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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謝蘇眉頭一動,對那些鬼差的戒備卻沒減去半分。他沒有直接去詢問城門為何無法打開,也是因為這個。

    陰長生用蠱的手段出神入化,而叢靖雪的性情謝蘇是了解的,有時怕是比他自己還要容易輕信他人。

    他雖未說話,但這意思寫在臉上,叢靖雪如何看不出來,苦笑道:“莫要怪我多管閑事,只是這里面有一個你的故人�!�

    謝蘇挑起眉,他離開學(xué)宮之后向來獨來獨往,中間又橫貫著十年生死,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會在這里遇到故人。

    叢靖雪話音剛落,便有一個嬌小的身影上前,摘下頭上風(fēng)帽,望向謝蘇的目光很是奇異,仿佛第一次見面,卻又莞爾一笑。

    “呂微?”謝蘇頓了頓,又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呂微解開披風(fēng),露出下面的黑色衣衫,與鬼差們是同一式樣。

    她望著謝蘇,神色中流露出些許無奈,還有些委屈,扁扁嘴道:“跟你分開之后,沒過多久,我還是被鬼差捉來酆都做走無常了�!�

    謝蘇被白無瑕喚醒重生的第一個晚上,是在一間明光祠里過夜的。那時呂微還是柳家的外門弟子,在明光祠中給他讓了一個位置出來。

    后面他們機(jī)緣巧合在臨江城中相遇,又誤打誤撞一同進(jìn)入了魚巖鬼市,在逐花樓中大鬧了一場。

    這女孩子機(jī)靈狡黠,謝蘇對她印象頗深。

    叢靖雪說道:“方才遇到她時,她掌中化出一團(tuán)銀亮的云霧,可以隱匿身形,我便認(rèn)出那是你的術(shù)法,想來她與你有些關(guān)系�!�

    呂微不失時機(jī)道:“所以宋道友不是宋道友,是謝道友�!�

    在鬼市之中,謝蘇在呂微面前一向如此自稱,她也沒有見過他現(xiàn)今這具肉身。但明無應(yīng)為他在逐花樓取回承影劍一事天下皆知,呂微又在酆都做了走無常,天南地北,消息靈通,她狡黠聰明,大概一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謝蘇淡淡道,“那術(shù)法是我教給她的�!�

    他的目光越過呂微肩頭,望向后面那些鬼差。在他們進(jìn)入酆都之前,陰長生的熒惑守心大陣便已經(jīng)將城中鬼差盡數(shù)卷入,這呂微如何能帶著十幾個人逃到了現(xiàn)在?

    此刻并沒有多少時間來刨根究底,謝蘇分出心思注意著那邊幾個一直沒有摘下風(fēng)帽的鬼差,向叢靖雪問道:“溫姑娘說城門無法打開,究竟是什么原因?”

    叢靖雪也看出謝蘇的心思,讓溫緹戒備著,自己帶著謝蘇走到城門前,將璇璣劍拔出鞘,平平地刺了過去。

    一陣刺耳的刮擦聲過后,離城門兩尺多遠(yuǎn)的地方赫然出現(xiàn)一道白色的痕跡。好像璇璣劍劃過的地方是一面鏡子,透過鏡子看得到城門,卻根本無法觸及,劍鋒只能在鏡子上留下一道劃痕。

    叢靖雪皺眉道:“我試了許多種法子,能確定這里有一道禁制,只是破不開,或許你用承影劍試一試。”

    謝蘇卻道:“以璇璣的鋒利都劃不開,我也不用試了,看來是得想點別的辦法�!�

    他望著城門,璇璣劍留下的那道白色劃痕轉(zhuǎn)瞬即逝,立刻又變得毫無破綻。

    “你們昆侖的人,是否已經(jīng)到了城門外?”

    “師兄最擅陣法,接到師尊的消息后,必已將留在山中的長老們通過陣法請來此處。進(jìn)出酆都,從來便只有這么一條路,他們此刻應(yīng)當(dāng)也在門外想辦法進(jìn)來。只是那符箓只能用三次,已經(jīng)沒有效力了。其余傳遞消息的術(shù)法我也試過,隔著城門,都是無用的�!�

    漫說能不能打開城門,他們現(xiàn)在被一道鏡子般的禁制束手束腳,這城門是連碰都碰不到。

    然而謝蘇心中微微一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極輕極快地滑過去,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他還在思索,卻聽到那邊溫緹的一聲喝問。

    “把你的風(fēng)帽摘下來!”

    話音還未落下的時候,溫緹便已經(jīng)出手去摘其中一個高個鬼差的風(fēng)帽。

    她出手如電,那鬼差卻木楞楞地連連后退,摘下他的風(fēng)帽本該不算難事,可是旁邊另有一個戴著風(fēng)帽的鬼差揚(yáng)起手臂,手中伸出一截漆黑木棍似的東西,從中驟然亮出了劍光。

    璇璣劍呼嘯而去,將那柄藏在木棍中的劍擊飛。

    那動手的鬼差似乎身上有傷,栽倒在地,再不能動彈。

    而先前那姿勢笨拙的鬼差也跌倒了,被溫緹揭開了頭上的風(fēng)帽,露出臉上一只漆黑的鬼面具。

    璇璣劍劍光一閃,半空轉(zhuǎn)向,銳利劍氣直攝那鬼面具的眉心。

    呂微身后忽然響起一聲女子的呼喊:“不要傷他!”

    這聲音令謝蘇覺得有些熟悉,呂微忙不迭地躲開,她身后還站著一個鬼差。

    她摘下風(fēng)帽,解開披風(fēng),將整張臉露了出來,向謝蘇和叢靖雪極快地看來一眼,又跪坐在那鬼面人的身邊,挽住了他的手臂。

    竟然是華歆。

    學(xué)宮三年同窗,這張臉,謝蘇還是認(rèn)得的。

    只是華歆原本生得容色甜美,此刻臉上卻十分悲苦,長發(fā)挽起,是作婦人裝扮,小腹亦有隆起,一望即知有了身孕。

    謝蘇微微蹙眉,叢靖雪顯然也怔了怔,便即回神,對謝蘇低聲道:“葉沛之身死之后,無極宮便成了滄浪海的附庸,華歆也……嫁給了殷懷瑜。”

    當(dāng)年他為了取回牧神劍,一路追到了滄浪海的商船之上,元徵踢翻了盛著沉燃火的銅鼎,那火隨水流,流到哪里就燒到哪里。

    滄浪海的巨船陷入火海,而無極宮的宮主葉沛之也在船上燒死了。

    十年之前眾仙門聯(lián)手逼迫明無應(yīng)再過天門,挑頭的便是滄浪海和無極宮,葉沛之落得如此下場,無極宮也就此沒落,謝蘇雖未覺得快意,卻也并無憫惜。

    與殷懷瑜勾結(jié)在一處,本就是與虎謀皮,求仁得仁,那也沒有什么好說。

    可華歆嫁給殷懷瑜這件事,謝蘇卻從未聽到誰提起過。

    仙門之間以修士的姻緣作為連接紐帶的數(shù)不勝數(shù),但若是葉沛之沒有死,恐怕華歆無論如何也不必嫁給殷懷瑜。

    謝蘇仍記得那年學(xué)宮的試煉場上,華歆對殷懷瑜的憤怒輕蔑,也知道她一早心有所屬,此刻見她狼狽,心中起了些波瀾。

    他目光稍稍下落,華歆察覺到他的目光,竟似有些畏懼,伸臂護(hù)住了自己的小腹。

    叢靖雪皺眉道:“同窗一場,你未免也將謝蘇看得忒小了�!�

    謝蘇這才后知后覺,殷懷瑜攜眾仙門逼得明無應(yīng)重傷閉關(guān),他為此盜回牧神劍,又死在天門陣中,在華歆眼中,這筆賬當(dāng)然是要算在殷懷瑜身上的。她是殷懷瑜的妻子,見著自己自然很是畏懼。

    先前那個向溫緹出劍的鬼差從地上爬起,護(hù)在華歆身邊,臉上的風(fēng)帽早已歪下去。

    這人謝蘇也認(rèn)得,是葉天羽和華歆的護(hù)衛(wèi),便是在學(xué)宮的那三年,也日日守衛(wèi)在華歆身邊。

    見華歆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如此回護(hù),地上那個戴著鬼面具的人究竟是誰,卻也不難猜了。

    呂微縮頭縮腦走到謝蘇身邊,乖覺道:“我可不知道他們是誰啊!大家都是往城外逃,碰上了就一起了,我對你可是很忠心的!”

    她這般撇清干系的狗腿面貌,倒是令此處生硬的氣氛有了些許緩和。

    叢靖雪亦看著那鬼面人,問道:“他是……葉天羽?”

    華歆微微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無極宮之所以覆滅,數(shù)百人慘死冰海秘境之中,背后的兇手就是這面具的主人,你可知道?”謝蘇淡淡問道,“這面具戴上了,是剝不下來的�!�

    華歆雙目中淌出眼淚:“他信了殷懷瑜的話,把這面具戴在臉上,我知道是救不了他的,我只想帶著他逃出這里……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所圖之事,是成不了的……”

    謝蘇聽她聲氣,知道她說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陰長生,上前一步,想要問話。

    卻在此時,背后遙遠(yuǎn)處傳來了一個溫文爾雅的笑聲。

    華歆一見那人,立刻將風(fēng)帽拉下來,遮住自己的臉。

    謝蘇回身,承影劍已經(jīng)出鞘。

    叢靖雪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自己的術(shù)法因何被外面的人識破。

    只見那熒惑守心大陣的血色光芒已向此處逼近,其中拋出一道光輝,似乎是從平都山上鋪來長長一段血色的絲綢,數(shù)人輕飄飄地走下。

    笑聲傳來時,依稀是從極遠(yuǎn)的地方,然而謝蘇剛剛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他們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前不遠(yuǎn)。

    殷懷瑜手搖折扇,向謝蘇微微一笑:“這可當(dāng)真是許久不見了,讓我算算……已經(jīng)有十年了吧?”

    見謝蘇并未答話,殷懷瑜故作驚訝道:“哎呀,我還以為你一見到我,就會提著劍飛過來,要將我殺之后快呢�!�

    一道金芒閃動,是自叢靖雪袖中飛出的符箓,輕巧地貼在葉天羽的額頭,其上朱紅字印虛虛脫離符紙,重新落在上面。

    叢靖雪將葉天羽封住,隨即調(diào)轉(zhuǎn)璇璣劍,迎向殷懷瑜等人。

    他上前半步,微微擋在謝蘇身前,質(zhì)問道:“你也算是仙門中人,卻與陰長生勾結(jié)在一起,究竟所圖為何?”

    聞言,殷懷瑜卻是微微轉(zhuǎn)過臉,向著平都山山巔那只血紅色的眼睛望了望,這才壓低聲音道:“咱們也就在這里說說,我跟那位大人可不算是勾結(jié)�!�

    他目光一轉(zhuǎn),看向躲在后面的華歆,笑道:“我來此處接我的妻子,難道不行嗎?”

    鬼臉緩緩地站在了華歆身前。

    殷懷瑜略微不悅地皺了皺眉,又很快搖著扇子輕笑起來,看向謝蘇的眼神可以說是挑釁,其中卻似乎有一絲很深的試探。

    “說來咱們也是老相識了,怎么見到我,你一句話也不說呢?莫不是名動天下的蓬萊首徒謝蘇,怕了我這個南海上行船的小小掌柜?”

    他口中說著謝蘇名動天下,聲音卻十分婉轉(zhuǎn),仿佛大有深意,令人不由得想到,謝蘇最大的名頭,倒還不在于他蓬萊山首徒的身份,也不在于當(dāng)年學(xué)宮結(jié)業(yè),他一劍千里落花的盛景,而在于他那自不量力死在天門陣中的往事。

    至于南海上的小小掌柜,更是充滿惡意,十年之前,滄浪海便已盡數(shù)掌握于他手中。

    可謝蘇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他低下頭,甚至微微一笑。

    “沒什么,只是在此處見到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東西,”謝蘇淡淡道,“鏡子�!�

    他踢起腳邊幾塊瓦礫,動作之快,令人稍微眨眼便已經(jīng)看不清楚。

    只聽一陣刺耳的刮擦聲,那殘磚碎瓦擊向殷懷瑜,卻只在他面前兩尺多遠(yuǎn)的地方撞上一堵透明的屏障,隨即落到了地上。

    溫緹輕聲道:“與城墻處的禁制一樣�!�

    “這不是禁制,只是一件法器,”謝蘇抬頭向上方看了看,這才望向殷懷瑜,平靜道,“上次見你,你也是在一面鏡子里�!�

    十年之前,謝蘇潛入那艘滄浪海的巨船,在一個滿是持劍傀儡的房間里找到了牧神劍。

    那個房間里懸掛著一面鏡子,其中映出殷懷瑜的身影。而同樣的銅鏡,謝蘇在群玉山龍頭廟中也見到過。

    他因此便知道龍頭廟中的鏡子是殷懷瑜安置的,他親眼看到明無應(yīng)重傷,才敢?guī)е娤砷T進(jìn)入蓬萊。

    只是在那個房間里,謝蘇剛剛拿到牧神劍,元徵便從天而降,踢翻了盛著沉燃火的青銅鼎,將銅鏡也撞翻了。

    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元徵不愿殷懷瑜從銅鏡中看到自己。

    即便心機(jī)深沉如殷懷瑜,猛然間見到一個相識的,沒想過會在這里出現(xiàn)的人,臉上怕也會露出一霎那的破綻。

    群玉山那條占據(jù)明無應(yīng)龍骨的妖龍,又怎么會是一個殷懷瑜所能調(diào)伏的?

    謝蘇淡然開口:“給你這面鏡子的人沒有告訴過你,只要找對了位置,這鏡子也不是無堅不摧的嗎?”

    血色光芒之下,謝蘇清晰地看到殷懷瑜瞳孔一縮。

    謝蘇進(jìn)入過這鏡中世界,知道暗處會有模糊的炫光,便是破綻所在之處,只是因為此時熒惑守心大陣的血色光芒太盛,所以看不到罷了。城門處那鏡面似的禁制,其實也是一樣。

    謝蘇出劍,承影劍在他掌中發(fā)出清越的劍鳴。

    殷懷瑜疾速退后,回到了血色光芒之中,而承影劍斬向的卻是謝蘇身后。

    可他的劍鋒尚未觸及鏡面,就聽到巨大的碎裂聲。

    半空中無數(shù)鏡子碎片的虛影緩緩落下,每一塊碎片都映著熒惑守心陣中的血色光芒,光怪陸離。

    一柄短劍驟然從上空掠過,謝蘇認(rèn)出這柄劍的同時,聽到叢靖雪驚喜道:“是花暝!”

    謝蘇轉(zhuǎn)過身,卻看到叢靖雪站在自己旁邊。

    他心中閃過一絲疑問,若不是叢靖雪出手,是誰斬碎了城門處的這面鏡子?

    鋪天蓋地的金光之中,疾飛的符箓結(jié)成法陣,周遭靈氣縱橫。

    這是昆侖的符箓。

    謝蘇轉(zhuǎn)過身,看到城門已經(jīng)大開。徐道真、杜靖川、云靖青已經(jīng)踏入酆都城中,還有許多他不認(rèn)識的昆侖弟子,白衣翩飛,雙手結(jié)印,袖底飛出帶著金光的符箓。

    更多的人御劍而來,劍氣呼嘯,迫得血色光芒無法再逼近分毫。

    殷懷瑜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逃回?zé)苫笫匦年囍�,鏡面光痕一閃,沒了蹤跡。

    花暝劍回轉(zhuǎn)而來,落入云靖青手中,她望著謝蘇,輕輕地點了點頭。

    謝蘇身側(cè),叢靖雪微微向他靠近,開口提到的卻是一件舊事。

    “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在學(xué)宮的最后一重試煉中,你,我,賀蘭月,還有華歆,我們進(jìn)了那個有水的山洞。那時賀蘭月和華歆的修為都不如我,可他們都已經(jīng)從水魈的幻境中掙脫出來,我卻依然不得解脫,你知道我在那幻境中看到的是什么嗎?”

    聽叢靖雪提到賀蘭月,謝蘇心頭忽然黯然了一瞬,隨即笑了笑:“不知道,后來賀蘭月總是猜,你在那幻境里見到很多女孩子追著你跑,嚇得醒不過來。”

    叢靖雪也笑了笑,似是忍俊不禁。

    “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是自己接任了昆侖的掌門,卻令昆侖毀在我手中�!�

    他低頭望著手中的璇璣劍,又道:“從我小的時候,每個人都告訴我,我肩負(fù)昆侖的氣運,將來要做下一任昆侖掌門,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怕自己行差踏錯。在學(xué)宮的那幾年,其實我很羨慕你。”

    謝蘇問道:“羨慕我?”

    “是啊,”叢靖雪笑道,“羨慕你永遠(yuǎn)那么無畏。”

    謝蘇笑了出來:“有時候不怕,是因為還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呢�!�

    漫天縱橫的符箓金光映亮叢靖雪的臉。

    “可是今天,我不再覺得害怕了。昆侖的靈氣斷絕不算什么,有沒有我這個人也不算什么。因為昆侖有他們,有所有人,所以昆侖永遠(yuǎn)是昆侖�!�

    他展顏一笑,與溫緹一起走向自己的師兄師弟。

    良久,謝蘇牽了牽嘴角。

    一道聲音似流風(fēng)一般將他環(huán)繞:“你是在找我嗎?”

    謝蘇抬起頭,萬千道符箓的金光之中,他認(rèn)得那唯一的,淡淡的金色光華。

    風(fēng)聲牽動,謝蘇側(cè)目看去,明無應(yīng)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邊。

    這一刻,謝蘇心想,生死真的置之度外了。

    平都山巔的煙云之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一張一合,血色瞳孔凝望下來,熒惑守心陣中的萬千魂魄之力呼嘯流轉(zhuǎn),煞氣奔涌。

    而那只巨眼之下,現(xiàn)出了陰長生的身影。

    風(fēng)煙之中,牧神劍已經(jīng)是一道漆黑的影子,看不真切。

    而陰長生從袖中抽出一支香,用身旁青銅鼎中的沉燃火點燃,隨手插進(jìn)了一團(tuán)濃郁煙云中。

    那煙云幽幽漂浮,變幻成一只香爐的樣子。

    而那支香不過小小一點光亮,卻好像壓過了漫天的符咒金光與血色光芒。

    “我燃這支香的時候,你不來打擾,我很承你的情。”

    陰長生的聲音響徹天地之間,似雷聲翻涌。

    明無應(yīng)隨意道:“你也沒管此處有人打開了城門,算是我們扯平了吧。”

    謝蘇凝神望去,平都山山巔,陰長生一身素衣,他臉上并沒有戴鬼面具,不再是化身或傀儡那般妖異的血紅眼白,漆黑牙齒。

    他神色平靜,眉宇疏淡,看起來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陰長生忽地一笑:“一個昆侖,我何時放在過眼里,便是再來一千人,一萬人,你們都來做我的客人,從旁觀看,我求之不得。”

    “是么?”明無應(yīng)笑道,“看你點香請神,請的什么神,陸英嗎?”

    陸英二字從明無應(yīng)口中說出的時候,謝蘇分明感覺到熒惑守心陣中煞氣驟然翻涌,殺機(jī)四起,似乎只在陰長生的一念之間。

    良久,他漠然道:“明無應(yīng),你既已猜到我是從何處來,那你也應(yīng)該知道,我沒有你那么好的運氣,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的徒弟那般死而復(fù)生�!�

    明無應(yīng)點頭道:“那我就再猜一猜,你已經(jīng)有了通天手段,卻無法令陸英復(fù)生,是因為你從白玉京返回的時候做了些什么,對嗎?”

    陰長生的聲音一瞬間如寒冰一般:“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殺得了我嗎?”明無應(yīng)誠懇問道。

    “你別忘了,千年之前,你我同一日入天門陣,我過了天門,你卻沒有。”

    明無應(yīng)笑了起來:“那是我自己不愿意過天門。”

    縱然天地之間只有他們二人的聲音,謝蘇也仿佛聽見了無數(shù)人的心跳。酆都城中那許多的昆侖弟子皆屏息凝神,聆聽著這一切。

    陰長生垂首望著煙云香爐里的那支香緩緩燃去,說道:“返回此世的時候,我吃了她�!�

    明無應(yīng)故意道:“什么?”

    “這香燃盡尚需片刻,也罷,我既然當(dāng)你們是觀禮的來客,不妨教你們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他漠然的聲音響徹酆都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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