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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議論紛紛。

    桓氏那位老爺子是如今的太常卿,

    也就是崔循的頂頭上司,

    生平唯愛美酒、清談。

    雖擔(dān)著這一頭銜,但依他老人?家的話說,

    皆是“俗務(wù)”。

    故而不?屑為之,

    當(dāng)了個極清閑的甩手掌柜。

    蕭窈只在元日祭禮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他一面,

    興許是飲酒過多的緣故,

    半日下來已是顫顫巍巍的,

    叫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昏過去。

    但無人?敢怠慢桓家。

    且不?說桓氏底蘊(yùn)深厚,

    大將軍可是率數(shù)萬兵馬坐鎮(zhèn)荊州,

    誰敢輕易得罪?

    六安的消息向來靈通。蕭窈歇了一夜,

    第二?日問起時,他已經(jīng)打探得清清楚楚。

    “昨日入城的,

    是大將軍嫡出的那位長公子。他這些年長

    居荊州,而今適逢桓翁壽辰漸近,特帶著一雙兒女回來祝壽。”

    “同行?的還?有其夫人?,與桓二?娘子�!�

    蕭窈早些年去荊州尋晏游時,算是與這位桓二?娘子打過交道。聽六安提起她,

    想起當(dāng)年經(jīng)歷,

    不?由得皺了皺眉。

    至于桓氏這位夫人?……

    蕭窈繞著縷頭發(fā),同翠微道:“若我未曾記岔,

    桓氏長公子娶的是王家那位大娘子,

    王旖�!�

    翠微點(diǎn)點(diǎn)頭:“正是�!�

    這樁親事?是真正的門當(dāng)戶對、珠聯(lián)璧合,無論于桓氏還?是王氏而言,

    頗有助益。

    當(dāng)年王氏嫁女排場之大,為人?津津樂道許久。

    蕭窈依稀記得來建鄴的路上,鐘媼曾用頗為推崇的語氣同她提過此事?,只是她那時被一堆名字鬧得頭暈?zāi)垦#]細(xì)想過。

    而今想來,這便是士族聯(lián)姻的意義所在,崔翁對崔循的期許應(yīng)當(dāng)亦如此。

    只是不?知崔循心中如何思量。與他年紀(jì)相?仿的桓長公子已然兒女雙全,他的親事?卻還?是八字都沒一撇。

    青禾替她梳篦頭發(fā),打量著銅鏡中的蕭窈,好奇道:“公主是有什么顧慮?”

    蕭窈回神?,隨口道:“我在想,不?知王家這位大娘子是否好相?與?”

    蕭窈已然對各家族譜熟稔,知曉王旖與王瀅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以她對王瀅的了解,只怕這回秦淮宴上再遇著,未必肯消停。

    她并不?懼怕王瀅,只是對素未謀面的王旖有所顧慮。

    翠微寬慰道:“今次秦淮宴是謝氏做東,便是再怎么囂張,想來也不?會鬧出多大的事?端,拂謝家顏面。”

    蕭窈心中覺著未必,但多思無用,屆時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秦淮宴為期三日,最先遞到蕭窈這里的請?zhí)�,是頭一夜觀燈、賞荷的風(fēng)荷宴。請?zhí)想[隱繪著花葉暗紋,字跡清逸,有脫俗出塵之感,叫人?一見難忘。

    這些時日見得多了,蕭窈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謝昭的字跡。

    她并未提早過去,待到白日暑氣逐漸散去,暮色四合,才離宮去了擺宴的別苑。

    青石鋪就的路徑兩?側(cè)已點(diǎn)上花燈,明光相?接,映出沿途夜景。

    放眼望去并不?見富麗氣象,卻極為雅致,能看得出來頗為一番心思。

    有微風(fēng)拂過,送來一段荷香。

    賓客們四散著觀燈賞景,衣香鬢影,笑?語不?斷。

    蕭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在一處藤蘿花架下,偶遇了謝盈初。

    謝氏今日是主人?家,按理說她應(yīng)當(dāng)在謝夫人?處陪著招呼賓客才對,但謝盈初并非擅言辭之人?,難免拘謹(jǐn)不?自在。

    加之并非謝夫人?所出,素來也不?大討這位嫡母喜歡,便沒去摻和。

    她原本正對著花燈出神?,看清來人?是蕭窈后,莞爾一笑?:“公主來了�!�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看了眼她身側(cè)那盞蓮花燈,隨口道:“方才還?在同青禾感慨,你家宴上這些花燈做得可真是精致,上邊的題詞應(yīng)當(dāng)是謝昭的手筆吧�!�

    “公主好眼力。您若喜歡,等夜宴散去時,可帶幾盞回去……”謝盈初頓了頓,轉(zhuǎn)而笑?道,“又或是叫三兄送你新的也好�!�

    蕭窈想了想,只道:“他近來忙得厲害,我已有些時日未曾見過。”

    謝盈初道:“三兄近來忙著籌備此宴,過了這幾日,自然清閑下來。”

    “學(xué)宮新開,近來事?務(wù)也多不?勝數(shù),”蕭窈有意無意道,“倒真是不?巧,趕在一處了。”

    “阿翁原是將此宴交給長兄操持過目,哪知長兄前些時日病情加重?,實(shí)在難以為繼,故而只能令三兄回家中幫忙……”

    謝盈初輕輕撥弄蓮燈,看著其上清逸字跡,由衷道:“三兄做事?素來盡善盡美,事?必躬親,這些時日忙得不?可開交,人?都清減許多。”

    言畢,又同她感慨:“可饒是如此,也不?見得能落什么好。”

    蕭窈輕聲道:“是因謝夫人不喜他嗎?”

    謝盈初面露難色。

    她雖敬仰自己這位三兄,連帶著對蕭窈亦有好感,但到底循規(guī)蹈矩慣了,實(shí)在無法非議嫡母,只得敷衍過去。

    蕭窈見此便沒勉強(qiáng),閑談幾句后,覷著時辰差不?多,結(jié)伴往設(shè)宴處去。

    她先前雖來過謝家,卻并不曾正經(jīng)與謝夫人打過交道,直至此時。

    這是個看起來不?大好相?與的人?。

    身著石青色的衣袍,端坐在正位上,發(fā)髻高高綰起,佩戴著套玉制的頭面首飾,在燈火下映出幽微光澤。

    興許是時常皺眉的緣故,她眉心有兩?道淺淺的印子。

    值此盛宴,謝夫人?臉上雖掛著客套的笑?意,卻并不?入眼,便難免顯得有些虛假。

    唯有同另一側(cè)的年輕婦人?說話時,神?色才有所和緩。

    蕭窈目光掠過那全然陌生的婦人?,看清她華麗的衣裳、首飾,又瞥了眼一旁的王瀅,立時明了她的身份。

    “原來這就是武陵來的那位公主,”王旖手中持著團(tuán)扇,掩唇笑?道,“早就有所耳聞,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她姿態(tài)優(yōu)雅,不?疾不?徐。

    哪怕是說著這樣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依舊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倒真像是稱贊。

    只是王瀅輕輕嗤笑?了聲,為此添了注腳。

    蕭窈磨了磨牙,卻又不?好發(fā)作,只看向正位上端坐著的謝夫人?。

    謝夫人?并未多言,只吩咐婢女:“請公主入席�!�

    待賓客陸續(xù)到齊,仆役們捧著美酒佳肴奉上,遠(yuǎn)處的蘆葦蕩中有婉轉(zhuǎn)悠長的笛聲響起,隨夜風(fēng)四散。

    “此情此景,可堪入畫。”

    “今日園中布置,一景一物,細(xì)微之處亦見用心�!�

    “謝氏不?愧詩書傳家,自是一等風(fēng)流雅致……”

    觥籌交錯間,賓客們熟稔地恭維客套,只是身為主人?家,謝夫人?的反應(yīng)卻實(shí)在算不?得熱切。

    夸的愈多,笑?得反而愈發(fā)勉強(qiáng)。

    蕭窈抿了口酒,覷著她的臉色,才終于在這場宴會上找到些許樂趣。

    “為何只聞笛聲?”王旖忽而開口打斷了眾人?的恭維,向謝夫人?笑?道,“早就聽聞謝三郎琴藝冠絕江左,值此盛會,該請他親自彈奏一曲,才算圓滿。”

    謝夫人?微怔,原本不?尷不?尬的面色終于好轉(zhuǎn),緩緩笑?道:“阿旖說得是。”

    言畢,吩咐身側(cè)老媼:“知會三郎,令他帶著那張琴來此�!�

    她語氣中的輕蔑并不?遮掩,不?似找自家三公子,倒像是在支使?賤籍樂師之流。

    在場之人?大都知曉謝昭昔年認(rèn)祖歸宗時那些牽扯,知情識趣地閉嘴,誰也沒說什么,只是氣氛微妙起來。

    謝盈初嘴唇微動,到底沒敢說什么。

    蕭窈飲盡杯中殘酒,在那老媼領(lǐng)命離開前,冷不?丁開口道:“我觀三公子這些時日兩?地奔波,既要忙于學(xué)宮事?務(wù),又得為此番籌備謝氏秦淮宴操勞,身兼數(shù)職,已恨不?得一人?掰成?兩?份用了……怎得如今又添一樁差使??”

    “若嫌笛聲單調(diào),偌大一個謝氏,總不?會湊不?出個樂師才對�!�

    誰也沒料到她會說這么一番話,面面相?覷。

    在場賓客之中,亦有人?知曉今朝筵席經(jīng)謝昭之手安排,只是誰都不?想觸謝夫人?霉頭,只當(dāng)不?知。

    蕭窈卻這樣明晃晃地挑破了。

    謝夫人?臉上客套的笑?意逐漸褪去,王旖眉尖微挑,意味深長道:“公主知曉得這般清楚,又如此回護(hù)謝三郎……”

    蕭窈不?耐煩聽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打斷了她,徑直問道:“我與三公子同拜在松月居士門下,為師兄妹,不?知夫人?有何見教??”

    王旖難得被噎得說不?出話。

    她這些年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幾乎無人?敢回嘴,更沒人?會如蕭窈這般當(dāng)著這么些人?口出狂言。

    早前聽聞建鄴傳過來的消息,知曉小妹被公主潑酒為難時,她只覺荒謬。而今才終于意識到,蕭窈真是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

    她沉默片刻,冷笑?了聲,算是揭過此事?。

    眾人?心照不?宣地避過此事?,轉(zhuǎn)而聊些衣物、釵環(huán)這樣稀松平常的話題。

    蕭窈又飲了盞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身側(cè)忽而傳來一聲驚呼。

    蕭窈垂眼看去,只見上前添酒的侍女匍匐在地,不?住地請罪。而她衣衫上,則沾了半袖被失手

    澆上的酒水。

    夏日衣衫單薄,酒水幾乎立刻洇透衣料,黏在她肌膚上。

    蕭窈沒忍住皺眉,卻也沒責(zé)罵那婢女。

    她本就在此處呆得不?耐煩,興許是暑氣尚未散盡,又興許是此處的人?令她厭倦,只覺心煩意亂。

    索性自顧自起身道:“我去更衣。”

    來時的馬車上備有衣物,有婢女領(lǐng)著青禾去取,蕭窈則隨著引路的婢女去往供給賓客歇息的客房。

    離了宴席,周遭沒有濃郁的脂粉香氣,也不?必再看那些裝模作樣的臉,蕭窈以為自己的心緒該慢慢平靜下來才對。

    可恰恰相?反。

    她將衣襟稍稍扯開些,卻依舊覺著呼吸不?暢。

    樂聲逐漸遠(yuǎn)去,蕭窈看著愈發(fā)偏僻的小路,意識到不?對。

    她按了按心口,只覺心跳愈快,裸露在外的肌膚逐漸發(fā)熱,倒似是高熱生病一般。

    可并沒來得這樣快的病。

    蕭窈停住腳步,打量周遭的路徑,果斷抽身往回走。

    原本畢恭畢敬的婢女吃了一驚,上前想要攔她:“公主要去何處?”

    蕭窈拔了鬢上一支金簪,反攥住了她的手,重?重?劃過。殷紅的血隨即涌出,婢女吃痛,驚叫出聲。

    蕭窈卻只覺自己的力氣已不?如前,若再耽擱下去,指不?定會如何。

    她咬著舌尖,循著燈火的方向,往最近的湖邊去。

    她并非全然懵懂無知的女郎,隱約猜到自己為何會如此,一時顧不?得想誰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害她,只知自己該盡快尋個信得過的人?。

    如今的模樣已經(jīng)不?好,若是大庭廣眾之下為人?所覺,恐怕難以收場。

    蕭窈心中煩躁不?安,毫無頭緒,幾乎要將舌尖咬破。

    及至到了湖邊,望見崔循身旁常跟著的小廝時,如蒙大赦般問道:“你家公子人?呢?”

    松風(fēng)被問得猝不?及防,下意識看向�?吭谝慌缘漠嬼场K詥査闶菚Ф乳L公子心意,但在這位公主的事?情上,卻怎么都拿不?準(zhǔn)。

    正猶豫著該不?該回答,卻只見這位急匆匆而來的公主已上前,對著畫舫口無遮攔地喚了聲“崔循”。

    松風(fēng)瞪大了眼。

    艙中的崔循亦沒按捺住皺眉。

    他初時聽出蕭窈的聲音,并沒打算見她,卻又不?能任由她這樣胡鬧下去,終于還?是起身。

    只是才挑起竹簾,眼前有青綠色的衣料晃過,畫舫隨之晃動。

    蕭窈竟然就這么跳了上來!

    崔循額角青筋微跳,欲責(zé)備,卻被她攥住了衣袖。

    她幾乎是踉蹌著撲上前來的,崔循下意識扶了一把?,觸手所及的肌膚透著不?同尋常的熱度。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的不?對勁。

    “崔循,”蕭窈狼狽不?已,猶如攥著一根救命稻草,“你須得幫我。”

    第041章

    蕭窈的?形容很不妙。

    船頭懸著的?花燈透出柔和的?光,

    照出她狼狽的?面容。

    像涂多了?燕支,紅霞從臉頰蔓延至脖頸,本應(yīng)規(guī)整的?衣領(lǐng)被?扯松了?些,

    露出纖細(xì)的?鎖骨。

    肌膚如細(xì)瓷,

    在燈火下分外瑩潤。

    最惹人注意的?還是那雙眼。

    蕭窈生?著雙極好看的?杏眼,

    眼睫濃密纖長,眼瞳澄澈,

    亮如星辰。被?她滿懷期待看著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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