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除了禮貌性的招呼,大師兄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詞:“既然如此,那就破格留下這位姑娘�!�
沒有墨守陳規(guī)的迂腐,也沒有性別年齡的歧視,他只是那么悄然出場、淡然離去,就同時俘獲了男女主角兩顆心——男主角敬佩他的魄力與一視同仁的胸襟,女主角則感激他不吝相贈的機會,和與男主角截然不同的公正公平。
要不怎么說是所有人的白月光呢。
劇本上的姬巖只需要事了拂衣去,留一個可望不可即的高冷背影,鏡頭前的姬巖卻在走到畫面盡頭前頓了頓,微微側(cè)過身,半闔的雙眼承接了一半陽光一半陰影,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緒,從鏡頭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似彎非彎的嘴角,他微微開口,嘴唇幾不可見地翕動,像是說了什么又像是沒說,爾后又毫無留戀,目不斜視地走出觀眾與男女主的視線。
這段沒有特寫,只有在他后方三十度的鏡頭,從轉(zhuǎn)身離開到走出屏幕一整個長條,他那些最為細微的表情都在鏡頭捕捉不到的地方,那個轉(zhuǎn)瞬即逝的變化鑲嵌在畫面的邊角,一不留神就會錯過。
小辣椒眼睜睜看著姬巖離開,一時呆了,直到唐秋把她喊回魂,跟介紹自家大白菜似的自豪地介紹:“那是我昆侖掌門首徒,掌門閉關(guān)期間,由大師兄暫代派中諸事�!�
應瀾發(fā)怔的時間長了一點,回過神來忙不迭點頭,連之前跟唐秋的爭執(zhí)都忘了,乖乖跟著走。
“卡�!睂а莅欀即蛄藗手勢,“小江很好,應瀾周程這段重來�!�
應瀾擰擰眉心:“導演,我申請休息一下�!�
導演大手一揮就給批了,正好開機第一天,本身為了給他們留出入戲緩沖的時間沒安排太多戲,時間還有富余。
江望帆拍完這場就算收工,倒也不急著回酒店,而是窩在一旁打游戲,垂著頭全神貫注的,兩手左右開弓十指翻飛,半點不得閑。
應瀾只遲疑了一下,捧著劇本坐到了他身邊:“江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現(xiàn)在方便嗎?”
江望帆抬頭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結(jié)束戰(zhàn)局:“嗯?”
“剛才那個鏡頭,你的表演和劇本上不太一樣,我……我有點接不住你的情緒�!睉獮懛_劇本示意給他看,“導演過了,說明你的表演沒有問題,那么就是我的問題。那個鏡頭我不太明白,姬巖對女主角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周程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身后,掏出筆來隨時做筆記。
江望帆認真看了她好一會,搖頭:“我沒有改劇本,劇本怎么寫,我怎么演,你也按劇本來就行�!�
應瀾用記號筆重重劃了一道,把姬巖的部分更加醒目標注出來:“姬巖只要轉(zhuǎn)身離開就好了,他‘面沉如水、泰然自若’,男女主角都看不出他的情緒�!�
江望帆樂了:“那么你看出我的情緒了么?”
“沒有。”應瀾強調(diào),“但我感覺到你的情緒了,這一段男女主都不應該察覺到姬巖的情緒。”
姬巖是大boss,心思深沉如海,腦回路也不同于正常人,要是那么早就露出馬腳,他還當什么boss?
“這是應瀾的邏輯,跟女主角沒有關(guān)系�!苯蛔忠痪�,加重了語氣,“你不是上帝視角,你是風風火火天真直率的小辣椒,應瀾看得到的,小辣椒看不到。”
應瀾微愣,在開口問第二遍前忽然就懂了,站起來向他欠了欠身:“我明白了,謝謝江老師!”
她身后,周程若有所思,鋼筆在劇本上劃下鮮明的兩個字:邏輯。
影視拍攝受場地成本所限,不會按順序排戲,通讀劇本的演員們需要隨時切換狀態(tài)修改情緒來演繹被打亂了的片段,而在切換中,演員們就很容易不自覺犯視角上的錯誤。
他們看過全部的故事,知曉前因后果,讀過原著后更是清楚其他角色的心路歷程,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置于上帝視角的旁觀者位置。他們知道姬巖早就不是真正的大師兄,也知道他打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就像一個冷酷無情的科學瘋子設(shè)置定變量觀察他們的修行進境,更知道里姬巖自行戳穿真相前從未露出過馬腳——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在初始劇情里,姬巖不該有任何細節(jié)破綻,不該有與之相關(guān)的情緒外露,要不然主角們怎么會看不出來呢?要不然主角們還被玩弄于股掌間豈不是太笨了么?
但他們忘了,他們飾演的是故事里的人,不是故事外的上帝。
小辣椒驚喜仙人網(wǎng)開一面,仰慕姬巖卓爾不群,感激大師兄有教無類,或許還有一絲受寵若驚與迷惑不解,這些情緒足夠沖昏她的頭腦,她哪來的冷靜去思考細枝末節(jié)?又哪里來的敏銳去接住姬巖不經(jīng)意流露的意味深長?在這個片段,即便是觀眾,也只能看到姬巖側(cè)目時隱約暗流,正好能留下懸念埋下伏筆,挑起觀眾對后續(xù)的興趣,去猜測究竟是女主角天賦異稟還是姬巖另有考量。
對于導演來說,這當然是比劇本完成度更高的表演。
應瀾茅塞頓開,很快調(diào)整了狀態(tài),剔除不屬于角色的敏銳與疑惑,把小辣椒應有的反應還給鏡頭。
后續(xù)拍攝很順利,女主角稱得上漸入佳境,在天光收盡的時候正好完成一天的通告。工作人員各自收拾道具設(shè)備,黎鵬環(huán)視一圈,見幾個主演都還在,就連早早拍完的江望帆也還在片場,干脆一聲招呼,把一群人全趕到了附近的農(nóng)家樂。
黎鵬是個十足的酒壇子,沒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沒有酒,剛挨著桌沿就嚷嚷著上酒,啤的看不上,紅的嫌做作,一定要白的,酒瓶子往那一杵倒也不灌人酒:“來來來,自個兒吃,隨意甭客氣!”
江望帆見識過他的脾氣,明白他是想拉著大家快些熟悉起來,便跟著附和幾聲,安安生生地吃菜。
一大桌子吃得熱火朝天,路遠恒西安人,跟著導演一杯接一杯沒幾下就勾肩搭背哥倆好,扯天說地扯到了西安摔碗酒上;應瀾一個武漢姑娘,看上去淑女,喝起酒來也不忸怩,該敬敬該喝喝干脆利落,很是爽快;江望帆自不必說,早就跟黎鵬吃過一次飯,心知黎鵬不愛灌人酒,也就心安理得倒半杯裝裝樣子,有人來敬時拿雪碧蒙混過關(guān)。
唯獨周程,秀氣斯文的上海大男孩兒,吃個飯也講究得很,一會兒勸這個喝多了不好,一會兒給那個洗杯子倒茶,那個矯情樣子一看就是個旱鴨子碰不得酒精,偏偏身為當紅小生一線流量劇組上下跑來巴結(jié)求認識的還特別多。
敬酒一杯接著一杯遞到面前,周程有些無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江望帆端著雪碧在一旁看熱鬧,半點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廢話,你醉不醉關(guān)我屁事,老子自己酒量也沒多好。江望帆全無愧疚之心,甚至還在一邊起哄:“既然大家都來敬酒,那我也就湊個熱鬧,周老師我也敬你一杯?”
周程無奈,在蜂擁而來的人群中左躲右閃,救命似的搶過桌上的茶杯率先跟江望帆碰了一碰:“江老師,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茶喝完該上酒了吧。”江望帆笑嘻嘻地一推路遠恒,“來來來,小路來走一個!”
“不行不行,我喝醉了得撒酒瘋。”周程躲得辛苦,也萬分堅決,說不喝就不喝誰來敬都不喝,他那助理小姑娘看不下去,湊上來要替他擋酒,又被他給推了回去。推脫著推脫著,敬酒的眾人也就掃了興致,嘴上不說什么,轉(zhuǎn)頭就找導演和路遠恒喝去了。
一頓飯下來,路遠恒喝得舌頭都快大了,卻是上上下下喝了個痛快,從副導到劇務個個稱兄道弟,沖著江望帆都喊起了大師兄,儼然一個劇組吉祥物。
周程的小助理暗暗跺了下腳,恨鐵不成鋼地瞪他:“看看人家!你要讓我上去跟他們喝一次,我也都能混熟了!”
周程假裝沒看見,任勞任怨地幫著收拾殘局,一個一個地把醉鬼們送回房。
看他勤勤懇懇忙里忙外的操心樣,江望帆也有些坐不住了,心想著總不能好人全讓他一個人做了,清醒的人里還有自己一份呢,不動手說不過去,何況連助理小孫兒都在幫忙,便也清清嗓子上去搭了把手。
周程看見他很是驚喜,像是有什么話要對他說,礙于肩膀上還架著個醉成爛泥的路遠恒,只得先借著江望帆搭過來的力道把人拖進電梯,在江望帆退出去前拉了他一把:“江老師,能再幫一把么?我可能拖不動。”
同是一米八,路遠恒看著還單薄一些呢,你都拖不動?江望帆再次在心里嘲笑了三遍,大發(fā)慈悲地進去幫他扶著人。
電梯門徐徐關(guān)上,只剩下他們兩人和一個人事不省的醉鬼。
周程攥了攥路遠恒的胳膊,深吸口氣試探著開口:“江老師,你晚上有空嗎?我待會能不能來找你?”
第10章
“太晚了”、“明天一天的通告呢”“早點休息吧”之類的話排著隊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還沒等他說出來,周程已經(jīng)抽出手機,把屏幕上“20:00”往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靦腆期待地補了一句:“時間還早。”
電梯門適時開了,周程托著路遠恒卡在前面,兩個人把電梯門堵得密不透風,一雙眼眨巴眨巴,大有你不答應就別想出去的架勢。
其他人醉的醉回房的回房,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加一頭醉鬼,周程就是突然暴起揍他一頓他也叫不來后援。
同在一個劇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是拒絕也不是辦法。江望帆暗暗嘆了口氣,也不知想到什么,伸過手扶一把路遠恒,和顏悅色地答應:“當然可以,你不是知道我住哪間么�!�
周程眼睛一亮,掄起路遠恒往肩膀上一架,半點不用他幫忙,拖著人就往外走:“那江老師,我半小時后來找你!”
電梯徐徐關(guān)上,江望帆這才看見3樓早就被按亮了。
……行吧。江望帆揉揉太陽穴,剛才他也陪著導演喝了一杯,雖然不多,但畢竟是五十度的燒刀子,對他這個廢柴來說還是有點上頭。
通告上明明白白寫著,明天發(fā)布定妝照,所有公布的演員都需要在官宣后24小時內(nèi)轉(zhuǎn)發(fā)以配合宣傳。大制作的電視劇,宣傳期從定妝就開始,像路遠恒這種機靈的,晚上一頓飯下來所有演員都互關(guān)了個遍,日后明面上的互動也好、各自采訪的互cue也好,都是流量,更別說潛在的資源介紹機會。
江望帆不喜歡“人脈是一切”的說法,但不得不承認它就是有這么重要。漂亮的演技好的演員那么多,誰也不是稀罕物,好資源為什么找你?憑什么落你頭上?酒香也怕巷子深,說句不好聽的,沒人領(lǐng)路,誰要費心思找你?從前他不懂,非要撞了南墻才曉得,賠掉了最光鮮的幾年,現(xiàn)在他想明白了,沒有更多十年讓他賭,他還想混,就得適應這個圈子的生態(tài)。
江望帆在浴室簡單抹了把臉,又發(fā)了會呆,好一會才想起準備熱茶水果招待客人。水剛剛燒開,就聽見門鈴響了,一抬頭,時間正好走到八點半。
半個小時,周程要把路遠恒送回房間,要安頓酒鬼,可能還要友情幫忙收拾收拾,竟然還來得及洗個澡換身衣服,干凈清爽地站在門口。
甚至還抓了抓發(fā)型。
江望帆打量他一陣,又看了看自己,連從酒鬼身上沾來的酒氣都沒散干凈,襯衫扯得皺皺巴巴,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子中年大叔的邋遢勁兒,與面前光鮮亮麗的青春少年對比鮮明,落差大得幾乎要讓他以為誰事先安排了狗仔來拍黑料。
周程倒是不介意,緊張地搓了搓手:“江老師,打擾你休息了�!�
明明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嚷嚷著拒絕,江望帆還是敬業(yè)地強壓下所有抵觸,把握著不近不遠不咸不淡的距離,側(cè)身讓他進屋:“沒什么,倒是我還沒收拾,屋子里有點亂�!�
“沒有沒有,老師的房間已經(jīng)算是很干凈了。”周程發(fā)自肺腑地夸獎,剛才在路遠恒那才叫一個沖擊,房間里就沒有能下腳的地方,要不是他急著來找江望帆,怕是會忍不住動手給他來個大掃除。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江望帆掃一眼他抱在懷里的劇本,想著明天有他們的對手戲,無非是來對詞找感覺。
周程抿抿嘴,坐直身體鄭重其事地放下劇本:“江老師……我能看看你的人物剖析嗎?”
“當然可……嗯?”江望帆疑惑,“就是導演讓我們進組就交的那個?我們角色都不一樣,你看我的也沒什么參考性吧�!�
“我覺得自己寫得不夠準確�!敝艹檀蜷_劇本,翻出夾在中間的幾大張紙遞過去——居然還是手寫的,“這個是我的�!�
讓我改作業(yè)��?江望帆下意識就接了過來:“你如果在人物理解上有問題,應該去問導演或是編劇。”
“我覺得我對人物的理解沒有問題�!敝艹瘫葎澲f,“就是……就是解讀也好,剖析也好,我的視角不對。”
“就像今天您跟應瀾姐說的那樣,我的視角邏輯還沒有切換過來。”
江望帆大致翻了翻他的作業(yè),還別說,字跡清楚漂亮,比江望帆自己那龍飛鳳舞一筆下去能省略好幾畫的狗爬字真是要賞心悅目多了。看得出來周程很認真,完完整整地寫了整兩份分析,一份把唐秋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所有事,不論大小但凡上有劇本上寫的全給列了出來,還在旁邊注明了哪件事對他產(chǎn)生什么影響,活脫脫就是又一本劇本大綱;另一份則是站在旁觀者視角,把唐秋每個人生階段的心態(tài)變化、能力變化畫了個圖,每一階段的成長甚至用數(shù)值量化,旁邊標注了許多額外設(shè)計的標志性小動作,劇本上也密密麻麻注滿了情緒表現(xiàn)關(guān)鍵字,詳盡得仿佛優(yōu)等生考前筆記。
怪不得能考上物理系呢,理科半殘廢如是想。
“應瀾姐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我也覺得自己太理性太冷靜了,總是用旁觀者的眼光去看,沒有真正融入角色�!敝艹炭嘀樥f,“江老師,你是專業(yè)的,黎導也說你的人物心得寫得好,能教教我嗎?”
江望帆大致掃了一遍,合上他的“作業(yè)”:“大家的心得都在導演那里,你想看直接問導演要就可以,不用這么麻煩�!�
周程不好意思:“這是你們的心得,我哪能隨便要來看呢,還是要征求你們同意才行啊。”
你小時候沒抄過作業(yè)嗎?江望帆倒是也好奇起來:“科班出身的不止我一個,其他人你問過沒有?”
周程點點頭:“問過,應瀾姐的跟我差不多,鹿哥寫得比較簡單,我們幾個思路大同小異。今天我聽到您在片場指導應瀾姐,感覺特別有道理,好像說到點上了,就想……想借一下您的心得學習一下。”
“也算不上多指導�!苯テ鹗謾C從郵箱里挖出那份剖析轉(zhuǎn)發(fā)給他,反正他要是有心也能從黎導那里拿到,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入戲方式,我最多也就給個建議而已,不一定適用你們�!�
“可是……”
周程剛想開口,被江望帆一個手勢打斷,“你這些寫得很好,相信導演也說過,非常用心非常細致,現(xiàn)在這樣的演員不多了,你只是缺少實戰(zhàn)磨煉而已�!�
周程心頭一熱,連帶著說話都暖乎乎的:“我會努力的,要有什么問題你們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怕重來也不怕被罵,只要最后的效果好就行。”
你是不怕重來,反正帶資進組花的也是自家的錢。江望帆忍住沒有一個白眼翻上天,接著給他灌迷魂湯瞎扯淡,盡扯些聽上去很有道理實則沒有任何用處的心靈雞湯:“每個演員都是磨過來的,我拍電影的時候比你磨得還厲害。當演員重要的是走心投入,肯吃苦肯努力,演技總是會慢慢提高的�!�
周程順竿就爬:“那老師能教我怎么樣更投入一些嗎?有些橋段我沒經(jīng)歷過類似的,情緒實在拿捏不準�!�
江望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會再收回再拒絕可是真來不及了。江望帆只好重新打開他的作業(yè),裝模作樣指點講解:“你看,你說要投入,但你還是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來點評這個人物。還是那句話,你在用自己的邏輯來評判,沒有用唐秋的邏輯。”
“嗯,我發(fā)現(xiàn)了�!敝艹绦欧攸c點頭,“我聽說過一句話,視角的不同是源于接收信息的不同。我看過,看過劇本,知道整個故事,我本身知道的就比唐秋更多,總是會潛移默化地受到影響。比如我知道鹿哥瀾姐會是我的伙伴,他們不但不會背叛我,甚至在最后都全身心地信任我,反而是我被迷惑親手殺死了他們;比如我知道姬巖是反派,所有的事都是他搞出來的,他對我好都是在利用我。在表演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對姬巖警惕,對鹿哥瀾姐放松……”
“不是姬巖,是我。”江望帆打斷他,“你看,你把女主男二直接等同于應瀾路遠恒,卻把姬巖和我獨立開來。你相信應瀾和路遠恒是你同生共死的伙伴,卻不相信我就是姬巖。”
周程愣住,想說什么,開了口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導演應該跟你說過什么吧?”江望帆刻意壓了壓聲線,一時間語氣切換,跟帶妝試戲時一模一樣。
周程臉上果不其然出現(xiàn)了困惑神色,似乎有點分不清狀態(tài):“導演說讓我多請教請教你,有問題都可以來問�!�
黎鵬倒是省心,麻煩事全推給他!江望帆暗罵一聲,和氣地道:“還不明白么?導演為什么安排你叫全劇組起床,為什么讓你有問題來問我?他在幫你入戲,來幫你相信你就是唐秋,做著和唐秋一樣的事,讓你相信我就是姬巖,就是你大師兄�!�
周程呆了好一會,慢慢垂下頭,握著茶杯轉(zhuǎn)了幾圈,良久才怯生生說:“那,我、我能和鹿哥一樣,叫你大師兄嗎?”
第11章
周程被江望帆灌了一晚上雞湯,除了得到可以叫大師兄的許可外,原本的認知全給推翻,前些時候的角色預想也給攪混,滿腦子只剩下江望帆讓他好好思考的入戲問題。
幸好第二天的戲多是男女主男二號的主角團打鬧,簡單得很,沒有那么復雜的情緒層次和情感張力,反而是幾場吊威亞的打戲比較辛苦,兩場下來路遠恒幾乎要吐了。
周程會跳舞,柔韌性非常好,吊著威亞也能全憑腰力上下翻個三百六十度,武指動作一教就會,舞劍舞得姿勢漂亮又充滿力量感,不少工作人員都給吸引過去,旁邊的生活制片都忍不住舉起手機拍小視頻了。
不就是個打戲,打得再漂亮,文戲不行還是沒屁用。江望帆酸溜溜地想,一下下翻著早就倒背如流的劇本,幾乎要把字盯出花來。
他今天的戲在傍晚,原本能休息個大半天,只是他職業(yè)病又發(fā)作跑來現(xiàn)場觀摩,一到場就看見周程凜冽颯爽的一劍,陽光從頭頂直直打下來,劍光映著白衣,加上兩邊的打光板鼓風機,遠遠看過去就像只裝了LED燈管的大風箏,在半空中蕩來扯去。
江望帆別開臉,劃亮手機去。
劇官博發(fā)了官宣定妝照,第一批只放出了四個,按番位分別是周程、應瀾、路遠恒和江望帆。
轉(zhuǎn)發(fā)數(shù)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江望帆斟酌好一會,配合地轉(zhuǎn)了一句姬巖標志性臺詞,做足了心里建設(shè)才敢點開消息提示的小紅點。
像《修魔》這種原爭議大的IP改編有一個好處,讀者對原作記憶美化不會那么夸張,也不會死磕“還原”二字,畢竟現(xiàn)在提起這部還有不少人身攻擊作者的,對改編劇的寬容度就高了不少。粉粉黑黑多,書粉對中二回憶能拍出來感到驚喜,書黑對于這種反社會心理變態(tài)的文也能過審表示驚詫,看熱鬧的路人對劇是還原還是會動刀大改表示好奇,一時間,很是熱烈。
江望帆點開轉(zhuǎn)發(fā)評論時率先看到的并不是書粉的批評或者夸獎,而是滿屏滿眼整齊劃一的一句話:“周程0922生日快樂,期待唐秋”。
定妝很快上了熱搜,卻不是書粉刷上去的,與之同期的還有一個緊緊相連的話題#周程生日快樂#。
今天是這小子生日。
江望帆第一反應竟然是,9月22日,果然是個討嫌的處女座。
也很快回過味來,為什么今天生活制片會來片場。
打戲擺pose是他的強項,這又是贊不絕口又是拍小視頻做gif的,原來早就計劃好了。
江望帆垂下眼,默默把手機關(guān)上,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坐到生活制片身邊。
上午場拍攝很順利,三個主角累得半死,應瀾下來的時候臉都白了,走路踉踉蹌蹌,仿佛隨時都會摔地上去;路遠恒也不逞多讓,滿頭虛汗妝都花了不少,一解開威亞就蹲在路邊不住干嘔,整個人一抽一抽地翻著白眼。周程之前多少有點經(jīng)驗,比那兩個第一次上的菜鳥好上一些,此刻正一手一個往外拖,那兩人跟喪失獨立行走功能一樣,軟塌塌地被拖著走。
導演體恤演員,大手一揮提早放飯,讓大家都好好休息一會,倆小時后繼續(xù)。
生活制片應聲,往人群里一鉆就不見了人影,說是去拉盒飯來。江望帆心里有數(shù),沒跟他們打招呼也悄悄退了出去,一路小跑追上生活制片:“謙哥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吧,我來幫你�!�
生活制片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哥,名叫吳謙,喝酒的時候黎鵬就老拍著他肩膀說什么名字起得不好讓給改個名兒,江望帆也順口打趣過要把自己的算命先生介紹給他,一來二去也算相熟,這會見他跟上來也沒見多意外:“喲老江啊,怎么,片場無聊了要來活動活動?”
江望帆嘿嘿笑著:“可不是嘛,記一早上詞兒了,坐得腰酸背痛,還是跟您一塊兒來送盒飯�!�
“你來得倒是好,正好給我搭把手兒,也省得我再喊人�!眳侵t迅速在微信上發(fā)了什么,領(lǐng)著他往外走,“今兒不是周程那孩子生日嘛,劇組給準備了蛋糕,一會兒跟餐車一塊兒推上去,給他慶祝慶祝�!�
江望帆佯裝意外:“今天小周生日��?哎喲咱這劇組真人性化,一會兒我來給你推蛋糕唄�!�
吳謙樂呵樂呵的:“黎導昨兒就特地關(guān)照的,就是要給他個驚喜。哎,一會你記得帶頭唱個生日歌啊,還可以錄個花絮給粉絲發(fā)發(fā)福利�!�
“好嘞。”江望帆一口應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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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程剛安頓了應瀾,正把喘成狗的路遠恒甩給他助理,一回頭就看見全組工作人員都團團圍過來,他莫名其妙又成了矚目的中心,摸著腦袋探向黎鵬:“導演,要補什么鏡頭嗎?”
黎鵬笑瞇瞇地,率先拍了兩下手,清清嗓子宣布:“今天9月22號,也算是個特別日子,我們的男主角周程二十四歲生日,咱們就趁著中午休息時間,來一塊給男主角過個生日嘞!”
掌聲涌動,連路遠恒應瀾也強撐著起來笑容滿面地起哄。
周程不好意思,也沒說什么忘了生日之類的套話,只是確實沒想到劇組會有心準備。一群人唱著生日歌,跟說好了似的整齊有序地打著拍子,慢慢退向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江望帆就這么推著蛋糕車,一邊低低哼著生日歌,一邊緩緩向他走來。
藍白二色的三層翻糖蛋糕,第二層是他的Q版紅衣海公子形象和Q版唐秋定妝照形象,頂上則是翻涌的海浪與高高矗立的帆船模型,揚起的船帆上用櫻桃醬寫著四個大字:乘風破浪。
而推著蛋糕的,正是上一任海公子。
花絮機子早就打開,紅光在人群中一閃一閃。
江望帆在鏡頭前停步,露出的側(cè)臉正是最完美的溫柔微笑,聲音也充滿了年長者的寵溺與氣度:“生日快樂周程,祝你像這艘船一樣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周程怔怔看著他,眼角不爭氣地有些泛紅。
“來許個愿!許個愿!”路遠恒跳到他身邊,忙里忙外地插蠟燭點蠟燭,順便催促他許愿。
周程老老實實閉上眼,鏡頭的記錄戛然而止,留下恰到好處的遐想空間,與劇本一般無二。
或許是簡短的生日慶祝給了周程鼓勵,下午兩場的發(fā)揮分外流暢,基本兩三條就能過,不說演得多驚艷,至少是在這個狀態(tài)里了,不出戲就已經(jīng)符合黎鵬的預想。
很快就到江望帆的場。
那一場是小唐秋被救回昆侖,剛剛醒來不愿相信自己全村被屠,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偷跑下昆侖山,想去看一眼故鄉(xiāng)村子,被姬巖找到帶回去的片段。這是故事里唐秋第一次見到姬巖,也是姬巖首次正面出場。
這一場是和小演員對戲,小唐秋也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童星,濃眉大眼的粉白團子,跟長大后的周程還真有那么一丁點兒像,不過比周程是要可愛太多了。
江望帆在夕陽里牽著小演員慢慢走,兩條影子在地上逐漸相交重合,拉出長長的痕跡,在逐漸暗下去的天光下溫馨卻又充滿隱喻——這畫面后來幾次出現(xiàn)在唐秋的回憶里,從一開始的美好記憶逐漸變質(zhì)為殘忍陰謀。
周程蹲在監(jiān)屏前看,這段用不同機位拍了好幾條,特寫、遠景、拉鏡,江望帆也在畫面里遠遠近近,一如故事里的姬巖,若即若離捉摸不透,明明牽著你的手,明明就在身邊,卻依然覺得遙不可及。
“他就是姬巖�!敝艹毯鋈幌�,再次試著進入角色,“如果我是唐秋,我當時在想什么呢?后來再想起這一段的時候,我心里又是什么想法什么感受呢?”
“卡!”黎鵬贊不絕口,“小江非常好!應瀾再補個鏡頭今天的進度就走完了。”
江望帆的高效率讓收工時間提早了大半個小時,一時間在所有工作人員心里又刷足了好感度,應瀾還特地跑來跟他說了聲謝謝,據(jù)說是因為晚上有事要趕去市區(qū),要不是江望帆她怕是都趕不上時間。
江望帆盡職盡責地扮演者謙虛低調(diào)又隨和的角色,一一打過招呼,甚至臨走前又對周程說了一遍生日快樂才跟著助理回酒店。
一進房間就刷開手機,打開那條官宣定妝的微博,一條一條看轉(zhuǎn)發(fā)評論。
幾十萬條微博,他皺著眉頭一路刷過去,過濾掉那些無意義的生日輪博,跳過沒什么價值的周程黑群嘲,試圖在浩瀚的轉(zhuǎn)發(fā)評論中找出那么一丁點對他的期待。
孜孜不倦刷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看到幾條書粉對姬巖的反饋:“什么這個是大師兄?我看書的時候一直腦補大師兄是個胡子大叔來著!”
“求求某流量不要毀我糖球小天使,手動再見。姬巖那個倒是不錯。”
“姬巖太年輕了吧,這又是哪個家小鮮肉,選角能不能上點心�!�
“啊啊邪教的春天!男主BOSS配一臉!”
……
……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