四殿下三日后移居后宮淳于閣,令太醫(yī)院的人日夜看護,直到陛下回宮,確認四殿下的病情無礙了后,再另下旨意�!�
直到陛下回宮?
這是……要將朱昱深軟禁到朱南羨回京?
蘇晉明白過來,沈奚之所以下這樣一道咨文,全都是為了她與朱南羨著想。
朱昱深手握北疆重兵之權(quán),一旦放他回北平,無異于縱虎歸山,但若留他在京師,那么他手上即便兵權(quán)再重,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哪怕朱昱深昨日險些因癡癥溺死在湖里,沈青樾依然無法全然信他。
將朱昱深扣在宮中,那么他的性命一定程度上便握在了蘇晉手里,沈青樾此舉,也算為她的安危添上一枚“平安鎖”。
蘇晉沉默片刻,問:“青樾出了這樣一道咨文,四王妃怎么說?”
“王妃自是怒極,但也無可奈何。其實王妃初回京,原本因思念沈大人,命人將自己的行囊送回沈府,打算在那住的。今日與沈大人大吵過后,已自回府去將行囊取走了。”
蘇晉聽到這里,心頭十分不是滋味。
吳寂枝問:“蘇大人,已酉時了,您是要用了膳去找沈大人,還是這會兒就過去?”
蘇晉道:“過去與他一起用吧�!�
流照閣西院,小吏剛給沈奚布好菜,見蘇晉來了,忙不迭又著人添了幾樣。
沈奚臉色有些憔悴,胃口十分不好,寥寥用了一些,但也沒就此停箸,蘇晉知道他是在逼著自己吃,明日就要離京去武昌,他還想早日去早日回呢。
但蘇晉也沒多說什么,只道:“你此去武昌不必太急著趕路,左右宮里的事有我呢,前兩年我在安南,你不也一個人撐過來了�!�
沈奚點了點頭,終于將碗中蔬食用完:“下午的時候,我細想了想,給十三去了一封親筆信�!彼o了片刻,“讓他莫因軍務(wù)在路上耽擱太久,若能早日回來,便早日回來�!�
他說到這里,徑自往椅背上一靠,十分疲憊地拿手撐著額稍。
等堂中候著的小吏將碗箸收拾了,也懶得再挪地方,吩咐道:“傳方徐來流照閣。”
太醫(yī)院直至中夜時分都燈火通明,方徐離開時,吩咐一名常跟在身邊的小藥吏照看朱昱深。
等朱昱深遷入淳于閣,他需與親軍衛(wèi)一起日夜在閣中守著,直到朱南羨歸來,是以今夜他打算回稟完沈奚與蘇晉后,就回府里歇上一夜。
小藥吏十分盡責(zé),即便再困,也目不轉(zhuǎn)睛地守著朱昱深。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藥官拿著藥方進來道:“你過來看看,這份藥方你師父是不是寫錯了?”
藥吏的師父就是方徐,移目往藥方上一看,確確實實是方徐的筆跡,可四殿下明明是溺水與癡癥,怎么用止血的三七?
“這方子是師父方才寫的?”小藥吏問。
“是�!彼幑俚�,“方才命人遞進宮來的�!庇终f,“不然你拿去問問,方大人的用藥習(xí)慣,除了你沒人熟了,要是這三七有旁的用處,耽擱了殿下的病情就不好了。”
小藥吏正猶疑,藥官道:“這里我?guī)湍憧粗�,你快去快回。�?br />
然而,藥吏走了不久,內(nèi)間的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
來人身形修長,外罩一襲墨黑斗篷,看不清臉。
守在屋內(nèi)的藥官見了此人卻不驚,反是起身一拜,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桌上燭火幽幽,時明時晦,身著黑衣斗篷的人默立半刻,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寒的,好看的,一點瑕疵也無的臉。
柳朝明沉聲道:“從現(xiàn)在算起,還有兩個時辰天亮。殿下與我在事成之前,也只有這兩個時辰。殿下若不是真的癡了,就起來�!�
話音落,屋子里仍是靜靜的,案上燭火微縮了縮,似乎連它都不敢發(fā)出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木榻上傳來一聲輕嘆。
那個臥床年余,連身邊最親近,最在乎的人都以為他傻了的朱昱深忽然睜開眼。
毫無神采的眼眸深處浮起一片光,慢慢升騰,變作一泓月下江海,卻在他自榻上坐起的瞬間驀地回落,如吞天沃日的潮水一剎那沉入萬丈淵窟,比以往更加深邃。
“柳昀�!敝礻派畹馈�
第196章
一九六章
景元二十五年,朱昱深出征北平,自此兩年余,柳朝明再未與他通過書信。
但此時此刻,當(dāng)他看到“身患癡癥”,不識人不記事的朱昱深自臥榻坐起,從容冷靜地喚自己“柳昀”時,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十二年的盟約淪肌浹髓,他不信他會縱容自己消沉喪志。
從來就沒信過。
柳朝明將燈火撥亮些許,單刀直入:“先說今夜,沈青樾命方徐細查了殿下的癡癥,殿下可已應(yīng)對了?”
朱昱深道:“嗯,我在后槽牙藏了藥。”
是那種麻骨酥筋的藥。
他早猜到回京后,沈青樾會試探自己,在落水之際,咬破后槽牙里的藥丸,令脈象孱弱,一如久病之人。
柳朝明道:“好,沈青樾既問不出什么,那么今日天一亮,他應(yīng)當(dāng)會離京前往武昌府。但,”他一頓,回身自柜閣內(nèi)取出棋盤與棋簍,將棋盤置于方桌之上,“即便沈青樾離宮,形勢于我們而言也十分不利�!�
“不利的原因有兩個,一,殿下您已被困在京師,一旦朱南羨回京,您的生死便取決于他一念之間;二,殿下您人在京師,大軍卻在北疆,遠水救不了近火�!�
“因此,擺在我們眼前的也只有兩條路�!�
“一,我助殿下離宮回北平,倘若朱南羨下旨削藩,殿下可借機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起兵;二,雖說形勢不利,但沈青樾離京,朱南羨尚在歸途,這三個月已是最好的時機。我們需要對付的,最棘手的,只有一個蘇時雨,我們?nèi)裟芟攘钐K時雨落馬,將大權(quán)握在手里,便有籌碼去應(yīng)付朱南羨�!�
柳昀的話,往白了說,其實就是前者主兵變,后者主權(quán)術(shù)。
而古來政變奪|權(quán),不外乎就是兵變與權(quán)術(shù),二者相輔相成,兩相交替,各為主輔。
簡單來說,兵變就是硬碰硬,誰拳頭硬誰就贏,而權(quán)術(shù)則以謀略為主,要算得準(zhǔn)時機,謀得了人心。
以兵變等硬實力得來的江山,傷則傷,但權(quán)力卻穩(wěn)固,得了江山后,難在一個“治”字;而以玩弄權(quán)術(shù)為主得來的江山,雖流血少一些,但步步為營,即便得了江山,除了“治”,也難在一個“服”字。
就譬如西漢王莽擅權(quán),朝野不服者眾,民間形成反莽浪潮,最終被綠林軍攻入長安,新朝落敗。
朱昱深想了想柳朝明的話,道:“兵變流血太多,犧牲太大,且我若起兵,你待如何?你留在宮里,朱南羨不會放過你。第二條路雖險,但值得一試,本就是一場賭局,不如孤注一擲�!�
柳朝明點頭:“好�!�
“既然決定走第二條路,那么自今日起,到十一月末朱南羨回京,一共只有百日,所有的變動,都必須在這百日之中完成�!�
“先看我們的對手�!彼剞D(zhuǎn)身,目色沉沉地望向桌上棋盤,拾起棋簍子擱下三粒白子,“朱南羨,沈青樾,蘇時雨�!�
又拿出一顆黑子,舉棋道:“這是朱麟,我們的籌碼,他目下已牽制住了沈青樾�!�
于是將黑子放在那枚屬于沈奚的棋子旁,將兩枚棋子一并移去局外。
“再看朱南羨與蘇時雨。”
柳朝明伸手探進棋簍,取出一枚白子:“朱南羨有天下兵馬大權(quán),這是他最大的籌碼。”又取出第二枚白子,“他是正統(tǒng),是名正言順的帝王,這是他另一個,也是最令我們棘手的籌碼�!�
“而蘇時雨,她手里有安南販貨案的把柄�!�
轉(zhuǎn)眼間,棋盤上屬于朱南羨與蘇時雨的兩枚白子外,又另環(huán)上三枚,分指兵馬權(quán),正統(tǒng)名義,以及安南販貨案。
“然后看我們�!绷魇捌鹆硪粋棋簍,落下兩枚黑子,“這是殿下與我。”
隨即再落下另一枚,“而我們手里,除了知悉蘇時雨的身世,并無其他�!�
白子五枚,黑子三枚,局勢一邊倒。
朱昱深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過了一會兒道:“不對�!彼焓�,移去了那一枚屬于蘇晉身世的黑子的棋子,“她是謝相之后,是孟老御史要保的人,你不會拿她的身世去算計她,所以,這一枚黑子并不屬于我們�!�
黑子只剩兩枚,他與他。
朱昱深道:“既然我們‘手無寸鐵’,不妨看看對方有什么,借力打力,反守為攻。”
他并指指向那枚屬于朱南羨的白子:“在此局中,十三是核心,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朱昱深將屬于蘇晉的白子推至與朱南羨平行的位子,然后屈指敲了敲:“蘇時雨�!�
“可以說,倘若沒有蘇時雨,十三根本到不了今日的位子�!�
“他一直厭惡爭權(quán),只愿在邊疆做一名將軍。他或許會在昭覺寺事變后幡然醒悟,但這樣的醒悟,只是一種悔之晚矣的內(nèi)疚。若沒有蘇時雨,他不會選擇就藩,不就藩,他哪里來的南昌軍與朱沢微爭?”
“他得江山是因蘇時雨,那么,只要將蘇時雨變作我們的籌碼,就可借此來對付十三。”
投射到棋盤上,更直觀地說,就是要把屬于蘇晉的這枚白子,變成一枚黑子。
柳朝明道:“對付蘇時雨有三點�!�
“第一,她是權(quán)臣,若要令她落馬,首先要有一樁分量足夠重的大案。‘相禍’不能用,那么現(xiàn)有的案子里,只能是安南行商案�!�
關(guān)于安南行商案,柳朝明知道全部內(nèi)情,再佐以當(dāng)年朱景元與朱沢微查蘇晉身世時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jù),糅合在一起,有先帝在上,不怕人不信。
“第二,封鎖消息�!绷髦赶颉吧蜣伞迸c“朱南羨”,“蘇時雨的勢力在朝野之中盤根錯節(jié),一旦事發(fā),即便我能殺一儆百,以先帝之名壓下異聲,但難保他們私下不會尋朱南羨與沈青樾之助,一旦朱南羨提早回宮,亦或沈青樾半路折返,我們都將功虧一簣�!�
朱昱深道:“消息大致上走兩條路,一,軍用急函,二,通政司。其余的各部各寺雖有自己的路子,總脫不開這兩個衙司的眼線,不過,蘇時雨不一樣,她權(quán)力太大,她的人,總有法子將自己的消息遞出去�!�
“是�!绷鼽c頭,“但如今通政司的左通政叫周萍,此人與蘇時雨有十年交情,很得她信賴,這一點朝野上下都知道,用他將消息暫且掐斷數(shù)日,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至于軍用急函,兵部陳謹升是殿下的人,右侍郎何莧,我會拿他開刀。”
柳朝明說到這里,蹙了眉:“棘手的是第三點�!�
“蘇時雨不會任人宰割,即便我憑‘證據(jù)證人’去拿她,她一定不會就范。文臣沒有領(lǐng)兵權(quán),但金吾衛(wèi)一直暗中保護她,雖我得錦衣衛(wèi),兩廂僵持,她也不會落入我們之手。”
“因此只有一個辦法,先拿人,再造聲勢。且不能明目張膽地抓,要出其不意,防不勝防�!�
也就是說,先困住蘇晉,再把指向她的罪名與證據(jù)抬出來。
屆時若有文臣質(zhì)疑,抬出先帝之名,以當(dāng)年朱景元查蘇晉身世時的“證據(jù)”鎮(zhèn)壓便是。若親軍衛(wèi),尤其是金吾衛(wèi)質(zhì)疑,一來,他們會顧忌蘇晉安危,不敢動手得狠了;二來,柳朝明以‘正當(dāng)理由’拿人,他們出師無名,只能以急函傳向歸途中的朱南羨請命,可消息被封鎖,急函不會立刻有回音。
朱昱深也擰眉深思了片刻:“蘇時雨聰慧異常,你說得對,如何令她防不勝防,這才是最棘手的�!�
柳朝明道:“此事且容我細想。”
他拾起兩枚黑子,替換掉“安南行商案”與“蘇時雨”兩顆白子,“今日是八月二十,九月十日前,我定將蘇時雨困住�!�
朱昱深點頭:“好,此事就交給你�!�
他又看向棋盤。
局勢較之先時已好了許多,三白四黑。
黑子中,除了朱昱深與柳朝明,另兩枚是用來令蘇晉落馬的安南行商案以及蘇晉本人。
但,如果單單只有這四枚黑子,他們的勝算仍然不大。
朱昱深沉吟半晌,從棋簍里取出一枚黑子,替換掉“朱南羨”身邊,那枚象征著“天下兵馬權(quán)”的白子,“既然一切都要在這百日內(nèi)塵埃落定,那么在這百日之中,我有辦法分散朱南羨手里的兵權(quán)。”
具體怎么分散他沒說,但柳朝明知道,這就是安南行商案中,“不知去向”的萬萬兩白銀的用處了。
朱昱深又拿起另一枚黑子,放在了那枚屬于“正統(tǒng)之名”的白子旁,言簡意賅道:“朱十七在我手上。”
兩年前,朱南羨出征前夕,為了歷練朱旻爾,將他分去了安慶府駐地。晉安二年,龔荃整合援軍征伐西北,朱旻爾隨軍北上,但此一役太重要,他怕添亂,并沒有抵達涼州衛(wèi),而是留在了西北與北平之間的邛州。
邛州衛(wèi)都司都指揮使,其實是朱昱深的人,因此只要朱昱深一句話,就可將朱旻爾扣下。
而大隨祖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只要十三十七這兩名嫡系不在了,那么從上往下數(shù),朱憫達與朱二皇子早已身隕,朱稽佑已被貶為庶人,行四的朱昱深為最長子,正是正統(tǒng)。
隨著“兵馬權(quán)”與“正統(tǒng)之名”兩枚白子被黑子替換掉,棋盤上只余“朱南羨”一枚孤零零的白子。
朱昱深看著這一枚白子,半晌,忽地笑了一下:“不知怎么,想到公子扶蘇�!�
昔秦王身隕,傳位皇長子扶蘇。佞臣趙高秘不發(fā)喪,制矯造賜死公子扶蘇與大將軍蒙恬,欲扶胡亥上位。扶蘇從來仁孝,對父親之言唯命是從,接到矯造后,饒是蒙恬苦心相勸,仍自盡身亡。
千年前,那一道矯造的謀,全押在公子扶蘇的一個“孝”字之上。
千年后的今日,這一盤棋局,便押在了朱南羨對蘇時雨的一個“情”字。
若他肯為她回來,為她放棄性命,拱手讓出這個江山,那么這一枚屬于朱南羨的白子,最終會被他身周環(huán)視的黑子吞沒。
若他不肯——
朱昱深拾起盛滿白子的棋簍,傾倒而下,“若十三不肯為蘇時雨回來,而是轉(zhuǎn)回南昌,回西北集結(jié)兵馬,那我們這百日棋局,只是一場困獸之斗,終會土崩瓦解。”
柳朝明道:“殿下只想到了公子扶蘇,就沒想到唐太宗皇帝與房玄齡么?”
若沒有房玄齡獻計“尊周公之事,申養(yǎng)孝之禮,為國者不顧小節(jié)”,哪里來的玄武門之變與后來的貞觀盛世。
歷來爭|權(quán)就不會是一條坦途,謀也好,篡也罷,都是一場生死豪賭。
天色已泛水藍,柳朝明說完這話,默不作聲地收了棋盤,與朱昱深一揖:“時不我待,臣先告退了�!�
剛行至門口,朱昱深忽地又喚了句:“柳昀�!�
然后從袖囊里取出一枚殘玉:“多謝�!�
十二年了,這枚殘玉已是玉玦最后一塊的殘片。
溫潤的玉映著燈火與破曉云色,流轉(zhuǎn)出令人心靜的柔光。
柳朝明看著它,不知怎么,想起這玉玦原來是一對的,而另一枚,被柳胥之贈給了蘇時雨。
“不必了�!绷鞯馈�
拿回來,又有什么用呢?
且他自兩年多前朱昱深出征當(dāng)日就有了自己的立場,他站定,便會堅守,哪怕沒有這玉玦,他也會幫他。
朱昱深看著柳朝明,沒有收回手:“不,諾即是諾。本王不管你今后如何,作何選擇,怎么看待本王,但本王不會再拿著玉玦綁著你,既承你四諾,便該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