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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對此,朱厚熜的解釋是——國師殿是朕用來和內(nèi)閣大學(xué)士商討國事的地方!

    聞言,諸大佬自動腦補(bǔ)——皇帝是為了面子,故才如此。

    畢竟,有些事不好在朝堂上拿出來。

    細(xì)一思量,覺得這樣也挺好,無形中又將內(nèi)閣的地位抬高一大截兒,六部尚書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奈何閣部之爭早在弘治朝就定了調(diào)子,又兩朝下來,六部儼然支棱不起來了。

    幸賴,如今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多是從六部大員之中挑選,倒也不是很難接受。

    這件事并沒造成多大風(fēng)波,短暫的錯愕之后,大家便又將注意力集中在改制革新上。

    權(quán)力場素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什么絕對的秘密。

    主流的守舊派官員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就等著小皇帝出招了。

    朱厚熜也沒讓他們久等,晚秋未完,便將《一條鞭法》正式搬上朝堂……

    結(jié)果可想而知。

    有人贊成,有人反對。

    支持的人不足三成,幾乎都是以張璁、桂萼為首的大禮重議支持者。

    可也有超出守舊派官員預(yù)想的重量級人物發(fā)聲支持!

    比如謝遷。

    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這句在弘治朝盛極一時的評語,放之今時,依舊有效!

    謝遷如今耳也聾,眼也花,可卻不影響說話,相反,耳背反而成了他的優(yōu)勢。

    老家伙的倒戈如晴天霹靂,主流守舊派只覺天都塌了。

    費(fèi)勁巴拉的促請皇帝請你回來,你給我們來這套?

    奈何,謝遷的資歷太老,又過于德高望重,在這位面前,他們這些晚輩后生還真不好如何。

    所幸,還有一個重量級人物。

    于是乎,纏綿床榻的劉健愣是被拉到了朝堂上,與昔日老友對壘。

    劉斷vs謝侃侃,

    其精彩程度,惹得李青都變勤快了,整日前來吃瓜……

    群臣亦是直呼過癮。

    然,他們卻都忽略了,兩個老家伙的深刻友誼。

    劉謝共事多年,正德朝又以同樣的方式落幕,又豈會真的想置對方萬劫不復(fù)?

    不過是演戲罷了!

    朝堂上吵的兇,私下卻是一團(tuán)和氣……

    同時,在李青的指點,朱厚熜運(yùn)作、造勢下,本來的三成對七成,卻變成了劉斷、謝侃‘二人轉(zhuǎn)’。

    無形之中,絕對的劣勢變成了勢均力敵!

    兩人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讓輿..論沒能一邊倒,翰林院、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士學(xué)子,也分為了兩大陣營,各抒己見,指點江山。

    一時間,剛剛平穩(wěn)的朝局又起千層浪。

    權(quán)力場再次沸騰……

    這似火的熱情,連初冬的寒氣都要退避三舍。

    ~

    乾清宮。

    黃錦一邊翻烤紅薯,一邊瞅不遠(yuǎn)處與皇上相對而坐的李青,滿臉幽怨之色,嘴上都能掛油瓶了。

    無他,這些時日皇上‘中毒’愈發(fā)深了。

    連國之大事都要與之商議,皇上這簡直……病入膏肓!

    ‘咱家抽空得跟張公公學(xué)他個一招半式,不說一頭撞死他,也要撞得他下不了床,瞧把他能耐的,皇上都找不到北了……’

    黃錦神情憤懣。

    不遠(yuǎn)處的二人,神情也不輕松。

    朱厚熜沉吟道:“先生,情況雖比我們預(yù)想的好上許多,卻仍是棘手啊!”

    李青蹙眉想了想,說道:“棘手不在推行國策,在國策推行之后陽奉陰違,導(dǎo)致無疾而終,達(dá)到預(yù)計效果才是目的�!�

    朱厚熜一點就透,道:“先生的意思是……讓利?”

    不待李青說話,他又問,“先生以為,斬一個前國舅,以表明朕摒棄外戚之心,如何?”

    李青怔了怔,失笑道:“如此定然有些作用,卻無法解決問題!”

    頓了頓,“兩個前國舅死不足惜,然,輕易殺之,終是于你聲名不利,群臣拍手稱快的同時,也會覺得你過于無情。事后,保不齊會有人來個‘得了便宜還賣乖’,指斥你有違孝道,對先帝親娘舅動刀,再者,張皇太后終究是名義上的正宮之主,逼迫過甚的話,萬一她反悔再搬出大禮,強(qiáng)逼你認(rèn)親……只會更亂�!�

    朱厚熜臉上一熱,悻悻道:“先生言之有理,可這事兒……不宜拖延過久啊,劉謝二人的戲演不了多久了�!�

    “的確!”李青吸了口氣,試探著問:“皇上有無想過讓出一部分市場份額?”

    “什么意思?”

    “與西方國家的貿(mào)易往來!”李青說。

    朱厚熜一呆,隨即又有所明悟,然,終是心疼。

    誠然,無論國庫,還是內(nèi)帑,眼下都富得流油,存放銀子的庫房都擴(kuò)建了數(shù)次,可誰又嫌錢多呢?

    何況,他追求的是長生不老。

    余生太久太久了,再多的錢都不算多。

    朱厚熜悶悶道:“金陵李家之前為朝廷貢獻(xiàn)頗多,兩任永青侯亦是于大明有大貢獻(xiàn)……”

    “你誤會了�!崩钋噍p笑搖頭,“我非是在給李家謀福利,而是為興盛工商業(yè)。”

    “眼下還不夠興盛?”朱厚熜詫異。

    李青頷首:“它的潛力遠(yuǎn)遠(yuǎn)沒有被徹底挖掘出來!”

    朱厚熜微微皺眉,沉吟良久,道:

    “自古官商一體,所謂的商賈又有多少是純粹的商賈?便是純粹的商賈,也會通過各種手段鉆空子,讓家中子弟科舉……通過一代代努力,最終步入仕途,有甚者直接投資學(xué)子……”

    朱厚熜呼了口氣,無奈道:“先生可有想過,一旦他們成長為龐然大物,又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呵呵……”李青微微一笑,“皇上著相了�!�

    “?”

    “肉爛在鍋里,而皇帝……便是那拿筷子的人�!崩钋喽囟厣普T,“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共主,予取予求�!�

    朱厚熜醍醐灌頂,霎時間,心潮澎湃。

    然,很快他就又冷靜下來,搖頭道:“先生過于樂觀了�!�

    李青笑意不減,“說說看……”

    第94章

    嘉靖的性格

    “肉在鍋里不假,可飯卻是分鍋吃……”朱厚熜苦笑道,“就好比現(xiàn)在,他們?yōu)楹畏磳�?�?br />
    李青暗暗一嘆,滿心失望。

    朱厚熜能說出這番話,無疑證明他從心里就沒想過大明能不能吃到肉,而是他能不能吃到肉。

    自己說的予取予求——將蛋糕做大,子民從我這里取,從我這里求。

    我為公!

    朱厚熜理解的予取予求——任意索��!

    我為私!

    這說明……嘉靖是一個清醒的,自私的皇帝!

    或許真如楊慎所言,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會烙印在骨子里,伴隨一生,難以改變……

    一抹苦澀在李青心中蕩漾開來。

    “先生,先生……”

    “啊,咳咳……”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清了清嗓子,順著朱厚熜的思路,道,“皇上擔(dān)心的這個問題……有些多余!”

    “何也?”

    李青指了指自己,道:“我還年輕!”

    “你還年輕……”朱厚熜懵了下,旋即明悟李青話中意思——我會一直幫你!

    不過,如此讓利他還是有些舍不得,無他,利潤太大了。

    銷往西方的精美商品,換來的可都是同等重量的白銀��!

    朱厚熜僅是想想就肉疼,一時間難以取舍。

    李青知他心中所想,輕嘆道:“皇上可知時下絲綢的織造工藝,已非大明獨(dú)有?”

    “這個……”朱厚熜愣了下,詫異道,“莫非蠻夷也會?”

    “……”李青強(qiáng)忍翻白眼的沖動,道:“時代在發(fā)展,大明在進(jìn)步的同時,別人也在進(jìn)步,大明商品那般暢銷,誰不想分一杯羹?何況,開海通商都這么久了……”

    李青將當(dāng)初在交趾聽朱祁錦說的那些話,添油加醋又說了一遍,末了,道:

    “這個根本不用查,皇上隨便找一個隨商船出過海的織造局奴婢,就能問出詳情�!�

    不待朱厚熜說話,李青繼續(xù)道:“皇上何不想想,當(dāng)絲綢、瓷器等幾樣拿手絕活被人盡數(shù)學(xué)了去,又會是怎樣一副局面?”

    李青幽幽一嘆,自問自答:“等到那時候,大明商品可就不是利潤下滑這么簡單了,怕是賣都不好賣�!�

    “這……”朱厚熜啞口無言,心中掀起驚濤,再無法平靜。

    李青正色道:“時不我待,趁著時代差,得趕緊把錢摟過來,至于之后的利益分配……錢到了大明再想辦法不遲,你以為如何?”

    “我……”朱厚熜仍是糾結(jié),卻已然動搖了。

    平心靜氣想想,在大明內(nèi)部攫取財富,其難度比跑去海外攫取要容易的多,因為對外暴力攫取的方法只有一個——戰(zhàn)爭!

    而戰(zhàn)爭本身太燒錢了,尤其是遠(yuǎn)赴海外,且還容易尾大不掉。

    當(dāng)戰(zhàn)爭攫取財富形成慣性,那水師出海之后,自立門戶的可能性便會大大增加!

    基于此,通過貿(mào)易往來,溫和的攫取財富才是正道,可問題是……留給大明的時間不多了。

    良久,

    朱厚熜緩緩?fù)鲁鲆豢跉�,頷首道:“先生言之有理,朕會著重考慮的�!�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沒再進(jìn)一步相勸。

    小皇帝謹(jǐn)慎多疑,這種級別的讓利實何其肉疼?定然要核實一下!

    一味勸說,反而無益。

    朱厚熜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平復(fù)心中波瀾,緩緩問道:

    “即便按照先生之策,也只能爭取南方官員,北方……又當(dāng)如何爭��?”

    李青輕笑道:“物以稀為貴,南方的商品都去海外了,北方的商品自然水漲船高,南方主打出口,北方主打內(nèi)銷,有什么不好嗎?”

    “可內(nèi)銷……遠(yuǎn)比不上出海的利潤啊!”

    “你又著相了!”李青笑笑道,“第一,市場行情由市場決定,第二,江南都富了千余年了,北方少賺點也不會有落差感�!�

    朱厚熜沒聽懂第一條,第二條卻是聽得清楚明白,細(xì)一思量……確是這么個理兒。

    “嗯……也是�!敝旌駸型锵@道,“只可惜,這一來朝廷會流失大量的財富啊,物以稀為貴,供過于求,利潤必當(dāng)下滑!”

    “短期看是這樣,可長期看,卻是大賺特賺。”李青淡然道,“皇上不妨將格局打開些,大明天下都是你的,天下富,又怎會窮了你這個皇帝?”

    這一番話,說的朱厚熜面頰發(fā)燙。

    其中諷刺意味,他哪里聽不出來。

    “先生以為,朕是貪財好利之人?”

    “非也�!崩钋嗝林夹牡溃盎噬蠍圬斒菫槊�,國富才能養(yǎng)民,大明疆域遼闊,有地方風(fēng)調(diào)雨順,有地方天災(zāi)連年……沒有錢糧,如何賑災(zāi)?”

    朱厚熜神色緩和下來,接著,又緩緩皺起眉。

    “先生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可知……為何如此?”

    做皇帝已有數(shù)年,朱厚熜雖‘足不出戶’,卻也對國家有了大致了解,各地上報的天災(zāi)雖有夸大成分,可事件本身基本屬實。

    若非有永樂豆、宣德薯,這類極高產(chǎn)的農(nóng)作物大規(guī)模種植,海上貿(mào)易根本發(fā)展不起來。

    更讓他心驚的是,通過列祖列宗的實錄,他發(fā)現(xiàn)大明的天災(zāi)整體而言在緩步上漲,一朝比一朝嚴(yán)峻,幅度不算大,卻持續(xù)走高……

    眼下,他倒不是很慌,糧食儲備充足異常,可長此以往下去……百余年后又該如何?

    朱厚熜可不想過窮苦日子,更不想百姓造他的反。

    “還請先生解惑!”

    “這個……”李青整理了下思緒,道:“盛極必衰,物極必反,這種現(xiàn)象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了,可稱之為……小冰河時期,非大明獨(dú)有……”

    李青將當(dāng)初與姚廣孝論大明國運(yùn)時的內(nèi)容拿出來,針對性的為朱厚熜解惑……

    ……

    “竟然還能這樣……”朱厚熜喃喃自語,在此之前,他萬沒想到原因會是如此離奇。

    實在是……太刁鉆了。

    可又太有說服力了,因為這些都是有跡可循,有史可查。

    朱厚熜嚴(yán)肅起來,問道:“先生,這種現(xiàn)象會持續(xù)多久?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嗎?”

    “這個我也說不好,但肯定不會一直持續(xù)下去!”李青吁了口氣,道,“否極泰來這個成語,皇上當(dāng)知道吧?”

    “朕自然知曉!”朱厚熜點頭,“八八六十四卦中的否卦嘛�!�

    說到這個,他一下來了精神,甚至都將國事拋之一邊了,道:“先生對易經(jīng)八卦,當(dāng)也涉獵頗深吧?”

    李青:“……”

    我跟你說正事,你跟我聊卦象?

    我是真想捶你啊……

    若不是大事在即,李青非得讓他過過堂兄過過的生活。

    隨便應(yīng)付了幾句,李青將話題重引回來,道:“一條鞭法利國利民,必須推行,如你所言,劉謝二人的戲唱不了多久了,一旦輿..論倒向他們,推行的難度必然進(jìn)一步增加,還請皇上早下決斷!”

    朱厚熜緩緩點頭:“若如此這般,還不可行呢?”

    “先試試吧,不可行再另想辦法�!崩钋嗾f。

    “這可不行!”朱厚熜斷然道,“必須得確保朕讓利之后,他們不得寸進(jìn)尺,不然,朕不是白白讓利了?”

    李青語氣淡淡:“皇上讓出的利,有一部分會惠及百姓!”

    “那也不行!”朱厚熜本能搖頭,繼而找補(bǔ)道,“朕是皇帝,他們是官紳,皇帝愛民,官紳可不會!朕的錢還不是……惠及百姓?”

    李青呵呵:“皇上可真是愛民如子��!”

    “啊哈哈……這個自然!”朱厚熜不自然笑了笑,道,“有舍必須有得,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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