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朱宸濠緩緩起身的同時，也想起來張永這么一號人，他聽李士實說起過，如今的司禮監(jiān)一把手是張永，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呵呵……公公客氣，少禮少禮�！�
對方這般客氣，想來不是啥大事……朱宸濠安了心，忙又執(zhí)禮甚恭地下拜，“臣聽旨�！�
張永笑道：“沒有圣旨宣讀，皇上給寧王爺寫了封密信，寧王爺無需如此�！�
“這樣啊……”朱宸濠欲起身，卻又止住，“皇上手書即是圣旨，豈有站著接旨之理？”
說著，他高舉雙手。
皇帝的心腹就在眼前，寧王可不敢表露絲毫不恭。
張永暗暗好笑，清了清嗓子才止住笑意，隆而重之地取出信函，上前放置他掌心。
朱宸濠接過信，這才緩緩起身。
“敢問公公，皇上可還有別的交代？”
張永搖頭：“寧王看完信，給咱家一個答復(fù)便是。”
“這……好的。”朱宸濠點點頭，繼而笑道，“公公一路辛苦，請先歇息一下，本王命人去備酒席。”
“王爺不必客氣，咱家就是個送信的。”
“哎？公公是為皇上辦差，本王不看公公面子，又怎能不看皇上面子？”寧王一本正經(jīng)道，“欽差代表著皇上，本王可不敢失了禮數(shù)�！�
“那，那咱家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當(dāng)如此，呵呵……就當(dāng)如此。”朱宸濠笑容滿面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公請。”
張永忙也客氣，“王爺請，王爺先請。”
…
兩人一路客氣著去了二進院。
朱宸濠為其安排一間上好廂房，并喚來婢女伺候，這才以讓人籌備酒宴為由，去了三進院兒。
涼亭。
李士實一直在等待，見寧王進來，忙上前道：
“圣旨說了什么？”
“是一封信。”朱宸濠無一絲方才的輕快，來到桌前坐下，取出那封火漆封口的書信，“喏，就是這個。”
李士實目光灼灼地盯著，無聲催促。
朱宸濠吸了口氣，懷著忐忑而沉重的心情緩緩撕開信封。
李士實想起身去看，卻又忍住了，他知道寧王不會瞞他。
只見寧王先是愕然，后又得意，再又冷笑，最終……驚怒非常，咬牙切齒。
李士實心癢難搔，忍不住問，“王爺，信上寫了什么��？”
朱宸濠憤憤一捶桌子，將信遞給他，“你看看吧。”
李士實接過展開，繼而與方才寧王如出一轍。
信上的內(nèi)容很簡單，上來就是套近乎，夸寧王如何如何好，接著，又對朝中百官罵罵咧咧，再然后又是訴苦，說他如何如何不容易，最終道出真實目的——
寧王爺識大體，之前藩王納稅多虧寧王爺仗義出手，今朝廷國庫空虛，還請寧王爺幫朕一把，上疏朝廷《宗祿永額》！
“欺人太甚！”李士實憤然輕喝。
他現(xiàn)在與寧王深度綁定，自然同仇敵愾。
朱宸濠忙道：“你小聲點，欽差就在前院兒，別讓人聽了去。”
“……”李士實苦笑道，“王爺，你當(dāng)明白若真按皇帝說的做，你再無一絲起事可能�！�
朱宸濠咬牙切齒，左右為難。
“王爺，當(dāng)初燕王靖難，可并非是單打獨斗，諸藩王也非盡是做壁上觀……”
“本王當(dāng)然知道！”朱宸濠突然火大，咬牙道，“他燕王一脈能坐上那個位子，我寧王可是出了大力，可事后……那狗日的翻臉不認人��！”
“王爺您小聲點，欽差就在前院呢。”李士實見寧王情緒失控，連忙安撫。
好一會兒，寧王才呼哧帶喘的平息下來。
李士實這才繼續(xù)道：“這道疏萬不能呈送上去，不然，王爺你可就要自絕于諸藩王了，他日王爺起事，諸藩王會認為王爺上位之后，必定變本加厲；
他們不但不會像燕王靖難時那般明里暗里的相幫，反而會扯后腿，甚至……向朝廷捐錢捐物的打壓王爺。”
“這個本王明白！”朱宸濠咬著牙道，“這小雜種可真陰險，娘的，待本王打進了京師，非扒了他的皮……”
發(fā)完了火，接下來就是發(fā)愁了，“先生，那欽差就在王府，本王該如何應(yīng)對呢？”
頓了下，補充：“來人是皇帝的心腹，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張永！”
“是他？”李士實驚了下，也陷入為難之色，沉吟道：“這張永可是皇帝絕對的心腹，前年皇帝私自出宮去邊鎮(zhèn)，唯一帶著的一人就是他……”
李士實思索片刻，道：“這樣……先拖住他！”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敝戾峰┛鄲赖�，“只怕是十天半月都費勁兒。”
“盡量拖，若是拖不住……硬拖！”李士實冷聲道，“他若識時務(wù)，好吃好喝好招待，如不識時務(wù)……”
“殺了？”
“哎？那倒也不必，關(guān)起來便是。”李士實冷笑道，“這人是欽差，未嘗不能為我們所用�！�
頓了頓，“王爺，這次不能再猶豫了，時間不等人，必須要有所行動了，一個月，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李士實強調(diào)：“一個月之后，張永不回京復(fù)旨，皇帝必定起疑，派其他人來探明情況，屆時紙可就包不住火了�！�
朱宸濠一下子心慌起來，失驚道：“你的意思是……立刻舉兵？”
“我們還有的選嗎？”李士實反問，“王爺，之前你已經(jīng)得罪過一次諸藩王了，如若再上這樣一道疏……你就是想安分做一個藩王，只怕也沒可能了�！�
李士實冷笑：“皇帝這是擺明可著你一個人坑，未來藩王群情激憤共討王爺，王爺覺得小皇帝會不會為了平息眾怒，拿您開刀？
王爺，朝中那些人只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一旦局勢不對，他們心虛之下必定會不遺余力地為王爺羅織罪名……”
李士實凝重道：“現(xiàn)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啊？”朱宸濠驚怒非常，同時，一股寒氣從尾椎直沖后腦勺，“雜種！狗雜種�。 �
“王爺，現(xiàn)在不是置氣的時候�！崩钍繉嵉故浅林潇o，他分析道，“朝廷裁撤了三衛(wèi)不假，可在此過程中，咱們趁著機會擴編了近萬兵士，現(xiàn)都在那幾位投靠王爺?shù)膶⒐偈种姓莆�，王爺捏著他們命脈，他們沒可能反水，十幾個大當(dāng)家手中的兵力加在一起，再加上臨時大擴編……”
李士實自信道：“只要王爺起事，我們頃刻間便能拉起一支不低于三萬人的軍隊！”
“三萬！”朱宸濠熱血沸騰，可隨即想到朝廷可是有百萬雄師，又不禁氣餒，“這怕是難以跟朝廷抗衡啊！”
“王爺莫如此作想，你是藩王宗室，你是朱家人，沒人敢對你下死手，當(dāng)初燕王起事時，最初靠的只是王府家丁，可結(jié)果呢？他一起事，北平數(shù)萬將士立即響應(yīng)�！崩钍繉嵑呛切Φ�，“換之王爺也是一樣，只要您聲勢一起，想立下從龍之功的人，自會前來投靠�！�
李士實說的是事實，可他卻忽略了，北平城的將士是朱棣一手帶出來的，他寧王可沒這個條件。
同時，李士實也忽略了當(dāng)下的政治格局。
更忽略了眼前的王守仁，甚至是王府的張永……
“三萬人，再加上主動投靠的兵士，很短時間內(nèi)我們就能拉起一支五萬以上的隊伍�！崩钍繉崝�(shù)學(xué)水平非常高，他越算越多……
“頂多一個月，我們的兵力就能過十五萬！而朝廷還不定能反應(yīng)過來。”李士實自信道，“屆時揮師金陵，來個南北對峙，再以恢復(fù)弘治制度為幌子，聲討朱厚照倒行逆施大不孝……不，我們可以說朱厚照不是先帝親子，可以說奉了太后旨意……”
說著說著，李士實把自己給說興奮了，哼哼道：
“屆時，京師必亂，尤其是那些本就收受了王爺賄賂的人，定會毫不猶豫地倒戈，那一來……大勢定矣！”
朱宸濠心潮澎湃，面孔漲紅，他猛地抓住茶杯一摔，猙獰道：
“狗日的雜種，這是你逼我的，逼我的�。 �
第158章
帝心難測
寧王情緒起伏劇烈。
有興奮，有惶恐，也有壓抑已久的憋悶得到宣泄的酣暢淋漓……
好半晌，他才緩緩冷靜下來，智商再次占領(lǐng)高地，遲疑道：“朝廷畢竟有百萬雄師……如此這般，是否過于冒險了呢？”
“不然！”李士實搖頭道，“先帝就正德一個獨子，正德又沒有兒子，在沒有國本的情況下，更容易亂中取利。于京中百官，乃至天下諸多官員、武將、甚至大頭兵而言，誰當(dāng)皇帝不都一樣？”
李士實呵呵道：“大明還是大明，只是換一個朱家人來當(dāng)皇帝罷了，又有何打緊？再說，正德本就不受待見，王爺又何須擔(dān)心？”
頓了頓，“大明有百萬雄師不假，可為何就不能為王爺所用呢？”
他再次拿朱棣舉例，“當(dāng)初燕王起兵時才多少人，結(jié)果呢？越打越多，朝廷一次性五十萬兵馬齊出，可奈何了燕王？
此外，王爺你還有燕王不具備的優(yōu)勢！”
“哦？”朱宸濠心中一喜，忙問道，“什么優(yōu)勢？”
“建文削藩，皇帝可沒削藩，朝廷壓根兒就沒有準(zhǔn)備，我們可以打個時間差。”李士實自得一笑：“待朝廷反應(yīng)過來，我們再不濟也能占據(jù)金陵，屆時來個太祖陵前黃袍加身……江南的士紳定會爭先涌來投靠王爺，江南之富庶，王爺當(dāng)也明白。呵呵……到時候，便是占著南直隸不打，朝廷也會自亂陣腳�！�
“說的好！”朱宸濠信心又回來了，哼道，“來人……”
“王爺您是要……？”
朱宸濠道：“常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讓劉道長卜算一下，擇一黃道吉日�！�
“……我的王爺啊，這都啥時候了，時間不等人啊�！崩钍繉嵰彩欠䴕�，勸道，“再者說了，咱們這是造反，造反，不是兒女成親，就別在意這個了�！�
“可……”朱宸濠悻悻道，“本王想著……在紫微星最暗淡的時刻起事，不是更好嗎？”
李士實扶額：“我的王爺啊，在那老道口中，紫微星就沒亮過�！�
“呃…，好像也是�！敝戾峰└尚c頭。
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可真事到臨頭，他反而六神無主，完全拿不定主意。
“李兄，本王接下來該如何做？”
李士實沉吟了下，道：“先把人聚齊，約定一個時間，接著，找個由頭宴請南..昌諸多官員，酒席宴間宣讀太后懿旨，打著正德非先帝親子的旗號，以遵太后旨意護駕三宮，恢復(fù)正統(tǒng)為由起事……”
到底是科舉正統(tǒng)出身，又做了這么多年官，李士實安排的確實堪稱經(jīng)典。
單就這方面來說，不弱當(dāng)初朱棣的《奉天靖難》口號多少。
甚至比朱棣玩的還臟，畢竟，朱棣的奉天靖難還是有出處的，確出自《皇明祖訓(xùn)》，而寧王這旗號則全憑一張嘴。
不過，這并不需要求證，且也沒辦法求證，難道還能把太后拉過來當(dāng)面問問不成？
要的不過是個師出有名罷了。
“好！”朱宸濠一咬牙，“就這么辦！”
…
二進院兒，廂房。
張永無聲自語：“來之前咱家見了王守仁，他那邊也算做足了準(zhǔn)備，皇上也不日就要再次御駕親征……嗯…，寧王造反萬沒可能成功，咱家該想想自保的事兒了�！�
來之前，張永提前見了王守仁，并說了皇帝的計劃，且他也得到皇帝的指示——生死關(guān)頭，任何事都可以妥協(xié)。
不過，張永還是有些慌，他怕寧王拿他祭刀！
唉，但愿咱家的命沒那么苦吧……張永暗暗為自己祈禱，同時，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李青來。
若那廝在，自己肯定死不了。
轉(zhuǎn)念一想，人家才不會管自己一個太監(jiān)死活呢。
張永憂心忡忡，有對生死的忐忑，也有對皇帝的擔(dān)憂。
他不夠聰明，可到底是看著皇帝一路成長起來的，他知道皇帝根本不是肆意妄為的小孩子，那些流于表面的頑劣不羈，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不可否認，有逆反發(fā)泄的心理，可更多是為以此達到自己目的。
可這次……
張永不明白皇帝為何還要御駕親征，理性分析，寧王不可能成事，哪怕皇帝來的再及時，大概率也是趕不上的，還會平白把君臣關(guān)系鬧得更僵……
皇帝為了什么？
張永想不明白，為此擔(dān)心。
他沒什么野心，如今也坐上了夢寐以求的位子，于公于私他都想皇帝能和群臣關(guān)系好些，這樣大家都輕松。
“莫不是……皇上故意氣百官？”張永想來想去，覺得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至于圖什么，他就真的想不明白了。
“皇上啊皇上，你該不是真為了下江南游玩吧？”
“唉……帝心難測啊！”
~
京師。
御書房。
朱厚照看了《馬屁書信》，也看了《簡繁字典》，字典他整個看了一遍，看了許久，也想了許多。
末了，啞然失笑，自語道：“既然是他的主張，不妨依他，反正……”
朱厚照壞笑道：“最終也是他來收拾……”
話到一半，他笑容又斂去，呢喃道：“我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忍了？唉……”
又翻閱了遍《簡繁字典》，朱厚照將其鎖進了抽屜，吸了口氣，揚聲道：“傳游擊將軍江彬進宮見駕�！�
…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苯螂S太監(jiān)進來，納頭便拜。
“平身�！敝旌裾瘴Ⅻc下巴，抬手輕輕擺了擺，太監(jiān)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朱厚照緩緩道：“交代你的事準(zhǔn)備得如何了？”
“回皇上，一切就緒……”江彬遲疑了下，道，“皇上，僅有數(shù)千人��！”
“足夠了�！敝旌裾瘴⑿Φ溃拔覀冇植皇侨ゴ蛘�，只是去看出好戲罷了�！�
“可是……”
“嗯？”
江彬一凜，忙低下頭：“敢問皇上，什么時候啟程？”
朱厚照想了想，道：“明日子時�！�
“……是�！苯虿桓意枘�，只是小聲提醒道，“皇上，出京城時瞞不了人啊！”
“瞞不了就不瞞，朕巡視江山又不是見不得人�！敝旌裾蘸吆叩�，“朕并非是怕了那幫子人，只是不想扯皮罷了�！�
頓了頓，“上一個隨駕的張永如今已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雖說你起點低，但做個指揮使還是可以的�！�
江彬瞬間喜形于色，心中那最后一絲猶豫和掙扎也消失不見，恭聲道：
“臣這就回去安排，皇上放心，這些人都是從大同來的，是臣以前的下屬，絕對信得過！”
朱厚照微微頷首：“嗯，去忙吧�！�
“臣遵旨�！�
~
蘇.州，一酒肆店門前。
李青笑道：“這家烤鴨不錯，我們進去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