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8章
朱厚熜苦笑搖頭:“保持平常心,莫有得失心,回去吧,下次想進宮了,記得叫上裕王一起。”
“哎,兒臣遵旨�!敝燧d圳失落地點點頭,“父皇,兒臣回去了�!�
“嗯,去吧�!�
朱厚熜目光隨和,宛若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慈祥父親。
直至兒子徹底消失在視野,才緩緩收回視線,仰臉喃喃:“那個兒子懦弱無剛,這個兒子有勇無謀,中間那個又不上不下……”
朱厚熜神情痛苦,苦笑連連,“一個可堪大用的都沒有啊……”
這時,黃錦緩步進來,說道:“皇上,廠衛(wèi)上報,今日李青分別去了裕王府、景王府�!�
“呵呵,估計他現(xiàn)在也郁悶夠嗆吧�!敝旌駸袊@了口氣,“還有嗎?”
黃錦點點頭,道:“據(jù)裕王府的奴婢稟報,翰林侍讀高拱,建議裕王通過親近李青,進而親近太子,打造仁厚的形象……”
裕王府發(fā)生的一切,被黃錦一整個復(fù)述了一遍。
朱厚熜聽罷,緩緩點頭,自語道:“這個高拱還真有些能耐,在翰林院待了近十年,倒沒有虛度光陰,嗯…連臣子喜歡仁君這種話,都能說出來,可見其對裕王很是忠心……”
“裕王聽言納諫,倒也不為錯,可終是太缺乏主見了,如此性格,只怕未來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啊……”
朱厚熜呼了口氣,問:“景王府呢?”
“李青一進景王府,景王便將入府講課的翰林侍讀打發(fā)了,李青剛走,景王便來了宮中。”黃錦說。
朱厚熜一時無言。
“呵,呵呵……哎呀,這可真是……”
見主子苦悶至極,黃錦連忙撿好聽的說:“皇上,奴婢與李青說了煉丹的事,李青也同意了�!�
朱厚熜卻無喜色,嘆道:“丹藥雖好,卻無法長生,終是難堪大用�!�
“聊勝于無嘛。”黃錦干笑道,“明兒奴婢就去李青家,讓他給煉丹�!�
“嗯……�!�
朱厚熜直起身子,沉吟道:“徐階下場未免早了點兒……得敲打一下,你去內(nèi)務(wù)府,拿上兩匹絲綢,給徐階送去,告訴他,用心是好事,可這心啊,得用到一處�!�
“是,奴婢遵旨。”
黃錦遲疑了下,問道,“要不要限制一下張居正?”
“不用,張居正分量太輕了,不足以影響什么,讓裕王早些接觸一下外臣也好,高拱畢竟只是個翰林侍讀,還沒有真正踏足權(quán)力場�!�
朱厚熜思忖少頃,又補充道,“與嚴(yán)嵩說一下,往景王府也派去個詹士府府丞,不能厚此薄彼了�!�
“那李大學(xué)士?”
“李本確有才干,可單從權(quán)力格局來看,他就是個湊數(shù)的,對他就不做干涉了,隨便他吧。”朱厚熜擺擺手,道,“不用說的太明顯,嚴(yán)嵩、徐階都是聰明人,聽得懂�!�
“是,奴婢告退。”
朱厚熜一臉疲倦,枯坐良久,才捏了捏眉心,提筆蘸墨,開始批閱奏疏……
~
連家屯兒。
李青提著熟食和酒,悠哉悠哉,剛拐過街巷,就看到了門口靜立著的高拱。
“高翰林不好好在裕王府講學(xué),來我這里做甚?”
“下官見過永青侯。”高拱長長一揖,道,“裕王心系太子殿下,托下官來問詢一下太子近況�!�
李青嗤笑道:“我在裕王府時,說的不夠清楚?”
“侯爺誤會了,裕王只是關(guān)心……”
“想打造仁厚的人設(shè),直接去東宮便是,何必多此一舉?”李青沒好氣道,“我可沒空陪你們玩爭儲的把戲。”
高拱心下一驚,訕然道:“侯爺說笑了,裕王殿下只是單純的牽掛太子殿下,時下如此情況,最明智的選擇是沉默,裕王如此……”
“裕王如此,才顯得真性情嘛�!崩钋嗪眯Φ溃胺雌涞蓝兄�,效果反而不錯,我觀裕王也難有如此心計,這是你出的主意吧?”
“我……”
高拱傻眼,心下震悚。
李青有些不耐煩:“我在權(quán)力場待了十一朝,這些把戲前人又不是沒玩過。你們讀史明智,可我本身就是歷史的見證者,要是多點真誠,還能聊上兩句,要是虛偽……趁著我還沒發(fā)火,麻溜走人,真以為我脾氣好啊?”
高拱悚然無言,半晌,再次一揖,恭謹(jǐn)?shù)溃骸昂顮斔∽�,下官愿坦誠相交!”
李青不置可否,開門走進小院兒。
高拱遲疑了下,跟了進去。
輕輕帶上門,高拱緩步上前,恭聲道:“適才冒犯,侯爺勿怪�!�
頓了下,“當(dāng)著明人不說暗話,下官有話便直說了�!�
李青一邊拆開油紙包,拿出香噴噴的鹵肉,一邊倒酒,專注吃喝。
高拱:“無論從法理,還是賢明仁德,裕王殿下都優(yōu)于景王殿下!”
李青咬了口雞腿,道:“怎么,這是想讓我公開支持裕王?”
“不,您不用公開支持裕王殿下,只需在皇上面前說一下裕王的優(yōu)點即可。”高拱道。
李青好笑:“可我為何要支持裕王?”
“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為了大明的千秋萬代!”高拱義正辭嚴(yán)的說。
“可我并未在裕王身上看到英主的潛質(zhì)�!�
高拱一時無言,訥訥半晌,反問,“莫非,永青侯在景王殿下身上看到了英主潛質(zhì)?”
李青動作一滯,手里的雞腿頓時不香了。
高拱又道:“裕王、景王孰優(yōu)孰劣,以侯爺您的眼光,想必只一見面便有了論斷,真不是下官為裕王說好話,裕王確優(yōu)于景王!”
“你一個小小的翰林侍讀,不該如此熱忱,小心成為犧牲品�!崩钋嗟�,“想上位可以理解,但做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高拱一時情急,憤然高聲道:“下官確有私心,可更多是為了大明社稷,若有一句假話,高拱甘愿五雷轟頂!”
李青白眼道:“這里就你我兩人,你吼給誰聽��?”
“我……”
高拱苦悶,悻悻然道:“侯爺勿怪,下官……平日嗓門大,習(xí)慣使然,一時失了禮數(shù),還請勿怪�!�
第431章
徐階變卦
“回去吧,我這里沒油水可撈!”
李青抹了抹嘴,淡然道,“你們所追求的東西在我看來,不過是過往云煙罷了,絲毫提不起興趣。”
高拱愕然。
思及人家叱咤大明風(fēng)云十朝,縱橫歷史長河兩百年,又無話可說。
青史留名?都長生不死了,自然不在乎!
權(quán)力?人家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極端一些,是不是一人之下,都有待商榷。
金錢?整個大明,還能找出比金陵李家更有錢的嗎?
總不能空談理想吧?
高拱自詡多智,可遇上這么號人,卻也無從施展。
而且剛才的短短交鋒讓他明白,即便對方愿意接招兒,自己也萬不是對手。
濃濃的挫敗感,讓高拱備受打擊。
高拱輕嘆一聲,痛心疾首道:“以侯爺?shù)哪芰Α?quán)力,哪怕一個念頭,都能對大明產(chǎn)生巨大影響,您權(quán)重如此之大,怎能無動于衷?”
“我無動于衷?”
李青嗤笑搖頭,“算啦,我沒必要向你解釋,也不屑證明什么,我本也不在乎這些。”
高拱還欲再努力一下,卻聽李青又道,“我的脾氣是真不好,早年之事,你沒資格參與,可總聽說了吧?”
李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泛光的牙齒,“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別說你一個翰林侍讀,一二品的大員,我一樣不含糊�!�
“……”
“下官再說一句,就最后一句!”高拱語速極快,“下官知道,小兩百年下來,侯爺見過了太多的天之驕子,也見過許多優(yōu)秀的儲君,自然眼光頗高,侯爺看不上裕王,下官能理解,可正所謂,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望侯爺三思而行。”
這一番話,高拱一個斷句都沒有,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言罷,臉都給憋紅了。
說好一句,就說一句!
高拱端的……有品。
接著,也不管李青作何反應(yīng),匆匆一揖,提起袍服下擺,轉(zhuǎn)身便小跑出了院子。
似乎生怕跑慢了,李青會給他來一下。
高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可面對之人脾氣更差,且還無法無天。
嗓門高,不代表是愣頭青,他高拱可不傻……
“什么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不過是矮個子中挑高個子罷了……”李青吐出雞骨頭,悶了口酒,一臉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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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
“如何?”
“唉……”高拱苦嘆道,“永青侯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太多了,還是繞開他吧。”
朱載坖不禁詫然。
“先生可不是輕言放棄的性格��?”
高拱苦笑:“十朝啊,整整十朝,縱觀他的事跡……別的不說,單就全須全尾的活下來,就足以讓人心驚,殿下還是不要嘗試了�!�
“本王親自出馬也不行?”
“……沒區(qū)別的�!备吖翱酀�,“殿下不知,下官一句話沒說完,他就道出了我們的謀劃,幾乎沒差……智多近妖,智多近妖啊……”
高拱被打擊到了,且被打擊的不行。
朱載坖怔然半晌,隨即豁達(dá)一笑:“既然不可強求,那就不強求了,繞開他一樣可以達(dá)到咱們的目的�!�
高拱卻沒這么豁達(dá),他比裕王更清楚‘永青侯’代表著什么,有著怎樣的分量。
只可惜,李青這條門路是真的走不通。
可這么放棄,高拱又有些不甘心,糾結(jié)半晌,說道:
“之前與張府丞閑談,聽聞他幼時與永青侯結(jié)了善緣,倒是可以嘗試一下間接接觸。雖然成功的可能極小,但隔著一個張居正,總歸是沒有風(fēng)險的�!�
朱載坖好笑打趣:“要本王放棄的是先生,堅持的還是先生,這可不符合先生性格啊�!�
高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可是永青侯啊,從洪武朝就攪動政壇的風(fēng)云人物,若有他鼎力相助,甚至都不用他使多大力氣,殿下取太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聞言,朱載坖的笑意頓消,不由也惋惜起來。
“那就依先生之見,通過張居正再嘗試一下吧。下次他來,本王以禮相待……”
話未說完,瞧見奴婢進來,朱載坖止住話語,問:“何事?”
“稟王爺,詹士府府丞張居正求見�!�
朱載坖一怔,繼而大喜,呵呵笑道:“快讓人進來……不,本王過去。”
高拱卻是眉頭微皺,不喜反憂。
一日來兩趟,這也太頻繁了吧?即便徐階沒出馬,可明眼人都知道,張居正是誰的代言人,這不符合內(nèi)閣大學(xué)士應(yīng)有的段位……
高拱隱隱覺得情況不容樂觀……
聽到腳步聲臨近,高拱回過神,呼了口氣,正了正衣襟,換上平靜之色。
“張府丞�!备吖白髁藗揖。
張居正微微頷首,卻是沒有還禮。
高拱不由面色難看起來。
高拱脾氣不好,卻也不至于為了這個就生氣,他是因為張居正此舉隱藏的深意而苦惱。
朱載坖顯然沒這份眼力,亦或說,沒這個政治嗅覺,還在熱情好客。
“來人,上茶,上好茶�!敝燧d坖親熱道,“張府丞快請坐�!�
“王爺客氣了�!睆埦诱欢Y,卻沒落座,從懷中取出一本書籍,雙手奉上,“這是內(nèi)閣徐大學(xué)士珍藏的孤本,還請王爺笑納!”
朱載坖怔了怔,隨即心頭狂喜,忙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牌,道:
“怎能平白讓徐大學(xué)士割愛,這塊玉牌……”
“王爺客氣了!”張居正打斷裕王,笑吟吟道,“下官可不敢代為受禮,下官告辭!”
言罷,又是一禮。
然后用小聲自語、又恰巧能讓旁人聽見的口吻,道,“徐大學(xué)士真的是……這兩本孤本我可是求了好久呢。”
“哎,張……”
“王爺!”
朱載坖衣袖被扯,本能轉(zhuǎn)過頭,卻見高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不由一驚。
“先生,你這是……?”
高拱苦楚道:“王爺還沒看出來嗎,徐大學(xué)士……變卦了啊。”
“�。俊�
朱載坖呆呆道,“先生何出此言?”
“適才我向張居正示好,他卻視而不見,且張居正還打斷了殿下的話……”
“先生你這也太敏感了吧?”朱載坖好笑道,“就為這個?”
高拱苦悶道:“殿下以為下官就這點氣量?”
“呃……”朱載坖訕然。
高拱正色道:“張居正極負(fù)才學(xué),素有神童之稱,入翰林沒多久便被徐階看重,引為門生多加培養(yǎng),這些年下來,又豈會不懂官場上的規(guī)矩?”
“不說這個,單就打斷殿下的話,就是犯了大忌,張居正不是白癡,怎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還有,他最后的自語,王爺你當(dāng)也聽見了吧?”
朱載坖訥訥點頭。
“孤本兩本,殿下卻只得一本,另一本去往何處?”高拱苦笑道,“王爺莫不是以為,另一本會落入張居正自己的口袋?”
話說這么明白,朱載坖要是再不明白,可真成傻子了。
“怎會如此?明明上午還……”
朱載坖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是不是因為永青侯?”
“絕對不是!”高拱斷然道,“永青侯對皇儲沒興趣,這樣的人也不屑于說謊,而且,徐大學(xué)士會怕永青侯,卻不會唯他馬首是瞻�!�
“這么說……是父皇?”
高拱默了下,微微點頭。
朱載坖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氣神,整個人都頹了,慘然道:“父皇到底偏愛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