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啪——！”
李青在驢頭拍了一下，“走了，吃席可不能遲到，吃席不積極，腦袋有問題。”
我是驢啊，驢是拉磨的，不是用來騎的……毛驢還是順從走出木棚，馱著李青出了門。
它的驢脾氣在李青這兒，根本沒有半點兒用處。
~
近些年，朝廷對官員上朝的規(guī)格放松了，五品及以上官員，皆可以騎馬坐轎上朝。
奈何李青是七品，享受不到這個待遇。
騎馬不行，騎驢總可以了吧？
李青的出行工具，放眼整個京官團體，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可以說：蝎子拉屎——獨一份。
其他人可沒他這么沒品，寧愿步行也不騎驢。
李青將毛驢拴在馬廄，邁步趕往皇宮，絲毫不管因格格不入，而羞愧地低下頭的毛驢。
——
奉天殿廣場。
群臣基本到齊，東廠太監(jiān)負責宴席，禮部官員負責禮儀，好不熱鬧。
李青尋摸了個位置坐下，靜等開席。
這時，背后響起一道聲音：“先生，借一步說話�！�
李青回頭見是于謙，起身跟他來到相對僻靜的地方，“什么事兒？”
“這次皇上召藩屬國前來朝貢，是先生的主意吧？”于謙問。
“是我提的�！崩钋帱c頭。
于謙很不解，“先生此意何為，豈不知這正中藩屬國下懷嗎？”
李青失笑道，“你是怕他們年年來朝貢，薅大明羊毛是吧？”
“嗯�！庇谥t點點頭，“大明雖有錢，但也架不住他們年年來朝貢啊，其實朝貢本身就是個賠本的買賣�！�
“這次是特殊情況�！崩钋嘟忉尩�，“此次過后，朝貢還是會恢復(fù)之前的狀態(tài)，甚至間隔期還會增加，你不用擔心�！�
“這樣啊~”于謙恍然，同時也有些好奇，“這是什么個情況？”
李青笑道：“暫時還不宜透露，等過些時日，你應(yīng)該能看出來�！�
“……好吧�！庇谥t聽李青這么說，心中的擔憂隱去，也沒有繼續(xù)追問。
他知道，李青做事向來穩(wěn)妥，不會胡來。
自李青入朝后，這短短兩年時間，朝局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沒有人比于謙還清楚，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先生，你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這次變動，會不會讓現(xiàn)有的局勢發(fā)生震蕩？”于謙說。
李青點頭：“一定會�！�
“大嗎？”
“應(yīng)該不小，不過也不至于失控�！崩钋嗾f，“這次只能正面對抗。”
聞言，于謙凝重地點點頭：“需要于謙之時，還請先生不要見外�！�
“放心吧�！崩钋嘈Σ[瞇道，“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哦？那就好�！庇谥t難得露出笑意，“今日宴席后，咱們再喝一杯？”
“沒問題，但得你請�！崩钋鄧@道，“我這俸祿都扣到明年了，生活艱難��！”
于謙好笑地點點頭：“成，酒菜我包了。”
“宣，朝鮮使臣~”
小太監(jiān)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二人對話。
李青笑道：“快開席了，走了。”
“宣，日本使臣~”
“宣，琉球使臣~”
“宣，呂宋使臣~”
……
小太監(jiān)扯著嗓子大聲唱道，遠處的小太監(jiān)聽到，立即重復(fù)內(nèi)容，繼續(xù)往外傳遞，像是接力賽似的，一步步傳向?qū)m外。
一刻鐘后，各國使臣列隊整齊，在禮部官員的引領(lǐng)下，來到奉天殿廣場。
六部九卿上前，和這些使臣寒暄，以彰顯天朝上國熱情好客。
使臣團小心應(yīng)承，個個神色恭敬，執(zhí)禮甚恭。
李青打量著這些使臣，這其中，他對朝鮮使臣團的感官最好，無他，瞧著親近。
不止是李青，大明的其他官員也是如此。
一來，在所有藩屬國中，朝鮮和大明關(guān)系最鐵；二來，他們的官服都和大明類似，雖不完全相同，卻也有七分相像；
給人天然的親近感。
各國使臣落座后，大約又過了一刻鐘，明黃色的龍輦才姍姍遲來。
重要人物總是最后登場。
朱祁鎮(zhèn)下了龍輦，一身明黃色龍袍分外惹眼，襯得他英姿勃發(fā)，他走到早已備好的金絲楠木椅前坐下，睥睨全場。
群臣拜倒，各國使臣跟著下拜，行君臣大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朱祁鎮(zhèn)揮一揮衣袖，帝王氣勢盡顯，雖是少年，卻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氣場，“坐吧�！�
“謝皇上�！�
群臣起身，落座。
接著，在禮部的安排下，朝鮮使臣率先覲見，并獻上具有代表性的貢品。
……
過程太過冗長，直到午時末才結(jié)束，李青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朱祁鎮(zhèn)這才下令上菜。
這次李青沒有坐c位，他這一桌全是都給事中、給事中；
大家官職都差不多，李青就更沒顧忌了，一心吃喝，頭也不帶抬的，有人敬酒也只是敷衍應(yīng)付，他是餓壞了。
這些給事中本來還想巴結(jié)李青，見他這樣，心中罵了句：“裝什么啊�！比缓笞孕虚_始酒桌文化。
圈子無關(guān)大小，本質(zhì)都一樣，但李青實在厭煩這種場合，他來沒別的，就是吃席而已。
朱祁鎮(zhèn)沒有久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口菜，喝了兩杯酒便走了，留眾人自由發(fā)揮。
接下來，就大明官員、各國使臣之間的相談甚歡，充滿人情世故，李青瞧著無趣兒，吃飽喝足后，借出恭為由出了宮。
騎上他的小毛驢，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剛離開皇城不久，于謙的轎子就攆了上來，“李先生留步。”
“吁~”
“？”毛驢：你真把我當馬了？
毛驢停下。
李青回頭，于謙已下了轎子，走上前來。
見狀，李青索性翻身下驢，“你怎么也這么快就出宮了？”
于謙笑笑：“今日是禮部的主場，況且我上面還有個尚書王驥呢，有我沒我沒多大關(guān)系。”
他回頭揮了揮手，“你們先回去吧，老爺我走走。”
轎夫答應(yīng)一聲，抬著空轎子提前走了。
李青笑問：“有事要問？”
“嗯。”于謙點頭：“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提前做足準備為好，先前在宮中先生不方便說，現(xiàn)在總可以了吧？”
“成吧，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訴你得了�！崩钋嘈α诵�，“皇上要重開海洋貿(mào)易�！�
“這好啊！”于謙精神大振，“早就該重開了�！�
頓了一下，眉頭逐漸皺起，“這樣的話，只怕有些人要難受了，可能…會讓皇上也難受�！�
李青笑著說：“不用可能，他們一定會反擊�！�
“那先生可有應(yīng)對之策？”于謙問。
李青反問：“你現(xiàn)在有多大影響力？”
于謙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臉上一熱，訕訕道：“朝廷重開海洋貿(mào)易，絕大數(shù)官員都會受到波及，只怕……”
“直說就是�！�
于謙：“王直會堅定站在我這邊兒�！�
“嗯，嗯？”李青詫異道，“沒啦？”
“……沒了。”于謙臉色訕訕，似是覺得不好意思，又補充道：“英國公張輔一直是皇上的堅定支持者，他也會幫忙的�！�
李青：“……”
第39章
和光同塵？同流合污！
“你在朝堂混了這么久，人緣怎么這么差？”李青很不解。
你昔年人緣比我還差好不好……于謙腹誹一句，解釋道：“官場是逐利的，想要籠絡(luò)官員，就要給其謀取一定的好處，這樣才會有人為你搖旗吶喊；
而朝廷重開海洋貿(mào)易，動了絕大數(shù)官員的利益，他們自不會再跟著我站隊。”
頓了頓，“若在平時，我有把握能動員一部分官員，但在這事上，我…怕是無能為力。”
“好吧�！崩钋嗫嘈u頭，但也能理解。
于謙不是楊士奇，這也決定了他成不了頂級權(quán)臣。
不過這也沒什么，于謙本就不是這次的主角，出力大小，對大局的影響并不大。
于謙問：“先生以為，他們會如何應(yīng)對？”
“這個說不好，不過無非就那兩套�！崩钋嗟溃耙搓柗铌庍`，讓朝廷貿(mào)易的國策無限期延后，要么直接搞事情。”
“搞什么事情？”于謙問。
“比如動亂，亦或地方百姓起義。”李青淡淡道，“他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于謙一怔，情不自禁的想起，昔年的唐賽兒起義。
當時他還未入朝，不過后來入朝后，聽李青講過其中隱情，說是起義，實則就是為了阻止遷都。
起義……于謙神色凝重，“這件事可大可小，先生可有妙策？”
“塌不了天。”李青卻不甚在意，“現(xiàn)在百姓都能吃飽飯了，即便鬧，也鬧不出大亂子，無需過于憂慮。”
“話雖如此，但……”于謙問，“先生可有不鬧出亂子，就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李青翻了個白眼兒，“你也太高估我了。”
“先生總有辦法�！�
“……”李青無奈道：“這次不同以往，是真正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不反抗是不可能的，若是他們能順從，朝局也不會如此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圣人的道德標準，又有幾人達得到？”
李青嘆道：“朝廷重開海洋貿(mào)易，百官定當阻撓，這是必然的事，不要抱有一絲僥幸心理�！�
于謙默然。
李青走了一陣兒，感覺不如騎驢來得舒服，于是翻身上驢，“那什么，你慢慢走，我先回去了。”
于謙：“？”
我轎子都不坐了，陪著你步行，你就這么對我？
“先生……”
“駕~！”
“……”于謙滿臉黑線：晚上不找你喝酒了。
~
回到家，李青取下韁繩，還毛驢自由。
毛驢一直挺乖巧，自覺進了木棚，吃了些草料便睡下了。
和生產(chǎn)隊的驢相比，它算是幸運了，不用整日干活，但同時，它也是不幸的，畢竟生產(chǎn)隊的驢不用聽人絮叨。
真是…馬善被人騎，驢善也被人騎。
李青燒了一大桶熱水，舒服得泡了個熱水澡，然后開始模擬變局。
他不是理想主義者，在大明待了這么久，早已對官紳這個團體摸透了，個個滿口道德仁義，實則腹黑的緊，幾乎沒一個善茬。
當然，文官集團還是有好官的，不過很稀少，且這些好官大多成不了氣候，原因很簡單，少數(shù)人總究會被多數(shù)人排擠。
渾濁才是常態(tài)，你想融進這個圈子，就不能清；你想清，就融不進來。
官場有句話叫‘和光同塵’，但在李青看來，這就是‘同流合污’。
“小皇帝雖然登基近八年了，但真正開始掌權(quán)也就這兩年的事兒，若我是那些人，會怎么應(yīng)對這次‘危機’呢？”李青將代入進文官集團，在腦海中模擬。
最后得出結(jié)論：福.建必出亂子！
原因很簡單，福.建距離日本、琉球很近，一旦達成官方貿(mào)易合作，那里是重中之重。
但光是福.建一地亂，并不足以威脅到小皇帝妥協(xié)，畢竟征暹羅、緬甸的京軍已經(jīng)回歸，鎮(zhèn)壓動亂手拿把掐。
“除了福.建還有哪兒呢？”李青冥思苦想，最終，不確定道：“江浙不會也亂起來吧？”
這兩地也有與日本國貿(mào)易往來的港口，不是不可能出亂子。
“江浙官紳挺多的，富紳也多，真要大亂起來，他們也會受影響�！崩钋喾治龅�，“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他們未必干得出來，但也得將這個可能計算在內(nèi)。”
李青預(yù)估了一下風險，還是覺得勝券在握。
無他，京師三大營可不是吃素的，盡管這些年來戰(zhàn)事幾乎沒有，三大營戰(zhàn)力不復(fù)巔峰，但鎮(zhèn)壓個動亂，絕對綽綽有余。
“京營的責任是拱衛(wèi)京師，得留下個三四萬……”李青從頭到尾就沒考慮過衛(wèi)所兵，用地方衛(wèi)所兵，極大可能會出現(xiàn)出工不出力的情況。
地方上相互勾結(jié)的事兒多了，且往往越富裕的地方，士兵的戰(zhàn)力越低下。
李青從頭到尾理了一遍，最終得出結(jié)論：即便只動用京營，且留下四萬京軍拱衛(wèi)京師，即便三省都鬧出亂子，三大營一樣能鎮(zhèn)壓動亂。
“優(yōu)勢在我！”
李青吐出一口氣，輕松的笑了。
這是關(guān)鍵性的一步，這次過后，朝廷再下西洋的阻力會大大降低；屆時，朝廷將重新恢復(fù)昔日對海洋貿(mào)易的制霸權(quán)。
再往后，大明國庫將越來越充盈！
錢這個東西，對個人重要，對國家一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