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像是學習和工作間隙隨意的抓拍，都是生活照。
配文也很簡單：20歲。
這些狀態(tài)，他從來沒有刷到過。
孟鏡年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從置頂?shù)念^像點進去。
他這里，她的朋友圈沒有任何內(nèi)容，只有“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這樣一行提示。
她不是簡單地將他屏蔽了，大約發(fā)的分組可見，他不在分組之內(nèi)。
也可能，她把他丟進了不可見分組。
且不是最近開始的。
很早就是了。
孟落笛瞧見孟鏡年神色有異，忙探頭往他臉上打量：“小舅，你怎么了？”
孟鏡年很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吃晚飯時，孟纓年和林正均照例問了些他外派的事，他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飯，孟鏡年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他開車來的，上車以后，坐在樹影里，半晌沒有把車啟動。
拿出手機，點開林檎的對話框，一行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嘆了口氣，把手機往排檔儲物格里一扔。
林檎在平安夜當天回的國。
遲懌他們想讓她再多幾天，順便飛去馬來西亞，玩到過了元旦再回，她沒答應(yīng)，一個人先回了。
臨時做的決定，下飛機之后才跟嬸嬸說了一聲，嬸嬸讓她直接到家里去吃晚飯。
巴厘島很熱，南城卻又降了溫，她去時只帶了一件大衣，出機場冷得夠嗆，提著行李箱不便坐地鐵，直接打了一輛快車。
進城堵，一個多小時才到。
孟落笛來開的門，林檎把行李箱推進玄關(guān)，第一時間往客廳里看去，只有嬸嬸坐在那里，不見孟鏡年的人影。
“……小舅沒過來嗎？”
“江澄回來了。江家非要他去吃飯，他只好過去了。說是晚一點會過來。”
“……哦。”
進門脫了大衣，打開行李箱，拿出給大家買的伴手禮。
給孟纓年的是一支香水，是當?shù)氐囊粋�品牌，很好聞的雞蛋花的香氣，這香氣比較少見，調(diào)得很好，濃郁而不嗆鼻，有種異國情調(diào)。
孟纓年噴在手腕上聞了聞，很是喜歡，又叫她下次不要破費。
林檎笑一笑：“嬸嬸喜歡就不是破費�！�
孟纓年心花怒放。
客廳里有棵假的冷杉樹，掛滿彩球和色帶，頂上一顆發(fā)亮的星星，樹下堆著五顏六色的禮物盒。
孟落笛指了指其中三個盒子，說：“這三個是小舅準備的，姐姐你先選吧�！�
“那我要選個大的�！绷珠瞻炎畲蟮哪莻�抱到懷里，看了看孟落笛的神情，見她好像眼巴巴的，笑一笑，把盒子遞給她，“你人最小，還是拿最大的禮物吧�！�
林檎選了最小的那個拆了，里面是個拍立得相機，附有一張孟鏡年寫的“一一圣誕快樂”的小卡片。她怔了一點，有點不解，孟鏡年預(yù)先猜到了她會選最小的？
晚餐開始。
餐桌也做了布置，綠色餐布上壓了紅色的桌旗，裝在玻璃罩里的白色圓胖蠟燭點燃，節(jié)日氛圍十足。
吃飯時，林正均問孟纓年：“江澄什么時候回來的？”
“上午剛到。汪老師查出來一個腫瘤，周三要做手術(shù)。江澄不放心，所以臨時回來，準備待到汪老師出院了再回去�！�
“什么腫瘤？到時候我們是不是得探望？”
“肚子里的，具體沒問，說是應(yīng)該是良性。我問問我媽去不去，要么跟他們?nèi)�，要么跟鏡年一塊兒去。”
“江澄還有半年就畢業(yè)了吧？”
“論文過了應(yīng)該就是。”
林正均點點頭，又說：“她跟鏡年的事……”
“這事兒我們別管了。上回我媽提，他就不大高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倒是隱約聽說過，他們氣科院里有個女老師，跟他有點什么�！�
孟纓年忙問：“哪個女老師？長什么樣？”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跟他也不是一個院�！�
“都一個學校的，你不曉得打聽打聽？”
“好好，我回頭問問�！绷终鶎掀乓回炑月犛嫃�。
“也別太打草驚蛇啊，別把人家嚇到�！�
林檎一直默默吃飯，沒有插入叔叔嬸嬸的對話。
有些事，她過去實在想得太簡單了。
痛苦像支火柴，擦燃那一瞬間格外劇烈，熄滅了好像也只是那樣。
吃完飯，林檎跟孟落笛窩到沙發(fā)里看電視。
孟落笛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悄悄地說：“姐姐，幫個忙唄？”
林檎掀掀眼，“葉嘉禮來找你……”
孟落笛急忙捂她的嘴，低聲說：“我就下去一會兒。”
林檎說：“封口費呢？”
孟落笛說：“欠你一件事，你讓我干啥我干啥�！�
“你一個小孩子，我能讓你干什么�！绷珠招α诵�，轉(zhuǎn)身，向著孟纓年說道，“嬸嬸，小區(qū)廣場上好像有表演節(jié)目的，我?guī)У训严氯ス湟还洹！?br />
孟纓年叮囑道：“外面怪冷的，你們把衣服穿好。”
孟落笛立馬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回房去拿自己的羽絨服。
林檎也換了一件羽絨服，揣上手機，牽住孟落笛的手一同下樓去。
小區(qū)里也裝點了起來，樹上纏著燈帶，一閃一閃的像是星星在呼吸。
葉嘉禮就在小區(qū)門口，提著一只禮品袋，見了面乖乖打招呼，叫了林檎一聲“姐姐”，而后從袋子里拿出兩個包裝過的蘋果遞給她和孟落笛。
林檎說：“我也有啊？”
葉嘉禮點點頭，“麥樂迪說林檎就是蘋果的意思，今天是平安夜，送姐姐一個蘋果。”
林檎揚揚嘴角。
小區(qū)附近有家奶茶店，葉嘉禮說想跟孟落笛過去坐一坐，林檎自然不會跟過去打擾他們，雖然兩個小屁孩待一塊也不過是聊點學校里的八卦。
林檎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半來門口集合，可以吧？”
孟落笛：“可以可以！”
兩個小朋友肩并肩地走了。
林檎自然不能上樓，于是往相反的方向左拐，一個人沿著馬路往前走去。
沿路張燈結(jié)彩，路邊有人擺攤賣花，幾朵玫瑰拿白色皺紋紙包著，再扎一層透明包裝，燈串裝在里面，亮起來像螢火蟲閃爍。
她與站在攤子前面買花的一對年輕情侶擦肩而過，心里有種與熱鬧無涉的平靜。
她很小就常有這種感覺。
前面路口拐過一個彎，差點跟人迎頭撞上。
林檎立即剎住腳步，抬眼看去，愣住了。
黑色大衣把人襯得身形清舉，寒風好像把一雙眼睛凍得更深邃，有種水凈潭清的明寂。
好久沒見，她的下意識還是貪婪地去瞧他的樣子，比較跟走之前有沒有變化，好像瘦了很多，有種清癯感。
那支痛苦的火柴又燃燒起來。
孟鏡年也愣住了，“一一？”
他背后的方向是地鐵站，他應(yīng)當就是從那里過來的。
林檎沒有作聲。
“什么時候回來的？”孟鏡年走近半步，低頭來看她，聲音里有幾分驚喜。
“傍晚�！�
“以為你要過幾天才回來�！�
“嗯。臨時改行程了�！�
她談興不高，他自然是察覺到了，于是沉默下去。
道旁一株梧桐樹，葉子落盡，光禿枝椏的影子撲在地上，支離參差。
風聲里，好似能聽見兩顆心臟一急一緩地跳動。
沒有沉默多久，孟鏡年再度開口，“一一，我有話……”
“我也有話跟你說�！绷珠战刈∷�。她不可能讓他拒絕她第三次。
孟鏡年一頓，說：“你說�！�
醞釀很久的話，講出來比她以為得更輕易一些：“雖然我生日還差了幾天，但今年的生日愿望，我已經(jīng)提前許過了。”
孟鏡年微微垂著頭，認真傾聽的模樣。
“……我許愿從現(xiàn)在開始，做一個腳踏實地的大人。”
孟鏡年聞言露出微笑的表情：“可以具體一些嗎？”
過去過生日，孟鏡年總會私底下問她許了什么愿，而后想辦法幫忙實現(xiàn)，或者近似地幫忙實現(xiàn)。
最初是新的文具盒，整套的繪本，或者游樂園一日游，實現(xiàn)起來幾無難度。
她早就過了幻想的年齡，但十一歲那年，她還是許愿，想讓爸爸媽媽來夢里一趟。
孟鏡年聽后沉默了好久。
她知道這樣的愿望，沒有哪個人類可以替她辦到。
過了兩天，孟鏡年跟叔叔嬸嬸打過招呼之后，帶她去了山上的天文臺。
那有個觀星的望遠鏡，對游客開放，他把那望遠鏡轉(zhuǎn)向天空的某一個方向，叫她去看。
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么名堂，正要放棄，卻見一顆流星從眼前掠過，來不及驚嘆，又是一顆。
孟鏡年說，那是她爸媽在給她發(fā)送宇宙摩斯碼。
一顆接著一顆，持續(xù)了好久，目不暇接。
她問，宇宙摩斯碼內(nèi)容是什么，他拿了張摩斯碼對照表出來，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替她破譯：
I
LOVE
YOU
FOREVER.
她那時候濕著眼睛問他，是真的嗎？
他說，你相信就是真的。
她是后來讀了高中，特意去網(wǎng)上查新聞，才知道那晚是象限儀座流星雨經(jīng)過。
林檎看著眼前的男人。
類似這樣的“好”，她可以數(shù)出一萬件來，抵消他不能同她在一起這唯一的“不好”。
同樣的命格里，她完全理解他身不由己的處境，故原諒他的不敢冒險。
他的名字應(yīng)該待在那面榮譽墻上，永遠地燦爛輝煌下去。
林檎緩緩地呼了一口氣：“……具體一點就是，我們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了�！�
孟鏡年愣住。
說完這一句，林檎便準備轉(zhuǎn)身，手臂卻被一把抓住，往他跟前一拽。
“一一，我沒有聽明白�！泵乡R年低下頭來看著她，眼睛的情緒很靜也很深，“……這是你的選擇嗎？“
林檎略有些不解這話的意思，但沒細問，只是平靜地說：“這就是對所有人最好的選擇。”
孟鏡年抿住了唇，目光暗下去，也冷下去。
手卻沒松開。
她不知道為什么那支火柴還在燃燒，痛苦像燒紅的鐵絲緊緊勒住心臟。
八歲以后就沒有任性過了，今晚總要任性一次，就當做個了結(jié)。
她輕輕掙扎了一下手臂。
孟鏡年一向紳士，緩緩地把手松開了。
她抬頭，望住他的眼睛，忽地傾身，踮腳，閉上雙眼。
冰冷而柔軟的觸感，落在唇角。
孟鏡年整個人一僵。
林檎倏忽之間就退遠了，退后兩步，冷靜地說：“孟鏡年，你還是更適合做一個正人君子�！�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一瞬，身后傳來孟鏡年的聲音：“一一！”
她當沒聽到，腳步更快。
“林一一！”
“林檎！”
他個高腿長，她不可能比他腳步更快，在那賣花的攤子前面，孟鏡年還是把她追上了。
他一把擭住了她的手臂，剛要說什么，她驀地向著街對面喊了一句：“麥樂迪！”
果真孟鏡年下意識往對面看去。
趁此機會，她再度猛地一掙，掙開了他的手，這回直接跑了起來。
愈靠近小區(qū)門口，燈火愈明，孟鏡年即便追上她，也斷不可能再和她說什么了。
到了小區(qū)門口，林檎沒有停步，徑直穿過正好綠燈的人行橫道，到了奶茶店里，把孟落笛叫出來，說小舅回來了。
孟落笛當然有些不甘愿，畢竟時間還沒到，但還是依依不舍地跟葉嘉禮道了別。
孟鏡年就站在奶茶店門口。
孟落笛打聲招呼：“小舅！你回來啦！”
他應(yīng)了一聲，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林檎臉上。
林檎沒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