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那皇上何不派人去迎?”孫氏道,“這眼瞅著快臘月了,草原上天寒地凍的,皇上也不忍心讓太上皇饑寒交迫吧?”
“自然不忍�!敝炱钼朁c(diǎn)頭,苦嘆道:“一面是太上皇,朕的兄長;一方面是大明的江山社稷,還有欲求不滿的韃靼;
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實(shí)在是難以抉擇�!�
“太后也不想為了迎回太上皇,讓朕置大明江山不顧吧?”朱祁鈺問。
孫氏面色一沉:“本宮……”
“太后,若真那般,太上皇即便迎回來了,也會背負(fù)罵名�!敝炱钼曊嬲\的說,“那樣不是陷太上皇不義嗎?”
“本宮……”
“想來太上皇寧愿受苦,也不愿背負(fù)此等惡名�!敝炱钼暤�,“太后以為呢?”
孫氏連續(xù)被噎了兩次,氣得差點(diǎn)拍桌子,她冷哼道:
“誰知是不是有些人,故意加大難度,好不讓太上皇回歸呢?”
“這個應(yīng)該是沒有的,”朱祁鈺道,“百官想要太上皇回來,朕也想太上皇回來�!�
“那你倒是派人啊,人都沒派去,怎會知道韃靼不放人?”孫氏氣道。
朱祁鈺點(diǎn)頭:“人是肯定會派的,但得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再說,沒有準(zhǔn)備一旦談崩,受苦還是太上皇�!�
“好一張伶牙利嘴�!睂O氏破防,索性一點(diǎn)面子也不給了,“昔日你登基前怎么說的?啊?
迎回太上皇是不是你說的?
現(xiàn)在給本宮扯什么家國大義,呵呵,你當(dāng)本宮是傻子不成?”
朱祁鈺臉上一熱,旋即恢復(fù)如常,認(rèn)真道:“朕會盡快議出個妥善法子,而后接太上皇回來�!�
“還來這招?”孫氏鄙夷道,“怕是再議十年,都議不出個妥善法子�!�
“絕對用不了那么久�!敝炱钼暠WC。
孫氏卻是冷笑:“你真以為做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告訴你,沒門兒!
你別忘了,東宮可還有太子呢;
有些事兒,太上皇不回來,也不是做不成!”
朱祁鈺心中一凜,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這是實(shí)話,他一個郕王能做皇帝,朱見深一個太子為何不能?
論合法性,大侄子完爆他。
盡管大侄子還只是個幼童,但這和繼承大統(tǒng)沒有關(guān)系。
“哼哼……怕了吧?”孫氏得意道。
朱祁鈺皺著眉道:“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定下的,這樣,過了年吧!”
“朕盡快,爭取明年開春敲定方案。”朱祁鈺說,“不知太后以為如何?”
孫氏剛才忘形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她連忙找補(bǔ):“本宮心疼你皇兄,一時口不擇言,還請皇上勿怪�!�
她追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
那樣的話能說嗎?但凡朱祁鈺心狠一點(diǎn)兒,絕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大孫子夭折。
朱祁鈺笑笑:“朕豈敢怪罪太后,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人之常情,說到底是朕的過錯�!�
“哪里,皇上也有苦衷,本宮理解�!睂O氏和顏悅色:“那咱們就這么說定了,過完年,迎回太上皇哈�!�
朱祁鈺笑著點(diǎn)頭。
待孫氏離開后,他的笑容斂去,孤獨(dú)地坐在椅上,雙目失神。
“我終究只是個外人,一個……孤家寡人�!敝炱钼暱嘈ψ猿埃S即又想到了李青,想到了于謙。
還有…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這兩個老臣對他也很擁護(hù)。
他心里好受了些,但終是覺得自己處境尷尬。
終究不是順位繼承,朱祁鈺心里很自卑,比當(dāng)初庶子出身的朱允炆要自卑多了。
甭管怎么說,朱允炆是朱元璋欽定的繼承人。
而朱祁鈺……只是臨時拉來扛事兒的罷了。
做皇帝并不爽,但朱祁鈺卻也不愿把皇位還回去。
就像冬天的濕棉襖,穿著冷,脫了更冷……
從登基那天起,朱祁鈺就注定做不回?zé)o憂無慮,逍遙快活的郕王了。
第190章
飯局
天空飄起鵝毛大雪,萬物蕭索,紫禁城染上一層厚厚雪白。
朱祁鈺站在窗前,望著白茫茫一片,愣怔無神。
零星雪花順著風(fēng)吹進(jìn)來,落在地板上,少頃,化作水珠。
殿內(nèi)燃著極品木炭,紅紅火火,溫暖如春;外面卻是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隨著窗戶打開,熱量迅速流失。
“皇上,當(dāng)心著涼�!毙↑S門取來大氅,為他披上。
見皇上毫無反應(yīng),小黃門遲疑了下,嘗試著去關(guān)窗戶。
“不用關(guān)�!敝炱钼曢_口,他吸了口氣,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寒襲來,讓他有種異樣的舒爽,頭腦也清醒不少。
佇立良久,朱祁鈺終究難捱苦寒,轉(zhuǎn)過頭走回貂皮大椅坐下。
‘吱呀~’小黃門機(jī)靈地關(guān)上窗戶,回過頭,卻聽皇上喃喃自語:
“草原上應(yīng)該更冷吧……”
窗戶雖已關(guān)上,但朱祁鈺身上的寒意還未消散,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人微微蜷縮著,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小黃門不敢打擾,想了想,去沏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朱祁鈺眼眸微動,無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捧起冒著熱氣的熱茶:“小恒子,你跟朕多少年了?”
小恒子掰著指頭算了算,回道:“奴婢自皇上十二歲搬出宮時,便跟著皇上了,過了這個年就十年了。”
“十年了啊。”朱祁鈺幽幽道,“一晃,都這么久了啊�!�
小恒子覺著皇上有些不對勁兒,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悲觀、消極的情緒中,連忙討好笑道:
“離過年也沒多久了,過了年就要改元了呢,大臣給皇上擬的新年號可好聽嘞�!�
“好聽嗎?”
“好聽,景泰,景泰……”小恒子嘮叨了幾遍,卻忽的發(fā)現(xiàn)自己肚子里墨水著實(shí)有限,拍馬屁都沒法拍,不由尷尬起來。
朱瞻基設(shè)立了內(nèi)書堂,卻也只局限于教太監(jiān)認(rèn)字。
畢竟……不是每個太監(jiān)都是王振。
朱祁鈺呵呵笑了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個奴婢也并非無可取之處,至少他們不會忤逆,不會跟他對著干。
“景泰…。”朱祁鈺頷首道,“朕也覺得怪好聽嘞�!�
“哎,呃呵呵……好聽�!毙『阕淤r著笑,稍稍放松下來,不再那般尷尬,接著又奉上兩句馬屁。
惹得朱祁鈺大樂,憋悶的心情舒暢不少。
是啊,過了年就是景泰元年了……朱祁鈺不禁想起李青說的‘大道’。
消極的情緒逐漸斂去,朱祁鈺振作起來,既然命運(yùn)讓他做了皇帝,那就不能辜負(fù),他也是朱家人,列祖列宗的子孫。
天子,當(dāng)修天子之道。
朱祁鈺堅(jiān)定了目標(biāo),不再想那些糟心事兒,整個人念頭通達(dá)起來。
“傳諭,令兵部都給事中李青,兵部尚書于謙,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進(jìn)宮�!�
“是,奴婢遵旨。”
“等等�!�
小恒子轉(zhuǎn)過身,“皇上請吩咐。”
“讓他們?nèi)ブ械畎��!敝炱钼晵吡搜垡呀?jīng)關(guān)上的窗,“這天寒地凍的……通知御膳房準(zhǔn)備湯鍋,多備些肉食果蔬�!�
“是。”小恒子恭聲應(yīng)是,停頓了一下,見皇上沒有新的指示,這才退出大殿。
…
~
中殿。
李青來時,于謙、王直、胡濙已經(jīng)到了,殿中溫暖如春,火鍋湯汁翻涌,佐料的香氣撲面而來。
“李先生可算是來了,”朱祁鈺指了指餐桌對面的椅子,“坐吧�!�
李青走上前,朝朱祁鈺拱了拱手,又跟于謙三人打了個招呼,拉開椅子坐下。
這次倒不是他擺譜,故意來晚的,而是他家在連家屯兒,離皇宮比較遠(yuǎn)。
“此次京師之危,幸賴幾位愛卿盡心竭力,”朱祁鈺笑著說,“今日得閑,咱們君臣小聚一下�!�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都是臣子的本分�!彼娜斯笆郑惪谕曊f著場面話。
朱祁鈺笑笑:“幾位愛卿不必拘禮,就是簡單吃個飯,都放輕松些�!�
說著,他端起肥美羊肉片,用筷子扒拉著往火鍋湯汁中倒。
“皇上,臣來吧�!庇谥t連忙接過盤子,“哪有皇上忙碌的道理。”
“還是我來吧�!崩钋鄰挠谥t手里接過盤子,開始下肉片。
在坐的幾人,朱祁鈺是皇帝,胡濙七十四了,王直七十,最年輕的于謙都五十一了,也就他最‘年輕’。
于謙也沒閑著,拿起一旁溫好的酒,先給朱祁鈺斟了一杯,又跟胡濙,王直,李青斟酒,最后才輪到自己。
胡濙、王直都是數(shù)朝老臣了,說是國寶級的人物也不為過,胡濙是建文二年的進(jìn)士,王直是永樂二年的進(jìn)士,二人為官數(shù)十年,早就把官場摸透了。
別看皇上說只是吃飯,但倆人都知道肯定是談國事。
且還是私密的事,不然也不會連個伺候的奴婢都沒有了。
兩個老家伙正襟危坐,不是擺譜,而是在絞盡腦汁的想著如何應(yīng)對。
做官做了這么多年,二人一直屹立不倒,足見二人段位之高,尤其是胡濙,僅是尚書就做了二十多年。
火鍋湯汁翻滾,肉片浮沉,鮮香四溢,但倆人一點(diǎn)心思都沒在這上面。
于謙也知道這絕不是簡單的吃飯,不由心里揣測著皇上的用意。
“熟了熟了……”李青招呼道,“吃吃吃,趁熱�!�
三尚書:“……”
一皇帝:“……”
果然,你是懂吃飯的!
朱祁鈺率先調(diào)整過來,笑道:“諸位別客氣。”
“皇上你也別客氣�!崩钋嘟o他夾了一筷子,表面工作做完,便不再理會其他,抄起筷子就是造。
一邊吃,一邊用公筷下菜。
先下肉,待肉半熟后,再下青菜,李青深諳吃火鍋的精髓,這樣就可以菜肉一起吃了。
李青的插科打諢,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吃上面。
幾人也只好先壓下心事,動了筷子。
胡濙七十好幾了,腦子依舊好使,但手腳卻跟不上了,夾起一筷子菜后,來不及夾第二筷子,鍋中的菜就被掃蕩干凈。
對此,他很無語。
同時,無語的還有王直。
于謙倒是習(xí)慣了,只是暗暗好笑。
胡濙年紀(jì)大了肉食不敢多吃,怕不消化,見菠菜熟了,便準(zhǔn)備嘗嘗,不料剛拿起筷子,李青就給一筷子抄走大半。
又見朱祁鈺也下了筷子,只好無奈放下。
胡濙斜睨了李青一眼,不禁暗嘆:“還是年輕好�。∵@胃口……”
要說,胡濙是見過李青的。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李青已經(jīng)偽裝了,后來更是戴了面具,加上李青一走十余年,回來時又是小伙兒模樣,他根本就沒往別處想。
……
‘嗝兒~’李青咂吧咂吧嘴,“皇上,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朱祁鈺放下筷子,笑道:“不急著走,剛發(fā)了汗,不宜見涼氣。”
李青點(diǎn)頭。
于謙三人見狀,也放下了筷子,看向朱祁鈺。
都知道,今日說是吃飯,實(shí)則還是議事。
朱祁鈺提起酒壺,親自給幾人各倒了一杯,這才道:“大明外患已解,然,仍有內(nèi)憂啊�!�
李青不發(fā)表看法,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他就一都給事中,輪不到他上趕著。
于謙三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最終吏部尚書王直,率先開口:
“主憂臣辱,勞皇上為國事煩憂,是臣子的過錯�!�
頓了下,“不知皇上為何煩憂,還望明示�!�
“愛卿言重了�!敝炱钼曅α诵�,前戲做足了,當(dāng)下也不再客氣,“主要是迎太上皇的事兒�!�
于謙三人一呆,李青咀嚼橘子的動作也是一頓,詫異的瞥了朱祁鈺一眼。
卻聽朱祁鈺道:“過了年就迎太上皇回來吧�!�
第191章
李青的底線
朱祁鈺迎上四人的目光,輕笑道:“朕是認(rèn)真的�!�
四人默然,他們自然看的出來,只是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就連李青都不理解:明明都告訴他了,朱祁鎮(zhèn)絕對回不來,他干嘛如此?
朱祁鈺道:“太上皇終究是要回來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身為大明曾經(jīng)的皇帝,豈能一輩子待在草原之上?”
于謙三人輕輕點(diǎn)頭,平心而論,他們也不希望朱祁鎮(zhèn)一直待在草原上。
如朱祁鈺所說,那可是大明的皇帝啊!
“皇上你可想好了?”李青沉聲問。
朱祁鈺點(diǎn)頭:“有些人總想以太上皇逼朕妥協(xié),太上皇一日不回,他們便一日借此鬧騰;
朕不想朝局內(nèi)耗,這不是一個健康的朝局�!�
朱祁鈺的想法很簡單:你們用接回太皇上逼朕,那朕就把他接回來,你們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