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而段翎走下埋棺的坑里。
馮夫人眼尾微紅,沒攔段翎。這真的是他們的最后一面了,他想看林聽看仔細點也是人之常情。
段翎彎下腰凝視林聽,話卻是對其他人說的:“你們到前邊的林子歇一歇,我想和她說些話。一刻鐘后,我們封棺下葬�!�
盡管沒有這樣的先例,馮夫人也沒反對,應(yīng)下了:“好,一刻鐘后,我們再過來封棺下葬。”
李驚秋一步三回頭。
段馨寧亦是如此,舍不得林聽,但也沒留下來打擾段翎。
棺材附近只剩下他一人。
段翎握著林聽發(fā)間的絲絳,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如蜻蜓點水的輕吻,很久才離開:“你說過要和我來城外放紙鳶的,可是你食言……”
他沒再往下說。
地上的紙錢被風(fēng)卷過,有一張沿著墓坑飄落,墜進棺材里。段翎撿起這張紙錢,扔到棺材外。
紙錢靜靜地躺在泥上。
段翎直起身子,抬起手拿下披在頭間的白色喪布,又扯掉腰間那條麻繩,穿在外面的喪服掉地,里面那套近似血色的緋衣現(xiàn)出。
他再次進了棺材,緋衣跟紅裙緩緩地交疊到一起,仿佛回到了新婚當日。段翎一手摟林聽入懷,一手拿出匕首抵到脖頸。
太陽底下,匕首泛寒光。
正當段翎要用力一劃時,一只冰冰涼涼的手抓住了他手腕。
第109章
修回原版,只多了些男主的心理描寫
段翎掌心一松,
匕首掉了下去,砸到他們身下的棺材。他沒管,只是盯著抓住自己手腕的人。
只見原本沒了呼吸的林聽此刻睜開眼,
與他四目相對。
對視的那瞬間,
一滴淚水沿著段翎緋紅的眼角掉落,砸到林聽冰涼的手背上,
發(fā)出輕響。
他懷疑這是幻象。
段翎曾幻想過不少林聽忽然活過來,
睜眼看他的場景。
因為林聽得知自己得怪病會死后的反應(yīng)很奇怪,就像她早有預(yù)料,盡在掌控中。林聽對他說的話也很奇怪,所以他產(chǎn)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
林聽會活過來。
于是他等。
從林聽死后第一天開始等,
可她沒醒。第二天,她也沒醒。
第三天,
亦是如此。
越到后面,
段翎就越懷疑自己推斷錯了。林聽可能真的只是在臨死前看淡生死,
才會說那些話,
人怎么可能死而復(fù)生呢。
他看著棺材里面色紅潤的林聽,又想著再等等,
說不定她會在下一刻活過來,
喚他的名字。
可離下葬越來越近了,林聽還是沒醒,
段翎感到一陣無望。
他想和她就此長眠。
至于他發(fā)毒誓答應(yīng)過她的送葬,也就此作罷。段翎不相信有什么來世,
即使有來世,
那都不是他們了。他這輩子得不到的人和東西,就是永遠都得不到了。
有些感情,
沒體驗過倒還好,一旦體驗過便放不了手。
他喜歡林聽喜歡他。
他享受林聽喜歡他。
段翎無法忍受林聽不在身邊的日子,雖說他向來熱衷收藏人的眼球,不在乎它們是否從生物變成死物,到了林聽這里卻不行。
即便段翎可以買特殊的苗疆蠱蟲回來,令林聽尸身永存,讓她以這種方式留在他身邊,他也不想這樣做,只想要活生生的林聽。
在林聽死后的第五天,段翎拿起繡春刀,想劃向脖頸,余光卻掃見她托今安在送來的四幅畫。
他還有兩幅畫沒看,得等到林聽的頭七,才能看完所有畫。
段翎握刀的手頓住。
頭七才能看完的畫……還有林聽堅持要他在頭七給她送葬。
都是頭七當日。
林聽會不會在頭七活過來,讓他等到頭七?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段翎緩緩放下了繡春刀,去看了一遍林聽畫的那些畫。
他要等到她的頭七。
奈何現(xiàn)實打破了他僅剩的希望,她在頭七這一天也沒醒來。
要下葬了,她不會醒了。
再等下去也沒意義。
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要自我了斷時,又看到了林聽醒過來的幻象,她還出手攔住他。
幻象中的林聽能碰他,可每當她碰他的時間長了,或者他要主動碰她,幻象便會如一戳就破的脆弱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
假的,全是假的。
有幾次,段翎靜坐在棺材旁守夜,看到林聽從棺材里出來抱他的幻象,還看到她牽著李驚秋坐在院中,朝他招手的幻象。
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是幻象。
定是他太想林聽在頭七這一天活過來了,所以才會如此。
段翎感覺自己正在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里受刑,鋒利的刀子割掉他一層層血肉,露出藏于深處的骯臟骨頭,割肉剔骨之痛莫過于此。
他遲緩地抬起手,一點點地描繪著林聽睜開的雙眼。
哪怕是幻象,他也要抓住。
不顧一切地抓住。
而林聽的手卻順著段翎的手腕下去,握住了他,十指相扣。她看著他:“我……”
話還沒說完,林聽就被段翎抱住了,由于貼得太緊,她能感受到他身子正在微微顫抖著。
段翎確認了,不是幻象,幻象不會說話,林聽她活過來了。
林聽回抱著段翎。
起初林聽以為死后的幾天會處于睡覺狀態(tài),不知外界的事,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的。她一直在他們身邊,只是他們看不到罷了。
所以他們做了什么,林聽一清二楚。包括段翎用她的絲絳勒住手腕,還想用她金簪自傷。
林聽感覺整顆心被人揪住,各種情緒交織,撕扯她血肉。
她下意識地用盡全身力氣抱緊段翎,給予他力量,又從他那里奪取力量。
段翎聞著林聽的氣息,埋首進她頸窩里,她正在動的脈搏透過皮膚傳到他身體,是活著的。
林聽的脈搏牽動段翎的心臟,他心跳越跳越快,處于失控。
過了會,段翎的聲音在林聽耳畔響起。他沒問別的,只問:“以后,你還會不會這樣?”
她先是愣了愣,隨即毫不遲疑地肯定道:“不會了�!�
段翎閉了閉眼:“嗯�!�
“你不問我別的?”林聽很輕地撫過段翎手上的諸多細小傷痕,她記得這是他半夜到掛滿祈福帶的大樹底下弄出來的傷。
他離開林聽頸窩,掀開微紅的眼皮,眸底滿是屬于她的倒影,呢喃道:“我不在乎別的,只要你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
林聽不受控制地掉了眼淚,喉嚨像卡了一團棉花,段翎是猜到她絕對不能說某些事,干脆不問,他只要她能醒過來就好。
“我們出去�!�
林聽站起來,踹了一腳棺蓋,拉段翎離開象征著死亡的棺材,離開那個用來埋她的土坑。
他們剛離開棺材,就聽見有人發(fā)出一聲尖叫:“樂允!”
林聽聽到熟悉的聲音,又抹了把眼淚,抬頭看過去。段馨寧站在不遠處,她雙眼瞪大,緊緊地盯著他們這個方向,表情復(fù)雜多變,有震驚,有不解,也有狂喜。
段翎說的一刻鐘快過去了,段馨寧也想在林聽下葬前,單獨跟她說些話,就先過來問問他,誰曾想會看到林聽死而復(fù)生的一幕。
段馨寧的注意力全在林聽身上,沒留意段翎穿了一襲緋衣。
尖叫聲剛發(fā)出不久,身處前方林子的眾人馬上回到墓地。而李驚秋跑得最快,幾乎是沖回來的,因為聽到段馨寧喊的是林聽的名字,擔心她的遺體出了事。
李驚秋沖到墓地前,倏地停下,滿臉不可思議,唇瓣翕動,最后怔怔地看著前方。本該在棺材里躺著的林聽居然站了起來。
“樂允?”她試探地喚。
林聽撲進李驚秋懷里,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下:“阿娘�!�
剎那間,李驚秋淚如雨下:“樂允,真是你?不會是阿娘在做夢吧。”她這幾天睜眼就是躺在棺材里死氣沉沉的林聽,閉眼就是在夢里還活蹦亂跳的林聽。
林聽搖頭道:“不是夢,是真的。阿娘,我還活著�!�
段馨寧震驚過后,快走到林聽身邊,也不管她是人還是鬼,直接從林聽背后抱住她,帶著哭腔道:“樂允,我好想你�!�
林聽空出一只手給段馨寧擦眼淚:“別哭了,哭了那么多天,當心把你的眼睛給哭瞎。”
話雖如此,她也在哭。
段馨寧一眨眼,淚水成串地砸了下來,弄濕林聽肩膀。她嗚咽,不停地喊著:“樂允�!�
如果哭能把林聽哭回來,眼睛哭瞎了也無所謂。
今安在朝她們走過去,難以置信地望著林聽,喉結(jié)滾了滾,才發(fā)出一點聲音:“林樂允�!�
林聽用那一雙因落淚而泛起紅血絲的眼睛看他。
今安在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林聽活了過來?他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意后,卻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今安在心中的喜悅大于看見人死而復(fù)生的詫異。
林聽感受到馮夫人的視線。
“母親�!�
“樂允?”馮夫人活了那么多年,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事。
她不自覺地看向一直守在林聽身邊的段翎,這才發(fā)現(xiàn)他穿的不是喪服,是和林聽身上那套紅裙顏色差不多的緋衣,他想干什么?
馮夫人無意掃了眼棺材,捕捉到掉里面的匕首,它已出鞘。
她猛地意識到什么。
難道他想……
段翎讓他們到林子等一刻鐘是想和林聽一起死。要不是林聽突然醒過來,他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成為一具尸體了。
她知道段翎對林聽的感情深,卻不知道深到想隨林聽而去。
馮夫人一陣后怕。
死了的人忽然活了過來,有人滿心歡喜,也有人懼怕。一個膽小的仆從往后退幾步:“少夫人不是死了,怎會又活過來?”
段翎站到林聽身前,言簡意賅道:“她沒有死,并不是死而復(fù)生,只是怪病讓她看起來像死了而已。我們不知道,還險些將她下葬了�!�
林聽本來想對他們說這些話的,不料他先她一步說了。
不少人瞠目結(jié)舌。
他們看了一眼林聽,半信半疑道:“看起來像死了?”
竟有這種事?
段翎牽過林聽恢復(fù)正常體溫的手:“以前不止一個大夫說過她脈象異常,死脈有可能會占上風(fēng),奪走她的命,也有可能會忽然消失�!�
他環(huán)視一遍周圍,沒錯過他們表情:“我們不妨請那些大夫過來,讓他們看看,是不是真如我所說,她此等脈象會出現(xiàn)假死�!�
馮夫人將放到匕首上的視線收回來,沒驚動其他人。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段翎,心亂如麻,捏緊腕間的佛珠,當機立斷道:“先回府,再找那些大夫過來給樂允看看。”
*
回到段家,林聽坐在還沒撤掉靈棚的堂屋里,任由一個又一個大夫給她把脈。至于其他人,和今早一樣,全圍在靈棚外等結(jié)果。
大夫最終證實了段翎說的話沒有錯,林聽因為怪病,前幾天出現(xiàn)假死癥狀,現(xiàn)如今恢復(fù)如初。還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那就是她的死脈已徹徹底底地消失。
一切塵埃落定。
林聽安心了,日后她終于可以隨心而行,不用怕被系統(tǒng)抹殺,被迫去做各種各樣的任務(wù)。
她偏頭看段翎,趁其他人的注意力放在正在說話的大夫身上,沒留意這邊,拉了拉他的袖擺。
段翎順勢握住了她。
袖擺遮住他們的手,他沒低眸往下看,視線停留在林聽靈動的雙眼,再三確認她是活著的。
另一頭,馮夫人聽完大夫的話,差點喜極而泣,大方賞了金子給來段家為她把脈的大夫,又立刻喚仆從將跟喪事有關(guān)的東西全撤下去和送走前來送葬的人。
不僅如此,馮夫人還要在大門前灑幾天的銀錢,散財擋災(zāi)。
林聽跟李驚秋她們待了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回房間,馮夫人準備了柚子葉水,讓她回房仔細地沐浴一番,寓意著趕走病痛的晦氣。
段翎寸步不離地跟著林聽。
林聽沐浴完就抱著段翎往床上倒,她知道他這段時間來睡不好,一天最多休息一個時辰:“我困了,你陪我睡一會�!�
他沒閉眼。
林聽看見了,伸手過去蓋住他雙眼:“閉眼,睡覺�!�
段翎的長睫在她掌心下拂動,林聽手癢,心口卻感到悶悶的:“我叫你閉眼,你沒聽見?”
床榻四周飄著柚子葉的氣息,它們涌進段翎鼻間,他拉下林聽的手,如她所愿閉眼:“如果這是夢,那便不要讓我醒了�!�
林聽吸了吸鼻子,用頭撞過他胸膛:“你怎么變得跟我阿娘和令韞一樣了,動不動說夢。”
段翎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
“因為怕。”怕是假的,怕他一覺醒來,她仍躺在棺材里,無論他說什么,她也不會回應(yīng)。
林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