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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用盡力氣,拼了性命相守在一起,直到終于再也不能在一起,這便是世人之愛,便是他們天長地久的海誓山盟。

    十梳歌唱完,屋子里一下子便靜了下來。很快,花簌便又哼起曲子來,盈闕聽出那是剛才的調(diào)子。

    起起落落,環(huán)環(huán)繞繞,花簌已盤好了髻,簪好了釵,戴好了冠。

    最后理好了紅妝,換上了嫁衣。

    門外忽爾響起玉笛聲。

    起時穿風過戶,若無氣力不遺痕,散入春風悠悠飄遠,一重音縈纏著一重音,笛聲漸催急。

    花簌望了眼撲上簾幕的瓣瓣花影,口中笑道:“傻哥哥在催他的新娘子呢!吉時還早,咱們慢些,讓他且等著�!�

    雖如此說,手上的動作還是更轉(zhuǎn)匆匆。

    花簌正整理著灑滿歸來花的裙擺,那裙子卻從她指間忽然滑走。

    花簌茫然抬頭,卻見那火紅又喜慶的裙子已至門前,忙喊道:“哎呀,紅蓋頭!”

    等她從床沿上找到那方蓋頭,那抹紅火已踏出房門,只余火紅的衣角轉(zhuǎn)眼即逝。

    花簌抓著紅蓋頭便追了出去。

    第57章

    合巹嘉盟,良緣締結(jié),終身所約,永結(jié)為好!

    花簌追到門邊,

    卻停了。

    她站在門檻里,門檻外是飛花,玉笛,璧人……甚般配,

    于是便停了。

    花簌抬頭望了望天,

    流云遮住了刺目的太陽,

    還是大亮,天邊未見一點晦色。

    原本早起梳頭,

    黃昏時拜天地,

    這下子都亂了,

    不過神仙行凡人禮,本就是亂的。也罷,

    今日是他們成親,他們心意最要緊,只隨他們高興便是。

    今日天光晴好,

    一重重,矮籬笆架下,一段段,青苔石板兒上,

    東風濃似夢,

    一夜間,吹開了四野花千樹,兩片柴扉也關不住滿院的喜慶,

    漫向四野。

    東風又吹一段,

    更吹落,

    花如雨。

    新郎倌兒與他的新娘子隔徑而立,四目相對,

    脈脈不語。

    盈闕望著彎彎小徑那頭,正吹笛子的郎君,一襲朱紅。她想起了,是年漫山絮白,那一句未得聽他親口應承的舊諾。

    一曲畢,花玦走到盈闕面前,盈闕見他放下笛子,聽他說道:“阿盈�!�

    “嗯�!�

    “那日你問我,我若做你的如花美郎君,往后,你便陪我過這似水流年的一生一世,還作不作數(shù)?”

    盈闕抬手擋下一片撲到眼睫上的花瓣,笑望花玦,說:“作數(shù)�!�

    花瓣慢慢悠悠、起起落落,最后飄落到地上,打了幾滾兒,停在人影上,漸漸疊了一層又疊一層,好看極了。

    花玦把盈闕攬入懷中,飛花打著旋兒落于肩頭。

    盈闕枕在他肩頭,深深嗅了一口氣,鼻尖彌漫葉馡木馥,是他身上的清清冷香。

    九幽詭域、千年歲月,也化解不去的氣息,從初見初識,經(jīng)年未改,悄然叩響那顆冰封了孤寂的清凈心。

    無音無味,無聲又無色的心呀,從此聞得了萬籟,嗅得了香芳,觀得了橙黃橘綠、天光云彩。

    六塵從此不清凈,八苦從此由心生。

    花簌搬出有排面的椅子,要給他們作見證。

    正當要叩拜天地時,一連幾道慌促的叩門聲響起。

    有客上門?也是稀奇事,三人齊往門口望去。自從定居此地兩年來,這便從未有客造訪過,這敲門聲也不曾響起過。

    柴扉樸陋,邊上只圍了一圈半人高的籬笆,什么也擋不住,一眼便瞧清了里外。

    叩門聲頓時歇了,門里門外面面相覷。

    呆看半晌,那手還半舉著的年輕和尚終于縮回了手,放下背上的小沙彌,鎮(zhèn)定自若地行了個合十禮�;奂�,看到那和尚隱在僧袍下的腳尖,悄悄探出僧袍,踢了踢那個還愣著的小沙彌,小沙彌趕緊跟著施禮。

    “撲哧!”花簌被小沙彌一臉的茫然給逗笑了。

    和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保佑二位施主白首齊眉,早生貴子!”

    “……”雖有些迷惑,花玦還是客氣地回道,“多謝大師!”

    和尚又道:“阿彌陀佛,貧僧攜小徒從離此地不遠的爛槐寺而來,施主能否行個方便?”

    花簌忽然風一陣似的跑進屋里,又健步如飛地端著兩只碗出來,上前去開門:“大師,我家未設素齋,空有喜酒兩杯,還不如清水兩碗,望大師和小師傅不要嫌棄!”

    和尚笑盈盈地接過,遞給小徒弟一碗,喝完之后,捧著碗:“多謝小施主�!庇纸又τ卣局�。

    花玦試探著開口:“要不二位上寒舍坐坐?”

    和尚立時笑瞇瞇地點頭:“如是甚好!甚好!”說著便朝扶著籬笆的花簌一頷首,越過她走了進來,小徒弟顛顛兒地跟在他后頭。

    花玦:“……”他沒想到這里的出家人這般不見外。

    花玦回頭看了盈闕一眼,她依舊淡淡的,看不出喜厭。

    盈闕見花玦看著她,便微微一笑,沒有說什么,低頭摳弄起袖口的金繡歸來花,發(fā)起呆來。

    和尚進院子后,便往邊上樹下站好,還把小徒弟也往邊上撥了撥,對花玦示意道:“施主自便,不必著意貧僧與小徒!”

    花簌已從屋里又扛出兩張椅子,花玦笑道:“二位請便!”

    花玦沖花簌點了點頭。

    雖說先前被打斷了,眼下情形又有些不在預料之中,不過好在三個都不是什么在意旁人的性子,眼下也只當是多了兩朵花,兩株草似的。

    花簌歡歡喜喜地坐回她有排面的椅子上,正要高喊一拜天地。

    “咦,那位小施主怎么坐在上位呀?師父……”

    小沙彌自以為聲音小,可一抬起頭卻見大家都望向了他,不由噤聲,捂住了嘴巴。

    花簌好奇地問:“我坐這怎么?我是媒人吶�!�

    小沙彌臉頰有些紅:“可媒人也不坐那,小施主你瞧著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長輩�!�

    “唔——”花簌笑了:“確是兄弟,他們乃我兄嫂�!�

    “這,這……這與禮不合呀!”小沙彌憋了半天,憋出蚊子似的一句。

    花簌歪著頭說:“可他們爹娘都不在,我卻見證了他們相愛之情,苦守至今,我偏要坐這,為他們主婚吶!”

    說起這些紅塵的情情愛愛,小沙彌連聽都不敢聽,面紅耳赤地往師父身后躲。

    花玦敲了花簌一頭:“不許欺負人家!”

    花簌爽快地應了聲好。

    和尚意味深長地望了眼心不在焉的盈闕,指點自己的小徒弟說:“師父平日如何教你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自然各家也有各家的規(guī)矩。”說著壓低了聲音,“作客人家,多吃多拿……咳咳,多喝水!知道不?”

    “哦�!�

    和尚笑面仰頭,手心朝上托了托:“小徒唐突,施主請繼續(xù),繼續(xù)�!�

    花簌端端正正地坐好,說話之前卻又驀地收了氣,往院外瞧了瞧,又向小沙彌比了個噓聲。

    小沙彌乖乖點頭。

    花簌這才清了清嗓子,朗聲喊道:“一拜天地——”

    花底的蝴蝶振翅,飛出紅茵,蔽日的濃云吹散,天光萬丈。

    第一拜,拜天地造化吾身。

    第二拜,拜歸來樹為吾媒。

    第三拜,乃為夫妻交拜。

    花簌端上合巹酒,交與他們共飲罷,不忘叮囑他們交回的巹瓢,又小心翼翼地將兩只巹瓢相合,以紅線纏繞。

    最后托著那合而為一的葫蘆巹瓜,眉眼含笑:“合巹嘉盟,良緣締結(jié),終身所約,永結(jié)為好!”

    盈闕只覺恍然若夢,怔愣喃喃:“這便成夫妻了?”

    花玦忍不住笑,看著盈闕面若飛霞,不禁輕撫上她的臉頰:“是啊,禮已成了,便是夫妻了!”

    她難得抹上一回胭脂,天光照來,紅霞欲融,美得不可方物。

    等花簌搬上喜酒壇子來,場面便有些尷尬。

    他們?nèi)齻本都辟谷,凡世食物素來是可吃可不吃。唯一一個好吃的花簌還因為作學徒上學堂,時常在鎮(zhèn)上醫(yī)館,或上她夫子家吃,是以這茅屋里的灶臺便更是冷清,少起炊煙,家中便也少備食材了。而眼下再去挖野菜待客也是來不及的。

    至于茶水,盈闕喝不慣茶,家中除了酒,便只有每日晨起挑來的清泉水了。

    他們吃著酒,邀兩個和尚清水對飲,著實有些奇怪。

    好在那和尚頗知情達意,善解人意地主動討了水喝:“適才施主布施的清水甚是甘甜,貧僧與小徒可否……多討兩碗?”

    “當然當然!”花玦朝花簌拋去一個眼色。

    花簌便去將灌滿清水的茶壺捧了出來。

    盈闕端著花玦替她倒?jié)M的酒樽,也不喝,只盯著那兩個化不著緣,還莫名其妙地便坐了下來,與他們同桌對飲的和尚。

    盈闕皺著眉頭,問道:“你們留下作甚?”

    花玦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他自然曉得盈闕若有不滿,自會直言送客,既然問了便是真心疑惑。但他卻擔心兩個和尚心生誤會,便解釋道:“我娘子并無他意,她的意思是,呃……”

    花玦頓了會兒,一時竟也想不出合宜的問法來。

    其實他也奇怪這兩個和尚留著不走是個什么意思,也不見他們有借宿的意思啊,難不成就圖兩碗白水?

    “哦哦!是貧僧失慎了!”和尚一副會意了的模樣,“貧僧法號空心,這是小徒歸了。”

    “……”花玦還是微笑道,“我們一家子姓歸,歸來的歸�!�

    和尚起身敬呼:“歸公子,歸夫人,小歸公子�!倍笥置嗣⊥降艿哪X袋,和藹道,“歸了,看來你與這家善心的施主有緣吶�!�

    歸了見花玦他們都盯著自己和師父,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湊到師父耳邊小聲道:“師父師父,幾位施主是問我們來做什么的!”

    空心也捂著嘴,壓低聲音回道:“為師知道!”

    花玦:“……”

    他聽到了。

    空心和小徒弟咬完了耳朵,立馬又扯出了微笑來:“昨日夜里,二位施主可是趁夜閑游去了?”

    花玦同盈闕對望一眼,花簌已咬著牙,替他們嗯了一聲。

    空心又說:“那便是啦!貧僧正是尋二位施主而來�!�

    花玦看著盈闕挑了挑眉。

    他是翻墻進去的,沒有經(jīng)過寺門,自然也未看到寺名。

    盈闕想了想說:“我未留意�!彼膊粫缘米蛉漳瞧坡涞脦缀跸袷菦]有人跡的寺廟,是叫爛槐寺。

    “貧僧正是爛槐寺內(nèi)住持,多謝施主恩施的香油錢。”

    盈闕不由看向花玦,她從來不帶銀子,是花玦留的香火錢,她都不曉得。

    花玦溫和一笑,轉(zhuǎn)而問道:“大師是如何尋到寒舍的?”

    問到這個,花簌留意到歸了的臉上莫名露出幾許苦色來,就連一直笑得頗有遺世之風的空心和尚面上都有些僵。

    “施主留下一包喜糖,貧僧便猜是施主家中有喜事,今日便至鎮(zhèn)上問尋了一番。倒是聽濟世堂說小歸公子家兄今日要娶新婦,可貧僧問遍了,卻也無人知曉貴宅何處。”

    花簌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們怎么又尋到了,這里挺偏的呀�!�

    “貧僧與小徒本已失望而歸,不過,”空心的神色忽而有些一言難盡,“說來施主大約不信,我們是……被一只饑腸轆轆的無家之犬所追趕,慌不擇路方至此地,真是佛祖保佑!”

    第58章

    龍鳳燭燃在榻前,今夜風月難以成眠。

    聞其言,

    花簌心有戚戚:“這里的野狗可兇悍嘞,我也遇上過,投喂幾次,它倒認得我了。”

    花簌想起適才見歸了,

    是被空心師父背來的,

    便又問他們有無受傷。

    他們倒是不曾被野狗咬著,

    只是歸了人小腿短,奔逃之時又被絆了一跤,

    空心這才將他扛在背上一起逃的。

    花簌遂安心了些,

    不過家中從不備藥,

    又兼那對師徒不在意這點小傷,不愿她勞心。

    她也不便強求了,

    一時喝喝笑笑。

    花玦的狐朋狗友遍布八荒六合,平日吃酒約架都好說,瀟灑爽快得很,

    唯有一件——凡是遇上他家個那不愛說話的神女,不拘是誰都得往后排排。

    凡有他家神女在眼前,那誰也不能再現(xiàn)于他眼中�?芍^是見色忘友第一人了。

    因為這個,往日里他們便沒少取笑花玦,

    笑話他日后必定是個妻管嚴,

    什么色令智昏此類玩笑在他面前都使勁笑話。只不過花玦并不在意這個就是了,甚至還有些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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