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啞著聲音說:“不是為了你�!�
“不是�!�
他重復著,在安撫她的同時又在給自己洗腦。
“和你沒有關系�!�
“是我自己的問題�!�
顧緲又不是傻子,怎么會信這么蒼白的辯解。
其實前不久,遲晏和她告過狀。
遲晏說,當時她的骨灰是賀之淮決定撒進海里的,但是遲斐是幫兇。
遲晏當時邀功似的告訴她,她的那盒子假奶粉被他提前掉包了,所以賀之淮遲斐才沒發(fā)覺骨灰是假的。
現在想想,遲斐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把她的“骨灰”揚進海里的呢?
她當時以為,遲斐對她沒什么感情,不然怎么會這么決絕的要把她留在那片海里。
現在再看……
“你為什么會配合我二哥,把我的骨灰灑進海里?”
她不再執(zhí)著問他自殘的原因,這次換了個方式迂回。
“為什么……”遲斐睜開眼睛,沒有焦距,眼底一片空洞。
那天的畫面,仿佛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想起了那天發(fā)生的事。
海外的漁民聲稱在公海打撈起一具被魚群啃食到血肉模糊的女尸。
因為女尸什么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無法辨認對方的長相和國籍。他們只好根據當地的習俗,為了避免麻煩,直接在海邊火葬了女尸。
骨灰被他們隨意埋在了海附近垃圾場旁邊的樹林里。
后來,他們看到警方的懸賞,想起了他們打撈起的女尸,于是挖出骨灰去找警方換錢。
為什么會確定這是顧緲,是因為他們聯系了警方,找到了漁民本人。
那天的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警察大廳內,遲晏沖上去一把揪住了漁民的衣領,上去就是一拳。
“你們憑什么火葬她!”
骨灰根本不能檢測DNA。
他們沒有辦法接受這一消息。
警察把他們拉開,漁民也很無辜:“我們有什么錯?我們還覺得晦氣呢�!�
“再說了,要不是我們給她安葬,她早就被魚吃干凈了!你們連骨灰都看不到!”
“……”
是啊,多么殘忍地真相。
遲斐逼迫自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和情緒,上前把遲晏拽住,“你冷靜一點。他說的沒有錯,是我們錯了。”
遲晏瞬間蔫了下來,甩開他的手倔強的別過頭,不讓他看到通紅的眼眶。
道歉過后,漁民才談起當時的情況:
“我們撈起她的時候根本看不清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只記得是一件……粉色?又或者是紅色的裙子,哦,我們還有碎片的照片�!�
那天在船上,顧緲穿的就是一件粉色的裙子,白色的蕾絲邊,鑲嵌著幾顆珍珠,大小不一,交錯排列。
打扮的像個小公主。
遲斐痛恨自己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因為如今這些細節(jié),全都出現在了這塊巴掌大的碎片上。
“這個女尸看著應該年紀不大的樣子,身高也就……不到一米七的樣子吧?一米六多。”漁民隨手比劃了一下。
當時他聽到賀之淮在問:“女……她、她身上沒有其他東西了嗎?”
不夠,這些不夠,只是一件衣服一個身高,怎么就能確認是她呢。
漁民眼神閃躲,搖頭說沒有了。
他發(fā)現端倪,上前逼問,漁民支支吾吾的說自己記不清了。
最后是一直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男人站了出來。
他記得應該是顧緲的大哥,對方說:“她身上的東西,只要你能想起來,一個細節(jié)一千萬,沒有上限。”
漁民眼前一亮,立刻說:“我、我好像想起來,她脖子上有條項鏈。”
“東西呢。”
漁民賣掉了,但是之前有試圖在網上估價,所以拍了照片。
顧緲幾乎所有的首飾,都是顧敘送給她的。
他對這個妹妹似乎一直都很上心,每次從港城回京,都會送她一個最新款的首飾,有些內側還會刻上她的名字……
他記得顧緲給他看過,說那是獨一無二的私人定制,大哥送給她的。
絕不可能有仿版出現。
所以照片只有顧敘一個人看到了。
他不知道顧敘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對方臉上那張自始至終都得體到無懈可擊的面具,在那一瞬間出現了一條裂縫。
漫長的沉默后,顧敘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然后把手機還給了漁民。
漁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這個算嗎?有錢嗎?”
誰都無法判斷這個女尸到底是不是顧緲。
直到顧敘扶了扶臉上的鏡框,笑著對漁民說:“謝謝你們安葬她,我會再額外支付給你們一筆報酬�!�
話落,顧敘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望過去,覺得顧敘的背影像一座巋然不動的大山,卻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在場的人都知道,不需要再問下去了。
顧敘的意思很明確了,這具女尸確實是……顧緲。
98第78章
遺書
賀之淮作為顧緲名義上的二哥,在和警方對接后,拿到了骨灰。
在那片熟悉的海上,他們找到了賀之淮。
賀之淮見到他們兄弟二人微微一愣。隨即笑著說:“我記得你們,是我們的緲緲的同學吧�!�
“你要干什么?”遲晏上下打量著他,覺得這人有點不正常。
賀之淮說,他要送顧緲去她想去的地方。
賀之淮要把她的骨灰揚進大海里。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她已經被這片海剝奪了生命,不可以再困在這里!
她應該安靜的沉睡,然后等待輪回的機會,再與他見面。
而不是永遠的……困在這片深海里。
那些魚群,會像啃食她的血肉一樣蠶食她自由的靈魂。
遲斐覺得荒謬,想去把骨灰搶回來。他以為遲晏也會這樣做。甚至比他的反應還要激烈才對。
可不知道為什么,那天的遲晏在聽到賀之淮的話后,安靜了一瞬,突然說:“我贊成。”
他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停滯在了半空。
一半是因為眼前這兩個人一拍即合的想法,一半是因為伸出手時突然暴露在陽光下的丑陋的疤痕……
數不清有多少。
有的淺淺的是剛剛劃傷的,有的深一些的還纏著紗布,滲出點點猩紅。
他狼狽的拽住袖子,將手腕縮回去。
也是在那一剎那,他突然想通了。
其實想想,在遇到顧緲后,很多事,他都是在一瞬間里想通的。
沒有繁瑣的解題步驟。
又或者不是想通,是他說服了自己。
賀之淮說,顧緲喜歡海。
那就留在這片海里吧。
反正、反正他也是要和她一起走的。
無論在哪里,無論去哪里。
哪里都好。
她在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海底,或者更遙遠的地方。
哪怕要翻山越嶺,徒步到世界的盡頭,他也要去赴她的約。
他會安靜的陪在她身邊。
幫她撕扯掉禁錮她的海草,用自己的身體幫她分走魚群的注意力,她會自由自在的遨游在這片深海里。
想到這里,他上前,沉默的幫賀之淮打開了骨灰盒的蓋子……
那天的風向,每一次抬手揚起的角度,都精確到他在心里做過了不下十遍的計算。
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記得,但他就是記不起來自己當時看到骨灰從指縫間溜走,被風吹散好似她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的內心在想些什么了……
難過嗎?
是解脫?
還是慶幸?
少年狼狽的從喉間溢出兩聲急促的哽咽,驚醒了還在沉思的顧緲。
“遲斐?”顧緲手足無措,她就隨口一問,就哭了?
迂回都不行啊?
一點都不能提?
“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別難過別難過,都過去了!”
“你看我這……不是也沒死嘛�!�
遲斐像聽不到她的話一般,呼吸急促到胸膛劇烈起伏。
顧緲怕他又和上次在教室里一樣呼吸性堿中毒,連忙在他懷里轉了個身。
少年垂著頭微微蜷縮著身子,根本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顧緲也不敢看,匆匆一眼從他臉上劃過,她迅速抬起手抱住他。
面對面的擁抱比從背后相擁更有安全感,也更曖昧。
交頸而臥,彼此的呼吸也交纏在一起。
空氣并沒有因此而升溫。
之前搞哭賀之淮的時候,她還有點小興奮。輪到遲斐,她怎么就這么的緊張呢。
她好像個渣男啊。
真的好想哄一句:你別哭了我給你買個包。不給他們買,只給你買。
遲斐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他記得那天他們骨灰快要灑完的時候,蔣家的人來了,將他們圍了起來。似乎要動手。
但很快,顧敘也趕到了,制止了一切。
他和遲晏回去了。
但在中途分開了。
遲晏說有事,支支吾吾的也說不上來要去做什么。
他毫不關心,和他分道揚鑣。
他回到家。
回到了現在和顧緲住下的這套公寓里。
那時,他偷看到她的志愿,她想去京大。所以他也改了志愿。
放棄了保送的機會。
父母第一時間在京大對街不遠給他安置了這套公寓。
那天和現在一樣。
他躺在床上。
就在他和顧緲如今身下躺著的這張床上。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雷聲斷斷續(xù)續(xù),閃電刺破云端,照亮了房間地板上的一灘血跡。
手腕無力地垂下,搭在床邊。
嘀嗒——
滴答。
分不清是窗外的雨聲還是其他什么東西在墜落。
他沒有顧及,只一味地望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眼神呆滯,空洞,唇邊的笑帶著一抹釋然。
他緩緩合上眼,意識模糊間,耳邊只剩下了如擂鼓般沉悶的雷聲。
又好像是破門聲。
他沒辦法分辨了,眼皮越來越重,直到合上,再也睜不開。
他想,過了今晚,他就能見到她了。
后來那天晚上,他是在醫(yī)院的搶救室里度過的,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記不清了。
只記得再次睜開眼睛,腕上最深的那道痕跡被厚重的紗布遮蓋。
環(huán)顧一周,是家人在抽泣。
還有遲晏看向他時那復雜到不可言說的眼神。
遲晏似乎沒辦法理解他這樣的行為,和現在的顧緲一樣,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做。
不對。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聲。
遲晏應該已經看到了他的遺書,就在他的床頭柜上,那張正面寫滿了計算公式被偽裝成草稿紙疊放整齊的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