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過了凌晨，孟鏡年困意泛了上來，跟謝衡打了聲招呼，自己先走了。謝衡玩得正起勁，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兩人互不勉強，求同存異。
酒吧離住處不遠，孟鏡年選擇步行。
街道盡頭有家通宵便利店，他走過去，打算買瓶冰水。
經(jīng)過便利店的玻璃窗，他陡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折返兩步。
這便利店面積比較大，挨著窗戶放置了一個長條桌，可供人坐著吃便當或者泡面。
此刻，那里趴著一個女生。
一頭蓬松黑發(fā)，從肩頭滑落，簇擁一張巴掌大的臉，臉頰壓在手臂上，微微變形。
冷白燈光下，膚色蒼白，眼下一圈淡淡的烏青，顯得疲憊而脆弱。
初夏的風，隱約有了一絲舒爽的涼意。
孟鏡年站著注視了好一會兒，才朝便利店門口走去。
推開玻璃門，徑直走往長條桌。
頓了頓，他伸手輕輕搖一搖她的肩膀，“一一�！�
林檎幾乎立刻驚醒，猛地坐起身體，茫然回頭。
愣了一下，“孟……小舅�！�
“怎么睡在這里？”
林檎聲音還有點啞，“在自習教室里待太久，過了宿舍門禁時間了。我有點餓，就先出來找點東西吃�！�
“一般晚歸舍管應(yīng)該也會開門的�！�
“嗯。但我們有個舍友有鼻炎，晚上會打呼。平常我還好，考試周睡不好有點扛不住。我本來準備再看一會兒書就去旁邊找個酒店睡覺的�！�
孟鏡年垂下目光，看見蓋在桌面上的教材是《離散數(shù)學(xué)》。
“明天早上有考試？”
“上午九點半�！闭f著話，林檎又打了一個呵欠。
孟鏡年看著她的黑眼圈，平靜地說：“去我那里休息吧�！�
第14章
難怪瀆神會是一種罪
林檎愣了一下，才說：“……不會打擾你嗎？”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飄忽。
“不會。我晚上睡得也晚�！泵乡R年語氣溫和。
“但是會不會住不下�！绷珠沼浀盟莾簝H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還做了書房。
“書房有沙發(fā)床，有時候謝衡——我朋友也會去那兒留宿。”
林檎這才點點頭：“那就打擾了。”
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把筆塞進筆袋，丟進托特包里。散亂的稿紙薅到一起，夾入課本，才發(fā)現(xiàn)里面還夾了一支中性筆，又趕緊把筆袋掏出來。
希望孟鏡年不要看出來，她心里已經(jīng)亂得做事都失去了章法。
孟鏡年就站在一旁，等她把東西收拾完了，又說：“需要買點什么嗎？”
“……要的�！�
宿舍室友關(guān)系很好，那個患鼻炎的室友通常都是等其他人睡了再睡，今天林檎自己忘了時間，晚歸既怕打擾室友，又怕自己一時半會兒不能睡著，臨時決定出來住酒店，因此什么東西也沒帶。
林檎挎上托特包，走入貨架之間，先拿了一把牙刷，抬眼望去，孟鏡年從冷飲柜里拿了兩瓶純凈水，走到收銀臺旁等待，似乎是要一起買單的意思。
“……你可以先付�！绷珠照f。
孟鏡年望去一眼，頓了頓，領(lǐng)悟到了她微妙的尷尬，點了點頭，將兩瓶水遞給收銀員，說道：“我去外面等你。”
“……好�！�
便利店里只剩下了整盒的一次性內(nèi)褲，一盒七條，想著往后去外地拍攝也能用得上，林檎就拿了一盒。牙膏她有用慣的品牌，浴巾和毛巾不確定孟鏡年那里是否有備用的，也各自拿了一條一次性的。
必備的都拿上以后，又逛了一圈，然后去結(jié)賬。
東西不多，她直接塞進了托特包里，推開玻璃門往外看去，孟鏡年站在臺階下方，白色襯衫被夜風吹得微微鼓起。
燈光微黃，這一幀高瘦背影像舊照片里的驚鴻一瞥，好看得實在有點過分。
便利店開關(guān)門都有提示音，孟鏡年轉(zhuǎn)過身來，微笑問：“買好了？”
“嗯。不過我沒找到拖鞋�！�
“我那里有�！�
林檎兩步邁下臺階，走到孟鏡年身邊去。他伸手，把一瓶水遞了過來。
一陣風過，她聞到他身上有一股酒精的氣息，混在冷調(diào)的木質(zhì)香氣里，并不算濃烈。
她好像也微醺起來。
“謝謝�！绷珠战舆^去，輕易擰開。
孟鏡年望了一眼，笑了笑。
她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了，也揚了揚嘴角。
兩人肩并肩往前走，林檎喝了一口水，手指輕輕捏住了瓶身，“晚上出去喝酒了么？”
“嗯。事情忙完了，跟朋友出去喝了兩杯�！�
“……國際講習班的事？”
“嗯。”孟鏡年轉(zhuǎn)頭看她一眼，“你知道？”
“去大氣科學(xué)樓找閆明軒，就是我們組長開會的時候，看見你們樓里掛了橫幅�！绷珠漳槻患t心不跳地解釋。
“對。前一陣都在忙這些事。你省賽我準備去看的，實在忙忘了�！�
“哦……那個，沒事的，都過去好久了�！�
林檎自然動過邀請孟鏡年去觀賽的念頭，但想到他那時候馬上要正式答辯，沒好意思開口。
好像除了幫忙，沒有什么理由找他�？伤檬趾媚_、心智健全的一個人，哪里有那么多忙需要他幫，即便硬編出幾個理由，老是麻煩他，她也過意不去——她知道他肯定樂意幫忙，這就是他的性格，正因為這樣，才不好總是無端消耗他的好意。
明明同在一個學(xué)校，卻仿佛和他在德國的時候沒什么分別，甚至更煎熬。
只有兩回聚餐才有機會見面，也說不上什么話，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看著笛笛跟他打鬧撒嬌，羨慕的心情一閃而過。寧愿和他就是純粹的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戚。
“你們隊名叫Plexy？”孟鏡年忽問。
林檎沒想到他仔細看了他們的隊服，“對�！�
“有什么含義嗎？”
“我們四位隊員的名字首字母分明是P、L、X、Y，包含這四個字母的單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plexy。”
“那多出來的E代表什么？”
“……E等于mc的平方？”
孟鏡年笑了一聲。
“其實代表earth。閆明軒說，大氣科學(xué)就是給地球把脈的科學(xué)�！�
“他這句總結(jié)不錯，聽起來是要在我們院里干一輩子的命。你跟他說，讓他加油準備保研。”
林檎也笑了，“有機會你自己跟他說吧，他一直想加你微信�！�
好久沒有這樣輕飄飄的心情，只是走在夜風里，和他散步聊天就這樣快樂。
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小區(qū)樓下。
一路過來隱約的緊張像草蛇灰線的伏筆，進電梯的一刻，才猝然全部揭曉，林檎機械地盯著跳轉(zhuǎn)的數(shù)字，緩慢無聲地深深呼吸。
到了十一樓，孟鏡年先行出去，林檎跟在他身后，腳步像踩進爛泥，微微失控的下陷感。
密碼鎖開，“嘀”的一聲，孟鏡年拉住把手打開門，撳下門邊開關(guān)。
玄關(guān)亮起，淡白燈光里，一眼望去比上回來還要潔凈，落塵區(qū)只放了一雙拖鞋，一個插著長柄傘的黑色傘桶。
孟鏡年先沒換鞋，而是打開了鞋柜，從最下一層取出一雙白色拖鞋，比他的那雙要小上許多。
是那回她來過之后他準備的嗎？
鞋子完全沒有穿過的痕跡。
林檎說“謝謝”，接過的時候有種比微醺更甚的眩暈。
孟鏡年換了鞋，指一指客廳沙發(fā)，叫她稍坐。她走過去，把托特包卸了下來，看見孟鏡年朝臥室方向去了，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她不好貿(mào)然行動，僵硬地坐在沙發(fā)上，打量了一下四周。
雖然是租來的房子，卻也讓他收拾得十分用心，電視旁多了一盆綠植，灰色陶盆里種植的鴨掌木，葉片濃綠，長勢喜人。
陽臺門沒關(guān)，外面?zhèn)鱽黼[約的風過樹梢的沙沙聲響。
林檎沒有等得很久，孟鏡年就從臥室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件白色T恤。
“MPI的文化衫，洗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了一碼。我沒有穿過，你拿去換洗穿吧。”
林檎伸手接過。
T恤胸口處有一個綠色的logo，一個女人的側(cè)臉，戴了一頂好似纏繞麥穗的帽子，下方文字是：
MAX-PLANSTITUT
FUR
METEIE
（馬克斯·普朗克氣象學(xué)研究所）
“這個頭像是？”林檎指一指logo。
“好像是古羅馬神話的智慧女神彌涅耳瓦�！�
林檎抱住T恤，“謝謝。我洗干凈還給你�！�
“不用。你不嫌棄的話，就送給你了。”孟鏡年微笑說，“你先去洗澡，我把書房稍微收拾一下�！�
“……好。”
衣服倘若是借的，總會顯得曖昧。
孟鏡年何其有分寸，不叫她有分毫心猿意馬的可能性。
林檎拿出包里的洗漱用品，拿上T恤，去往浴室。
第二次來，還同上次所見一樣整潔，鏡子都干凈得沒有一點水漬，她把T恤掛在毛巾架上，拿頭繩將頭發(fā)挽起來，打開水龍頭正要洗臉，聽見敲門聲。
關(guān)上水龍頭，開門。
孟鏡年站在門外，手里拿著疊得整整齊齊的浴巾和毛巾。
林檎趕緊接過，“……謝謝。”
“吹風機在抽屜里�！�
“不用……我今天不洗頭發(fā)�！�
孟鏡年點點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在別人家里，不好太過磨蹭，林檎很快洗完澡，換上那件干凈T恤，將浴室整理干凈，抱上自己的臟衣服，走出浴室。
書房與臥室都在客廳的另一端，林檎見客廳里沒有人，就朝著書房走去。
孟鏡年果然在書房里，正在拉窗簾。
一米五的沙發(fā)床，上面整齊鋪著乳白色床品，散發(fā)一股清新的濯洗過的香氣，顯然是剛換的。
一個可移動式的黑色小推車做了床頭柜，上面放著空調(diào)遙控器、充電器、一次性蒸汽眼罩和礦泉水。
酒店服務(wù)都不會有這樣細心。
孟鏡年從窗邊走了過來，指一指小推車，“空調(diào)設(shè)的26度，你覺得冷可以自己調(diào)節(jié)。”
“好。”
“明天幾點起？”
“8點�！�
“要我叫你嗎？”
“不用，我定鬧鐘�！�
孟鏡年點頭，“那早點休息。�！�
“……�！�
孟鏡年走出房間，反手帶上門。
林檎在床沿上坐下，隨即身體往后倒去，平躺下來。
她將手掌挨住心臟，望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緩了好一會兒，才踢掉拖鞋爬上床。
手機接上充電器，定好三個鬧鐘，關(guān)上燈。
閉上眼睛，好一會兒還覺得腦中神經(jīng)被吊起來似的，持續(xù)地受著刺激。
睡不著。
她翻個身，面朝窗戶。
還是睡不著。
拆開蒸汽眼罩戴上，在純粹的黑暗里放空思緒。
依然睡不著。
顯然，跑來孟鏡年這里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耳朵自動捕捉門外的動靜，來去的腳步聲放得很輕，旁邊房間響起關(guān)門聲，輕微的“啪”的一聲，然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大約孟鏡年也已經(jīng)洗完澡進房間休息了。
不知道幾點鐘了，也不敢看，知道確切時間，就會盤算自己還能睡多久，無疑更加焦慮。
其實很累，但距離困的感覺，總好似長跑的最后五十米，終點線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沒有藥物和酒精，現(xiàn)在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拯救她的失眠。
寂靜與黑暗如同一匹黑色絲絨將人包裹。
沒有猶豫，她手指熟練撫上自己鎖骨，緩慢逶迤至胸前；另一只手沿著平坦小腹，蜿蜒而下。
清淡的香氣充盈鼻腔，她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輕易想象。
他的指觸、骨骼與呼吸，他俯沉身體進入，望著她時黑沉的眼睛……
她把臉頰緊緊地挨住枕頭，那個人就在隔壁房間的這一事實，讓她體溫快速上升，整個人像在燃燒，頭暈?zāi)垦！?br />
“孟鏡年……”她咬著唇，無聲而顫抖地喊出這個名字。
身體緊繃蜷縮，急促呼吸，許久之后，緩慢舒展。
躺了一會兒，林檎爬起來，腳找到床邊拖鞋靸上，點亮手機手電筒，動作輕緩地走到門邊，打開門，穿過客廳去往浴室清理。
從浴室出來，經(jīng)過客廳，回到走廊。
忽聽“噠”的一聲，孟鏡年的房門打開了。
林檎嚇得定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