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
五月初，張輔傳來八百里加急情報。
大軍已至福.建境內(nèi)，禍亂程度并不大，但鬧事地太過分散，可能要多費些時日，大概在中秋前后才能平定。
朱祁鎮(zhèn)著人八百里加急回信，明喻張輔，不用顧忌什么，該怎么打，如何打，自己決斷；
同時，叮囑王振，不得掣張輔的肘，只管跟著混軍功就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個道理朱祁鎮(zhèn)明白，更何況此人是張輔。
想要人打贏，打的輕松，就得賦予權力。
六月初，江浙先后傳來軍報，稱倭寇基本平定，只剩下一些小股倭寇負隅頑抗，但已不成氣候。
兩省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指揮使……連名上奏，促請重開海域。
朱祁鎮(zhèn)邪魅一笑，明喻兩省高官：但凡還有一個倭寇在，海域就不能重開，錦衣衛(wèi)、東廠番子會暗中監(jiān)督；
發(fā)現(xiàn)謊報軍情者，無論官職大小，皆以通倭罪論處！
末了，還加上一句：朕這也是為了江浙的百姓著想！
第60章
下三濫
朱祁鎮(zhèn)這一手太招人恨了，卻也有奇效。
江浙是大明最富的兩個省，也是海洋貿(mào)易最火熱的兩個地方，尤其是，貿(mào)易中利益最大的絲綢產(chǎn)業(yè)。
兩省的絲綢大戶加起來，撐得起大明的半壁江山。
而朝中不乏家在兩省的官員，不說那些富紳，單是京官就扛不住。
商船在港口停一天，損失的銀子就比他們的月俸多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是一般的難受，但他們終究是撐住了，且讓江浙兩省也撐住了。
理由很簡單，雖然商船不得下海，但作坊還在生產(chǎn)，短期還挺得住。
當此時也，李青獻了一策：讓東廠、錦衣衛(wèi)出面，協(xié)同江南織造局，去收購絲綢大戶的絲綢。
當然，是以大明的市價收。
這種幾乎空手套白狼的做法，讓某些人氣得跳腳。
大明一匹絲綢才四兩白銀，賣到海外大多在二十兩上下，這一買一賣，朝廷一匹絲綢就能賺十六兩上下。
朱祁鎮(zhèn)一算賬，這不是撿錢嗎？
當即下嚴令：三個月之內(nèi)，必須收上來七十萬匹絲綢！
先定個小目標，搶……賺他個一千萬。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不知道的是，這七十萬匹絲綢，都稱得上抄家了。
但朱祁鎮(zhèn)不管，東廠、錦衣衛(wèi)更不管了，他們奉旨辦差，才不顧那些大戶死活呢。
這一來，江浙平倭的力度空前強大，僅一個月就蕩清了倭寇。
朱祁鎮(zhèn)有些遺憾，不好失言的他，只能撤回收繳大戶絲綢的御令。
不過這段時間，也足足收了二十萬匹絲綢，凈賺三百萬兩白銀。
比宣德一朝開采出的礦銀，還要多近七十萬兩。
如此一來，朱祁鎮(zhèn)總算明白李青為何只著眼于海上貿(mào)易，卻對銀礦不甚在意了。
確實，和做生意相比，銀礦那點兒錢，還真只能算是小錢。
一下子嘗到這么大甜頭兒，朱祁鎮(zhèn)哪里肯錯過，還要另想辦法，再搶…收購絲綢，卻被李青阻止了。
“皇上，事情遠沒有表面上這么簡單。”李青勸道，“該收手了，他們肯服軟主要還是心虛，畢竟倭寇大多都是假的，再者，也怕皇上真的用兵；
眼下已經(jīng)到了火候，再強行收購，只怕會……重起禍亂。”
“真賺錢吶�！敝炱铈�(zhèn)有些不舍。
李青好笑：“以后朝廷全面重開海洋貿(mào)易，賺錢的時候多的是，沒必要在意這點兒，做事總得有個度不是？”
“唉！朕身為一國之君，卻還要遵從規(guī)則，真是憋屈�！敝炱铈�(zhèn)氣苦。
李青寬慰道：“遵從規(guī)則的不止是皇上，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一樣，俗話說，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真若誰都不守規(guī)矩了，那吃虧最大的還是皇上�！�
朱祁鎮(zhèn)輕輕點頭，笑道：“先生總能在緊要關口，讓朕及時清醒。”
“皇上客氣。”李青客氣了下，提醒道：“不過皇上，這次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你可能要付出點什么�！�
朱祁鎮(zhèn)眉間一挑：“怎么說？”
“具體我就不知道了，這可是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么大的虧他們不會白吃�！崩钋嗟溃皬R堂爭斗就像兩個高手博弈，雙方實力相差無幾，你吃了他一個車，他也能吃下你一個馬�！�
朱祁鎮(zhèn)不屑道：“那朕可要看看，他們怎么吃朕的馬。”
他不以為意，連動亂這樣的事都壓下了，他不信江浙還能翻起浪花。
但很快，他就見識到了對手的厲害。
七月中旬，江浙兩省傳來東廠番子、錦衣衛(wèi)的密報。
《民間誹謗圣上者，不在少數(shù)，
有人言：皇上并非皇太后所生，乃宮女所生；
有人言：皇上并非先帝骨血，是從宮外抱進來的；
有人言：正統(tǒng)并非正統(tǒng)；是心虛才定此年號；
……
悠悠眾口，堵之不絕，兩省境內(nèi)謠言四起，根源無從查起�！�
朱祁鎮(zhèn)看完密報，氣得直罵娘。
這手段太臟了，不是一般的臟，卻讓他無從下手。
嚴查吧，倒像是心虛，不查吧，又像是默認，查又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偏偏這個對一國之君來說，最為重要。
如何證明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兒，這是個問題。
就算朱祁鎮(zhèn)能證明，百姓那么多，他哪里證明的過來。
朱祁鎮(zhèn)被惡心壞了，他沒想到這么下三濫的手段，也有人用的出來。
在有心人的傳播下，消息很快傳出兩省，甚至京師都有人傳，幾乎鬧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
朱祁鎮(zhèn)百口莫辯，只能廣發(fā)詔書先是澄清，后又嚴懲造謠者。
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李青所言不虛。
在朱祁鎮(zhèn)這一通的操作下，確實起了效果，百姓喜歡吃瓜，但誰也不想招災，漸漸地，也就沒人傳了。
不過，朱祁鎮(zhèn)仍是抑郁難消，這次鬧這么大，保不齊千秋之后，后世人如何說呢。
這可是法統(tǒng)上的大事，他豈能不在意。
“別被朕逮到，不然朕非活寡他三千刀不可�！敝炱铈�(zhèn)無能狂怒。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攤上這么一檔子事兒，他算是倒了血霉。
七月底。
王振先一步趕了回來。
“皇上大喜，福.建騷亂基本平息，中秋之后大軍便能班師�！蓖跽駶M臉諂媚的說。
“你怎么不跟大軍一起回來？”朱祁鎮(zhèn)問。
王振臉色一僵，他自然不會說是張輔煩他了，趕他回來的，只是道：“奴婢這不是想盡快讓皇上得到這個喜訊嘛�！�
“喜訊朕數(shù)日前就知道了。”朱祁鎮(zhèn)笑著打量了一下王振，“嗯，黑了不少，卻也不似先前那般孱弱了，看來你這次沒少吃苦。”
王振忙道：“能為皇上吃苦，是奴婢的福分�！�
“放心，賞賜少不了你的�！敝炱铈�(zhèn)笑著說，隨即，又補了一句：“千秋之后，朕之一朝的史書，必有你王振一席之地。”
“謝皇上，謝皇上隆恩�！蓖跽襁B連叩首，激動的滿臉通紅。
對他來說，后面一句話，比前面的賞賜要重要多了。
太監(jiān)也求名，甚至對名垂青史的執(zhí)念，比文臣還濃郁。
他們沒有子孫后代，但若是煌煌史冊中有他們一筆一劃，那便是最大的慰藉了。
王振那個開心，一回司禮監(jiān)，就把對食叫了來，兩口子好生慶祝了一番。
三日后，
黔國公來報。
麓川宣慰使思機發(fā)謀反，率軍侵占大明轄制的孟定、灣甸，大肆殺掠；緬甸、暹羅蠢蠢欲動，戰(zhàn)事有蔓延至云.南的跡象。
黔國公請求增援二十萬軍隊，一再表明十萬火急。
這一下，亂子有些大了。
朱祁鎮(zhèn)有些慌，京軍還沒回來呢，即便回來也需時間休整，邊軍不能妄動，衛(wèi)所兵…一時間也調不過來。
還有主帥人選……都是問題。
他急召李青、于謙入宮，商議大事。
于謙直接請戰(zhàn)：“皇上，臣愿前往麓川平叛�！�
朱祁鎮(zhèn)不好意思拒絕，卻也不想答應，一來，于謙是文官，二來，于謙的勢力夠大了，雖說只是侍郎，但實權遠超尚書。
還有個唯他馬首是瞻的吏部尚書王直，再讓他帶兵，會有失控的風險。
李青建議道：“皇上，當務之急是先調衛(wèi)所兵來，同時，九邊也要抽調人手，不用多，一個地方五千人就成�！�
“主帥呢？”
李青想了想，道：“英國公舉薦楊洪，臣也以為是合適人選�！�
朱祁鎮(zhèn)搖了搖頭，直接給否了。
原因無他，楊洪也是于謙的人。
“皇上，奴婢倒是有個人選推薦�！币慌缘耐跽裥÷曊f道。
李青皺了皺眉，于謙也有一絲慍怒，倒不是生氣皇上不用楊洪，而是氣一個太監(jiān)也敢插手軍務。
朱祁鎮(zhèn)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眼王振：“是誰��？”
“兵部尚書，王驥！”
第61章
臣不才
“王驥？”李青皺眉冷笑，“王公公，你是收了人家多少銀子，竟如此為他說話？”
按理說李青是臣，王振是奴，兩人不在一個級別，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的實權，比之內(nèi)閣大學士、六部尚書毫不遜色，甚至有內(nèi)相之名。
相較之下，李青這個正七品的都給事中，根本沒資格與之相比。
但李青還是說了，不為其他，就要看看朱祁鎮(zhèn)的態(tài)度。
是我重要，還是王振重要？
王振惱怒，他自問給足了這個御前紅人面子，可李青如此不通世故，讓他下不來臺，他如何不生氣。
剛要說話，朱祁鎮(zhèn)先說了，“王振，你收了人家多少銀子？”
“……”王振委屈極了。
“皇上明察�！蓖跽窆蛳拢B磕幾個響頭，委屈道，“奴婢一個子兒也沒收啊，奴婢舉薦王驥，是為了皇上著想，大明著想，真真的沒有私心��！”
“大明還不需要一個太監(jiān)來指手畫腳�！庇谥t道。
王振氣結，哼道：“于侍郎，你是兵部的侍郎，王驥的兵部的尚書，何以咱家舉薦王尚書，你如此激動？
哦，是了，你是怕王驥壓你一頭是吧？”
“你……”于謙想罵人，但當著皇上的面，忍住了。
王振卻不依不饒，繼續(xù)拱火：“皇上，楊洪和于侍郎有姻親關系，他自然想讓楊洪出戰(zhàn)，他這是有私心�！�
朱祁鎮(zhèn)抿了口茶，臉色已經(jīng)有了些陰沉。
見狀，王振不再說這個，轉而又道：“皇上，王尚書是兵部的尚書，于侍郎是兵部的侍郎，于侍郎也是文臣，他可以自薦，王尚書自當可以被舉薦�！�
“好了�！敝炱铈�(zhèn)擺手，“都安靜一會兒，別吵�！�
王振不再說話，大殿安靜下來。
朱祁鎮(zhèn)沉吟片刻，朝李青道，“先生，你怎么看？”
京中的人信不過，地方上的人更信不過，大軍主帥還得從京中選。
唉，這還沒奪回大權呢，你就開始搞權術制衡了，真是服了你了……李青無奈道：“皇上，臣不才……”
朱祁鎮(zhèn)：“？”
王振：“？？”
于謙詫異地看了李青一眼，當即打斷：“皇上，臣覺得不妥�！�
在他看來，李青能力是有，但沒有威信，一個七品官兒率大軍二十萬，簡直是兒戲，不會有人服氣。
除非李青自爆身份，但那樣且不論后果，也得有人信��！
難道挨個跟人解釋？
“先生莫要說笑。”朱祁鎮(zhèn)也不信李青有那個本事，“先生之才，在朝局，在江山社稷，打打殺殺是粗人干的，朕可舍不得讓先生沖鋒陷陣�！�
李青無奈，仗還沒打，就開始人心不齊，他能怎么說。
只好退而求其次，“皇上誤會了，臣不是自薦掛帥出征，而是……想請御令去交趾走一趟�！�
“交趾？”朱祁鎮(zhèn)不解道，“去那兒做甚？”
“勸前漢王為國效力。”李青說。
朱祁鎮(zhèn)搖頭道：“這沒什么意義，朕已去過書信，他明顯是不肯幫忙�！�
“臣有把握�！崩钋嗾Z氣篤定。
朱祁鎮(zhèn)失笑道，“先生的能力朕是相信的，可這……不說成功與否，單說路遠且阻，云.南那邊又火燒眉毛，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地方上有災情，地方官都喜歡夸大其詞，更何況是軍國大事？”李青道，“暹羅、緬甸剛被鎮(zhèn)壓不久，哪會立即押上全部身家？
算上情報的時間差，思機發(fā)謀反最多不過兩個月，眼下黔國公還守得住�！�
李青建議道，“皇上可給予黔國公一些特權，比如募兵抗亂，再多劃撥去一些糧草軍械，這樣可以給他減輕很大壓力；
情況是緊急，但還不至于緊急到天傾在即的地步。”
朱祁鎮(zhèn)到底年少，雖聰明睿智，卻沒經(jīng)歷過大事。
一見軍情奏報，他當即慌了神兒，如今被李青這么一說，他心里好受多了。
“嗯，是這么個理兒�！敝炱铈�(zhèn)點頭道，“于愛卿，你即刻發(fā)公文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南，命黔國公務必頂住，錢糧隨后就到，朕會盡快調集大軍增援�！�
“臣遵旨�！庇谥t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