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你為大明做了太多,我沒資格說你�!彼еドw,滿心的落寞,“你說的對,我的確愛皇權大于一切,唉…就這樣吧�!�
朱祁鎮(zhèn)萬念俱灰:“你會殺我嗎?”
“我干嘛殺你?”李青笑了笑,宛若長輩般理著他散亂的發(fā)絲,略帶寵溺的說:“我要真想殺你,就不會處處留手了,不然你挨了這么多下,早就見閻王了�!�
朱祁鎮(zhèn)怔怔看著李青,對這動作沒有絲毫排斥,他有些想哭。
“李…先生,能說說我父皇的事嗎?”
“他呀,他挺聰明的,比你還要聰明些,更比你命好。”李青憶起往事,臉上帶著欣然。
……
李青講,朱祁鎮(zhèn)聽,兩人心平氣和,沉浸在往事里。
許久…
次日清晨。
外面喧嘩聲漸起,繼而越來越大,李青從假寐中睜開眼,眉頭微微皺起。
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青疑惑:難道大明殺過來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他掐滅了,這是不可能的事兒,大明再快,也快不到這個份兒上,即便能,也不會殺來。
畢竟,朱祁鎮(zhèn)還在這兒呢。
疑惑間,帳簾一挑,脫脫孛羅走了進來。
這時,朱祁鎮(zhèn)也醒了,坐起身疑惑的看著脫脫孛羅,不知他又要搞什么。
卻見脫脫孛羅做了一個令李青都驚愕的動作,他下拜行禮,說著流利的漢話:
“小臣脫脫孛羅,拜見大明皇帝陛下!”
這一幕,給倆人都給整不會了。
好半晌,朱祁鎮(zhèn)才回過神兒,“免禮�!�
頓了下,又道:“我已經(jīng)不是皇帝了,叫太上皇即可�!�
盡管不懂脫脫孛羅為何如此,朱祁鎮(zhèn)還是做了解釋。
“不,大明不認皇帝陛下,我們認�!泵撁撠昧_義正詞嚴,“小臣已和瓦剌首領通過書信了,他們對皇帝陛下的遭遇也深感氣憤,想來,他們也是愿意擁護皇帝陛下的。”
“你們擁護?”朱祁鎮(zhèn)詫異。
“是的�!泵撁撠昧_恭聲道,“我們愿隨皇帝陛下入關,幫您搶回皇位�!�
李青給整笑了:“好算計,進了京師就是你們說了算了�!�
“大明萬萬子民,雄兵百萬,我們哪里是對手�!泵撁撠昧_搖頭道,“我們唯一的訴求,就是皇帝陛下復位后,愿意同我們做貿易往來�!�
“誰信?”
“我又沒跟你說�!泵撁撠昧_恨恨地瞪了眼李青,繼而看向朱祁鎮(zhèn),“皇帝陛下,您一聲令下,韃靼十萬勇士無不響應。”
不得不說,這話很具煽動性,也很能讓人信服。
若換成昨日的朱祁鎮(zhèn),定然心動非常,但現(xiàn)在……他意不在此了。
冷靜下來想想,似乎做皇帝也沒那么好,反正有李青兜底兒,他沒必要擔心什么。
“好意心領,但不用了�!敝炱铈�(zhèn)說,“我做太上皇也挺好,既然你們韃靼還愿意稱臣,就送我們回去吧�!�
“��?這……”脫脫孛羅尬住,訕訕道:“皇帝陛下,您的皇位被搶,不僅您以后受制于人,后世之君也將再無您的血脈啊!”
無所謂,反正也不是小錢的……朱祁鎮(zhèn)緩緩搖頭:“都是朱家的人,沒什么打緊。”
“……”脫脫孛羅無語,他的說辭就準備到這兒,下面真不知該如何說了。
他屬實沒料到,朱祁鎮(zhèn)面對自己的皇位易主,竟然毫無情緒波動。
對大明朝廷,對搶皇位的弟弟,一點兒恨意都沒有,這簡直……離大譜。
“還有事兒嗎?”朱祁鎮(zhèn)問。
“呃…。”脫脫孛羅尷尬地拱拱手,“還請皇帝陛下三思,您才是名正言順的大明皇帝��!”
“若只是這個,不用勸了。”朱祁鎮(zhèn)斷然道,“我對皇位并不是很執(zhí)著,你們要不愿跟大明交惡,還是送我們回去為好,不然,雙方必有一戰(zhàn)!”
脫脫孛羅嘆了口氣,“皇帝陛下還是再想想吧,小臣告退�!�
李青看向朱祁鎮(zhèn),“真不想做皇帝了?”
“不做了�!敝炱铈�(zhèn)苦笑道,“反正有你,我沒什么不放心的,這擔子的確挺重的,能心安理得的放下,我為何不放?”
“什么叫反正有我�!崩钋嘈αR道:“搞得跟我欠你們朱家的一樣,真是…跟你爹那混小子一個德性�!�
“……先生�!敝炱铈�(zhèn)撩起衣袍,認真的說:“受我一拜。”
李青沒有阻攔,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他受得起。
“行了,不做皇帝也好,不用那么累�!崩钋嗟溃叭绻芑厝�,以后我教你些養(yǎng)生的法子,長生是不可能長生的,不過能延年益壽,至于你那媳婦兒…我想想辦法,應該也還是有可能的�!�
“當真?”朱祁鎮(zhèn)驚喜道,“你真能做到?”
“那是�!崩钋喙緡仯骸拔矣植皇菦]醫(yī)治過皇后。”
朱祁鎮(zhèn)心中歡喜,但隨即又是苦楚,他說過,讓她等他回來。
可是……
她現(xiàn)在還好嗎,是不是整天以淚洗面?
朱祁鎮(zhèn)心揪著疼,他好想回去,好想現(xiàn)在就回去。
第160章
弒君
外面的動靜還在繼續(xù),聽聲音,是在集結大軍,亦或在操練,不用想便知道這是在為進犯大明做準備。
朱祁鎮(zhèn)有些慌,他現(xiàn)在不想做皇帝了,更不想成為大明的罪人,可……他又不想死。
他有牽掛的人,有牽掛他的人。
“先生,若他們用強,該如何是好?”朱祁鎮(zhèn)緊張的問。
李青沉默片刻,輕聲說:“我真會殺了你。”
朱祁鎮(zhèn)呆呆的看著他,癡癡道:“我不想死�!�
“青爺爺會很快的,不疼,你別怕。”
朱祁鎮(zhèn)嘴唇顫抖,沒再說什么,低下頭,抱著自己膝蓋,深深的埋下去。
李青不忍,轉過頭。
這時,帳簾一挑,穆卓兒在女醫(yī)的攙扶下走進來。
李青看向穆卓兒,“你們要進犯大明?”
“是,”穆卓兒點頭,“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不能錯過,就如當初的我們,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李青默然少頃,嘆道:“你們沒機會的,聽我的,別去了�!�
“不試試,又怎會知道?”穆卓兒微微搖頭,“去了可能會后悔數(shù)載,不去會后悔數(shù)百年,我是韃靼的王,這次,我不能聽你的�!�
“沒有機會的,敗亡是你們唯一的歸宿�!崩钋喑谅暤�。
“我沒的選,你知道的。”穆卓兒輕嘆,“此一戰(zhàn),昔年明軍的威懾力蕩然無存,不打上一次狠的,部落的勇士們永遠不會甘心,還會流更多血�!�
穆卓兒苦笑:“這個道理你明白,不然你也不會一直待在這兒了,這次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打贏了,萬事皆吉;
打輸了,也能讓部落勇士再次敬畏大明,從而走上相對和諧的路;
從長遠來看,無論輸贏,這一仗都非打不可�!�
李青長嘆一聲,不再多言。
聞言,朱祁鎮(zhèn)不禁心中一凜。
敵人太會抓機會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在這種級別的人面前,仿佛就是個天真的孩子。
他曾天真的以為,這一戰(zhàn)雖然明軍吃了些虧,但并不是很大,完全能承受的起,卻全然沒想到這里面的道道兒會這么深。
結果早已注定,從落敗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他看向李青,總算知道李青為何不逃走。
原來,他竟真是為了……殺自己。
女醫(yī)退出營帳,又只剩下三個人。
穆卓兒說:“大概三日后出發(fā),所以你不用急著殺他。”
“你知道我會殺他,還要出兵?”李青詫異。
“我說了,我沒得選。”穆卓兒無力道,“不管你殺不殺他,這一仗都是非打不可。”
“我要不殺他呢?”李青說。
穆卓兒搖頭:“你不殺他,我們自然會押著他去打一仗,從心理上削弱明軍戰(zhàn)力。”
李青輕嘆:“你知道的,我下得了手,你們注定帶不走他,所以不妨留他一條生路吧。”
他下得了手,但如果可以,他不想動手。
朱祁鎮(zhèn)看向穆卓兒,他知道,自己的命就在這老人手里攥著。
穆卓兒嘆了口氣,朝朱祁鎮(zhèn)道,“孩子,其實我和你并無仇怨,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可以我絕不會殺你;
但…你是皇帝,你肯定知道,皇帝并不是無所不能,同理,我這個王也是一樣�!�
穆卓兒道:“你活著,我沒理由不讓勇士們帶上你,你死了,則會斷了韃靼后路,反而能起到破釜沉舟的效果,
所以……很抱歉�!�
朱祁鎮(zhèn)臉色煞白,他什么也沒說,他知道,自己非死不可。
死到臨頭,他沒有怪任何人。
換他是穆卓兒,他也會殺他這個朱祁鎮(zhèn)。
他也沒怪李青,李青已經(jīng)盡全力為他求活了,可謂是仁至義盡。
真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怪他建功心切,怪他目中無人,不把敵人放在眼里。
朱祁鎮(zhèn)苦澀笑了笑:小錢對不起,這次我要食言了,我回不去了。
~
因為朱祁鎮(zhèn)的問題,李青心情很不好,也沒了談天的興致,穆卓兒心中有愧,便也沒有多留。
只簡單聊了幾句,便撐起身子步履蹣跚地走出營帳。
“別太害怕,”李青輕聲安慰,“你放心,我…會把你帶回大明。”
“嗯�!敝炱铈�(zhèn)點點頭,忍了又忍,卻仍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有對生命的不舍,有對心愛女子的虧欠,還有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的恐懼。
這一仗,他敗了,但他沒想到,代價竟如此沉重。
朱祁鎮(zhèn)變得很沉默,任誰被判了死刑,且三日后就要行刑,也不會歡快。
他默默吃飯,默默發(fā)呆,默默睡覺,但他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過往種種。
父皇的英容,皇奶奶慈祥……一幕幕在腦海閃過。
從記事起的種種過往,如幻燈片一般浮現(xiàn)。
父皇帶他騎大馬,王振陪他玩蹴鞠,于謙教他讀書認字,和心愛女子的耳鬢廝磨,咿呀學語的兒子……
后悔嗎?
后悔!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朱祁鎮(zhèn)閉著眼,眼淚從眼角流出,滑過臉頰,滴落在席子上。
濕了一片…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
朱祁鎮(zhèn)算不上昏君,也沒做過惡,這是唯一的一次。
做錯了事要受罰,只是……
他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但他也才二十二歲。
~
這三日對朱祁鎮(zhèn)來說,太過漫長,仿佛又重新活了二十多年,卻又很快,什么都還沒抓住,就要撒手了。
這日清晨。
穆卓兒沒來,脫脫孛羅也沒來,來的是那位粗獷漢子。
“我們太師說了,你交出大明的皇帝,女人、牛羊隨你開口�!贝肢E漢子說,“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受你威脅了�!�
李青沒搭理他,轉過身,幫朱祁鎮(zhèn)打理袍服,這邊正了正,那邊拍了拍,最后手搭在朱祁鎮(zhèn)肩膀,輕聲說:
“不怕,不怕,啊~”
朱祁鎮(zhèn)閉上眼,微微昂起首,雙拳緊握,顫著身子深呼吸,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粗獷漢子想上前搶人,但考慮到李青離譜至極的身手,又給打消了。
反正王和太師都說了,讓李青自己選,他犯不上拼命。
連大明皇都敢殺的人,殺他還不是捎帶手的事。
“鏘啷——!”
寒光一閃,一劍封喉!
李青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點遲疑,絲滑之極。
“嗬嗬嗬……”
朱祁鎮(zhèn)雙手捂著脖子,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他大張著嘴什么也說不出來,似乎在質問李青:
“你不是說,很快,不疼的嗎?”
‘撲通——!’朱祁鎮(zhèn)倒在地上,嘴巴吸合,眸光瞥向賬外,留戀著人生最后一眼光亮。
他死死捂著脖子,卻怎么也阻不住鮮血汩汩流出。
仿佛許久,又仿佛很快,朱祁鎮(zhèn)停止了抖動,腦袋歪向一旁。
粗獷漢子敬畏地看著李青,糾結片刻,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探了探朱祁鎮(zhèn)鼻息,又趴在朱祁鎮(zhèn)胸膛聽了好一會兒。
最終確定,朱祁鎮(zhèn)真的死了。
“來人!”
‘蹭蹭蹭……’一群漢子沖進來。
粗獷漢子正欲發(fā)號施令,忽覺脖頸一寒,繼而生疼,他忙開口道:“別誤會,王不可辱,這是規(guī)矩,我們只是要厚葬大明的太上皇�!�
“不用了,”李青語氣冰冷,“漢人有漢人規(guī)矩,準備一口棺材來�!�
“呃…好。”粗獷漢子不敢強來,小心翼翼推開脖頸上的刀,領著人退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