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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群人聽他這么一說,目光不約而同朝朱南羨看來。

    朱南羨還在分羊腿肉,手里動作一頓,他看小山子一眼,篝火在眸中綻開一朵星花,點了一下頭:“想�!�

    另一名將士又取笑道:“你想你的媳婦兒,把南總旗扯進來干啥,我看你啊,小小年紀的——是想脫了褲子抱著媳婦兒睡覺!”

    小山子一張臉霎時紅得跟血燒似的:“你、你,南總旗您給評評理,他說這話,臊不臊得慌!”

    那將士理所應(yīng)當:“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有啥好臊的!”

    朱南羨沒忍住,跟著一群人一起哈哈大笑。

    他們這里說著話,那頭有一個參將模樣的走過來,眾人一看,竟是常跟在左將軍身旁的李參將,忙要起身行禮,李參將抬手壓了壓,意示免禮了,然后對朱南羨道:“南亭,左將軍叫你過去一趟�!�

    朱南羨將割羊肉的匕首往小山子手里一塞,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隨李參將往軍帳而去。

    得到帳內(nèi),原本有些無狀的李參將步去左謙與茅作峰身后,與他二人一起畢恭畢敬地對朱南羨行了個禮——方才在將士面前,為不曝露晉安陛下的身份,他不敢對他做出恭謹姿態(tài)。

    朱南羨脫下絨衣大氅擱去一旁,露出里頭一身天青色曳撒:“怎么,有要事?”

    軍帳是連帳,一道簾子隔出里外兩間。

    左謙看了那簾子一眼:“京里來了人,說要求見陛下�!�

    話音落,簾子便被被人掀開,闕無走出來,對著朱南羨行了個禮:“晉安陛下�!�

    他腰間別了一把刀,背上似還另帶了一把兵器,被黑布裹著,瞧不清究竟是什么。

    朱南羨的目色沉下來,他沒應(yīng)聲,步去一方案幾前坐了,挪開面前的酒壇子,這才問:“朱昱深讓你來的?”

    這話出,左謙與茅作峰都戒備起來。

    朱南羨看他二人一眼,道:“你們出去吧,我單獨與他說�!�

    茅作峰一急:“可是——”

    他們這些人,都是將領(lǐng)出身,早年衛(wèi)所之間調(diào)動頻繁,彼此的本事如何都一清二楚,闕無武藝極高,在軍中幾無對手。

    左謙將茅作峰一攔,拱手道:“那末將與茅子就退在軍帳外候著,陛下若有吩咐,喚一聲即可�!�

    言下之意,闕無若敢對朱南羨動手,都是習武出生的,他們這么多人還治不了他一個么?不瞧瞧這是誰的地盤。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待左謙二人退出去,才道:“說吧�!�

    闕無道:“陛下遣末將前來西北,是讓末將把一樁舊事的實情告知晉安陛下�!�

    “我為何在從明華宮的大火中脫身?”朱南羨看著案幾上的酒盞,眼皮都沒抬,“或者說,柳昀,亦或是他朱昱深,為何要留我性命?”

    “是�!标I無點頭,“晉安三年,陛下您原在西北,之所以獨自返京,是因為您得知蘇大人被軟禁于柳府,性命難保。陛下您可知道,蘇大人為何會被囚禁在柳大人府中?”

    朱南羨沉默不言。

    與蘇晉的重逢太匆匆,她又似乎不愿提及當年事,他便也沒問。

    “蘇大人之所以去柳府,是為還一枚玉玦�!标I無道。

    “玉玦是柳大人的父親,柳老先生贈給蘇大人的。相贈時,只說柳謝兩家是世交,權(quán)當長輩給晚輩的見禮。但實際上,玉玦是一對,另一枚在柳大人手上。也就是說,柳老先生給蘇大人的玉玦,依規(guī)矩,其實是該贈給柳大人的結(jié)發(fā)妻的�!�

    第261章

    二六一章

    朱南羨扶著酒盞的指節(jié)動了動,一瞬握緊,又一瞬松開。

    “蘇大人收下玉玦時,并不知情,后來曉得柳老先生贈玉別有深意,當即便去柳府歸還,這才被柳大人拿住絕佳時機,將她囚在了柳府書房�!�

    朱南羨怔然——蘇晉被迫就范,竟是因為這么一樁看似不起眼的小事。

    他此前一直困惑,當年他們與朱昱深已勢同水火,阿雨為人謹慎,冰雪聰明,如何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被擄去柳府?如今聽闕無這么一說,全然想得通了,阿雨雖伶俐,但在情義二字上,心思極純極凈,她早已與他私許終生,怎可另收旁人的定情物?何況,在她心深處,始終對柳昀存了一份抹不去的信任與仰慕,不信他真的會害自己。

    “我聽聞,柳老先生與柳昀的關(guān)系并不算好,父子之間,若非老御史調(diào)和,這些年恐怕幾無往來,既如此,柳老先生怎么會知道柳昀對時雨的心思,還以玉相贈?時雨收下玉后,倘無人相告,又怎會得知玉玦原該是一對?”

    這不像是柳昀的手筆,他不會拿自己的私事做文章。

    闕無道:“晉安陛下問到要緊處了,這就要說到一個人,文遠侯�!�

    “柳大人對蘇大人的心意,是文遠侯告訴柳老先生的。蘇大人為何會得知玉玦是一對,亦是文遠侯尋了個時機進宮,‘隨口’與蘇大人提的。還有一點,柳大人日無暇晷,為何會這么趕巧,在蘇大人去柳府還玉時,恰好也回了府?因為文遠侯說要去杭州,嫌路途聊賴,請柳大人回府為他取一卷孤本,柳大人回到柳府后,撞見蘇大人,全然明白過來,這才一不做二不休。”

    文遠侯,齊帛遠。

    朱南羨心下凝然,是啊,他怎么把這號人物忘了。

    這個滿目慈悲,年近古稀的書生。

    昔父皇開朝,身邊三位謀士,謝煦,孟良,齊帛遠,他們能在群雄逐鹿,英杰輩出的亂世中,百算千謀奪下江山,饒是看上去一身霜雪儒意,哪個會是簡單的人物?

    何況齊帛遠是謝煦的至交,是阿雨的尊長,她對這樣的人,從來不設(shè)防。

    只是她忘了,齊帛遠非但是她的尊長,也是柳昀與朱昱深的恩師。

    歷經(jīng)謀天下,誅功臣,故舊盡散盡亡的老書生,早就心灰意冷,根本不在意龍椅上坐的是朱家哪位子嗣,也是拗不過這一輩子悲天憫人的脾氣,不舍得看柳昀與朱昱深伏誅于奪位的廝殺中,這才又攪進了血淋漓的權(quán)爭中。

    “當年蘇大人從安南回京,查到行商案的端倪,柳蘇二位大人因此勢同水火,但……兩位大人的交情,宮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蘇晉無法對柳朝明動手,而柳昀,又如何對蘇時雨下得了狠手?

    兩人這么猶豫再三,便一直拖到了九月。

    晉安三年的九月,朱南羨已快班師回朝了,再等下去,朱昱深與柳昀一黨只會功敗垂成。

    朱昱深便是算到了這一點,才去懇請齊帛遠出手相助。

    其實齊帛遠也沒有立時應(yīng)承,柳昀,蘇時雨,朱南羨,朱昱深,對他而言都是故人之后,半輩子知己情被帝王心糟蹋得一文不值,滿腹驚才絕艷的學識到末了權(quán)當閉門作賦的消遣,女兒齊鈺病逝后,與這荒唐人間最后一點牽絆,便是這幾個后生晚輩了吧。

    雖然就跟注定了似的,早料到他們也會走到你死我活的一日。

    直到朱昱深說:“若恩師肯助我,我日后非但不會殺蘇時雨,還會在這朝堂上,為她留一席之地。”

    齊帛遠聽了這話,眼里黯下去的光倏忽一亮。

    但他很快又在心里笑話自己,活成一把老骨頭了,竟還想萬般求全,看淡紅塵看淡生死學不會嗎?

    “阿雨是個女子,單這一點,便足以致她死無葬身之地,你握著這樣的把柄,還在乎她一條命么?何況你是個惜才的人,若日后皇位是你的,留她在朝堂,比殺了她高明太多。老夫不需要你保阿雨,你若想請老夫出手,便另許老夫一諾�!�

    朱昱深一揖:“恩師請說�!�

    “老夫要你保住,晉安帝的性命,并承諾這一生直到你死,被迫也好,主動也罷,都不可對他下殺手,不能令他因你而喪命�!�

    朱昱深若想謀取皇位,頭一個該殺的人就是朱南羨,齊帛遠的要求乍聽上去荒謬至極,但朱昱深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恩師若沒有這副悲天憫人的脾氣,早該死在朱景元誅功臣的屠刀下了,如何能平安活到今日?

    “學生能知道恩師讓學生許下此諾的原因嗎?”

    齊帛遠目光落在窗外,笑了一聲:“你不是已算準了老夫悲天憫人?”

    但,若細究起來,悲天憫人與普度眾生還是有分別的。

    齊帛遠是在皇權(quán)爭斗的旋渦中淌過一遭的人,自問若今日帝位上的人是朱憫達亦或朱沢微,他大概不會顧惜他們性命,但朱南羨與他這些兄弟太不一樣了。

    當年朱景元執(zhí)意將齊鈺許給朱稽佑,齊帛遠苦求無果,到最后,只好懇請故皇后相幫。

    那日,還是少年的朱南羨就跟在故皇后身側(cè),看著這位雙鬢斑白的叔父愛女心切以至于情急落淚,便與故皇后一同勸道:“侯爺莫急,我會與母后一同求肯父皇,請他莫將齊鈺阿姊嫁給三哥�!�

    這事正發(fā)生在誅殺功臣的一年后。

    滿宮鮮血還未洗凈,臣子王孫個個風聲鶴唳,誰不知道景元帝賜婚朱稽佑與齊鈺,不過是想用一個不那么出色的兒子,牽制住齊帛遠這個功勞赫赫的老臣?

    誰敢去觸這個霉頭?

    后來便也只有故皇后帶著十三皇子去求了情,雖然徒勞無果。

    齊帛遠那時就知道,朱景元這些兒子里,英杰雖眾,但多是狠辣深沉之輩,而果敢清明,赤誠磊落,重情重義的,只有朱南羨這么一個,可惜這樣的性子,生在帝王家,還是嫡出,日后真是要苦了他。

    把思緒從往事里喚回,齊帛遠道:“你要奪位,本就是一場豪賭,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今日若非走到生死存亡的一步,不會來請老夫出手。而老夫,便只這么一個條件,保下朱晉安�!�

    韜光養(yǎng)晦,忍辱負重,薄情寡義,雄才偉略,朱景元真是好福氣,生了朱昱深這么一個這么像他,又不這么不像他的兒子。

    只盼他日后能虛懷若谷,能古今帝王所不能,胸中容得下江山,容得下萬民,也容得下自家兄弟的一方立足之地吧。

    至夜深,西北又起風沙,慶功的將士們酒酣興盛,行起酒令來。

    軍帳中,朱南羨聽完闕無的話,卻扶著酒碗沉默不言。

    闕無道:“晉安陛下,誠如末將所說,陛下對文遠侯有諾在先,無論如何都會保您性命,他遣末將來西北,不過是心中存了一問罷了�!�

    他說著,一頓,“陛下想問您,可愿回京?”

    朱南羨心中微微一動,回京?

    “回京,然后帶著蘇大人離開這朝野是非,日后放舟江海,去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來�!�

    帳子里火色烈烈,照在光可鑒人的酒壇子上,折出雪亮的光。

    朱南羨雖能飲,但并不嗜酒,他這個人,除了少年時張揚一些,眼高于頂一些,真是沒什么毛病,而一路挫骨瀝血走到今日,連初初那點兒飛揚跋扈的勁兒也要斂盡了。

    他拾起酒壇子,給自己斟了一碗,仰頭一口飲盡。

    酒真烈啊,在喉嚨里要點起煙霞。

    空蕩蕩的酒碗映著雙眸,半晌,朱南羨笑了一聲:“我從前問過她,做御史,很好嗎……”

    那是景元二十四年,他從南昌回京,她巡按歸來。

    彼時她答,撥亂反正,守住內(nèi)心清明,不必再渾噩度日。

    她的每一句話,他都牢牢記在心上。

    那時他就知道,她已找到了此生該走的路。

    因此后來他落難,成為東宮太子,直到登極為帝,亦從來沒想過要將她拘在后宮,拘在身邊。

    “我聽說,她又回京了,穿了緋袍,做了左都御史,要徹查天下的屯田案……”

    杯碗里余下的一星半點酒水浮浮蕩蕩,恍然映照出她清淺的笑。

    她總是這樣笑,不是很開懷,卻真摯到了骨子里。

    所以他回去又怎么樣呢?

    他的阿雨,從來不是一般女子。

    她若就此褪下緋袍,跟他漂泊他鄉(xiāng),縱是能夠相守,但心中存了未完成之志,必會留下一生的憾恨吧。

    朱南羨有些惋惜,怎么也想不出兩全之法。

    可能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總也無法如柳昀朱昱深一般善斷善謀,無法如青樾與阿雨一般多智多巧,他只能將眼前的事做好,當了藩王,便造福一方,做了將帥,便保住疆土,登極為帝,便守住國,守住民,而這輩子,只愛了這么一個人,攀上巔峰,跌落谷底,都好好愛她。

    “我……不回去了�!敝炷狭w道。

    老酒點起的烈火,一路燃到咽喉,燃到肺腑,燃到心上。

    他拼了一輩子啊,都無法予她一場成親禮,也只有讓她如自己所愿,以最想要的方式,走以后的路。

    至少讓那一身緋袍,不會如朱色嫁衣一般,曇花一現(xiàn)。

    他看了闕無身后,那一柄被黑布裹著的兵器一眼。

    他也是當過帝王的人,其實朱昱深的心思,他又怎會堪不破?

    但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你去告訴朱昱深,西北,我會守下來。便請他讓阿雨安心留在朝堂中,好好做一名御史吧�!�

    第262章

    二六二章

    西北的烽火五月就燃起來了,等戰(zhàn)報傳到京師,已是入冬時節(jié),軍報送得太慢,上至兵部都督府,下至各驛站驛丞,都該被問罪的,何況當今圣上還是將帥出身,軍紀法紀看得極重。朝野上下一時間風聲鶴唳,眾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血雨腥風的到來。哪知隔一日,早朝將畢,朱昱深提及西北的戰(zhàn)況,只囑咐了兵部戶部籌備軍資,一概未提問罪的事。

    眾臣大惑不解,道是圣心難測,只有內(nèi)閣的人知道,西北的軍報夏末就遞上御案了,被朱昱深生生壓了小半年,直到十月,才放出消息。

    十一月,西北軍在鴨子坡殲滅赤力逃兵,大獲全勝,捷報傳來時,赤力大軍已后撤三十里,這一年的戰(zhàn)事總算告一段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轉(zhuǎn)入十二月,又有北方探子來報,說赤力三皇子達木爾在西北吃了敗仗后,帶上親使,穿過苦寒的塔格草原,與東邊的北涼國密謀,決定整合兩國軍隊,待明年春暖,一起進犯大隨。

    這一消息傳來,滿朝上下頓時炸開了鍋。

    赤力與北涼一齊犯境,朝廷必須征派將帥,于西北與北平共同御敵,可自景元朝以來,朝廷缺將少帥的問題一直未得到解決,以至于晉安帝、永濟帝繼位后,都不得不屢屢親征。

    就眼下情況而言,饒是朱昱深愿赴北平御敵,可西北的將軍該派誰去呢?難道就靠征西大將軍左謙?不是朝廷對他不放心,只是他的交戰(zhàn)經(jīng)驗,領(lǐng)兵才能,較之昔日坐鎮(zhèn)西北的晉安皇帝遠遠不足。

    兵部尚書陳謹升還沒到不惑之年,滿頭青絲已愁白了千百,去問朱昱深的意思,這位九五之尊竟一點不急,說:“朕要等個消息,消息到了,再定派哪個將軍去西北�!�

    陳謹升一時狐疑,不知朱昱深要等的消息是什么,原想找常跟在陛下身邊的闕無打聽打聽,爾后才想起來,闕無離京了,去向不知,聽說正月間回來。

    正月,陳謹升想,那很快了。

    赤力與北涼合盟這樁天大的要事被永濟陛下輕拿輕放,朝野內(nèi)外也順勢安心了不少,自永濟朝開朝,一直繁碌的,奔忙的朝臣在年關(guān)來臨時,竟然第一回能過一個好年。十二月末,小年的前一日,朱昱深還親自提醒示下,自明日起,滿朝文武就該停朝了。

    小年當日清早,一場雪止。

    內(nèi)閣趕早議事,想把開年后的事務(wù)列個輕重緩急,剛論到一半,便有內(nèi)侍來請:“柳大人,陛下傳您去謹身殿一趟,說想就開春后,西北與北平派兵的事宜與您交代一聲�!�

    要交代派兵的事,不傳兵部,不傳都督府,不傳戶部,偏傳了個內(nèi)閣首輔。

    舒聞嵐耳清目明,笑道:“行了,咱們這兒也不必議了,看樣子,陛下八成又要親征,循例將開春后的朝野大事與柳大人交代一聲,留他在京師總理朝政�!�

    沈奚點頭:“散了罷�!�

    內(nèi)閣一行大臣相互行完禮,各自回府團圓。

    沈奚喚住蘇晉:“我府上的馬車就等在正午門外,你是這會兒就隨我回沈府還是——”

    蘇晉道:“都察院還有些事�!�

    自初秋起,都察院開始徹查天下屯田大案,這些月下來,各地御史發(fā)來的信函如雪片似的,沈奚也知道蘇晉百事纏身,“嗯”了一聲,囑了句:“照如今的進度,明年入夏前便可審罷結(jié)案,你不必急�!�

    兩人一起步出了言鼎堂,就見御史宋玨與李煢迎上來,行了個禮:“沈大人,蘇大人。”又問,“柳大人呢?”

    “去謹身殿面見陛下了�!碧K晉道,料到他二人的來意,補了句,“他與我說了,待將內(nèi)閣的要務(wù)處理罷,晚上會來都察院�!�

    屯田案進展得順利,都察院中人人欣慰,加之蘇晉回朝后,眾御史一直忙碌,尚未來得及為她接風洗塵,便趕在這個小年,說要一齊吃頓團圓宴。由宋玨與顧云簡張羅,非但邀來了左都御史蘇晉,連已致仕的趙衍,已遷去刑部的錢月牽亦請來了,獨余一個前任左都御史柳朝明,眾人知他喜冷清,不愛熱鬧,上回言脩鼓足了膽去請,候了半晌,候來一句“再說罷”。

    宋玨與李煢自蘇晉這里得了準信兒,一時大喜過望:“多謝蘇大人,那下官們先去安排了。”

    蘇晉與沈奚同行一段,快至正午門,對他道:“你先回,等正午一過,我與啟光,會帶上蘇宛一齊去府上拜訪。”

    她與沈奚之間本不講究這些禮數(shù)的,但永濟三年,沈筠將十七送去東瀛后,帶著沈拓夫婦一齊回故里住了兩年,今年歲末,總算重返沈府。

    而正是今日,宮中兩位小皇子也會到沈府與沈筠一起過小年夜。

    經(jīng)年流離,一家人難得重聚,蘇晉正是想到此,才打算趕在都察院團圓宴前,去沈府拜見二老,也算為他們添些天倫之樂。

    屯田案一應(yīng)卷宗已整理好了,只有歸置出來的十余封信函還沒來得及回復,幸而有翟迪留在衙署里與蘇晉一齊作批注,不到巳時,便將公務(wù)辦完。

    翟迪將要緊的回函交給手下御史,差他送去通政司,隨即換了便服,與蘇晉一起回了蘇府。

    今年稱得上是太平年,縱有波折,好在有驚無險,歲末年味濃厚,連街頭巷尾都充斥著祥和氣。

    蘇宛等在蘇府門口,見了蘇晉與翟迪,輕聲喚了句:“三哥,翟大人�!�

    她這些年讀了一肚子詩書,文靜不少,也學會了理賬,而今與七叔一起一人當半個家。

    蘇晉“嗯”了一聲,問:“送去沈府的禮備好了嗎?”

    “已備好了�!碧K宛答,“放在東屋耳房里,三哥要驗一次么?”

    蘇晉往府里走,看了耳房一眼:“不必�!�

    蘇宛點頭:“好,那阿宛這便令人將賀禮抬去馬車上�!闭f著,一手捧著賬冊,一手拾了支青筆,步去耳房門口,一件一件點數(shù)。

    翟迪見狀,對蘇晉行了個禮:“大人,啟光去幫忙。”

    如今蘇府不似以往冷清,蘇晉到底是朝廷里首屈一指的大臣,府邸寥落,也是朝廷無光,她回京后,由禮部做主,除了原本在府里的七叔覃氏等人,又增添了七八小廝,十余護衛(wèi)。

    蘇晉見翟迪一個堂堂三品大員竟親力親為地搬起賀禮來,眉頭一蹙,心想府上又不是沒人了,正要開口叫住他,誰知覃氏忽然喚了聲:“大人。”移目朝翟迪看了一眼,笑了笑,說道,“大人,您新制的衣衫備好了,這便來更衣么?”

    蘇晉見她目光似有深意,點了點頭。

    得回了房中,覃氏一邊為她更衣,一邊道:“大人對自己的事不上心倒也罷了,您這樣的身份,這輩子便是嫁人,也得里外瞞著,但小姐而今已二十二歲了,大人對她的事怎么也這般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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