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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盈闕似乎感受到,

    禁制仿佛解開一道鎖一般,

    滲出的力量籠罩著她破碎的靈源,

    斷裂的靈脈開始重新接續(xù)。

    這股力量將她被痛苦折磨得升起的一點抵御之心,徹底掐滅,

    甚至還要按耐下自行護體的玄寒之氣。

    她任由凈火將自己焚燒,一寸寸血肉,一根根骨頭地焚燒。

    風雪已停,因為她的玄寒之氣已被燒散。

    盈闕揮舞起絞絲銀字鞭,掃出一條道路,直到站在清濁之間。

    在清濁交攻之間屹然不動,眾神魔皆以為她引動了什么秘法,能夠神力無匹,一時皆不敢妄動。

    哪知盈闕已是強弩之末,被燒得連眼前人影也看不清楚。

    她要去救陸吾,可是一步也動不了。

    下一刻,在神魔眾目睽睽之下,盈闕形影化虛。

    只不過一瞬,她腳下的黑影乍然消失,仿佛無數(shù)只看不見的手,將一片黑影從盈闕身上剝離。

    黑影剎那成形,化作黑裳女子,與盈闕肩背相倚,手足纏黏。

    眾神愕然,那黑裳女子居然與盈闕相貌身形,毫無二致,儼然似一人!

    這一切,在此刻無聲地佐證了魔君若耶的話,昆侖似乎當真對八荒六合,撒下了彌天大謊。

    黑裳徹底脫離出盈闕身體,她神情驚懼地喊:“盈闕……”

    又忽然似扼喉失聲,阿盈意識到這是在神魔戰(zhàn)場上,她什么也不能說。

    “小狐貍,為我保護他,這是我們的舊約。”盈闕伸出手,像阿盈還是小狐貍時那樣,撫摸她的頭,輕捏了下耳朵。

    阿盈感受到盈闕的顫抖,她清楚地知道盈闕此時正在承受什么,她只能連連點頭。

    沒關系,如果盈闕死在這里,自己是要同她一起死的,這不算食言毀約,這根本沒什么不好的。

    阿盈坦然地想。

    直到隔著重重人影,她看到少虞。

    阿盈慌張扭頭,逃也似的飛入綢繆卷。

    一抬頭,卻又看到不久前剛殺了自己的那張臉。

    阿盈搶先說道:“我雖是盈闕的影子,但什么也不要問我,我被她強行拽出,她要做什么我也不明白。”

    出乎阿盈的意料,花玦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只是要求:“放我出去!”

    阿盈皺起鼻子:“這個我解不了,只有等盈闕放你,她心念一動便能解開。”

    饒是她自己也有迷惑,依理她與盈闕共用一心,盈闕的情念她也應該有,不應該掌控不了綢繆卷。

    不過毛病也不大,就算她能解,她也只會騙花玦解不開。

    阿盈緊張地注視著外面的盈闕,她不明白盈闕為何要把自己趕出來,明明她便是盈闕最不想讓花玦知道的秘密。

    若是會死,自己離她多遠都會一起殞亡。眼下陸吾花玦皆被困,盈闕一定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活下去……

    青蓮已零落五朵。

    即便誰都沒有像阿盈一樣感受過凈火焚燒之痛,不知道那些烙下的青蓮代表什么,但在場神魔無一看不出來,凈火再這么燒下去,莫管多厲害的秘法,盈闕也只有一死。

    “師父……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玖洏不知不覺已將嘴唇咬破,一眼不敢眨地盯著兩軍將盈闕包圍。

    白澤帝君一只手穩(wěn)著三清瓶,另一只手甩下幾乎快掐斷自己胳膊的玖洏,眉頭皺得連在了一起,半晌,緩緩搖頭。

    “曦赫!”玖兒忽然想起來,若小狐貍是盈闕師妹的影子,那師妹一定也修煉了火術,“太陽曦赫、鴻蒙炎火也奈何不了她,她不會有事!師父,不過是青蓮之火而已,小師妹不會死的是不是?”

    “她的身軀本是由昆侖萬萬年最精純的玄雪寒冰凝化而成,世間所有火種皆可抵御。但你觀她周身玄寒之氣,不知為何已被燒散,看樣子她是毫無抵御之心。”白澤帝君說道。

    玖兒駁道:“小師妹不是會求死的性子……師父!你救救師妹!”

    玖兒忽驚叫一聲,顫聲央求白澤帝君。

    第六朵青蓮花瓣凋謝一半,無色的水珠從盈闕四肢滑落。

    落在土地上,寒氣逼人的水聚而不散,卷空繚繞在周圍的清濁之氣。

    清濁兩氣一時竟也安分起來,似被凍得凝滯下來。

    盈闕身上的法衣盡數(shù)焚為灰燼,青色火焰燒遍四體百骸,纖薄的身軀如投火海,除了火焰和凝聚愈多的水洼,什么也看不見了。

    環(huán)圍的神軍只待火焰稍熄,便要出手拿她,不拘死活。

    然而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沒有等到火焰熄滅,卻見蒼穹之上,一道天光帶著浩瀚無垠的滌蕩之力,破開烏云雷海。

    看到那道天光降臨,天帝一怔,很快便斂容垂首,向天光方向微微屈身。

    “是天命諭令!”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所有神族皆棄戈俯伏,就連魔族,也靜默在原地,無一敢動作。

    阿玄看著那道讓所有人誠惶誠懼的天光,甚至讓天帝與魔君都低下了頭顱。

    即使只是遠觀,也能感受到那種力量已經鋪天蓋地地淹沒過來,說不上難受,當然更說不上舒服。

    不知阿玄在想什么,竟拿起地上一把劍,罔顧仿佛陷入停滯的天地,向陸吾走去。

    身后有人將她拉住,阿玄回頭見是后容,他朝自己極其鄭重地搖了一頭。

    “殿下不要�!�

    那鋸嘴的葫蘆開了平時撬也撬不開的尊口。

    阿玄輕輕挑眉,滿不在乎地丟了劍。

    天光將盈闕籠罩。

    就在這時,遠在昆侖之顛,沉睡在神殿里的神驀然睜開眼,凝望瑤池,沉吟道:“噫,壞了。”

    迷厄渡上,神魔都在等待著那道呼之欲出的諭令,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感到意外,只是沒想到,竟是在這個時候。

    他們等待著……

    可是直到天光消失,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沒有昆侖新帝現(xiàn)世,青色的火焰也沒有熄滅。

    “什么天命諭令,那是昆侖神光吶……”

    白澤帝君緊盯著天光消失的層云縫隙,白須垂落,泛著淚光的眼里是難言的懷念,這一句呢喃自語,連身邊的玖洏也沒有聽清。

    自西王母應劫歸墟后,昆侖神光再未重現(xiàn)世間,是以在場識得神光者寥寥無幾。

    眾神見天光降而無諭令,皆惶惶不安,疑心盈闕有蹊蹺。

    有神將莽撞地想去拿她,孰料想剛一靠近,便被青色火舌燎著,頃刻間被燒得灰也不剩。

    見此,天帝愈發(fā)煩躁,昆侖神光的出現(xiàn)讓他意識到,情勢似乎已不由他掌控。

    天帝不欲再等,正要出手,魔君緊隨而動:“天帝如此瞧不起本君么?”

    若耶實實地擋在天帝面前。

    雖非本意,但若耶確已汲獲千萬魔族的魔力,此時實力大盛。天帝本就因提防著他而不能妄動,眼下更脫不開身。

    “天帝是還在疑心盈闕姐姐背叛神族的罪過嗎?”阿玄忽然隔空喊道。

    天帝冰冷威嚴的眼神碾壓過來。

    阿玄拉了后容擋在身前,繼續(xù)朗聲喊得所有神仙都能聽到:“這位山河宮的神君說的不錯,當年神族為救我族屬實付出了天大的……代價。這個代價,正是神族不能輪回轉世的原因所在!”

    此言一出,眾神嘩然。

    神族舊史有載,上古之時,天神亦在六道輪回之中,然而忽有一日,陷于輪回的所有神族,魂魄俱散,自那以后,神族死后魂入歸墟,再無輪回。

    誰也不明緣由,只當神明太得天眷,享無邊壽命,致使乾坤失衡,天道才收走了神族的輪回。

    阿玄望向扶桑樹下微笑:“盈闕沒有叛神呢!當年西王母陛下為長,她說服其余帝君留存我族,可惜一位帝君已然于戰(zhàn)爭中應劫殞落,五帝缺一,無法開辟虞淵,他們便入輪回,奪魂魄。只因四帝生魂強大,雖救回了那位帝君,卻也使得神族的輪回道崩毀,從此神族再無輪回,不得轉世�!�

    意料之中地,阿玄的話遭到了此起彼伏的質疑,因為這些話是對神族最尊崇的五帝,最大的侮蔑!

    “這是連我父君也不知的秘辛。我娘是上古巫族巫真,我曾偷看她占問魔族重回世間的契機,沒想到竟看到這樁塵封故事。”

    阿玄看向若耶,掩面泫然,“正是那次占筮之后,娘感念神族大義,自悔拋棄巫族,痛恨魔惡性難馴,再不理我們了……”

    她是林立的魁梧巨人中,最矮小怯弱的孩童,她會說謊嗎?

    無數(shù)神族在如利刃的真相中搖搖欲墜,那些話一字一句地剜掉了他們對五帝,無上的崇敬。

    五帝為了魔族,拋棄了他們嗎?

    不……是魔族惑心,是魔族迷惑了西王母陛下,否則怎會拋舍同族?

    都是謊言!就是西王母對神族犯下了滔天罪行!昆侖不可饒恕,他們要為神族的亡魂懺悔!伏罪!將他們打入幽冥不得超生!

    一時間,迷厄渡沸反盈天,陷入狂怒的神軍殺紅了眼,魔軍駭然,不得不避鋒芒。

    而陸吾更是成了眾矢之的,身上瞬間多了七八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而少虞亦被當做同黨,那些上一刻還是同仇敵愾的同袍,此時毫不留情,步步殺招。

    “他們不過是要我的命,小友還是放下我,自行殺出重圍吧!”陸吾勸道。

    “神官不必多說,”少虞直言截斷,“他們此時理智盡失,已無分辨之力,晚輩且先護您逃出此地!”

    陸吾苦笑,搖頭拒絕:“命劫已至,這里便是小神魂消之地了�!�

    少虞一劍逼退四方神軍,急道:“您是不是擔心盈闕神女,您放心,晚輩將您送走后便……”

    “走!”

    沒有等少虞說完,陸吾以最后的力氣凝起一掌,將少虞推出神軍的重重法陣。

    陸吾疲憊地倒在地上,不知誰灑的血將土地也浸泡濕潤,血泥被踐踏,濺落在他身上、臉上,有些是涼的,有些還是溫熱的。

    斷毀的定風波靜躺在身邊,陸吾已閉上眼。

    無數(shù)刀兵懸頂,即將斬落。

    “我說過罷兵,為何不聽?”

    一道問聲忽然響起。

    明明只如冰石撞碎一般響的聲音,卻奇詭地響起在所有人耳邊。

    正當午的迷厄渡,上一刻層層烏云間隙里還漏出日光,這一刻所有光亮便被堵死在天外,仿佛穹蒼傾覆。

    難道天塌了下來?

    直到一陣地動山搖……山?迷厄渡何來山!

    一片哀嚎驚醒了所有神魔。

    “昆……昆侖山?這是昆侖山!”有神族望著這座從天而降的橫斷的孤山,驚恐地猜道。

    白裳點青的身影孤立雪山之頂,俯看眾生死戰(zhàn)。

    她手里扶著個滿身血污,垂死之人。

    “神耶魔耶,舉戈動兵者,必誅�!庇I的語調平淡得與素昔一樣。

    但那些尤在耳畔的凄厲哀嚎,已在所有神魔心頭蒙上了陰霾。

    圍攻陸吾的那上千神魔,大約皆已魂斷山下,和著碎骨,碾作血泥。

    盈闕放下陸吾,自己翩然飛下山巔,絲毫不見傷重情狀。

    當她落入尸橫遍地的戰(zhàn)場,神魔們才看清那點點青色根本不是火焰,更不是裙裳花紋。

    從足踝到面頰,那是一朵朵烙印在她身上的蓮花焦痕。

    有如余燼未滅,隱約泛起幽幽火星。

    盈闕所到之處,神魔悚然退卻,不約而同地讓出道路。

    第144章

    我有道,非諒,非逃,非殺。

    盈闕在眾人忌憚的目光中,

    走向白澤帝君。

    她不過抬起手,周圍的神族便舉起了兵器,盤弓錯馬地似要與她生死一戰(zhàn)。

    當她一眼掃過去時,他們卻又不由退卻一步。只要他們不動手,

    盈闕則無意計較那點動靜。

    她從白澤帝君手里拿下三清瓶,

    在天帝發(fā)令之前,

    將其中的清濁二氣悉皆吸納入自己體內。

    這是連天帝也無可奈何的混沌濁氣,竟被她如同飲水一般,

    輕而易舉地吞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做到的。

    雖先前她也已經親口承認復活魔族,

    并拔除濁氣,但這瓶中濁氣,

    絕非尋常魔族身上伴生的濁氣可比擬!

    盈闕將空瓶交予玖洏,任玖洏扯著她追問不休,也不發(fā)一言。

    撇開玖洏的手,

    盈闕徑直向白澤帝君跪下。

    看看昆侖斷丘上仿佛沒了氣息的陸吾,又看看面前冷毅的小弟子,白澤隱約意識到什么,卻無可挽回。

    “當日入門試,

    弟子無甚領悟,

    想要重做一回�!庇I翻手取出一只玉瓶,奉于白澤帝君。

    白澤倒出瓶中三滴水。

    玖洏乍然憶起那日森羅王宮的酒露寒鈴樹下,盈闕莫名其妙地接了自己一滴眼淚,

    用的正是這只瓶子。

    盈闕淡淡說道:“一滴人淚,

    一滴妖淚,

    一滴仙淚,余下的,

    來不及再集了。師父,當日我入門不公,今日自逐�!�

    言罷,她又轉向其他諸神,鏗然道:“從今往后,我所為,與白澤帝君,與東望山一干弟子仙童無尤�!�

    遠處各帶領一路神軍的眾東望山同門們,無一不錯愕地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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