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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像只是受了委屈,卻又過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這個保護(hù)自己的姿勢,像是怕他對她做什么。

    魂魄還是那副糟糕的樣子,氣息卻虛弱很多,是被蒼溟傷到了。

    殷雪灼的右手狠狠攥了攥,眼底戾氣頓顯,可瞬間,戾氣又被茫然無措取代,是他之前把她弄丟了,他若保護(hù)好她,怎么會害她會被關(guān)進(jìn)箱子里,如果她是因為這個而怕他……

    他忽然沉默了,又小心翼翼地蹭了過去,“煙煙……”

    他湊過來,她就躲,被他從床頭硬生生逼到了床腳,一不小心,后腦還撞上了床桿,疼得她眼淚汪汪,抬手想要抹眼淚,手腕就被他攥住了。

    殷雪灼說:“我找了你一百年,從前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了�!�

    “我不會再血祭了,也不會隱瞞你,如果……”他說著,身子驟然僵住,攥著她的手也不自然地顫抖起來,“如果你生我的氣,可以一直生下去,直到你消氣�!�

    “但是,不要不理我�!�

    他抿緊了冰冷的唇,所有的冷漠高傲,都在她面前瓦解。

    什么傳說的魔主,世人怕他幾百年,可他卻只怕她不理他了,厭煩他了。

    季煙的抽噎聲停住,像個小鴕鳥,弓著背,嘗試縮了縮手腕,卻縮不回來,進(jìn)退兩難,又一癟小嘴,要哭不哭地罵:“你這哪里像是可以讓我生氣……”

    有本事松開她啊。

    一說話,就在黑暗中看見了他此刻的樣子。

    他濕漉漉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慌,這些年,他不知是做了什么,眼角紅艷得不正常,黑色的紋路順著脖子往上,甚至爬上了臉,變得很嚇人。

    這樣嚇人的樣子,偏偏又這副表情,看起來還有些好笑,季煙一時沒哭了,吸吸鼻子。

    就和他對視著。

    誰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兩個人都是一臉委屈的表情,這一百年的折磨,仿佛忽然成了兩個小孩子打了一架,摔得一身狼狽,也就哭一場了事。

    明明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事。

    季煙動了動手腕,啞著嗓子說:“你放開啊�!�

    殷雪灼連忙放開了她的手。

    她低頭說:“我累了,我想睡覺�!�

    他立刻起身,等著她慢慢挪過來,可他在的話,她偏偏又不肯動,殷雪灼便隱去了身影,看著她一點點磨蹭到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躺了下來。

    他看著,覺得煙煙變笨了,忘了他可以隱身。

    她捂著胸口,即使躺著,身子還是微微蜷縮的,是蒼溟打傷了她。

    她看不見,殷雪灼湊在她身邊,低頭聞著她發(fā)間的香氣,又悄悄牽起了一縷她散落在床的黑發(fā),摩挲著指尖的發(fā)絲,仿佛回到昔日,她戴著花環(huán)問他好不好看的時候。

    沸騰的血液終于沉浸了下來,他仿佛現(xiàn)在才從夢中脫離,回到了現(xiàn)實。

    真的不是夢。

    時隔一百年,他失而復(fù)得了。

    -

    四下安靜無聲,晨光逐漸從窗外泄露進(jìn)來,天亮了。

    季煙蜷縮著,閉著眼睛躺了一夜,其實她沒有睡著。

    明明什么都聞不到,但她知道他在,殷雪灼的氣味很特別,沒有任何香味,她卻記得他靠近時的感覺。

    側(cè)躺蜷縮著,后背涌上一陣暖流,被蒼溟打傷的疼痛慢慢被撫平,冰涼的觸感在太陽穴間游走,緊接著,腦袋中緊繃的那根弦也放松了下來。

    即使不想睡,還是有股力量拖著她下墜。

    太陽升起時,她安然睡著了。

    第100章

    穆云穆瑤5

    殷雪灼陪在季煙身邊,

    看了她許久。

    就這樣十分克制地不靠近,

    不觸碰,

    只是聞著她淡淡的發(fā)香,百年來冷若寒霜的眉眼便舒展開來,

    像春風(fēng)吹過,冰雪消融,只剩下流水般澄澈的黑眸,

    仿佛融了澹澹月色。

    他站在黑暗里,像一尊冷白的雕塑,

    直到身邊女子的呼吸平緩下來,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這才抬手,很快,一團(tuán)黑氣,

    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

    逐漸凝聚成一個男人,

    低聲道:“魔主�!�

    這是一個白衣男子,

    一頭白發(fā),

    容顏生得比女人還要柔美精致,

    乍一看頗有幾分雌雄莫辨。

    只是他的氣場卻很冷,

    不是那種冰冷肅殺的冷,而是陰惻惻的冷,讓人遍體生寒。

    正是烏桓。

    殷雪灼手下五大魔將,立功最多的是蛟龍赤陽,

    但修為最高的是剛突破化神期不久的瘴氣所化的烏桓。

    烏桓與其他四位魔將不同,并不游走于人間,平素專司魔域眾魔獎懲刑獄,一百年前,烏桓奉殷雪灼去大魔天深處,追尋秘寶,便將手中的權(quán)利轉(zhuǎn)交其他魔將。

    這一去就去了許多年,修為大有精進(jìn),但幾乎不曾參與過凡間之事,只是回來之后,便接替赤陽的位置,成了殷雪灼的心腹,殷雪灼常年不在人間,連白白每年未必能見他一回,若有要事,多數(shù)由烏桓稟報。

    烏桓這是第一回

    見到季煙,在此之前,他已聽說了無數(shù)關(guān)于她的事情,此刻一眼便看出她的孱弱,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殷雪灼淡淡吩咐道:“我先離開一趟,很快便回,你留在這里保護(hù)她,不能讓她受傷�!�

    烏桓應(yīng)了一聲:“屬下遵命。”

    殷雪灼在原地消失不見。

    六華城外的宮殿,自一百年前,方圓數(shù)里大軍撤退、移山造河之后,加之合體期結(jié)界籠罩在四周,百年來方圓幾里沒有任何活物,唯有此殿。

    傳言從不曾露面的魔主會出現(xiàn)在那里,世人便為之取了個綽號,名喚魔宮,百年來又有了無數(shù)傳言,將之形容得無比神秘。

    其實只是個空蕩蕩的宮殿罷了,連一絲人氣也無,空寂了百年,今日卻熱鬧了起來。

    四位魔將自知犯錯,早已在魔宮外等候懲罰,氣氛凝重壓抑。

    殷雪灼垂袖而立,背對著他們站在冰冷的王座邊,聽著他們一個個地說。

    蒼溟先說了他所知的來龍去脈,從碰見那城主家的大小姐,到晚上強(qiáng)行去帶走季煙,說到逼她使出了九幽之火之時,殷雪灼忽然拂袖,蒼溟突然慘叫一聲,在地上化為了原形。

    那大猞猁在地上打滾,指甲在冰冷的地磚上劃出一道道抓痕,痛得慘叫了好一會兒,吐了一地的血,最終奄奄一息化為原形,低聲道:“屬……屬下知錯,再也不會傷害季姑娘。”

    殷雪灼沒有看他,對赤陽說:“讀魂術(shù)傷人魂魄,引魄燈可帶來了?”

    赤陽連忙雙手奉上,還忍不住多說了一句:“百年的記憶太多太亂,引魄燈折損使用者修為,魔主使用時,只看主要部分的即可,切勿使用太長時間�!�

    殷雪灼沒有說話,淡淡拂袖,赤陽手中的引魄燈便被收入袖中,他轉(zhuǎn)過身,冷淡地說了一句“都去領(lǐng)罰”,四只魔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連忙退出去了。

    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們與魔主接觸的越來越少了,每次見面都頗有幾分膽戰(zhàn)心驚的,魔主從前雖一心復(fù)仇,但在下屬面前倒還是隨性懶散的,如今卻不茍言笑,整個人比烏桓還要陰沉,一副隨時要殺人的樣子。

    他們倒是寧可去領(lǐng)罰,也不想被魔主親自懲罰。

    說起來,魔主如今找到了季煙,倒也沒什么心思親自折騰他們,那四位一齊出去,正要分道揚(yáng)鑣時,其他三人忽然看向從霜,一臉凝重。

    從霜:“???”

    赤陽:“管好你兒子�!�

    戎戈:“白白估計沒拿你當(dāng)?shù)�,建議打一頓。”

    蒼溟:“最好還沒收白白的全部法器�!�

    三人說完,轉(zhuǎn)身而去,給了從霜一個冷漠的背影。

    從霜:“……”

    說真的,他兒子與其說孝敬他這個親爹,其實更孝敬魔主一點。

    -

    魔域的地宮是絕佳的養(yǎng)魂之地,當(dāng)年季煙初融九幽之火之時,便是在那處休養(yǎng),直到醒來。

    殷雪灼回到地宮,這百年來,他都是一個人在這里。

    地宮前面有一塊一人長的透明水晶,里面封印著一把劍,和一個女子的軀體。

    殷雪灼走到水晶前,手隔著水晶,放在女子的臉頰上,血從掌心滲透出來,一滴一滴融入水晶,落到女子的軀體之上,隨著每一次血的溫養(yǎng),那軀體變得更加漂亮鮮活。

    季煙的魂魄和軀體難以融合,魂魄常年游走,無法被軀體溫養(yǎng),只會越來越虛弱,當(dāng)年的血祭只是他最快速之法,若用其他辦法,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在他成功之前,就魂魄離體了。

    但這百年,給了他充足的時間。

    他還記得很久以前,還不知什么是喜歡時,曾經(jīng)戲謔地告訴她,他渾身上下皆是寶物,血可治愈世間大多病痛,而死后的軀體亦可煉成絕世寶物,何止能讓一個廢物變成絕世天才,更能讓人死而復(fù)生。

    沒想到,一語成讖。

    他昔日被人利用,被剝?nèi)[片,恨之入骨,可現(xiàn)在有了心甘情愿給的人,他用血重新塑造這具軀體,又用了其他的東西……魔魘的自愈能力很強(qiáng),他失去什么,全都不在乎。

    眼看這具軀體,已經(jīng)徹底脫胎換骨,極為完美。

    只是還差一點,還差最后一點。

    殷雪灼沉住心,喂養(yǎng)完血液之后,才轉(zhuǎn)身離開,迅速回了天旋城。

    回去之時,季煙已經(jīng)醒了。

    她穿著一身粉色的裙子,坐在欄桿邊晃著腳,身邊跟著好幾個丫鬟侍衛(wèi),城主穆康寧小心護(hù)著這個嬌嬌弱弱的寶貝女兒,恨不得派幾十個人把她圍起來,才不會被人搶走。

    昨夜的風(fēng)波無人知曉,沒有人知道一夜之間,元嬰化神合體期的修士全都光臨了他們大小姐的閨閣,只知道昨夜下了一場大暴雨,今天風(fēng)和日麗,一夜之間,花園里又新開了不少的花。

    季煙故意避著穆康寧,穆康寧以為她又和從前一樣鬧脾氣,在她的閨閣外頭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灰溜溜地回去了。

    這位城主大人,一天一半的時間都花在寵閨女身上,連給閨女吃什么都能親自去吩咐廚子,能把天旋城治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妥妥的時間管理大師。

    季煙其實也不是鬧脾氣,她就是昨晚哭過了,今天的眼睛腫的跟燈泡一樣,實在是有點嚇人,她怕這位女兒控的爹見了,又要拉著她好一頓心疼,說不定還要把這位穆小姐的情郎抓來打一頓。

    沒必要,真沒必要。

    但她周圍的侍女們,都看著季煙的眼神,都頗有幾分復(fù)雜。

    季煙:“你們看我干什么?”

    其中一侍女小心翼翼道:“小姐昨夜哭過,可是因為心愛之人?”

    她們都知道大小姐喜歡上了那個窮小子,甚至因此和城主鬧過許多次,如今回了府,只怕還是因為思念對方,才悄悄落淚吧?

    季煙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殷雪灼站在暗處,注視著季煙,聽到她那一聲“嗯”,垂下眼來,忍不住牽起唇角。

    一邊的烏桓:“……”魔主笑了?魔主居然還會笑得這么甜?

    殷雪灼略彎了彎唇,又聽著那些侍女和季煙說話。

    侍女說:“小姐,老爺也是為了你好,小姐若是實在放不下……”

    “我放下了�!奔緹煷驍嗨�,說:“已經(jīng)沒事了。”

    那侍女驚訝道:“小姐這么多年,是想開了么?”

    季煙:“嗯。”

    那侍女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說起來,奴婢一直都覺得,小姐值得更好的人,那王公子并不把小姐放在心上,小姐也不值得為他付出這么多。”

    說著,還信誓旦旦道:“我們城主府的大小姐,應(yīng)該被人捧在手心才對!最好像民間的話本子那樣,一對佳偶良緣,注定生生世世的緣分,即使分離一百年,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季煙:“……”這話本的內(nèi)容聽起來有點耳熟。

    她現(xiàn)在對話本這類東西真的tsd了,也不知道在書的世界里看書,還會不會穿了。

    季煙不自然的咳了咳,認(rèn)真地反駁道:“這世間人有千千萬萬,當(dāng)成最少一億人口算的話,如果說女人有一半,那也是五千萬,有五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一百年三萬六千五百天,當(dāng)他一天檢查完一百人,還不算其他換身體的特殊情況。如果運氣極差,也不可能找到我,能找到的都是踩了狗屎運�!�

    那侍女聽得迷迷糊糊,目瞪口呆:“狗……狗屎運?”

    她不知道大小姐在說什么,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就是最后一句有些太粗俗了些。

    季煙撇了撇嘴。

    可不是狗屎運嘛,被蒼溟打傷,她雖然不疼了,可今天一整天都覺得沒力氣。

    醒來之后,還是像做夢一般。

    身邊空蕩蕩的,昨夜出現(xiàn)的熟悉面孔,也全都消失不見了。

    季煙吹了一會兒風(fēng),整個人就困乏了起來,她也習(xí)慣了自己這一天到晚孱弱的樣子,被侍女?dāng)v扶回閣樓,低頭喝了口茶,就靠在床邊,昏昏欲睡地打起盹來。

    腳踝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刺得季煙一個激靈,她低下頭,正好對上殷雪灼的眼睛。

    他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握著她的腳踝,一手托著她的鞋,慢慢褪下鞋襪,溫柔地用手把她冰冷的雙足焐熱。

    她沒有動,就這樣望著他不說話。

    他把她的小腳放回床上,將她抱進(jìn)起來,讓她躺下,低頭在她臉頰邊碰了碰,動作有些小心翼翼的,“我找得到的�!�

    季煙:“?”

    他的眼睛倒映著她的模樣,眼尾微微朝下耷拉著,顯得漂亮而無害,“即使極為困難,我也找得到你,一百年找不到,可以兩百年,三百年,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聽到了她之前說的話。

    她不信可以重逢,可他萬分篤定,他連逆天而行的事都做過,即使再逆十幾回天,都也要找回她。

    季煙想起那一百年,睫毛顫了顫,原本就腫起來的兔子眼,又有些紅了。

    一百年是個輕描淡寫的數(shù)字,甚至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轉(zhuǎn)瞬即逝,可她來說,卻太可怕了。

    殷雪灼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又說:“你昨夜哭是為了心愛之人,煙煙還愛我�!�

    那是應(yīng)付侍女的話好嗎!

    “……”季煙被他的厚顏無恥驚到了。

    她沉默了好久,偏頭不看他,低低的咕噥了一聲,“……你少自作多情了。”

    殷雪灼神色微僵,但被否認(rèn)也不沮喪,手指她的發(fā)間穿梭,眼神溫柔地要滴出水來,輕輕地叫她:“煙煙,煙煙……”

    他沉溺其中,語氣癡迷。

    季煙:“殷雪灼,你好吵。”

    時隔這么久,她叫他的名字,還是一樣軟軟的語氣,猝不及防往他心上狠狠一撞。

    殷雪灼的眼睛里滿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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