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章
“?”朱厚熜皺眉道,“先生,除年節(jié)外,朕可是日日上朝,政務從無貽誤,就拿今日來說,朕更是追去文華殿去批注……”
“我不是說這方面……”李青打斷他,道:“我問你,嚴世蕃是你放出來的對吧?”
“呃……是!”
李青冷冷道:“判了三年,這才多久?朝令夕改,朝廷法度何在?有你這樣當皇帝的?”
“先生……”
“你這樣做,之前敲打官二代的意義何在?”李青怒叱,“合著我白忙活一場是吧?”
“不,不是這樣的,先生你聽我說……”朱厚熜唯恐再次被打斷,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將詳情告知李青。
得悉原由,李青臉色稍稍好看了些,不過,對朱厚熜的這種做法,依舊不買賬。
“嚴嵩是挺不錯,可他那兒子著實不是什么好東西,”李青沉聲道,“你當然可以嘉獎嚴嵩,可不能以這種方式嘉獎……天子腳下,望你好好掂量掂量這四個字的分量�!�
朱厚熜愣了愣,繼而一臉驚怒道:“可是那嚴世蕃又做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兒了?”
李青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朱厚熜立即心虛,氣勢不由一軟。
“我不是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大明這么大,不可避免的會有不平事,甚至此時此刻大明某地正在發(fā)生,我精力有限,你精力也有限……”李青吁了口氣,道,“我有兩點要求,你記好了�!�
“先生請說�!�
“第一,不能裝聾作啞,得悉就必須要管;第二,天子腳下,真就不能容一點沙子!”李青語氣嚴肅,“九五至尊,真龍?zhí)熳印f白了,不過是被神話罷了。地方上,可以拿‘山高皇帝遠’來搪塞,可京師……必須清明,這既是為百姓,也是為你,為你老朱家……神話破滅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朱厚熜微微驚悚。
李青冷聲道:“京師的氣候環(huán)境一向不好,大霧、沙塵暴年年都有,怎么,吹在人身上還不算,還得吹進人心里?”
“東廠,錦衣衛(wèi),五城兵馬司……這些加在一起,要是都不能給百姓一片凈土,那該是多么悲哀?”
李青說道:“誠然,過于上綱上線會讓你很難做,可有些事難做也得做,大明天下人人為善確不可能,可京師……完全可以做到,你也有這個能力,你怎能懶怠?”
“受教!”朱厚熜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接下來,我會著手抓這方面,掃蕩塵霧。”
……
第170章
悲憤的嚴嵩
嚴嵩緊急趕回連家屯兒,剛一進家門,就開始喊:“嚴世蕃,嚴世蕃……”
少頃,歐陽氏走出廂房。
“嚴世蕃呢?”嚴嵩急急問。
歐陽氏難過道:“他去昭獄了�!�
“去昭獄……”嚴嵩訥訥重復了遍,旋即頭皮一麻。
知子莫若父,兒子啥德性,嚴嵩能不知道嘛,別說還沒到坐牢日期,就算到了,也會想盡辦法拖延,哪里會主動去蹲大牢?
“他是不是又闖禍了?”
“你就不能盼你兒子點好嗎!”歐陽氏生氣了,“再怎么說他也是你兒子,你不保他也就算了,還這么說他……”
“你懂什么!”嚴嵩難得跟媳婦發(fā)火,“慈母多敗兒,小畜生有今日,有你的一份功勞�!�
“你……”歐陽氏破防,“好好好,官做大了,嫌棄我這個糟糠之妻了是吧?想休我休便是了!”
“……”嚴嵩氣勢一弱,苦惱道,“為夫哪里是這個意思……好吧,是我說話重了,可嚴世蕃這次八成闖大禍了,少不得我也要被他連累�!�
歐陽氏氣道:“他能闖什么禍?這些日子你不是沒看到,乖得很……”
見她突然不說了,嚴嵩便知有貓膩,忙追問道:“怎么回事兒?快說……”
歐陽氏將兒子回來時的異樣,以及剛發(fā)現(xiàn)家里少了二十兩銀子一并說了,末了,道:“不過二十兩銀子,你犯不上大發(fā)雷霆�!�
“這就不是錢的事兒……”嚴嵩撂下一句,轉身就走。
“夫君你要去哪兒?”
“去昭獄,向那兔崽子了解真相!”嚴嵩頭也不回,兒子的傷怎么來的,他已有了大致猜測。
~
錦衣衛(wèi)昭獄。
嚴世蕃坐回草席上,竟覺得特別踏實,不提心吊膽的感覺……真好!
瞥了眼左右兩位前皇親國戚,皆是一副生如死灰的模樣,好似腐朽的枯木,不見絲毫生氣,嚴世蕃不禁暗暗搖頭。
坐牢有這么苦嘛?
你倆的伙食可比我好太多了,真的是不知足。
“嗨呀,這人啊,還是得看開些……”嚴世蕃整理了下鋪蓋,脫下靴子,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睡覺嘍�!�
‘嚴世蕃,你他娘又給老子惹禍了是吧?你娘的,有你這么個兒子,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少裝睡,給老子解釋清楚……’
“啊!”嚴世蕃靜坐而起,大口大口喘氣,額頭冷汗涔涔,“還好,是夢……”
忽聞,腳步聲逼近,嚴世蕃剛欲放松的神經(jīng)再次繃緊,死死盯著牢門口……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紅袍下擺,他僵硬的、一寸寸的抬起頭,果然……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爹,您,您怎么來了?”
嚴嵩見他驚恐心虛的模樣,懸著的心則是涼了半截兒。
不過他還算鎮(zhèn)定,心里想著未必就那么巧,小混賬剛好被李國師逮個正著,聯(lián)想到乾清宮李國師對自己并無異色流露,嚴嵩稍稍好受了些。
深吸了口氣,嚴嵩從懷中取出一粒碎銀子,塞給那開鎖的牢頭,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打發(fā)其離開,這才緩步走進去。
“爹……”
“說吧,這次又闖了什么禍?”嚴嵩語氣冰冷,“若敢隱瞞,你就一輩子在這牢中度過得了�!�
嚴世蕃硬著頭皮道:“兒子說了,爹你別生氣�!�
“說!”
“兒子偷了家里的錢,二十兩�!�
“這個我已知道,說重點!”嚴嵩耐性將盡,神色不善。
“呃,是這樣,兒子拿著錢去……去嫖了。”嚴世蕃悻悻說。
嚴嵩勃然大怒,氣笑道:“好,好啊,你個小畜生還挺會玩兒……你這傷又是怎么回事兒?”
“錢不夠,讓人給打了�!眹朗擂荒樜滩蛔×R道,“真是太他娘貴了,我……”
迎上老爹那吃人的目光,嚴世蕃縮了縮脖子,訕訕道,“好吧,是我打人在前,對方打人在后,可那兩個婊子說話忒也難聽……”
嚴嵩忍著怒氣聽完,問道:“你可見過李國師?”
“這個……”嚴世蕃心虛的看向別處。
見狀,嚴嵩剩下那半截兒也涼了,整個人如墜冰窟,到底啊……
‘呼哧呼哧……’
濃重的呼吸聲,讓嚴世蕃發(fā)毛。
“爹啊,你,你冷靜,你還沒孫子呢�!眹朗擂瑖槈牧耍粋勁兒拉被子……
@#……
“啊呀……殺人啦,動用私刑啊……”嚴世蕃哇哇大叫。
本就傷的不輕,這下直接痛楚加倍,他哪里忍得了?
不過,這一招還真管用,上進心爆棚的老爹,聽到‘動用私刑’四個字,雖氣得渾身直哆嗦,可也真停了手。
嚴嵩一忍再忍,才忍下滔天的怒火,咬牙道:“說經(jīng)過!”
“哎,是是�!眹朗擂钦娴奶蹜K了,當即將經(jīng)過事無巨細的講述給老爹聽……
~
乾清宮。
好一番暢聊之后,
朱厚熜沉吟道:“肅清渾濁,于朕而言,費些心力倒也不是不能做成,只是有些事……就如青樓,真沒法硬性全部查封啊,當初宣宗就曾執(zhí)行過一段時間,可之后又卷土重來,這東西在先秦就存在了……”
李青嘆了口氣,頷首道:“這個可以除外�!�
朱厚熜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討價還價,保證道:“先生放心,一年之內(nèi),朕會肅清塵霧�!�
頓了頓,“嚴世蕃……?”
“他犯的也不是十惡不赦之罪,這次……也稱不上犯罪,維持原判即可�!崩钋嗟�,想了想,又補充:“不過,這樣的人萬不能入仕為官,不能讓這種人享受恩蔭!”
朱厚熜滿口答應,點頭道:“朕已剝奪了他科舉資格,自不會再讓他進入官場!”
“那就好…�!�
李青抿了口茶,道,“對了,我這次來,還有件事要提醒你。”
“先生請說�!�
“楊慎即將流放期滿!”李青說。
朱厚熜一滯,呼吸稍稍粗重起來,顯然,哪怕過了這么久,他仍是無法釋懷。
好半晌,硬邦邦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青沉吟了下,說道:“你們君臣兩看相厭,讓他再次進京做官,大禮重議之事難免會被人再拿出來說事兒,那樣你面上也不好看……嗯,他在云...南待了數(shù)年,對當?shù)匾灿辛艘欢私�,不若先在那兒給他安排個官職,歷練幾年,再調回……調回江南做官吧�!�
“那就依了先生。”這樣安排,朱厚熜不是很排斥,也能接受。
眼不見為凈!
對楊慎,他是恨極了的,若非李青,他絕對讓楊慎流放到死。
“朕稍后就讓人去宣旨,結束他的流放,準許家人去看望,他若想回鄉(xiāng),朕亦可給予他半年期限。之后再走馬上任,如何?”
“挺好!”李青見他一副悶悶不樂模樣,嗤笑道,“宰相肚子能撐船,你一個皇帝,怎能這點肚量?楊慎確有才具,對人才,不妨寬容一些。何況……當初之事,也不算是他的錯�!�
朱厚熜:“……”
楊慎沒錯,那誰錯了?
可這話是從李青口中說出來的,朱厚熜也只得一笑置之。
‘我對人才還是寬容的……’朱厚熜在心里為自己找補。
“呵呵……先生一路風塵仆仆而來,不若你我君臣小酌兩杯,也算是朕為先生接風洗塵了�!�
“我不長住,很快就走�!�
朱厚熜悶悶道:“這點時間都沒有?來都來了,最起碼小住兩日吧?怎么說也得去國師殿露露面,人走茶涼,得常溫著才是!”
李青淡淡道:“確實不差這點時間,小住兩日亦無不可,可一碼歸一碼,有一點請你明白,我回來與你無關�!�
朱厚熜倍感受傷,難過道:“先生還是不肯原諒我?”
李青嗤笑連連。
朱厚熜頹然苦笑:“先生到底如何才能息怒?”
“這話說的……倒是我小氣了?”
“真不是這個意思……”朱厚熜無奈又委屈,只好道,“朕會讓先生回心轉意的�!�
“是嗎?那看你表現(xiàn)……”李青倏地住了口,覺著這話有點……那個啥。
這時,不受限制,不必通稟的黃錦走進來,見到李青,立時小眼睛瞪得溜圓,“李,李青……啊,李國師,你啥時候回來的呀?”
“今日剛到�!崩钋嘈πΦ溃岸嗳詹灰�,你又胖了兩斤�!�
“有嗎?”黃錦習慣性的摸摸肚皮,悻悻然道,“我這是穿得厚,等天兒暖和起來,這二斤就沒了�!�
李青:“……”
朱厚熜突然有些羨慕黃錦,可以無所顧忌,不用陪著小心,甚至稱得上隨心所欲。
“黃錦,去讓人準備些酒菜過來,朕要與先生小酌兩杯�?禳c�!�
“哎,好。”黃錦又看了李青一眼,這才走開。
人剛走沒一會兒,就有小黃門來稟報,“皇上,嚴侍郎請求面圣�!�
朱厚熜怔了怔,隨即對李青笑道:“看來,嚴嵩是得知了事情經(jīng)過,來請罪了�!�
李青只是輕笑笑,不置可否。
朱厚熜也笑笑,朝那小黃門道,“宣�!�
……
宮門口,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嚴嵩卻是滿頭汗珠,衣襟都被汗水打濕了。
輾轉個不停,著實累壞了他,加之心理壓力巨大,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
不知這次我頂不頂?shù)米 瓏泪酝鴮m門,黯然傷神。
第171章
‘凡爾賽’
嚴嵩有些絕望。
攤上這么一個兒子,換誰不絕望?
雖說官場之上不乏大器晚成之人,可自己也著實不年輕了,右侍郎到左侍郎,到尚書,到入閣,再到首輔……
還有很長一段路。
晉升,尤其是到了這種級別的晉升,可不是做好一件事就能得到的,往往需要大量的時間,精力,以及……運氣。
前兩條不可或缺,最后一條更是重中之重,而自己的運氣……不能說好,簡直差到離譜。
嚴嵩甚至都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干了刨人祖墳的缺德事兒,不然,怎會這般倒霉?
惴惴不安間,去稟報的錦衣衛(wèi)走回來,朝嚴嵩拱了拱手,道:“嚴大人,請。”
“嗯�!眹泪院舫鲆豢跉猓彶阶哌M宮門……
在乾清宮門口又等了一會兒,得到小黃門轉達的準進口諭,嚴嵩連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邁入大殿……
“罪臣嚴嵩,教子無方,請皇上圣裁�!眴尉捅憩F(xiàn)來說,嚴嵩可比他兒子光棍多了,更懂得犯錯要挨打,挨打要立正。
李青、朱厚熜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幾樣小菜一壺酒,黃錦為二人斟酒,一片和氣。
“平身吧�!�
朱厚熜平淡道了句,“嚴世蕃是嚴世蕃,嚴嵩是嚴嵩,你不是罪臣,也無需朕圣裁。”
嚴嵩剛欲起身,聞聽此言忙再次以頭搶地,“子不教,父之過。嚴世蕃如此混賬,目無法紀,臣難辭其咎。”
頓了下,一咬牙,道:“臣無德,還請皇上換一有德之人,去安陸祭告獻皇帝顯陵。”
關鍵時刻,嚴嵩很是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
朱厚熜瞟了李青一眼,李青神色如常,該吃酒吃酒,該夾菜夾菜。
朱厚熜輕輕笑了。
“平身!”
“是。”嚴嵩不敢再多言,原地站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