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朱婉清早早就準(zhǔn)備好了,男丁、女娃、兒媳、孫媳,重孫媳,一個不落。
李家家大業(yè)大,可九成九都跟這些人無緣,李浩這個大家主在的時候,他的直系兒孫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富貴,未來李浩不在了,心安理得享受李家富貴的,就只能是李信的直系后代了。
雖說到時候,都會得到一筆不菲的安家費(fèi),可誰嫌錢多��?
眼下多得一點(diǎn),未來分家便能多一分底氣。
有親情,也有市儈,卻是絕大數(shù)家庭的真實(shí)情況。
李青看在眼里,有唏噓,有理解,有釋然……
交代完這些之后,朱婉清便昏睡了過去,李浩知道娘親沒什么時間了,就打發(fā)了一眾妻妾,兒媳,以及小輩兒們離開。
只留下他自己,小妹,以及冷靜的可怕的青爺。
大侄女很聽話,李青也不想食言,就沒再用那紅色丹丸,只是肆無忌憚用真氣、針灸,不計后果的喚醒那殘存的一丁點(diǎn)生機(jī)。
足足兩刻鐘之后,朱婉清才幽幽醒來,迷糊了好一會兒,逐漸恢復(fù)清醒。
“李叔,這次侄女真要堅持不住了。”她歉然說。
“很棒了,真的�!崩钋嘭Q了豎大拇指,回頭朝兄妹二人道,“你倆也過來�!�
第207章
平靜
兄妹顧不上抹眼淚,搶撲上前,一左一右坐在兩旁床榻,看著他們的娘親。
“先別哭了,等一會兒再哭。”朱婉清強(qiáng)牽起一抹笑,“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娘親對你們沒什么不放心的,以后呀,記得要勞逸結(jié)合,一味忙不可取,可也不能一味偷懶……”
兄妹狂點(diǎn)頭,點(diǎn)掉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淚珠,可很快又有新的淚珠搖搖欲墜……
“莫哭了,娘,娘要去找你們父親了,好些年了,不冷了……”朱婉清喃喃說著。
兄妹倆沒辦法說話,只能點(diǎn)頭,流淚,點(diǎn)頭……
朱婉清無力為兒女擦淚,甚至連安慰的氣力也不剩多少了,見此刻的兒女都聽不進(jìn)去,便只好看向李青。
“李叔�!�
“我在�!崩钋嗌碜游⑽⑶皟A,好讓她省一些氣力,“你說�!�
“我…咳咳……”朱婉清磕巴了下,道,“希望李叔能放平,放平心態(tài),不要沉浸悲傷之中,之前在宏哥墳前,你可是答應(yīng)過的,不傷心,不難過……咳咳,你可是大明,大明第一人,永,永青……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言而無信?”
“李叔從不食言。”李青說。
“李叔�!�
“嗯,你說�!崩钋嘤挚拷诵�。
“我好像看到宏哥了,他在鋪被子呢�!敝焱袂宓臏啙岬难垌l(fā)黯淡,逐漸失神。
“是嗎?”李青溫和說道,“是不是很暄軟,很厚實(shí)?”
“嗯,大紅色的,當(dāng)初,當(dāng)初,成婚時的被子�!敝焱袂宓哪剜珟缀醯筒豢陕劇�
李青聽到了,聽得很清,他說:“宏兒知道你要去找他了,正忙著準(zhǔn)備呢�!�
“可,可是,咋,咋又變成了灰色的了……”朱婉清完全是用氣音在說。
李青知道她馬上就要失去五感了,忙附在她耳邊,說道:“因?yàn)槟阏谕沁呑哐�,到了那邊就正常了�!?br />
“這,這,這樣么……”朱婉清露出釋然,她嘴唇又蠕動了下,卻是什么也沒能表達(dá)出來,不過,看她的神情,當(dāng)是又看到了值得分享的好事情……
李青緩緩直起身,看著她那定格的神情,好一會兒,將她的胳膊放進(jìn)被窩,又理了理她額前略顯散亂的白發(fā),再次慈祥的看著她……
兄妹倆也如李青一般,癡癡看著她。
良久,
李浩張大嘴,似哭似笑的看著李青,問,“青爺,我娘她,她咋,咋不說話了�!�
“你娘她,走了�!崩钋嗾f。
“走了,走了……”李浩訥訥重復(fù),再看娘親,“娘,你就走了�。坎辉俑鷥鹤诱f點(diǎn)什么了啊……”
李雪兒不敢放肆大哭,恐娘親還沒走遠(yuǎn),被自己攪擾到,癟著嘴都不放心,還用雙手捂著,淚水決堤……
李青很平靜,似是為了兌現(xiàn)諾言,并未流露悲傷神色,又足足看了她一刻鐘,這才道:“李浩�!�
李浩茫然看著李青。
“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永青侯府輩分最長的家主�!崩钋嗾f。
李浩涕泗橫流,嘴巴張的老大,卻只說出了四個字,“青爺,我怕!”
“不怕�!崩钋嗝嗣X袋,就跟當(dāng)初李景隆摸小李宏腦袋一樣,“還有青爺呢,青爺不走�!�
“哎,好。”李浩就像是走丟的小孩突然看到大家長,再無惶恐。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大侄女一眼,緩緩起身,再次說道:“李浩,你娘走了�!�
李浩迷惑,半晌,才總算是清醒過來,站起身往外走……
“別難過……”李青拍了拍李雪兒聳動的肩膀,轉(zhuǎn)過身,往外走……
走出永青侯府……
‘噼里啪啦……’
臨近傍晚,鞭炮響不停。
李青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今日是小年唉……
威武樓。
朱厚照見他走進(jìn)來,忙上前將他拉到一邊,問道:“前幾日聽老唐說,我姑奶奶病情又嚴(yán)重了,我正尋思著再去一趟呢,你咋來了,治好了嗎?”
“不用去了!”
“行啊你……”朱厚照放松下來,贊道,“不愧是李神醫(yī)�!�
“她已經(jīng)走了�!崩钋嗾f。
朱厚照一時沒懂,“去哪兒了?”
李青往里走,走向平日聚餐的雅間,“陪我喝一杯吧�!�
朱厚照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望了望外邊,又望了望里邊,糾結(jié)半晌,重重悲嘆一聲,走向里邊……
“張永,張永,讓伙計準(zhǔn)備最烈的酒!”
朱厚照知道李青不是來吃飯的,便只讓準(zhǔn)備了四樣下酒小菜,不過,酒卻是極品,足足兩大壇。
“你想怎么喝?”朱厚照眼睛紅紅的,啞聲說。
“我只是想來喝兩杯,不是來買醉的,用不到這么多,一壺就夠了�!崩钋鄪A一筷子菜,細(xì)細(xì)咀嚼,“換成酒壺、酒杯。”
朱厚照盯著他瞧了陣,悶悶點(diǎn)頭:“好�!�
……
一壺酒,李青只喝了三杯便不再飲了,與朱厚照聊了一會兒,見天色漸黑,便離開了。
朱厚照有心追上,卻不知追上該說什么,其實(shí),他心里也難過的緊,甚至有些無法接受。
前些時日他還去侯府見姑奶奶,看其狀態(tài),本以為怎么也能到明年春末夏初,不想連小年都沒過去,便……
雖然小時候被揍得很慘,當(dāng)時很惱火,可終是長大了,姑奶奶對他比對親孫子都親呢,只是礙于身份,他不好常去永青侯府。
不想,卻錯過了最后一面。
朱厚照很難過,想到以后張永也要離開,心里就更不好受了,同時,也更能共情李青了。
生離死別,真他娘的苦啊……
~
小院兒。
李青推門進(jìn)來,唐伯虎已經(jīng)回來了。
李青詫異道:“什么時候回來的啊?”
唐伯虎默了下,說:“李老夫人召集李家小輩兒的時候。我準(zhǔn)備了酒菜,稍等,我去熱一下�!�
“我來吧�!崩钋嘟凶∷�,說道,“你現(xiàn)在可經(jīng)不起折騰,這大冷的天兒還瞎跑……永青侯府住不下你怎的?”
“我……”唐伯虎撓撓頭,這樣的李青,讓他有種很不真實(shí)的感覺。
這和之前李老侯爺那會兒不一樣啊?還是說自己誤會了,李老夫人并沒有油盡燈枯,只是提前做安排?可時下李青不該離開侯府才對啊……
唐伯虎一時也不知是哪種情況,可又不敢問,糾結(jié)的不行。
李青見他這般,說道:“我那大侄女,走了�!�
“��?”
雖在情理之中,唐伯虎仍是吃驚,“你,你……”
“我怎么了?”李青詫然,又恍然,“不用擔(dān)心我,習(xí)慣了都,哪有那么矯情,沒事兒�!�
真的沒事兒嗎……唐伯虎反而愈發(fā)惴惴不安。
“真的!”李青說道,“你就別擔(dān)心我了,好好照顧你自己才是正經(jīng)�!�
唐伯虎嘆了口氣,苦笑道:“酩酊大醉一場,甚至哭一場都好,你這樣,我反而更不踏實(shí)。”
李青無奈嘆道:“真不是裝的,確實(shí)沒那么傷心了,也不算難過,就是心里空空的無處撈摸,真的�!�
頓了下,“可能我真的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唐伯虎將信將疑,可想到李青的經(jīng)歷、年齡,又覺如此似乎合情合理。
他舉杯道:“你干杯,我隨意!”
李青舉杯與他碰了下,一口飲了,說道:“剛在威武樓吃過一場酒了,說說話就成,不借酒消愁�!�
唐伯虎苦澀道:“這樣的你真比痛徹心扉還讓人擔(dān)憂�!�
“非要我大哭一場?”
“如果可以的話!”
李青醞釀了下,搖搖頭:“哭不出來,我心境很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要杞人憂天�!�
唐伯虎看不到絲毫破綻。
不過,他只當(dāng)是自己看不出來,根本不信李青真能這么平靜。
‘他只是不想活著的人擔(dān)心罷了,唉……’
…
簡單吃喝之后,李青便早早睡下了,唐伯虎鬼鬼祟祟偷聽了許久,啥也沒聽到……
次日,李青早起去買了早飯。
唐伯虎起床時,他正默默吃著包子,桌上還放著話本,邊吃邊看。
“你……”
“快去洗漱,包子待會兒就涼了。”李青頭也不抬的說。
見狀,唐伯虎愈發(fā)覺得問題嚴(yán)重,他徑直來到李青對面坐下,悶聲問道:
“李老夫人走了,你就不去看著?你畢竟是她的主治醫(yī)生,就算不暴露身份,也能留在永青侯府吧?”
他要刺激一下李青,讓李青釋放出來。
李青說道:“哪有長輩吊唁晚輩的道理?”
一句話,噎的唐伯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真沒事兒,你咋就是不信呢�!崩钋喾畔略挶荆ь^望向他,目光平靜,“哭有用嗎,傷心有用嗎,走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好好活,不是很好嘛?”
“可你之前……”
“之前沒習(xí)慣,現(xiàn)在習(xí)慣了�!崩钋喟琢怂谎郏闷鹨Я艘话氲陌�,支起話本,繼續(xù)邊吃邊看……
唐伯虎還是有些不相信李青可以這般淡然,可又想不到解決之法,只得暫時作罷……
接下來的幾日,李青如常,沒有絲毫的悲傷和異于往常的表現(xiàn),整個人十分平靜,一點(diǎn)不像是裝出來的平靜,好像……是真的。
第208章
終要入土為安
繁華的金陵城,家家戶戶忙著過年,洋溢著喜氣,李青四處走著,滿目都是大紅色……
不知不覺,李青走到了永青侯府所在的街巷,這里停了許多轎子,轎夫三三兩兩,仰望著高墻大院,竊竊私語著什么,難掩艷羨之色。
李青聽著里面隱隱約約的主人、客人哭聲,看著侯府門前隨風(fēng)飄搖的白色燈籠……走著,聽著,看著……
他沒有進(jìn)去,就像一個路過的路人,不疾不徐的從它面前走過,沒有駐足停頓,亦沒有加快步伐。
就這么走了過去。
再兩日就過年了,平時熙熙攘攘的大街格外冷清,酒樓、鋪?zhàn)�、菜市口,打烊的打烊,罷市的罷市,很少能看到行人,清清涼涼的……
威武樓沒有關(guān)門大吉,還開著,卻也不見客人、伙計,似是專門為了某個無家可歸的人開著。
李青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走進(jìn)去。
過年嘛,一家人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多好,李青不想去做那掃人興致的事。
李青沒有逛太久,臨近中午,便又回了小院兒。
畢竟,家里還有一口人呢。
推開門。
面色蒼白,雙眼通紅,腰間系著一條白色孝帶的李雪兒,正與唐伯虎說著什么,想也知道肯定是打聽李青的近況了。
見他走進(jìn)來,李雪兒停下話題,緩步走上前,解釋道:“這幾日前來吊唁的客人許多,我一女子不好去前院,大哥也不讓我去,只在晚上守靈,故才有暇過來一趟,順便送些菜過來�!�
李青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這些我知道,用不著解釋,我沒那么嚴(yán)苛�!�
李雪兒張了張嘴,終是沉默無言。
‘節(jié)哀順變’這四個字,哪里能從她嘴里說出來?她也說不出來,一時不由僵在那兒。
李青主打破僵局,嗓音溫和的問:“這幾日你也熬壞了吧?”
“還好,我不用接待上門的客人,清晨結(jié)束守靈,吃些東西便可以休息了……”李雪兒說,她聲音越來越低,吸了吸鼻子,轉(zhuǎn)而道,“娘親她稱得上高壽,走的安心,她也不希望我們悲傷�!�
“嗯,少些難過�!崩钋嗑彶阶呦驏|廚,背對著她,說,“中午在這吃嗎?”
“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啊,多雙筷子的事兒,去客堂與伯虎下會兒棋吧,別再外面吹風(fēng)了,天冷。”李青一邊說著,一邊走進(jìn)東廚,接著,響起‘篤篤篤’……
李雪兒遲疑著要不要過去幫忙。
“咱們還是下棋吧!”唐伯虎說。
李雪兒吸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好�!�
……
四菜一湯,不算豐盛,足夠三個人吃了。
與往常不同,今日都遵循著食不語,顯得冷清,吃過飯,唐伯虎便去午睡了。
李雪兒欲言又止數(shù)次,說道:“娘親走了,我和大哥都很傷心,我知道你也傷心,親人走了,傷心又不丟人,你……你不用為了一句承諾,就非要壓抑自己的情感�!�
李青輕輕搖頭,喃喃道:“我也以為我會很難過,可是……沒有,沒有偽裝,更沒有壓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