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耳飾隨著?她?仰頭的動作?微微晃動,
牽動心神。
午后?和煦的日?光照在兩人身上,頗有些扎眼。
他忽而意識到,
蕭窈仿佛從來沒有同謝昭有過任何爭執(zhí),
總是相處融洽,言笑晏晏。但與他之?間,
卻很少這樣心平氣和地對坐,親近地閑聊過什么。
蕭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問,卻見崔循抬手關(guān)了門。
大片日?光隔絕在外,玄同堂成了私密的空間。
蕭窈眉尖微挑,頗有些意外。
崔循走?近:“在你心中,我與謝潮生一般無二?”
蕭窈下意識后?退兩步,脊背抵了身后?的紫檀木書架,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她?懷中尚抱著?的這張綠綺琴。
她?仰頭看向崔循,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
崔循眼睫低垂,素來清雋的面容此時竟仿佛透著?些許陰郁,不依不饒道:“你會?與他有肌膚之?親?”
“若風(fēng)荷宴那夜,船上之?人并非我,而是謝昭,你也?會?要他為你紓解藥性,允諾嫁與他嗎?”
這些問題問得愈發(fā)露骨。
蕭窈意識到崔循不大對,只是見慣了他風(fēng)輕云淡、不動聲色的模樣,難免好奇他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會?作?何反應(yīng)。
眨了眨眼,促狹道:“若我說是,又如何呢?”
話音剛落,只覺眼前?一暗。
修長的手覆了她?半張臉,只有絲縷微光透過指縫,卻什么都看不真切。
蕭窈尚未反應(yīng)過來,先被唇上傳來的溫?zé)嵊|感所震驚,顫了下,險些沒能抱穩(wěn)懷中的琴。
在問出這句話前?,蕭窈心中有過些許揣測。
崔循說不準(zhǔn)會?惱羞成怒,又或是心灰意冷,看透她?就是這種輕浮的女郎,從此撂開;再?不然就是沉著?臉,一字一句喚她?“蕭窈”,將從前?的論述拿出來說教一番。
卻唯獨(dú)沒想到,崔循也?會?有如此輕浮、孟浪的舉止。
眼前?昏暗,旁的感受卻愈發(fā)真切。
下唇被含著?,輕輕舔舐,溫?zé)岬挠|感難以言喻,酥癢逐漸蔓延。
“你……”
蕭窈甫一開口?,話尚未說出來,便被趁虛而入。柔軟的舌尖像是靈巧的小蛇,沿著?縫隙鉆入口?中,舔了舔那顆尖尖的虎牙,又勾著?她?廝纏。
蕭窈不知所措地僵在原處。
當(dāng)?初在馬車上,她?雖也?趁其不備親過崔循,但僅限于唇瓣相貼,最后?也?只是惡狠狠地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并不是這樣……的親法。
蕭窈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詞,也?震驚于崔循的熟稔,被他吻得幾乎喘不上氣,想側(cè)臉避開,卻又被崔循不松不緊地捏了下巴。
帶著?薄繭的手撫過臉頰,令她?微微仰頭,繼續(xù)這個纏綿至極的親吻。
蕭窈想推開他,只是還沒動手,就被崔循看出想法。
“我得這張琴的時候,價逾百金……”崔循說話時亦不肯分開,依舊含著?她?的唇,故而聲音顯得格外模糊,又帶著?些喑啞,“仔細(xì)摔了�!�
蕭窈很不爭氣地猶豫了。
她?是真心喜歡這張琴,當(dāng)?初在幽篁居一眼看中,若是摔壞,當(dāng)?真會?心疼。
崔循因她?這反應(yīng)低低笑了聲,神色稍霽,又道:“方才的問題,你重答。”
蕭窈一時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茫然而疑惑地“啊”了聲,好不容易喘的氣又被崔循吞下。
好在這回親得更為和緩些,令她?的腦子不至于一團(tuán)漿糊。蕭窈怔怔地想了會?兒,終于意識到,崔循這是對自?己方才的回答并不滿意,要她?重新再?答一遍。
竟愣是被他問出了一種夫子抽查課業(yè)的意味。
蕭窈沉默片刻,只覺舌尖發(fā)麻,終于投降,小指勾著?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方才那話,是同你開玩笑的�!�
崔循:“嗯?”
蕭窈道:“你與謝昭自然不同。”
崔循仿佛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手依舊覆在她?眼上,未曾挪開。
蕭窈雖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溫?zé)岬暮粑q在臉側(cè),只得又道:“我與謝昭自然不曾這般親近過。至于風(fēng)荷宴那夜……”
她?設(shè)身處地想了想,自?己那時藥效發(fā)作?,到后?來已然神志不清。若真遇到謝昭,恐怕也?說不準(zhǔn)會?如何……
但這樣的話說出口?怕是要?dú)馑来扪?br />
蕭窈揣度著?眼下的處境,正?要胡謅兩句敷衍過去,卻又被崔循打斷。
“罷了,”崔循低啞的聲音在她?耳側(cè)響起,“我只慶幸是我。”
蕭窈眨了眨眼,紅唇微抿。
纖長的眼睫如羽毛般撫過掌心,令人為之?顫動。
崔循沉默良久,這才終于站直身體,挪開了一直遮在她?眼前?的手掌。
昏暗太久的視野忽而復(fù)明,午后?的日?光透過窗欞灑下,蕭窈不由得瞇了瞇眼,眉頭亦微微皺起。
看不見時,其實(shí)并無多大的實(shí)感。
而今蕭窈才后?知后?覺地真切意識到,崔循是青天白日?,在本來用來辦公?的官廨中吻她?許久。
實(shí)在是……
雖說崔循積威甚重,不會?有人貿(mào)然推門而入,可若萬一呢?
蕭窈臉頰甚至比方才還要紅些,瞪了他一眼,難以置信質(zhì)問:“你瘋了不成?”
崔循接過蕭窈懷中的琴,給了個令她?失語的回答:“情難自?禁�!�
其實(shí)冷靜下來再?想,蕭窈那句話的語氣并不認(rèn)真,可他還是因此失了冷靜,心中那簇火苗仿佛頃刻間成燎原之?勢,難以自?制。
蕭窈被噎的說不出話,只得又瞪了他一眼。
但她?眼尾泛紅,眸中水色瀲滟,便怎么都不顯得兇,
反而更似嬌嗔。
崔循拭去她?唇角殘存的一點(diǎn)?唇脂,原本的躁動隨著?呼吸漸漸平復(fù),舊事重提:“我教你琴�!�
蕭窈:“……”
哪怕看出來他情緒已然穩(wěn)定?,對此提議,蕭窈的態(tài)度依舊談不上積極。歸根究底,得追溯到年前?,崔循為她?講元日?祭禮章程那事。
崔循六藝精通,博聞廣識,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實(shí)在談不上是個好夫子,能將諸事講得波瀾不驚、枯燥無趣。
她?那時聽得昏昏欲睡,還曾腹誹他不宜教書,更適合去廟里念經(jīng)。
短暫沉默片刻,蕭窈試圖推脫:“還是不必……”
“為何?”
蕭窈一言難盡地看了崔循一眼,提醒道:“你還記著?,當(dāng)?初教我祭禮章程之?事嗎?”
崔循的記性向來極好,何況還是與蕭窈有關(guān)。經(jīng)她?一提,立時想起那時的情形,甚至記得比蕭窈還要更為清晰些:“你那時宿醉才醒,聽我講禮,沒多久便睡過去了�!�
蕭窈脫口?而出反駁道:“是你講得太過枯燥乏味�!�
崔循有些錯愕。
他雖未曾當(dāng)?過教書先生,但族中子弟偶爾會?向他請教學(xué)問,從沒人膽大妄為到如蕭窈這般評價,一時間心情十分微妙。
他與蕭窈的年歲相差不算太多,但的確算不得同齡人。他有時會?覺著?蕭窈年紀(jì)輕,心性不定?、膽大妄為,卻又不可抑制地被她?仿佛與生俱來的鮮活與恣意所吸引。
而他在蕭窈眼中,必然是古板、無趣的存在。
蕭窈原本以為崔循要拿她?“宿醉”來說事,這才下意識反駁,說完便有些后?悔。
覷著?崔循仿佛逐漸冷淡下來的神色,她?亡羊補(bǔ)牢似的描補(bǔ)道:“而今再?想,我那日?確實(shí)未曾睡足,就被翠微她?們強(qiáng)行從床榻上拉起來了……興許這個的緣故更多些�!�
崔循嘆了口?氣。
雖什么都沒說,蕭窈卻莫名有些心虛,捏著?他的衣袖稍稍用力:“我前?些時日?看了篇樂譜,還沒來得及好好練過,你幫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她?說的樂譜,是《秋風(fēng)曲》流傳于世的殘篇。
此曲本就是出了名的難,她?這些時日?又疏于練琴,故而有頗多凝滯之?處。
再?一次彈錯時,蕭窈沒忍住看了眼崔循。
崔循在她?心中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頗為嚴(yán)厲的形象,嚴(yán)于律己、嚴(yán)于律人,蕭窈破罐子破摔地想,崔循看過自?己有多不成器,興許也?就再?不提教她?學(xué)琴這件事了。
但崔循不曾皺眉,臉上甚至并無半分不耐煩的神色,只是先講了指法如何改進(jìn)?,又將方才那段重新彈了一遍給她?聽。
蕭窈托腮聽著?,目光落在崔循指尖,看他指法。
崔循的手生得很好,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撥弄琴弦時透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閑庭信步似的,全然不似她?那般生澀。
她?看得出神,崔循卻只當(dāng)?她?又覺著?無趣,覆上微顫的琴弦,沉默片刻后?道:“此曲本就不易彈,你今日?初學(xué)能如此,已算是難得。”
蕭窈正?打算再?練一回,聞言,目光難掩驚訝。
崔循似是有些不自?在,挪開視線,淡淡道:“繼續(xù)練吧�!�
蕭窈打量著?他,若有所思道:“當(dāng)?初我剛隨班師姐學(xué)了幾日?,攜琴去祈年殿彈給父皇聽,結(jié)果?不大像樣……你那時應(yīng)當(dāng)?也?在?”
她?那時是揣著?向阿父炫耀的心去的,結(jié)果?彈完才知曉崔循與謝昭在西偏殿,尷尬不已,只覺成了“獻(xiàn)丑”。
崔循一聽便知她?說的哪件事,頷首道:“是�!�
“你那時可曾暗暗笑我?又或是挑剔我不學(xué)無術(shù)?”蕭窈輕咳了聲。
崔循道:“不曾笑你,也?不曾挑剔你�!�
蕭窈將信將疑:“那你那時在想什么?”
崔循想了想。
他那時是在眷寫擬定?的碑文,生澀而稚嫩的琴聲響起時,興許有因?yàn)楸淮驍_而皺過眉,但很快就意識到撫琴的人是誰。
宮中斷沒有這樣的樂師,能在祈年殿這樣彈琴的人,唯有備受重光帝寵愛的小女兒了。
他那時已因?yàn)橥蹰h之?死與蕭窈有過往來,也?早就聽人議論過,這位武陵來的公?主是如何空有其表、不學(xué)無術(shù)。若是士族長大的女郎,斷然不可能到這等年紀(jì),琴藝這般生疏的。
但他的確不曾因此譏笑蕭窈。只是有那么一瞬間,心中曾浮現(xiàn)過模模糊糊的念頭:若由他來教,斷然不至于此。
只是這樣的念頭實(shí)在不著?邊際,轉(zhuǎn)瞬即逝,未曾多想。
而今被蕭窈問起,崔循對此難以啟齒,才倏然意識到原來早在那時,他對蕭窈就已經(jīng)隱隱有了出格的念想。
蕭窈見崔循神色復(fù)雜,卻又什么都不肯說,被吊起胃口?來。她?傾身近前?,滿是好奇地催促:“為何不說呢?”
崔循垂眸道:“我那時在抄錄碑文,并無什么念想�!�
蕭窈撇了撇嘴角,作?勢起身。
崔循本能地攥了蕭窈的指尖,抬眼對上蕭窈帶笑的眼眸,才意識到自?己又被她?給拿捏了,近乎無奈地嘆了口?氣。
又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低聲道:“只是怕宣之?于口?會?有些冒昧�!�
蕭窈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方才怎么不覺著?冒昧呢?”
她?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興許是自?小所處的環(huán)境使然,有些事情崔循敢做,但要他親口?說出來,仿佛比登天還難。
崔循對上她?戲謔的目光,喉結(jié)微動,終于還是嘆道:“那時曾想過,若我來教你會?如何?”
蕭窈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她?沒了練琴的心思,順著?他的話想了想,忍笑道:“我少時曾有過一位教書先生,是旁人舉薦給阿父的,說是德高望重、學(xué)富五車�?伤麑�(shí)在又無趣又嚴(yán)厲,逼著?我每日?背許多書,若是第二日?答不出來還要挨罰。”
“我忍了一旬,實(shí)在受不住,便避開青禾她?們獨(dú)自?藏了起來�!�
“阿姐帶人找了許久,最后?還是晏游在假山石間找到我,背我回去時天都黑了。阿父雖為此生氣罰了我,轉(zhuǎn)頭卻又辭了那教書先生……”
蕭窈從沒這樣向他講過自?己少時的事情。崔循聽得入神,只是在聽到“晏游”的名字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你若當(dāng)?我的先生,必然也?十分嚴(yán)苛,興許還要拿戒尺打我手掌……”蕭窈不著?邊際地信口?夸大,最后?笑道,“興許過不了幾日?,就要被我阿父辭掉了。”
崔循無奈。卻還是順著?她?的設(shè)想辯解:“我不會?打你戒尺�!�
“可你會?罰我抄書。”蕭窈想起那幾卷令她?手酸的南華經(jīng),終于尋到了算賬的機(jī)會?,舊事重提,“上巳那日?我雖醉了,可學(xué)宮尚未正?經(jīng)開學(xué),如何能拿條例來罰我?”
崔循道:“酒醉傷身�!�
旁的女郎并非滴酒不沾,但蕭窈心情大起大落時卻易飲酒過度,在他看來終歸傷身,還是改掉為好。
蕭窈心中雖明白這話沒錯,卻還是沒忍住道:“你像我阿父似的……”
“蕭窈�!贝扪⑽櫭�,語氣里中依稀帶著?些申飭的意味。
蕭窈也?知道這話不妥,立時道:“是我失言�!�
“我并非你師,更不是……”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崔循說不出口?,只嘆道,“你我之?間的年歲,并不曾相差許多。”
蕭窈“哦”了聲,難得拘謹(jǐn)?shù)溃骸爸懒�。�?br />
第055章
立秋后,
暑氣日漸褪去。
崔翁早前先是?病了一場,后又因崔循的事情煩心,再沒什么閑情逸致垂釣。這?日一場秋雨后,
天氣涼爽,
他難得又起了興致。
只是?仆役們布置妥當(dāng)?,
才下餌食,崔欒便到了。
崔欒自回到建鄴,
沒少陪著朱氏出游、會友,
但交代的“正經(jīng)事”卻不見任何進(jìn)展。崔翁原就打算將他叫來問話,
見此,
指了指一
旁的空位,
自顧自地落鉤。
崔欒也沒急著開口,
落座后端著盞茶悠閑品著,
目光落在湖面?的浮漂上,
仿佛當(dāng)?真是?來看自家父親釣魚的。
父子倆相?對沉默良久,最后還是?崔翁淡淡瞥了他一眼,
先開口道:“你這?些時日想必已經(jīng)與琢玉聊過了�!�
“是?。”崔欒嘆了口氣,悵然道,“琢玉這?些年著實(shí)不易,朝中、族中這?么些事務(wù)壓在肩上,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