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他無限委屈,“你是李青啊,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喜歡你、尊重你?我始終覺得你跟他們不一樣,可你……
你怎能如此對我?”朱厚照紅著眼,淚花彌漫。
李青眼也紅了,他何嘗不委屈,呢喃道:“你是皇帝啊……”
兩人都沉默下來,營帳寂靜無聲……
~
“大帥,威武大將軍,奴婢張永啊,您還好嗎?”
張永的聲音遠遠傳來。
朱厚照扶著椅子立起身,道:“本帥很好,傳令全軍保持戒備,以防韃子晚上襲營�!�
接著,瞥了李青一眼,說道:“打完這一仗再說吧,勁敵在前,不可分心�!�
李青緩緩點頭。
又是一陣沉默,朱厚照指了指腫脹的面龐,“你讓朕這樣出去?”
李青默了下,上前以真氣幫他化解紅腫……
“你這是什么手段?”
“消腫的手段�!崩钋嗾f了句廢話,不再多言。
…
兩人從營帳出來時,已臨近傍晚。
張永得見皇帝好端端的活著,立即小跑上前,上瞧瞧,下瞧瞧,接著,眼淚跟不要錢似的狂流,哭道:
“大帥,您讓奴婢好生擔憂啊!”
“滾你的,肉麻死了�!敝旌裾招αR,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心情稍稍好了些,吸了口氣,道:“說說援軍情況�!�
“哎,好。”張永嘿嘿一笑,道:“宣府、遼東的援軍已合兵一處,正在快速趕來,預計再有三日便能抵達戰(zhàn)場,屆時便是攻守易型�!�
杭雄、江彬等一眾將官聽了這話,不禁精神大振,一顆心真正放進了肚子,甚至都在考慮建功立業(yè)了。
“皇上,剛奴婢也砍殺了韃子,砍了仨呢,其中有一個,奴婢把頭都給他剁了,沒給您丟人……”張永開始賣弄起來。
朱厚照笑道:“嗯,干得不錯,答允你的好處回去定會兌現(xiàn)�!�
頓了頓,“晚上你領一路小隊,馬蹄裹布前往大同,援軍一到立刻帶他們過來�!�
張永經歷一場九死一生的廝殺,也確實膽寒,立即樂呵呵應下,勸道:
“皇上,不若您與奴婢一起吧?”
戰(zhàn)場太過兇險,張永可不想皇帝擔丁點風險。
“大戰(zhàn)在即,本帥還要指揮作戰(zhàn),你去就好了�!敝旌裾諗嗳痪芙^。
“哎呀……”張永是真怕了,忙求助的望向李青,“李先生,您覺得呢?”
李青淡淡道:“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張永:“……”
“大帥,您可要保重啊。”張永依依不舍,又對李青道,“李先生,大帥萬金之軀,您可要好生保護……”
“哪那么多廢話!”朱厚照一瞪眼,“麻溜去準備!”
“是�!睆堄罒o奈嘆了口氣,行了一禮,轉身去了。
朱厚照活動了下身體,道:“走,隨本帥去帥營,共討對敵之策!”
“是!”眾將領命,緊隨其后。
“李先生,你也一起�!敝旌裾疹^也不回的道了句。
~
帥營。
眾將匯集于此,再不復之前的惴惴不安,所有人容光煥發(fā),三日援軍必到給予了他們莫大信心。
“大帥,韃子雖多,我軍亦有兩萬余,區(qū)區(qū)三日不在話下�!苯蚵氏乳_口,志得意滿。
李青開口道:“不能一味的防御,要主動出擊,且今晚就要出戰(zhàn)�!�
此言一出,眾人變色。
杭雄沉吟道:“實力上,我軍現(xiàn)在不是韃子對手,援軍三日便到,還是以求穩(wěn)為主的好�!�
“杭參將言之有理�!北妼⒏胶停舨皇抢钋鄬嵲谏裼�,又和皇帝關系莫逆,他們都要罵人了,這不是胡來嘛?
朱厚照問道:“為何如非要今夜主動出戰(zhàn)?”
“韃子屢戰(zhàn)無果,他們迫切需要一場大勝來鼓舞士氣。”李青道,“我們這邊是主力軍,人數(shù)多,且今日又有生源加入,韃子啃不下來,自然會找軟柿子捏�!�
“王勛?”朱厚照驚詫開口,緩緩道,“確實如此,仗打成這樣,小王子多半要抓狂了,少不得今夜就會拿王勛出氣,王勛那邊還有五千上下的將士,不能讓他們孤立無援……”
朱厚照掃視一周,道:“誰去營救?”
“我去吧!”李青說。
“末將也愿同往�!苯蛞查_口請戰(zhàn)。
接著,眾將先后請戰(zhàn),不管內心如何作想,明面上個個視死如歸。
朱厚照笑道:“你們都去了,本帥不就成光桿了?”
“李先生你去吧。”朱厚照道,“為帥者,指揮作戰(zhàn)才是第一要務。本帥坐鎮(zhèn)中樞,絕不沖鋒陷陣。”
朱厚照口吻認真,近乎發(fā)誓:“戰(zhàn)場之上,容不得丁點兒戲,本帥豈敢不愛惜自己?”
第134章
對不起啊
李青凝視著朱厚照,良久,道:“我需要一個副將�!�
“誰?”
李青掃視一周,對上他的目光,大多人都不自覺的避開,唯有一人躍躍欲試。
“就他了。”李青指向這人。
朱厚照頷首,問道:“江游擊,你可愿與李先生一起營救王勛?”
雖是在問,實則不容拒絕。
“末將愿同前往。”江彬恭聲說。
“好�!敝旌裾召澚寺�,朝李青道,“什么時候出發(fā)?需要多少兵馬?”
“子時以后,所有騎兵�!崩钋噍p嘆,“既是用了添油戰(zhàn)術,不妨用到底吧。兵力若是過少,便是能沖進去,也無力再沖出來了,唯有保證可觀的兵力,才能兩頭支援,以相對較小的代價拖延至援軍到來�!�
朱厚照沉吟了下,點頭道:“騎兵還有七千余,你全部帶走吧�!�
聞言,眾將不禁惴惴不安。
一下子抽走這么多,使他們嚴重缺乏安全感,要知道,皇帝可還在他們這兒呢。
杭雄悻悻道:“王勛那一路軍占著地利,縱然危急,卻也稍有轉圜余地,大帥所在才是中樞啊!”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皇帝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王勛……救可以救,卻不能以犧牲皇帝生存風險為代價。
朱厚照:“無妨!”
不,有妨……眾將可不敢有絲毫大意,援軍即將趕赴戰(zhàn)場,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戰(zhàn)爭沒道理輸,若是皇帝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沒了,那可真是比直接戰(zhàn)敗死了還難以接受。
其實,哪怕李青帶上所有騎兵,朱厚照這邊仍有萬余兵力,眼下軍心穩(wěn)定,固守不是問題,而且他又不是一去不回,只是想分出一路軍打游擊,以讓韃子無法專注攻擊其中一路明軍。
奈何,這些人不愿冒丁點風險。
李青也理解他們,援軍不日就到,攻守易型就在眼前,這種時候犧牲皇帝的安全指數(shù),他們當然會激烈反對。
“五千�!崩钋嗾f。
眾將:“四千。”
“五千。”朱厚照說。
眾將:“四千�!�
朱厚照:“……”
這種時候,連他這個皇帝說話都不管用了。
大戰(zhàn)在即,也不是發(fā)火的時候,朱厚照只好無奈的看向李青。
“四千就四千吧。”李青嘆了口氣,道,“江游擊,麻煩你去點兵�!�
江彬朝朱厚照一抱拳:“大帥,那末將去了�!�
“去吧�!敝旌裾拯c點頭,接著,沒好氣的瞪了眼眾將,哼道,“都去準備吧,留下一部分人警戒,余者養(yǎng)精蓄銳。待李先生、江游擊這一路人馬出戰(zhàn)之際,我們也要有所動作,以吸引韃子注意力�!�
李青叮囑道:“可以佯裝進攻,可不能真的進攻。”
“這是自然�!敝旌裾拯c頭笑道,“本帥還沒活夠呢。”
李青緩緩點頭,不再多說。
眾將各司其職,領命而去,帥營很快就剩下二人,氣氛又僵了下來,兩人沉默寡言,空氣中充盈著生硬。
許久,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道:“今日,我有不對的地方�!�
言罷,二人都詫異了下,
抬頭看向對方。
朱厚照臉上一熱,率先自我檢討,道:“這次的確是我孟浪了,不夠謹慎細致,雖是為大局,卻也摻雜了個人情緒�!�
“嗯,知錯改錯,善莫大焉�!崩钋噍p輕點頭。
“你呢?”
“我什么?”李青瞥眼看向別處。
“我說完了,你呢?”朱厚照哼道,“你不對的地方呢?”
李青默了下,幽幽嘆了口氣,道,“我以為你是皇帝,可……唉,我不該過于高估你�!�
“?”朱厚照揶揄道,“合著都是我的錯唄?”
李青微微搖頭:“對你……我的確過于苛刻了,沒兼顧到你的感受�!�
“這還差不多。”朱厚照哼了哼,難得從李青口中聽到體己話,他郁悶的心情得到極大緩解。
李青卻是苦澀,暗嘆:可你是皇帝啊……
“以后還是別御駕親征了,皇帝主持大局就好,具體細化的東西,交由下面人就是,不然要文官武將何用?”
李青輕聲說道:“正統(tǒng)年間,并非只有那一戰(zhàn),事實上,正統(tǒng)一朝發(fā)動的戰(zhàn)爭有許多;
就拿規(guī)模最大,時間最久的麓川之戰(zhàn)來說,次次都是大明贏,數(shù)征麓川下來,整個東南亞瑟瑟發(fā)抖,不僅境內云南得以安定,東南境外勢力也徹底臣服。
麓川一戰(zhàn),諸夷震怖,誠然,大明雖也付出了極大傷亡,財力支出,可總體來說……稱得上利在千秋�!�
李青認真道:“這才是行霹靂手段,存菩薩心腸的完美詮釋�!�
朱厚照驚詫:“原來你也會說英宗好話��?”
李青苦笑:“皇帝不親征的情況下,明軍所向披靡!在沒御駕親征之前,他是真有英主潛質的,只可惜……”
“其實,那一戰(zhàn)明軍不算敗,甚至可以說的上贏�!敝旌裾盏�。
“單從戰(zhàn)爭層面來說,確是如此,可皇帝被俘怎么說?”李青冷哼道,“那可不是一句‘有失朝廷體面’就能掩飾的,且給政局帶來了多大影響?”
李青吁了口氣,道:“人英宗好歹留下了太子,留有皇弟監(jiān)國,你呢?
不錯!你技高一籌,可你有想過輸了的代價嗎?”
朱厚照默了下,道:“現(xiàn)在說這個沒意義,先把這一仗打完吧�!�
頓了下,說道:“朕做不了你理想中的皇帝!”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
朱厚照聳了聳肩,道:“隨你怎么想吧。”
李青沉默少頃,說:“這次之后,我會住在京師�!�
“真的?”
李青默然點頭。
朱厚照先是一喜,繼而升起一股愧疚之感,沉吟半晌,道:
“還是歇著吧,此戰(zhàn)之后,朕就是想御駕親征,也沒了機會,你又有何擔心?”
“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雖如此,朕卻不能跟你一般見識,去吧,去過你的悠閑生活吧�!敝旌裾锗�,“我太體會滿身枷鎖不得自由的苦楚了,又怎會奪你自由?”
“其實……你可以做一個圣主明君的,皇權穩(wěn)固,你足夠聰明�!崩钋嗾f。
朱厚照笑笑:“你若姓朱,我讓于你坐�!�
“可我不姓朱�!�
“可我也做不了圣主明君,你太高看我了。”朱厚照輕嘆道,“成也性格,敗也性格,今能如此,有你出謀劃策之功,然,更多的是靠帝王意志,我若藏鋒,你猜他們還會不會這般遷就?
說到底,是我這個皇帝的別具一格,使得他們不得不妥協(xié),我若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情況只會更糟�!�
朱厚照看向李青,道:“我個人也不會那么做,我不會學父皇,我也學不了父皇,其實父皇知道自己的錯處,可他也沒辦法。你知道的,憲宗皇帝的英明神武留下了諸多弊端,憲宗贏了,卻失了臣心,父皇他只能緩和……
終弘治一朝,結構上雖起病灶,國力上卻依舊蒸蒸日上,這是妥協(xié)的代價,也是妥協(xié)的收益。”
頓了頓,“我也只能裝作頑劣孩童,撒潑耍賴,胡作非為……以改正結構上的弊端,這一來,下一任皇帝再效仿我父皇,便皆大歡喜。其實……你都明白……”
朱厚照說道:“你太貪心了,我也理解你的貪心,若換成我可能早就放棄了,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是太在意了,故才如此擰巴,如此苛刻,如此不近人情。只是……希望你也理解一下我�!�
接著,又是遺憾長嘆:“只可惜呀,你不是朱家人,想越俎代庖只能改朝換代�!�
“早些生個兒子吧�!崩钋嗾f。
朱厚照笑了笑,轉而道:“我的計劃是……下一步,宗祿永額!”
“你非要如此?”李青擰眉。
“嫌隙一生,再難重圓,事已至此,不若一莽到底�!敝旌裾照f道,“我不解決,下一任皇帝便沒辦法解決了,一代紅臉一代白臉,總要有人演壞人。”
“李青啊,你覺得這次事件之后,我還能有回頭路?”
是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已決定匡扶大家,何故留戀于小家?李青苦澀,悲涼。
可他做不到,做不到對小家袖手旁觀,不去管那一口一個干爹、一口一個李叔,喊到大、喊到老的一雙人,
他無法忍受有一日,李雪兒披麻戴孝地去京師找到他,哭著說:她爹娘已經走了,走之前還念叨著他……
他只是想陪著這雙從小看著長大、變老的人,走完最后一段人生,彌補一下這么多年來作為長輩的虧欠……
錯了嗎?
好像錯了……
“你怎么了?”朱厚照能感受到此刻的李青很傷心,非常傷心,不由愧疚起來,保證道,“放心吧,我再莽撞也不會不計后果�!�
朱厚照有些慌,比李青要揍他時還慌。
“你……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