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朝堂上。
于謙屏息凝神,腦海中斟酌著措辭,為今日的‘大戰(zhàn)’做準備。
瞥了眼不遠處的王直,后者微微點頭,表示鼎力相助。
于謙吁了口氣,想想還是不放心,回頭越過人群,瞅了李青一眼。
卻發(fā)現(xiàn)李青跟沒事兒人似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難道今日不是皇上頒布國策的日子?于謙有些納悶兒,但又覺得不像,畢竟李青都來上朝了。
永青侯真是有一顆大心臟啊……于謙苦笑,不過,受李青影響,他也不那么緊張了。
半刻鐘后,朱祁鎮(zhèn)踏進大殿。
群臣參拜,山呼萬歲。
君臣大禮過后,群臣各自回班,等著皇上問話,然后匯報工作。
他們并沒察覺到,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樣。
朱祁鎮(zhèn)沒有問出那句:“眾卿可有本奏�!倍侵苯拥溃骸巴鯋矍��!�
王巹、王驥、王佐、王質……一眾大佬面面相覷,也不知皇帝叫的是誰,索性都站了出來。
朱祁鎮(zhèn)補充道:“王巹愛卿,上前答話�!�
聞言,其他姓王的大佬訕訕回班,王巹上前,拱手道:“皇上有何示下?”
“昔年三寶太監(jiān)下西洋的寶船,如今如何了?”朱祁鎮(zhèn)問。
王巹完全沒想到小皇帝會問這個,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寶船年久失修,基本上不能下水了�!�
朱祁鎮(zhèn)一臉惋惜,嘆道:“這些寶船可是為大明立下過汗馬功勞啊,如今竟是連水都下不了了�!�
頓了下,朗聲道:“王愛卿,朕命你立即調集人手,三個月內,將這些寶船修好,不但能下水,還得經(jīng)得起海浪�!�
“是…��?”王巹一怔,“皇上這是…何意?”
群臣面色微變,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皇上不是要……
“朕要重啟海洋貿易。”朱祁鎮(zhèn)說。
刷——!
百官同時望向朱祁鎮(zhèn),心中震驚,臉色難看。
果然,小皇帝到底還是想重啟海洋貿易。
他們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才多久啊?
正統(tǒng)五年,他們還春風得意,呼風喚雨,短短兩年時間,先是保舉制被廢,后又撤回鎮(zhèn)守大臣,文官集團的權勢大幅度縮水。
現(xiàn)在更是要重開朝廷貿易,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從天堂墮入地獄。
不能再讓了!
這是所有文臣的心聲。
甚至許多武官、勛貴都不贊同,他們也在暗戳戳地進行海洋貿易。
雖說朝廷明令禁止官員進行海洋貿易,但對京官兒來說,這只是為他們加速斂財?shù)氖侄瘟T了。
當然,他們自己是不露面的,都是在背后掌控,賺的盆滿缽滿。
刑部都給事中率先出班,“官不與民爭利,皇上坐擁四海,如今國庫充盈,又何須在意這點小錢?”
“臣附議!”戶部都給事中附和。
于謙掃了一眼昔日陣營的官員,卻無一人敢跟他對視,紛紛避開他的目光。
事關自身利益,他們自不會上趕著無私奉獻。
于謙無奈,只好親自上陣,哼道:“小錢?
太宗南征交趾、北伐蒙古、通運河、遷都順天、編撰永樂大典……哪樣花的錢少了?
如此豐功偉績,靠的是什么?”
于謙一上場,兩個都給事中立即啞火,訕訕回班。
兵對兵,將對將,眼下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插嘴的了。
朝堂上的眾大佬暗自皺眉,心里一邊罵著于謙的祖宗八輩兒,一邊思慮著對策。
戶部侍郎王佐正想著應對之法,突然被自家尚書暗地里踹了一腳,一個趔趄,閃出人群。
王佐舔了舔嘴唇,出班的身子不好返回,于是反駁道:“太宗下西洋,是為傳播大明文化,宣揚大明國威,是千古流芳的佳話,也是大大的功績;
怎么到于侍郎嘴里,就成做生意了呢?”
吏部尚書王直當即出班,力挺于謙,“王侍郎何故顧左右而言他?
我們現(xiàn)在談的是海洋貿易的利潤,請你不要東拉西扯�!�
王佐一滯,悻悻道:“現(xiàn)在我大明繁榮昌盛,國泰民安,賦稅更是蹭蹭上漲,洪武年間年稅不過三千五百萬石,如今足有五千萬石以上,何須再與民爭利?”
“看似中肯,實則大謬�!庇珡堓o出班了,“太祖一朝,征收的都是大米、小麥,都是細糧,如今呢,五千萬石糧食,有半數(shù)以上都是宣德薯,永樂豆,還有永樂米,這些都是粗糧,能比嗎?”
張輔一說話,一個抬杠的都沒有,朝堂陷入詭異寧靜。
于謙趁熱打鐵,“英國公所言極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如今我大明百姓都能吃飽飯了,以往用糧食就能解決的事,現(xiàn)在大多要用錢,相對來說,國庫較之太祖時期,非但沒充盈,反而更窮了。”
“不敢茍同。”戶部尚書劉中敷反駁,“細糧是糧,粗糧就不是糧?銀錠是銀子,碎銀就不是銀子?
還是說,永樂豆、永樂米、宣德薯不能吃?”
“你……!”于謙震怒,“胡攪蠻纏,這是一碼事嗎?”
“怎么就不是了?”劉中敷哼道,“國庫的糧食難道是假的?”
李青見于謙一時間想不出反駁之詞,只得出班,“皇上,臣有話說�!�
劉中敷回頭看了眼李青,眉頭緊皺:我們尚書、侍郎斗法,你一個都給事中湊什么熱鬧?
其他人也不爽李青這一做法,兵對兵,將對將,向來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
你李青雖受恩寵,但終究只是個都給事中而已,你憑什么?
憑我不要臉……李青翻了個白眼兒,望向朱祁鎮(zhèn)。
朱祁鎮(zhèn)笑道:“上前說。”
李青走上前,轉頭朝劉中敷道,“劉尚書,下官問你個問題……”
“本官不屑回答你的問題�!眲⒅蟹蟀翚馐�。
李青聳聳肩,看向朱祁鎮(zhèn)。
朱祁鎮(zhèn)當即說道:“李卿問,劉卿必須答!”
劉中敷:“……李都給事中問吧�!�
“這些年來,國庫的錢糧是在變多還是在變少?”李青定定看著他,一字一頓,“朝堂之上,皇上面前,若劉尚書敢欺君,后果……呵呵,請劉尚書作答�!�
劉中敷臉色一變,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回答!”朱祁鎮(zhèn)沉聲說。
“皇上……”
“正面回答!”朱祁鎮(zhèn)臉色陰沉,“立刻!”
“變,變少了�!眲⒅蟹蟮吐曊f。
這個沒法撒謊,賬目就在那兒,一查就知道了,且小皇帝本就心中有數(shù),他不敢欺瞞。
李青又道:“皇上英明神武,把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條,為何國庫卻越來越窮?”
“這個……”劉中敷結巴道,“本官,本官還…未來及找原因�!�
“嘭——!”朱祁鎮(zhèn)一摔紙鎮(zhèn),怒不可遏,“那你這個戶部尚書是怎么當?shù)�?�?br />
“皇上恕罪,臣……”
“不必說了。”朱祁鎮(zhèn)強勢打斷,冷哼道:“朕看你就是老糊涂了,身為戶部尚書,卻連這個賬都算不明白,要你何用?
你,致仕還鄉(xiāng)吧!”
“��?”劉中敷傻眼,臉都白了。
剛挨一腳的王佐卻是內心暗喜,嘴巴緊緊閉著,他決定了,今兒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找皇上不痛快。
“皇上三思……!”工部王巹大聲道:“眼下,國庫雖趕不上宣德朝,但足夠使用,且今年山.東、河.南大旱,這也是導致賦稅減少的原因,還請皇上明察。”
“皇上,百姓苦啊�!倍疾煸鹤蠖加逢愔浅霭啵鞈懭说�,“還請皇上發(fā)發(fā)慈悲�!�
“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下來,個個都是為民請愿的忠臣。
朱祁鎮(zhèn)心中倏地升起一股難以遏制的郁氣,恨聲道:“朕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還是決定要重開海洋貿易!”
他冰冷的目光掃視群臣,“誰贊成,誰反對?”
眾大佬:“……皇上三思!”
“皇上,臣有本奏。”戶部都給事中朗聲道。
都察院御史緊隨其后,“臣也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團體集體發(fā)難,這些個噴子自覺到了自己表現(xiàn)的時候了,一個賽一個的積極。
李青暗暗搖頭,心說:攪吧攪吧,這回,你們得把自己小命兒攪進去了。
這次,小皇帝可是要殺人立威!
第44章
言官?喉舌!
朱祁鎮(zhèn)看著臺下的群臣,眸光冰冷到了極點,胸中的殺氣忍了又忍,卻還是難以忍耐。
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言而無罪,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也是言官放肆的資本。
自打這個機構建立以來,這個團體就以罵皇帝為榮。
尤其是宋太祖的騷操作,更是讓其有恃無恐。
但在大明不是兩宋,朱元璋、朱棣兩父子都殺過言官,且不是一個兩個。
不過,殺言官是需要理由的,至少不能因為人家奏事,就直接剁了人家。
這有失法統(tǒng)。
得找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
朱祁鎮(zhèn)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沒當場發(fā)飆,不過,他殺心已起,又豈會真就忍氣吞聲。
不殺幾個是不行了……朱祁鎮(zhèn)深吸一口氣,心說:且容你們猖狂一時三刻,且看你們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陽。
“散朝!”
朱祁鎮(zhèn)一甩袍袖,憤憤離去。
群臣見狀,立即高呼:“皇上萬歲……!”
終于,小皇帝還是服軟了。
他們都放松下來。
不過,一些個大佬仍不敢掉以輕心,小皇帝這個年齡段正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即便這次真就妥協(xié)了,也難保以后不會再鬧出其他幺蛾子。
必須得把這股不良風氣壓下去,是時候讓小皇帝見識一下,我們的厲害了。
~
中殿。
朱祁鎮(zhèn)胸中的怒意久久不能消散,且愈演愈烈,自身三丈仿佛有股無形殺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小黃門瑟瑟發(fā)抖,不敢上前。
朱祁鎮(zhèn)沉聲說:“去把王振叫來見朕!”
“是,奴婢遵旨�!毙↑S門答應一聲,落荒而逃。
不久,王振匆匆趕來,一見皇上這模樣,他立即敏銳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皇上,奴婢怎么做?”王振是抓機會的好手,沒有半點兒廢話。
朱祁鎮(zhèn)淡淡道:“查查那些言官,嚴查,樹立幾個典型�!�
“奴婢遵旨�!蓖跽褚还笆�,便要去忙。
朱祁鎮(zhèn)又道,“要有個說法,懂嗎?”
“皇上您就放心吧。”王振陰惻惻笑道,“奴婢保準讓他們‘死得其所’�!�
“嗯,去吧!”朱祁鎮(zhèn)強調,“一日之內辦好�!�
“是�!蓖跽窆暤�,“奴婢絕不讓皇上失望�!�
見朱祁鎮(zhèn)揮手,他這才轉身離開。
~
王振一出中殿,立即去找東廠提督,以及錦衣百戶,帶著人風風火火地出宮,不料到了奉天殿廣場,卻見一大群言官匯集一處,個個慷慨陳詞,隔空大罵朱祁鎮(zhèn)。
“巧了嘛這不是。”王振嘿嘿笑道,“這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咱爺們兒就在這兒下手吧�!�
“王公公,真要動手?”東廠提督有些猶豫,小聲確認,“這真是皇上的意思?”
“劉公公,”王振有些不高興了,“難道你以為咱家會假傳圣諭不成?”
“不敢,咱家哪里信不過王公公,就是問問。”劉提督訕訕賠著笑,“都抓誰啊?”
王振一指叫得最歡那個,“喏,那人說山.東、河.南不下雨,是因為皇上無德,如此編排皇上,不抓他抓誰?”
“好嘞�!眲⑻岫揭粨]手,“兄弟們……”
“等等,一個哪夠��?”王振獰笑道,“皇上可是氣得不輕呢�!�
他掃視一圈兒,指著人群說:“那個罵皇上不知民間疾苦,行害民之舉的也抓了,那個罵皇上與民爭利的,別放過他,還有那個罵皇上昏庸的,還有……”
王振一連指了數(shù)人,這才道:“將這些人全部抓進昭獄,咱爺們兒親自審�!�
“是�!眲⑻岫揭粨]手,“兄弟們,拿人。”
錦衣衛(wèi)現(xiàn)在依附于東廠,見提督發(fā)話,錦衣百戶立即帶著人沖了上去。
這邊,言官罵的正有勁兒呢,突然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沖上來,不由分說的就要拿人,當即怒了。
“言官無罪,誰給你們的膽子?”
“咱家給的�!蓖跽衤龡l斯理地上前,哼哼道,“言官無罪,是指風聞奏事無罪,可沒說你們誹謗、詈罵皇上無罪�!�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為人臣者,豈能看著皇上犯錯而不提醒?”翰林侍郎聲音激昂,“武死戰(zhàn),文死諫,這是臣子的本分。”
“不錯!”戶部都給事中幫腔,“我們何時誹謗皇上了?朝廷重開海洋貿易,就是在與民爭利,這是事實。”
王振不屑道:“圣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