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5章
“青爺,你該不會也這么認為吧?”
李青嘆了口氣,道:“確實荒誕,可……不知怎地,我也有這種想法�!�
“這怎么可能?”李雪兒好笑道,“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做了三十年皇帝了,他什么脾性人盡皆知,怎會這般?”
“什么叫江山易改?”朱厚照怒道,“你在影射什么?”
“少給我扣帽子!”李雪兒才不吃這套,“你在跟你小姑這般說話?”
朱厚照:“……”
李浩見李青蹙眉不語,說道:“青爺你多慮了�!�
“但愿吧�!崩钋鄧@道,“對當今太子,我了解有限,不過以朱厚熜的能力……很難被超越�!�
說著,斜睨了朱厚照一眼,“一個撂挑子的我就夠郁悶了,再來一個……哼哼,一個個的,都把我當兜底兒的是不?”
朱厚照心虛地低下頭,眼珠滴溜溜直轉,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李雪兒打趣道:“怎么跟個害羞小媳婦兒似的�。俊�
“……”朱厚照轉移話題,道,“不管咋說,這次收割大富算是徹底穩(wěn)了,為這個,咱們也得好好慶祝一番,李青你下廚……咳咳,我打下手,你掌勺,咱們改善改善�!�
李浩好笑道:“搞得你跟沒吃過好的一樣�!�
朱厚照忙順勢拍李青馬屁,一本正經(jīng)道:“山珍海味,不如李青白菜豆腐�!�
“需要我做啥,盡管使喚!”朱厚照拍著胸脯說,一副任勞任怨姿態(tài)。
李青淡然道:“豬耳朵切了,豬頭毛扒了,豬排骨剁了……”
朱厚照隨著李青的話語,摸摸耳朵,摸摸腦袋,摸摸肋骨……直到李青說到豬尾巴,才停下動作。
因為他沒有尾巴。
李雪兒壞笑道:“今日吃全豬宴!”
朱厚照臉都黑了,真的是,干嘛都玩他這個梗啊,姓朱又屬豬咋了?
憋了半天,朱厚照憋出一句:
“我愛吃豬肉!”
…
夏日炎炎,蟬鳴不斷。
時隔數(shù)年,金陵氣溫又一次展現(xiàn)了大暑應有的樣子。
飯后,樹蔭下,李青手持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瞧著朱厚照、李浩下象棋,一邊,李雪兒為大哥扇風。
蟬鳴甚是喧囂,卻一點也不惱人,一股風來,枝葉搖晃,陽光碎碎點點,悠然愜意。
這一幕很治愈,很舒心,李青瞧著瞧著便睡了過去……
夢里,還是這個場景,不過,李浩卻是少年模樣,朱厚照則是個小不點大的熊孩子,下棋的是李宏和朱見深,為大哥扇風的是朱婉清……
李青清醒的知道這是個夢,卻不想打破幻想,只是瞧著,瞧著他們……
醒來時,棋局早就結束了。
三人在檐下,小聲談聊著家常,李雪兒為大哥剝葡萄吃,朱厚照仗著‘年輕’,喝著冰鎮(zhèn)美酒,一邊引誘表叔,沒少挨李雪兒的巴掌……
李青醒了,卻不動作,只是遠遠看著這一幕,沒個夠。
直至三人發(fā)現(xiàn)他醒,才緩緩坐起身,笑道:“一不留神,就給睡著了,這舒坦日子就是好,身心放松,好生愜意�!�
“早就該好好歇歇了�!崩钛﹥盒χf,“這種日子只要你想,可以一直過下去�!�
朱厚照卻不樂意了,哼哼道:“我引誘表叔你揍我,你引……”
注意到小姑要吃人的眼神,朱厚照及時剎車,悻悻道:“他這個年紀正是奮斗的時候,不急著安樂享受,他時間長著呢,長的很呢,這才百余年,還有數(shù)百年……哎哎哎……”
朱厚照偏著頭,隨著李雪兒的動作一點點坐起來,吃痛道,“耳朵要掉啦!”
“掉了正好,弄盤涼拌豬耳朵做下酒菜�!崩钛﹥汉吆叩溃袄现旒业娜�,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朱扒皮�!�
“誹謗,大膽……”朱厚照怪叫道,“小心太祖……疼疼疼,錯了錯了……”
好一陣兒,
朱厚照呲牙咧嘴地揉著耳朵,向李青控訴李雪兒的殘暴,李青才不管這些,一屁股擠開朱厚照,為李浩梳理脈絡……
嬉鬧的姑侄安靜下來,靜靜觀望。
待診治結束,朱厚照正色道:“想法雖然荒誕,可你我能同時想到一處,多少能說明些問題,保險起見,你還是以永青侯上奏的名義,去一封信吧。”
李雪兒不再欺負大侄子,問道:“這……真有可能?”
“小心無大錯�!敝旌裾照f道,“皇帝是什么性格,咱們都清楚,不是一般的貪心,權力也貪,錢也貪,長生更貪,可時下的他,已然明白長生是虛妄,只是他的一廂情愿,且又見了我……”
李浩驚詫道:“這跟你有關系嗎?”
“當然啊,民間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了,既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太享福�!敝旌裾盏�,“至于我那小老弟,則是既怕兄弟不苦,又怕兄弟不夠苦,可我簡直不要太享福,基于此,他心里定然極度不平衡�!�
李雪兒緩緩點頭:“有道理,當初那一個大逼兜,威力可真不小�!�
朱厚照:“……”
李浩沉吟道:“你是說……對長生的失望,以及因你造成的心理極度不平衡,令他性情大變,以致于自暴自棄,也想學你撂挑子?”
“學我倒也不至于�!敝旌裾照f道,“他和我的情況不一樣,首先,招人恨這方面,他不如我;其次,他有兒子,沒辦法如我這般一走了之;再者,他也清楚李青不會再允許另一個‘正德’出現(xiàn)�!�
“不過……這并不代表皇帝不會擺爛�!敝旌裾粘谅暤溃斑@個可能性很大�!�
李雪兒:“將國事交給太子,自己醉心修仙……亦或說,養(yǎng)生?”
“不錯!”
“這貌似也沒什么吧?”李浩道,“太子是儲君,接觸政務,處理政務,有什么問題?”
“你感覺沒問題,群臣更會覺得沒問題,可對大明來說有問題,對李青亦然�!敝旌裾照溃罢驹诖竺鞯慕嵌�,時下不允許這么搞,站在李青的角度,好好的皇帝去做太上皇,他也沒辦法如現(xiàn)在這般輕松了�!�
李雪兒緩緩點頭:“你的擔心是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么?”
“你十六歲登基,你老弟更是十四歲登基,不一樣都穩(wěn)住了局勢?再者,皇帝只是做太上皇,又不是駕崩了�!�
“你不懂做皇帝有多累,一時擺爛一時爽,一直擺爛一直爽……”朱厚照無奈嘆息:“此外,老子英雄,兒子可未必好漢啊。朱威你也看到了,如蠢豬笨牛,教了這么久,還是無法獨立經(jīng)營酒樓,連我三分的聰慧都沒繼承,唉……找誰說理去�!�
李雪兒失笑點頭:“是這么個理兒�!�
她看向李青,目光詢問。
李青沉吟了下,道:“平心而論,論做皇帝,小皇帝很不錯了,公正來說,我確是坑騙了他,如今他有情緒,雖不可取,卻情有可原�!�
朱厚照:“啊?”
李雪兒也十分意外,不開心道:“大明是他朱家的,這算什么情有可原?”
李浩也道:“青爺,沒必要強加給自己責任,你看似對皇帝很不待見,可其實,你對他足夠好了,夠可以了。”
“誤會了�!崩钋鄶[擺手,道,“我只是覺得,如若太子提前接觸政務,也是挺好的,總比一直待在東宮,直到皇帝駕崩,才接觸皇帝的工作要好,好很多�!�
頓了頓,“當然了,太上皇是不可行的,小照子說的不錯,一旦擺爛就撿不起來了,且老子英雄兒子未必好漢�!�
李青說道:“太子監(jiān)國可以,太子理政亦可,不過皇帝只能是朱厚熜,他必須鎮(zhèn)著才行,此外,培養(yǎng)并不代表放手。”
取出書信又看了一眼,道:“他在信中如此寫,說明他還是尊重我的,我退一步,他退一步,各自安好�!�
李雪兒:“你對他……還是寵的�!�
“就是就是……”朱厚照哼哼道,“你對我,就沒這么好�!�
李青冷著臉道:“你是咋有臉說出這話的?”
朱厚照縮了縮脖子,弱弱改口道:“我說的是態(tài)度�!�
李青懶得搭理這廝,嘆道:“談不上寵不寵,做皇帝,他夠優(yōu)秀,我自會給其回饋。他不負大明,我不負他,未來后繼之君,亦然。”
李雪兒遲疑道:“要是他真存著這個心思,怕是還會往退位上面發(fā)力�!�
李青哂然一笑:“大明又不是沒有過太上皇?”
朱厚照趁機打趣小姑:“比如你姥爺。”
“你太爺!”
“你姥……”
“再吵都滾出去!”李青黑著臉道,“我調(diào)侃他、罵他,都可以,你們怎么說也是他的后代,以后不可如此!”
姑侄悻悻點頭。
李青吁了口氣,說道:“等到太子真的能獨當一面了,他若還想做太上皇,我不會、也沒必要反對了�!�
第387章
清醒的痛苦
京師。
朱載壡坐在御書案前,看著小山似的奏疏,既緊張,又興奮,更多卻是惶恐。
朱筆提了又提,卻是不敢著筆一字。
一旁,朱厚熜頗有閑情雅致地品茗,也不催促,悠哉游哉。
卻給朱載壡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朱厚熜見兒子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不由心生失望,不過也沒再給他上強度,坐起身,往外走。
“父皇……”
“你忙你的�!�
“……是�!�
乾清宮外,朱厚熜無聊漫步,黃錦一手執(zhí)傘,一手為他扇風。
“黃錦,你說李青會有什么看法?”
黃錦想了想,說道:“奴婢覺著,他會在一定程度上體諒皇上的,其實,李青對您……還是有好感的�!�
“是嗎?”
“嗯�!秉S錦正色道,“大明軼聞錄,奴婢基本看完了,列祖列宗之中,除了太祖、仁宗之外,哪怕成祖,也就是靖難剛成功那會兒,李青態(tài)度良好,自開海通商之后,李青就……就……”
“就原形畢露了是吧?”
“呃呵呵……”黃錦干笑點頭,“十朝以來,能讓李青煉丹的唯有皇上您,再無二人,僅憑這點,皇上您在李青這里,就超越了歷代先帝�!�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道:“也沒你說的這么好�!�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煉丹總是事實。”黃錦說。
“這倒是……”朱厚熜神色緩和許多,輕輕道,“朕終是做不得他,沒辦法真正撒手,不得不說……朕之境界,確不如他�!�
“輸給他不丟人�!秉S錦訕笑道,“皇上難,他也不容易,犯不上非要比較�!�
“他,不是他……”
“?”
朱厚熜緩了口氣,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而道:
“俺答潰敗后,俞大猷、戚繼光又接連打下了兩個大部落,對大明收歸草原的進程貢獻不小,不過凡事過猶不及,稍后你擬一道旨意,召他們兩個回來。”
“奴婢遵旨�!秉S錦恭聲稱是,嘿嘿道,“如今用兵成本雖高,但戰(zhàn)果也極為豐厚,總體來說,大明還小賺呢�!�
“賺的是小錢,花的卻是大錢啊……”朱厚熜嘆道,“在邊軍搞募兵制度,確是保障了大明軍隊的戰(zhàn)力,可花費也委實不小,現(xiàn)在的財政支出實在太大了啊……”
黃錦安慰道:“根據(jù)李青說法,流動的錢才是錢,支出大,收入也大,總體還是好的�!�
“李青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敝旌駸杏挠牡溃八c朕、與大明,并不完全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是沒壞心思,卻也不是什么忠臣�!�
黃錦突然有些不舒服,問道:“皇上以為……李青是奸臣?”
“當然不是�!�
朱厚熜嗤笑道,“他是賢臣、權臣,卻不忠于皇帝、大明,不過他行之事,又似忠于皇帝,忠于大明,呵呵,真真假假,真假難辨……”
黃錦悶悶道:“奴婢覺著,李青不是壞人�!�
“確實,一個好到?jīng)]邊的大善人,一個廣義上的大善人�!敝旌駸休p聲道,“朕理解他,也尊重他,可卻喜歡不起來�!�
黃錦撓撓頭,悶不吭聲。
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還是沒能讓二人融洽相處。
不過,黃錦也滿足了。
畢竟,之前都發(fā)展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了。
這時,馮�?觳节s來,下拜行禮,雙手舉著一物,恭聲道:“奴婢參見吾皇萬歲,金陵永青侯上了奏疏�!�
黃錦上前兩步接過,轉呈朱厚熜。
朱厚熜撕開密封,取出紙稿,目光審視……
半晌,
朱厚熜將信紙重新塞進信封,交給黃錦,淡然道:“朕知道了�!�
馮保試探著問:“要回嗎?”
“朕知道了。”
馮保愕然,隨即明悟,“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辦�!�
“內(nèi)帑賬目之事,可妥當了?”
馮保止住欲轉身的動作,恭聲道,“回皇上,不敢說絕對妥當,卻也不會有多嘴之人�!�
“去吧�!�
“是,奴婢告退�!�
朱厚熜苦澀道:“收回草原,普及教育,募兵制度,基礎建設……這些年,大明財政收入如此之高,財富積累卻沒有顯著提高,一旦無法維持這種財政高增長,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就會真正意義上的財政赤字了�!�
“李青總有辦法!”黃錦說。
“不要太神化他了,他是厲害,卻也不是神仙,憑空變不出銀子�!�
朱厚熜嘆道,“如今日本國的銀礦也疲軟了,十幾數(shù)十年之后,大明將徹底失去這個財源,至于遙遠西方……蒸汽船的精進速度可跟不上,朕常常作想,李青這么個搞法,真的行得通嗎?”
黃錦說道:“大明有錢�!�
“有錢的是大明,卻不是大明朝廷�!敝旌駸袘n郁道,“李青的主張是藏富于民,但,國富和民富,向來都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國富則民弱,民富則國弱,歷來如此�!�
黃錦嘿嘿道:“實在不行,就以這次為標準,如法炮制就是了�!�
“呵呵,你真以為能一招鮮吃遍天?”朱厚熜搖頭道,“李青是有兜底的辦法,可李青也無法一直兜下去,當市場情緒爆發(fā)時……他也沒轍�!�
朱厚熜想過過堂兄過過的生活,怎奈,他卻沒有堂兄的灑脫。
放不下。
根本放不下。
他不似堂兄,可以全然舍棄潑天的富貴,連皇位的傳承都不在乎。
朱厚熜要的是既保留皇位傳承,又安然享樂,同時,還要保有相當程度上的權柄。
他要做太上皇,還要做話事人。
他要兒子做皇帝,卻要兒子只做個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