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子負(fù)手,笑瞇瞇地?fù)u了搖頭:“不急,她自會撐到本座肯救她的時候�!�
這世上哪有言之鑿鑿傷者能撐到大夫愿意相救的時候的,有的只是大夫趕在傷者氣絕之前改變心意的。
陸吾自然明白這話里的意思:“直說便是,神尊若說得無愧,我必一一應(yīng)下。”
“哼,本座愧什么�!迸油嵋性诘铋T上,俏聲說道,“不過是覺得求本座出手,這點(diǎn)排面寒酸。唔,本座當(dāng)年說過……”
女子神色一轉(zhuǎn),忽地冷漠起來,眼里話里的笑半點(diǎn)也不見了:“若有反悔,當(dāng)自封滿身神力,自山腳三跪九叩,一步一步拜到本座面前來求,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階,一階不必多,一階不必少,重踏一階,便從頭來過�!�
“好。”
女子冷笑一聲:“依舊這么果斷,還以為修身養(yǎng)性十多萬年,你真改了脾性�!�
陸吾沒理這話,只說:“阿盈等不了這么久,你先救她�!�
女子知道他是提防自己,也不介懷,一挑眉頭,從日月袍的寬袖里伸出左手,張開五指正對著神殿外不遠(yuǎn)處早已冰封的瑤池,神力凝于掌心,擘指食指相扣于掌心,一股洶涌霸道的神力便打落在瑤池之上,掌心緩緩左旋,源源不絕的神力便涌向那瑤池。
那個女子的神情依舊懶懶閑閑的,另一臂微舉,食指輕勾,一道神力揮出,柔柔托起盈闕往瑤池上凌空飛去。
盈闕停在了瑤池上方,下面的瑤池自中央起開始慢慢融化。
將將化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那個女子便停了動作,光舉著手臂,偏著頭問:“你怎么還不下去?一手化冰,一腳下去,陸吾小兒不得耍賴占便宜!”
陸吾沉著臉,定定地望著她:“神尊真是厲害,在神殿修煉若許年,這冰這雪也能化了�!�
女子得意地嘁道:“這算什么?本座自己降的冰雪本座本來就……”想起舊事,忽然噤了聲。
陸吾臉色越發(fā)沉了:“你當(dāng)年說,沒法子的……你說沒法子的!”
“當(dāng)年?”女子嗤笑一聲,“莫說當(dāng)年,今日本座的話依舊不可信,依舊滿口惡言,修煉若許年,只修得惡毒更甚當(dāng)年,可陸吾你還不是得求本座?”
陸吾奈何不了她,索性轉(zhuǎn)過身一撩袍子打算下山。
女子斜乜著,笑盈盈招呼了一句,話里的意思卻比臉畔的寒風(fēng)刀子還利:“不許走,一階一階滾下去�!�
語氣比家常玩笑還當(dāng)不得真,陸吾卻明白不該把這話真當(dāng)玩笑聽了。
他再清楚不過,她在泄憤,泄萬古千秋的欺騙之憤,泄伶仃一生的囚禁之憤,泄她被孕育出來的憤恨。是他們對不住她,可她也未必十分對得住昆侖。
今日的所求所脅,神殿里的女子不覺得過分,陸吾也不覺得屈辱,兩廂情愿,求仁得仁。
陸吾沒有多說什么,側(cè)臥在地上,淡淡的神色仿佛是在閑庭信步,甚是悠然。那女子看著陸吾雙手在額間結(jié)印,自封了神力,便斂回了目光,直到陸吾一聲不吭地從山頂上滾落下去,也未再多看一眼。
女子玉腕輕挽如花,掌心的神力復(fù)又涌向瑤池,這回不同將才只著于一點(diǎn),而是將整片池面籠于神力之下。
昆侖的瑤池遠(yuǎn)比天宮的更為壯闊,傾覆昆侖主山大半片山頂。
女子僅以一己神力覆蓋,動蕩了一山風(fēng)雪,卻猶面露悠然之色,這乍然顯露的冰山一角,甚至教人不敢再妄自窺覷。
女子眼波流轉(zhuǎn),見融冰之時盈闕微微掙動,眉心緊緊蹙著,便知她雖昏著卻頗覺痛苦,女子眉梢輕挑,兀自嘀咕:“這般弱氣……罷了,看在你傷得不輕的份上便不嫌棄你了�!�
這般說著,女子懶懶抬起右掌,五指翻飛,快得只有點(diǎn)點(diǎn)殘影,最后結(jié)成蘭花指停下,只有一滴瑩瑩水珠凝于指尖,一彈指,水珠子飛了出去,正正好落在了盈闕因疼痛而緊抿的唇間,倒也不必她張嘴,水珠轉(zhuǎn)眼便滲入口中。
女子見那水珠子被盈闕無知無識地便給咽了下去,只覺一陣陣心疼,恨不得把盈闕給抽醒了好好回味一番,最好再洋洋灑灑做個長篇大論給她。
“整整十七萬年滿山就養(yǎng)了這么三枚冰晶,還未出生便偷我一枚,而今又費(fèi)我一枚,最后一枚我就是應(yīng)了劫,應(yīng)劫在外邊兒,也不給你!”越想越氣,女子不由往門上踹了一腳。
手一抖,不想便聽到“噗通”一聲,女子回過了神,忙抻著脖子望過去。
原來是一池的冰正好化了,冰封盡解,盈闕便教她不小心丟進(jìn)了池子里。
女子忙把盈闕撈了上來,招到了池子邊上,背倚著池壁穩(wěn)穩(wěn)地坐在水中,離神殿僅有幾丈遠(yuǎn)。女子做完這些,不由有些心虛地往玉階那邊看了眼,什么也沒看到。
“滾到底了嗎?”
女子扯著嗓子大喊,反正她不擔(dān)心這山會雪崩。她側(cè)著耳朵去聽,只聽得衣衫窸窣的細(xì)碎聲音,陸吾沒有睬她。
女子便又轉(zhuǎn)回頭望向盈闕。
盈闕的玄袍早在陸吾帶她回到昆侖時便脫下了,池上便只余白綃紗與雪絲浮著,長長的發(fā)絲攀繞上殘蓮枯莖,真是一番頹靡景象。
女子撇撇嘴,心中陡然升起不虞之情,干脆便施法將瑤池里的蓮花也復(fù)了生。
片刻后,金光盡斂,露出瑤池面目,風(fēng)雪漫漫間,濃靄沉沉,靈氣盈郁,綠盤紅蓮搖蕩,白珠玉露亂跳,水清清,碧盈盈。
仿佛還差了什么。
女子素指輕點(diǎn),幾尾金紅鯉魚翕忽游開。
那魚似乎游到了她的面前,呆呆地停住不動,那紅蓮似乎長到了她的指尖上,瘦影婷婷。
近得仿佛能碰到臉頰。
仿佛又多了什么。
怎么和以前不一樣了呢?怎么能不一樣呢?
女子閉著眼睛,絞盡腦汁地去想,到底多了什么?
是了,是多了這冰天雪地里的疾風(fēng)驟雪。
多了的丟掉便是,丟掉了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便和原來一樣了。
神殿里的女子閉著眼,眼睫不住地顫抖,掌心凝著金光,濃郁得幾乎要化作水,從指尖滴下,日月袍無風(fēng)而自揚(yáng)起,身后長發(fā)翻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往神殿外走去。
直到觸碰到屏障。
掌心的金光瞬息之間化為灼傷的血肉,穿透掌背。
猛地縮回手,那一瞬間的灼燒使女子痛得躬下了身子。
縮回手后,那個穿透了一只手掌的駭人傷口轉(zhuǎn)眼間便愈合了,快得只留下手背上的一滴血,沿著指骨蜿蜒,流到指尖和掌心的血匯成一滴,啪答,摔碎在了冷冷的磚石上。
一切回歸寂靜,那道屏障也消失在了寂靜里,只有那個久久直不起來的身子,昭示著禁錮的存在。
良久,女子終于站直了身子,睜開眼睛摸著自己的手,遲鈍似的擰眉“嘶”了一聲:“真他老祖的疼……”
擦干凈了手上的血痕,她往外瞅了瞅,嘟囔道:“多什么多,我看這樣挺好的,哼……”
說是這么說,不過這雪也誠然是煩的,她得時時盯著,不然沒一會兒這瑤池又得凍上。
唉。
看著瑤池,她實(shí)在閑得無聊,便又嚎了一嗓子:“陸——吾——你滾到底了嘛——”
這回陸吾“嗯”了一聲。
只是低低一聲,他現(xiàn)下封了神力,傳不了音,不過女子卻能聽見。
莫說只是隔了十萬級臺階,便是這八百里昆侖,萬仞之高,只要她樂意去聽去看,環(huán)繞昆侖的弱水之淵、炎火之山以內(nèi),便是她的地盤,沒有瞞得過她的。
可她現(xiàn)下懶得去督促陸吾,只想尋個活物聊天罷了。
憋了這么些年的話,她想了想,除了罵他們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一時竟也不知講什么。
“哦……”站著有些傻,她便坐在了門檻上,背后倚著大門,手時不時點(diǎn)一下瑤池方向,“本座騙你,你那么生氣,等救醒了這娃娃,你是不是就要逼本座化解雪境了?”
山下悶了一會,才說:“打不過�!�
女子嘻嘻笑道:“做了老爹爹果然沉穩(wěn)了,不錯不錯!”
這話陸吾不回。
女子也曉得他不會回,便自顧自又說:“那你想過嗎?等哪天本座快要消失了,你再求求本座,說不準(zhǔn)本座看開了便解了這咒�!�
良久,陸吾都沒有說話,等到女子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他才慢悠悠地說道:“可以,但不必。這些年我也住慣了�!�
女子頗感驚疑,不過看到池子里的盈闕便忽然了然了,老神在在地瞇眼笑了笑:“以前的昆侖你住了多久?現(xiàn)在的昆侖你又住了多久?還住慣了?嘁,不就是為了這女娃娃嗎,本座又不會笑話你。”
陸吾說:“陛下不在了,住什么樣的昆侖不是昆侖呢,是你想太多。”
女子翻了個白眼,嘟囔道:“還說我撒謊呢,論起撒謊經(jīng),除了白澤,誰還比你高明嘞?”
女子一邊抱怨,一邊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盈闕打量。
忽然蹦了起來:“咦!”
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忙又揉了揉眼睛,扒在門框上,使勁兒伸長了脖子看過去。
她甚至把盈闕從池子里提溜起來,招到了殿門前,她死死地盯著盈闕下方的雪地,擰緊了眉頭,攥緊了拳頭。
白亮亮一片。
第43章
信口開河,浪出一片海
琉璃天,
琳瑯地,威嚴(yán)天帝高坐上端,下頭諸神卻默默然莫敢言語,個個緊蹙著眉頭,
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
卻棘手得不得了。
幽冥忘川的那些魔族余孽,
都死了。
冥王蒼鈞上天來稟告時,臉色白得比大殿冷白的玉壁還難看,
他說,
那些魔浮上了忘川上游,
除了被忘川沖散湮沒了不知數(shù)的,共有一百零八個。
天帝問道:“昆侖如何了?”
白弈瞅了一眼冥王,
垂眉答說:“陸吾神官啟了封山大陣,我們不好強(qiáng)闖,不知山中情勢�!�
聽如此說,
天帝便未再多問昆侖,只聽諸神和冥王論了半日,最后諸神散去之時,天帝喊住了白弈。
天帝微微側(cè)著臉:“阿元回來了嗎?”
事情一出,
阿元便得了白弈的信,
不過他得知盈闕被帶上天宮,就沒有急著回來。
白弈拱手道:“他現(xiàn)在幽冥,是召他回來?”
天帝擺擺手:“你和他去查查花皇族�!�
白弈微訝,
花皇一族向來無爭,
近年更是頗有隱跡之勢,
即便上戰(zhàn)場也指不上他們?nèi)ゴ蝾^陣的,也不知這個關(guān)頭天帝是怎么想到他們的。
他以為是自己聽岔了:“父君是說花皇一族?”
“嗯,
”天帝抬手揉著眉心,維持了半日的威嚴(yán)這時才隱隱透出一些疲憊來,他睜開眼,“花皇族有神樹名曰‘歸來’,去查查。”
白弈神情一凜:“是�!�
正要退下時,白弈聽天帝說了一句:“不要聲張。”
白弈頓了頓才應(yīng):“是。”
小狐貍在山河宮盯梢盯了許久,可花皇一直便待在歸兮臺不出來,她快愁白頭了,花玦還一直跟著她催她吃藥。她每日憋著一口的厥詞罵不出來,嘴角已憋出了一個燎泡。
“你娘一日不出來,我就一日不吃藥!”小狐貍隨手掀翻了小花女手里的藥,對著花玦撒氣。
花玦很為難:“花簌剛出世,母親這幾日要給她和歸來樹療護(hù)�!�
當(dāng)日她被花玦帶來山河宮,她的腳剛踏上歸兮臺的臺階,花簌就睜開了眼睛,那么一雙占了半張臉的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她,也不說話,她舌頭上滾著的話就這么被堵住了,最后咽回了肚子里,慌不擇路地逃出了歸兮臺。
小狐貍嘀咕:“療個鬼啊,等天帝知道了這事,都得一把天火燒了去……”
反正她是不信白澤帝君的話,她才不覺得天帝那個暴君會替花皇著想。
“你說什么?”花玦沒有聽清。
“沒有沒有�!币膊恢烙I醒了沒有?
“快把藥喝了。”說著,花玦不知道從哪里又端出一碗藥來。
“不喝不喝�!边@爛攤子也太難收拾了,要不回昆侖找陸吾?
花玦放下藥,長長地嘆了口氣:“阿盈,你到底是想和我母親說什么,與花簌有干系?甚至不能同我說嗎?”
小狐貍飛快地抬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又飄忽到了別處,吞吞吐吐道:“唉,也不是不能說與你……”
花玦眼含鼓勵地凝視著她:“嗯?”
于是小狐貍趕走了屋里的仙娥,才湊近花玦,壓低了聲音:“其實(shí)啊……我?guī)煾盖粕狭四隳�!�?br />
花玦:“…………”
花玦:“�。�!”
花玦“???”
小狐貍煞有介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老人家最近不知從何處聽來花皇陛下又養(yǎng)了個小娃娃,便誤會啦,可不就上門了么�!�
花玦可憐見的,還沒回過神來。
小狐貍便自顧自地繼續(xù)信口浪出一片海來:“
所以我這不是想挽救一下師父的晚節(jié),也為你著想,想著和花皇陛下聊聊�!�
趁花玦腦子還糊著,小狐貍再接再厲地催促:“你大約不想要后爹的吧?我也不想要師娘嘛!所以你快請花皇陛下移駕一遭!”
花玦:“……哦。”稀里糊涂地就在往外走。
小狐貍忽然想起什么,忙沖著花玦的背影喊了一句:“你千萬別先給你娘說��!”
花玦回過頭,十分茫然:“嗯?”
小狐貍立時橫眉豎眼,叉腰道:“怎么,你還想嚼舌根說我?guī)煾傅钠G聞?”
花玦被最后兩個字刺痛了耳朵,三步并作兩步急急地跑了。
小狐貍看著花玦貌似落荒而逃的背影,皺皺鼻子:“要是傳到她耳朵里,還不知得多久不理睬我……”
唉,她為盈闕實(shí)在操碎了心,為了這個家,她真是承擔(dān)了太多!
小狐貍一邊搖頭深深嘆氣,一邊端起桌上的藥碗,隨手倒到了床底下。
花皇來到時,花玦很自覺地守在了屋外沒踏進(jìn)來半步。
招呼花皇的時候,小狐貍還在不懷好意地想,也不知不攀扯上白澤老兒,花玦是怎么說動他娘出來的。
花皇將小狐貍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移開了眼,淡淡問道:“有傷不好好養(yǎng)著,要見本君何事?”
花皇不待見盈闕,小狐貍是知道的,當(dāng)下也不愿意同她交流感情化解怨怪,趁她不看著自己,悄悄翻了個白眼,直問道:“我們這里說話,歸來樹果子聽不著吧?”
花皇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小狐貍,小狐貍擺擺手:“別看了,急事兒!你快說呀!”磨磨唧唧的。
花皇審視地看了她幾息,眼中的懷疑仍未放下,但也回答了:“她剛出生不久,修為不穩(wěn),你說吧,她不會知道的�!�
小狐貍這才大大呼了口氣,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毫不含糊地將那日在忘川盡頭所見給花皇一一說了。
“魔族布局很早,早在上一場神魔大戰(zhàn)之時,便已將魔咒種在了歸來樹根上,布下陣法,他們躲在忘川盡頭,利用忘川和乾坤結(jié)界隱藏蹤跡,將魔氣如絲如縷地灌入歸來樹,四百多年源源不斷,只為有朝一日歸來樹孕育出魔子,利用歸來樹蘊(yùn)藏的花皇一族累世神力,破去虞淵萬魔窟的封印,重回天地。”
看花皇蒼白著嘴唇,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小狐貍自覺甚是貼心地關(guān)懷了一句:“怎么樣,聽懂了嗎?要是沒明白,我還會十八種方言,可以來十八遍�!闭f著,撩起袖子就是要再說一遍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