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李青失笑:“都告訴你了,我這個是天賦……行吧,你請便�!�
他走到躺椅前躺下,拿起話本看了起來。
王守仁習(xí)慣了他如此,在他旁邊坐下,開始推理:
“常言道:三天不讀口生,三天不練手生;我與先生認識已有數(shù)年,一直以來,先生都是一副慵懶模樣,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好似……無欲無求�!�
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可我明白,先生并非懶散之人,之所以看著懶散,是因為你太累了,可一個年輕人,且正值一生中精力最好的階段,怎么會累呢?”
李青眉間一挑,歪過頭看向王守仁,目光停留少許,又重新看起話本。
王守仁繼續(xù)道:“去年在金陵時我就懷疑過,實在是有太多不尋常了,稱呼、大典、以及先生在永青侯府時,無形中的家主地位……還有龍虎山;
今年初夏在南昌,先生之神勇,簡直非人哉;還有如今箭術(shù)……”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
王守仁抬頭,卻見李青目光凌厲,仿若實質(zhì)利劍,令人不敢直視。
王守仁心臟漏跳半拍,定了定神兒,道:“告訴我,先生你就是永青侯李青,且,兩任永青侯都是你�!�
李青呵呵:“你不覺得……這太荒誕不經(jīng)了嗎?”
“是,”王守仁坦然點頭,“可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一切的不合理,否則,將更加荒誕不經(jīng)。”
李青好笑:“證據(jù)呢?”
“先生剛才說過了。”
“什么?”
“熟能生巧�!蓖跏厝实�,“先生展露出的本事、人脈,根本不是一個年輕人具備的,需要許久許久的點滴積累,方可如此。”
“這么說,你覺得我長生不老?”
王守仁默了下,道:“數(shù)年前,第一次見先生時,先生就是這般模樣,如今數(shù)年過去,先生依舊這般,不曾有任何改變�!�
“人在成年后,變化并不會太大,至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如此,不是嗎?”
“確實如此,”王守仁不否認,道:“若沒有前面那么多不合理,我不會如此想,可結(jié)合那些……就只有這一個結(jié)論�!�
李青終于放下了手中話本,道:“假設(shè)一切都如你所言,你如此直白的道出我秘密,就不怕我殺人滅口?”
李青冷笑:“你知道我的本事,莫說你一個毛頭小子,就是彪形大漢,十個、百個,我照樣能滅殺�!�
王守仁坦然跟李青對視,沒有絲毫懼意,他含笑搖頭:
“先生不會的,先生若是那樣的人,就不會教我箭術(shù)了,也不會將珍貴的永樂大典正本,讓我日日,甚至,都不會讓我發(fā)現(xiàn)如此多的不合理處�!�
李青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你就如此篤定?”
“是�!�
“你既如此篤定,也相信這是事實,那……為何要點明呢?”李青好奇,“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想不到,說出來不如不說�!�
“因為,我在先生身上看到了孤獨�!蓖跏厝收f。
“孤獨?”
“是,濃郁的孤獨,無法與外人道的孤獨�!蓖跏厝实�,“去年冬天,先生失言說‘你我是忘年交’,這話看似尋常,我卻聽得出先生是想有個朋友,純粹的朋友�!�
王守仁說道:“那位李夫人,以及李總兵,還有太上皇,他們應(yīng)該都知道先生的秘密,可先生與他們……摻雜了太多�!�
頓了頓,“先生缺一個知己,守仁不才,自覺可做先生知己�!�
李青愕然良久,忽的笑了。
他撫掌輕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這么多年來,王守仁是知道信息最少,卻最快猜出他秘密的人。
李青坐直身子,道:“不錯,你猜對了�!�
王守仁并不激動,他篤信這就是事實,不感到意外。
李青笑問:“知道了我長生不老,想不想學(xué)長生之術(shù)?”
王守仁搖頭。
“不想?”
“想也沒用�!蓖跏厝士嘈�,“先生非吝嗇之人,若能傳授他人,世上長生者何止先生一人?
若能傳授他人,先生又何必孤獨?”
“你是第一個在我意料之外,猜出我身份之人,也是第一個在得知我秘密后,卻仍能理性分析的人。”李青輕笑,眸中有欣然。
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伸出右手,“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李青,李青的李青�!�
王守仁沒見過這種禮節(jié),不過他接受能力很強,也伸出右手,道:
“我叫王守仁,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的王守仁。”
李青握住他的手,輕頓了下,笑道:“我還是覺得小云好聽,叫著也順口�!�
王守仁也笑了:“名字不過是個稱呼而已,先生以為小云順口,那以小云稱呼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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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說好晚上陪朕喝兩杯,這會兒就跟你皇兄喝上了?”朱見深、宸妃散步至乾清宮,見到這一幅畫面,朱見深當即笑罵起來。
宸妃見兒子跟皇帝相處融洽,便也放了心,跟朱佑樘打了個招呼,就找個由頭退了出去,給父子三人騰出空間。
“父皇來了,兒臣……”
“免了免了�!敝煲娚钭灶欁宰叩阶狼白�。
朱佑樘忙道,“來人,再拿雙筷子來�!�
很快,小太監(jiān)送上銀筷子。
朱佑樘解釋道:“父皇,今日公務(wù)少了些,佑?xùn)z又難得進宮,兒臣便飲了兩杯�!�
“勞逸結(jié)合,并無不妥。”朱見深點點頭,沒有不愉之色。
見狀,朱佑樘稍稍安心,卻也有些郁悶。
這就好比,讀了半天書,剛清閑下來一會兒,就讓班主任逮個正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一直在玩兒呢。
朱見深夾了一筷子菜,道:“佑樘,水師總兵李宏,近幾年連著打倭寇著實辛苦,父皇這次游歷路過金陵,才得知那永青侯早在兩年前,便做回了云游道士,他是世爵,就李宏一個干兒子,李宏也爭氣,這爵位……
就傳給他,并給他放個長假吧,眼下倭寇也不敢規(guī)模性的侵擾了,讓人歇歇�!敝煲娚畹溃八歉富实墓呻胖�,也將是你的得力臂膀,未來,水師是重中之重,難得一帥才,省著點用�!�
朱佑樘緩緩點頭,道:“福..建倭寇的事,兒臣時常關(guān)注,近一年來倭寇是安分了,讓他歇歇自無不可,不過……”
“永青侯的爵位……現(xiàn)在就要讓他繼承嗎?”朱佑樘斟酌道,“父死子繼,永青侯只是云游……”
父死子繼,那李宏熬到死都繼承不了爵位……朱見深沒好氣道:
“李宏執(zhí)掌水師以來,頗有建樹,永青侯李青也到歲數(shù)了,李宏繼承永青侯并無不妥,且肉爛在鍋里,李青不會說什么,就這么辦吧�!�
頓了頓,“你這帝王權(quán)術(shù)還是得練練,如此安排,既得了李宏的心,朝廷也沒付出什么,何樂而不為?”
第34章
忘年交
“父皇說的是,只不過,兒臣覺得……如此對永青侯不公平。”
當初,朱佑樘對李青很有意見,他就沒見過那樣的老師。
可如今做了皇帝,回過頭再看當初寫下的小本本,他獲益匪淺,也對李青產(chǎn)生了極強的好感。
朱佑樘覺得,人李青還活著呢,自己如此做,實在有些欠妥當。
朱見深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嘆了口氣,說實話,這兒子挺好的,可就是……太仁厚了些。
“朱佑樘,你記著,為帝者,只要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百姓就可以了,至于中間的臣子……有時委屈一下亦無不可!”朱見深道,“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這不是因為你能力的問題,哪怕太祖、太宗亦是如此。”
緩了口氣,“相反,你過于的仁厚,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更加有恃無恐,且也會埋下隱患,你不必過分擔(dān)心,他們抗壓能力挺強的,十年寒窗苦讀,哪里會輕易撂挑子……”
朱佑樘認真聽著。
朱佑?xùn)z卻是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這些可不是他能聽的��!
借著父皇停頓,他忙開口道:“父皇,皇兄,佑?xùn)z腹中有些不適,失陪一下�!�
“咋,飯菜有毒��?”
“呃呵呵……父皇說笑了�!敝煊�?xùn)z訕訕搖頭。
朱見深嗤笑,順勢結(jié)束話題,“行了,不說這個了,我們喝酒。”
朱佑?xùn)z稍稍松了口氣,舉杯道:“兒臣敬父皇。”
朱佑樘收回心神,笑著打趣:“佑?xùn)z又無不適了?”
“呃呵呵……皇兄英明。”
朱佑?xùn)z并無野心,他很滿足眼下的生活,衣食無憂,且富足,悠閑,只要不出意外,他這一生都會在榮華富貴中度過。
便是他日就藩,依舊可以延續(xù)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不用為生計憂慮,更無需奔波。
讀書、撫琴、品茗、聽雨、酌酒……只要他想,一輩子都可以沉浸在雅事之中,脫離世俗,逍遙悠閑。
朱佑樘只打趣一句,便轉(zhuǎn)移了話題,道:“父皇,佑?xùn)z的封號……是您起,還是兒臣起?”
“你想起就起吧�!敝煲娚畛圆孙嬀�,無所謂的說。
朱佑樘一聽這話,反而不敢起了,道:“論學(xué)識,兒臣不及父皇萬一,哪里敢班門弄斧�!�
“……”朱見深放下筷子,繞了一圈兒,還是繞到他這兒來了。
不過,給兒子冊封本就是他的分內(nèi)之事,這就好比給兒子起名一樣。
沉吟少頃,道:“興王如何?”
“妙��!”朱佑樘連忙捧哏,“興,五行屬水,水生木,剛好與佑?xùn)z的木相生,興,又有興致情趣之意,也符合佑?xùn)z的性格……”
好家伙,我都沒想這么多,就是取個興旺的諧音而已……朱見深老臉微微發(fā)紅,清了清嗓子,道:
“佑?xùn)z,滿意否?”
“謝父皇賜封號�!敝煊�?xùn)z忙謝禮,臉上蕩漾著歡喜,這封號夠雅,他很喜歡。
不過話說回來,他就算不喜歡,也不能反駁啊。
朱佑?xùn)z恭聲道:“兒臣很喜歡�!�
“喜歡就好,坐,咱爺仨難得一聚,來,繼續(xù)�!�
…
小院兒。
兩人放下了弓箭,對飲談天。
“先生,如今大明國力昌盛,百姓富足,朝局也相對清明,你為何還總是一副……郁郁寡歡模樣呢?”
王守仁不理解。
“你所看到的國力昌盛,是歷代帝王……還有我的一些努力,是夾雜了太多的干預(yù),才有如今模樣,且這盛世……并不能持久�!�
李青幽幽道:“你可知大明如今人口幾何?”
王守仁一滯,旋即皺起了眉頭。
他是聰明人,瞬間就意識到了其中癥結(jié)。
李青面露欣然,此子果真天賦異稟,未來絕對可成棟梁之材。
他也不急著追問,抿著酒,給王守仁充分的時間思考。
許久,王守仁緩緩開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縱觀歷朝歷代,從未有過如此龐大的人口,是我太理想化了,先生并非杞人憂天�!�
李青含笑點頭,問:“你可有應(yīng)對之策?”
“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哦?”李青驚奇,他就隨口一問,沒想到王守仁竟真的有想法,“說來聽聽,咱們這是好友聊天,出的你口入得我耳,無需顧忌�!�
王守仁點點頭,沉吟了下,道:“改制,亦或說,變法!”
“何出此言?”
“大明的人口之多,在歷朝歷代從未出現(xiàn)過,因此,無法借鑒歷史,只能走一條全新,且適合大明的路�!�
“具體點兒呢?”李青興趣更濃。
王守仁皺眉沉思,良久,道:“在商!”
李青眸光愈發(fā)明亮,“繼續(xù)說下去�!�
“太宗英明,施以攤丁入畝這一利在千秋的國策,按耕地多少來收稅,極大程度上遏制了土地兼并的弊病。”王守仁道,“歷朝歷代,土地兼并都是帝王頭疼,拼命遏制,卻無法根治的弊病,大明……也未完全遏制,卻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是啊,確實沒有完全遏制�!崩钋噍p嘆。
王守仁卻道:“已經(jīng)很好了,大明建國至今已有百余年,國力一直在向上發(fā)展,未曾下滑過,大明今日能有如此氣象,本身就是個奇跡�!�
頓了下,“人口的暴漲,歸功于永樂、宣德時期引進的新型農(nóng)作物,持續(xù)暴漲,則歸功于百姓有地種。”
“未來,也必須要牢牢管控住土地兼并,才能杜絕出亂子�!蓖跏厝实�,“歷代王朝走向末路,多是土地兼并的太嚴重�!�
“在我看來,大明之所以能將土地兼并壓到最低,并非全是攤丁入畝之功,甚至這都不是主要原因�!�
李青笑意濃郁,“在海商。”
“對,海商的巨大利益,極大程度上吸引了富紳目光,不然,僅憑攤丁入畝,并不能大幅度阻止他們兼并土地,因為即便按耕地畝數(shù)交稅,他們依舊有的賺�!蓖跏厝收f道,“所以,未來還得繼續(xù)以海商為重點發(fā)展�!�
“嗯,說得好��!”李青對王守仁的評估,又上了一個高度。
他還不到二十歲,未來有大把時間成長……李青問:
“還有呢?”
王守仁想了想,苦笑搖頭:“我能想到的,也只有發(fā)展商業(yè)這一條路了,強加一條的話……吃大戶�!�
李青笑道:“你能想到這些,已屬難能可貴,廟堂公卿也未必比你見識廣,很不錯了,不過,吃大戶那是走投無路的辦法,尚不能施行�!�
頓了頓,“實不相瞞,我現(xiàn)在就在為發(fā)展商業(yè)憂慮�!�
王守仁詫異道:“太上皇英明,新帝亦不糊涂,先生何不直接上達天聽?”
他覺得以李青跟朱見深的關(guān)系,這個并不難。
李青苦笑搖頭,“你可知,商多為官紳,官紳做大會倒逼皇權(quán)?”
王守仁呆了呆,隨即頹然道:“這還真是……難解啊�!�
他沉思許久,也想不出解決之法,問:“先生早早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且也主張重視商業(yè),應(yīng)該有一些計劃吧?”
“是有一些,不過,我還需去一個地方,核實一些事情。”
“去哪兒?”
“保定府�!�
“保定府離京師并不遠……”王守仁沉吟,繼而笑道:“先生既有大事要做,那這弓射緩一緩便是,不能因為我的小事,誤了國之大事�!�
李青伸了伸懶腰,“倒也沒有這么急,我還要先演算一番,找找紕漏�!�
“這樣啊,”王守仁總算知道,李青為何一副疲憊模樣,僅是今日他聽到的這些,深入研究的話,就讓人頭疼不已,何況……
王守仁也有些好奇:“先生,是什么讓你如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