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李青微微點頭:“權(quán)力場也沒什么好的,不做官也沒什么,你現(xiàn)在是大家長,既然你這么想,那就這樣吧�!�
朱厚照卻是斷言道:“走著瞧吧,未來朝廷肯定會求著李家的人去從軍�!�
李雪兒斜睨著他,哼道:“怕不是瞧上了李家的人,而是瞧上了李家的錢�!�
“哎呀小姑~~~”
“惡心死了。”李雪兒想捶他,“別整這死出�!�
朱厚照嘿嘿一笑,親熱道:“我現(xiàn)在可是跟你們是一伙兒啊。”
四李:“……”
李青坐起身,往東廚走,道:“來個人搭把手�!�
“我來我來……”李信忙第一個跳出來,生怕有人跟他搶,“太爺,當年京師之事我都聽說了,真是傳言中的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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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嚴府。
徐階攜禮登門拜訪,嚴嵩坦然受之。
如今二人都貼上了帝黨標簽,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嚴嵩自不會再拒人千里之外。
一個曲意逢迎,一個有心結(jié)交,自然是一好百好。
時下,夏言的政治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就差一個契機,而且,深受皇帝厭惡的他,舉薦之人也定然不會被采納。
徐階想更進一步入閣,只能巴結(jié)準首輔嚴嵩。
嚴嵩也想內(nèi)閣有一個唯自己馬首是瞻的‘小弟’,兩人目標一致,自然是話怎么說怎么好聽,茶怎么喝怎么好喝……
二人句句不談政治,句句不離政治,交易在無形中完成。
走出嚴府大門,徐階仰臉望天,只覺未來可期,就連這漫天雪花,以及呼呼的朔風吹打在臉上,都不冷了。
徐階心情舒暢,正欲上轎,忽見不遠處有一青年執(zhí)傘,在雪中靜立,紙傘上已積了厚厚一層雪,顯然等了多時。
見他出來,青年執(zhí)傘上前,收起紙傘,作揖道:“學生……”
“有話上了轎子再說。”徐階打斷青年,埋怨道,“這大雪的天兒,也不怕染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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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上,青年挑開火爐上的蓋子,將凍得通紅的手湊了上去。
“你就不會在我轎中等候?”徐階輕哼道,“虧你還是二甲進士,竟這般迂腐�!�
青年訕笑笑:“老師心疼學生,學生卻不可不尊禮數(shù)�!�
尊師重道的學生,怎會不惹人喜歡?
徐階神色溫和下來,道:“說說吧,什么事兒這么急?”
“今日學生去拜訪徐師,聽小廝說您來了嚴府,大驚之下失了方寸……”青年懊悔道,“當時真該騎上馬。”
徐階怔了怔,隨即失笑搖頭:“你呀,雖極負才學,可終究是涉世未深,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道。”
青年忍下反駁沖動,謙虛道:“請徐師教我�!�
徐階輕聲說道:“誠然,嚴嵩在官場的名聲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差,可正是這樣的嚴嵩,才深受皇上寵信�!�
“可皇上對徐師也很看重啊。”青年恭維道,“以您的學識、能力、資歷,入閣只差一個契機罷了,只要內(nèi)閣有缺,頂上的一定是您�!�
這是奉承,也是實話。
徐階很是受用,含笑道:“你說的不錯。不過…,你真當我是拜訪嚴嵩,就只是為了巴結(jié)嚴嵩?”
“這個……”青年悻悻道,“學生愚鈍�!�
徐階緩緩說道:“今我如此,名為向嚴嵩示好,實為向皇上表忠心,懂嗎?”
頓了下,嗓音又壓低了幾分,“你不是外人,我實話告訴你吧,首輔夏言……沒幾天好日子了�!�
青年緩緩點頭,并無表露驚詫之色,顯然,對此早有預料。
“學生斗膽以為,即便徐師不如此,也一樣可以入閣。”
“你還是沒懂……”徐階搖頭道,“你真以為只要進了內(nèi)閣,成為內(nèi)閣大學士,就萬事大吉了?告訴你,早呢。”
青年欲言又止。
“呵,怎么,你不信?”徐階笑意玩味。
青年輕輕點了下頭。
徐階笑意斂去,眉頭微微皺起,略帶不悅道:“說來聽聽�!�
青年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學生斗膽以為,徐師如此,非但不會讓皇上開心,反而會……降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啊?”徐階都驚呆了。
“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你不知……”徐階輕咳數(shù)下,低聲道,“你不知我和嚴嵩,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嗎?”
隨即覺得如此說,太過不光彩,徐階又補充道:“至少在皇上眼中,我們是一樣的�!�
青年連忙義正言辭的說道:
“徐師怎可能跟嚴嵩一樣?嚴嵩為得帝寵毫無下限,根本不管是非對錯。徐師則是懷揣著一顆為國為民之心,同時又竭力為君父解憂,根本不是一類人。不然,諸多大人又豈會恨嚴嵩,卻敬徐師?”
良言一句三冬暖。
聽了這番話,徐階可真比喝了二兩燒酒還要舒心。
隨即,又是一嘆:“可皇上卻把為君父解憂和諂媚混淆在一起了,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形勢如此,我也無奈何啊�!�
青年一本正經(jīng)道:“學生不認為徐師小節(jié)有瑕�!�
“呵呵……”徐階笑的開懷,之前小小的不悅,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說回正題,你何以覺得我不該拜訪嚴嵩?”
青年見火候到了,拱了拱手,道:“學生斗膽以為,皇上只需要一個嚴嵩�!�
徐階一怔,“說下去……”
青年拱了拱手,繼續(xù)說道:
“帝王之術(shù),重在制衡,此其一;
若內(nèi)閣皆是嚴嵩,則六部必然沆瀣一氣反攻內(nèi)閣,如此,輕則貽誤國事,重則內(nèi)閣徹底失勢,進而威脅權(quán)力架構(gòu),此其二;
徐師效仿嚴嵩,便會失去清流官員的擁戴,可皇上真正需要的,就是一個受清流擁戴、又能為自己解憂的能臣,無他,若為皇上分憂的頂級大臣都被清流痛罵,那聲譽受損的就是皇上了,皇上怎能不圣明?此其三�!�
青年真誠道:“徐師,其實您真正的資本是清流啊,這也是學生這般迫切阻止您的原因�!�
徐階目瞪口呆,如遭雷擊。
青年滿臉愧疚,嘆道:“怪只怪學生遇事太過慌張,如若駕馬疾馳,興許……就能攔下徐師也說不一定。阿嚏,阿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徐階驚嘆,忙關(guān)心道,“叔大,你……還好吧?”
“阿嚏……咳咳咳咳,受了些涼,不妨事的,只是……唉�!�
“哎?話不能這么說�!毙祀A忙表示肯定,正色道,“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第327章
宿命
徐府。
更名張居正的張白圭,小口飲著姜茶,一邊,徐階笑望著他,滿眼都是稀罕。
有這么一個青年才俊做學生,怎么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徐階是越看越喜歡。
“好些了嗎?”
“學生好多了�!睆埦诱畔麓赏�,作揖致謝。
徐階故作不喜,“跟我也這般見外?”
張居正連忙賠了個不是。
“后生可畏啊……”徐階由衷說道,“好好努力,你未來之成就,定在我之上�!�
“徐師這話羞煞學生了。”張居正忙謙虛,“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學生只是……”
“哎?”徐階抬手打斷他,笑呵呵道,“謙虛可以,過度謙虛則會讓人小覷,年輕人就得有沖勁兒,可不能妄自菲薄�!�
“呃……徐師說的是�!睆埦诱尚c頭,虛心接受。
徐階笑意溫和,問道:“你入翰林院兩年了,對未來規(guī)劃可有打算?”
張居正一怔,隨即心頭狂喜,忙又一揖:“請徐師教學生�!�
這抓機會的能力,天生的政治苗子啊……徐階暗暗感慨。
“雖說年輕人多沉淀一下是好事,可于你而言,不過是虛度光陰罷了�!�
徐階捋須道,“事上練、心上磨、致良知,方為大道�!�
張居正恭敬聆聽,不急著開口。
見狀,徐階眸中贊賞更甚,說道:“以后常來府上,混個臉熟�!�
“是,謝徐師栽培�!睆埦诱那榕炫�。
重點不在‘常來府上’,‘混個臉熟’才是關(guān)鍵。
與誰混個臉熟?當然是常來徐府的官員!
張居正哪能不激動?
不過,張居正十分克制自己,表達了強烈感激之后,并未詢問具體細節(jié),轉(zhuǎn)而投其所好,請教起陽明心學。
這可搔到了徐階癢處,當即好為人師的講解心學……
‘心學,真是這樣的嗎?’
張居正手持紙傘漫步雪中,雙眉一直擰著……
對心學他早有耳聞,卻涉獵不深,今日聞之,深感困惑。
對王陽明本人,他十分欽佩,對心學,尤其是今日聽了徐階講解之后,他更覺心學被高估了。
有用當然有用,可張居正總覺著哪里不對。
這樣的陽明心學,莫說與孔夫子相比,比之朱熹的格物致知,都多有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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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朱厚熜放下手中厚厚的書稿,手捏眉心,陷入沉思。
“呼~這些便是王學的所有內(nèi)容?”朱厚熜擰著眉。
陸炳拱手道:“縱有疏漏,不過十之一二,今王學流傳甚廣,輕易便能獲得�!�
“流傳是挺廣泛……”朱厚熜面色陰郁,“都在京師大放異彩了,能不廣泛嗎?”
“皇上……?”陸炳試探著問。
朱厚熜沉吟少頃,道:“王學立異成名,邪說爾,即日起,禁邪說以正人心�!�
陸炳恭聲稱是:“臣這就去辦�!�
黃錦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輕輕說道:“皇上,李青對王守仁可是極力推崇,私交也甚好呢�!�
“那又如何?”朱厚熜哼道,“朕針對的又非王守仁本人,如此,很給他面子了。”
這些年下來,歲月的無情在他身上一一詮釋。
皺紋多了,精力少了,精氣神也不飽滿了。
丹藥一日不落,修行日日不輟,可始終沒有顯著成效,朱厚熜哪能不郁悶?
“黃錦,下次再見李青,你直接問他,朕是否能長生!”
不用問,答案奴婢早就知道了……黃錦訕訕點頭,“奴婢記住了�!�
頓了下,“皇上,王學真能禁的了嗎?學說這東西不比其他……”
“禁不禁的了是一回事,禁不禁又是另外一回事�!敝旌駸袊@息一聲,氣郁道,“這個王守仁,可真會給朕找事兒。死了都不讓朕安生……”
于帝王而言,儒術(shù)才是最好的,沒有之一。
任何學說都無法取代。
可現(xiàn)在的士紳名流,乃至官員,都開始推崇標新立異的心學,身為皇帝的朱厚熜怎能不惱火。
果然啊,跟李青相關(guān)的人,就沒幾個讓他省心的。
楊慎是一個,王守仁是一個……
“唉,還是大意了,早該在王守仁活著的時候就禁止,竟真讓其成了氣候……”朱厚熜懊悔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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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進入臘月之后,氣溫又降低了不少,不過較之前些年最冷的時候,仍稱得上暖冬。
令人心情愉悅……
清晨,李青還沒起,六字真言便響了起來。
“開門,是我,朱壽�!�
“帶吃的了嗎?”
“帶了�!�
“馬上�!�
院門打開,卻見朱厚照兩手空空,李青當即就要揍人。
朱厚照忙道:“且慢動手,我有件大事與你說,先進屋。”
“你最好有�!崩钋嗪吡寺�,轉(zhuǎn)身往客堂走去。
朱厚照關(guān)上門,忙也跟上……
客堂,
李青了解完朱厚照口中的大事,陷入沉思……
“其實,我就是通知你一下,并非是要你給老王討公道。”朱厚照正色道,“非是心學不好,而是它真不適合時下的大明�!�
李青不語。
朱厚照又道:“雖說被定義為邪說,確是過分,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顯然,它已經(jīng)影響到權(quán)力場了。嗯…,客觀來說,它的確很容易跑偏,一旦跑偏……跟邪說也沒啥區(qū)別了�!�
李青幽幽一嘆:“其實,心學挺純粹的,沒那么多彎彎繞。”
“問題是學它的人不純粹啊。”朱厚照攤了攤手,隨即安慰,“你也不用憤慨什么,學說類的東西,可不是想禁就能禁的,再者,朝廷只針對心學,并不是針對老王�!�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倒想得開�!�
朱厚照干笑笑:“那我這算不算知行合一?”
“呵呵�!�
“不是?”
“你根本不懂知行合一的意思�!崩钋鄾]好氣道,“知行合一不是要你知行合一,只是一個陳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