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初冬的日光透過窗欞,猶如金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輪廓。纖長的眼睫如蝶翼,令人不由?自?主放輕呼吸,唯恐驚動?。
蕭窈是個生得很好看的女?郎。
哪怕再怎么不近女?色、如木石般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管越溪在藏書樓當差,偶然曾聽過幾個紈绔子弟以一種憧憬而輕佻的語氣在背后議論,說她今日穿著怎樣的衣裙、身?形如何,若是能一親芳澤死也情愿這?樣的荒唐話。
他彼時對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公子滿心鄙夷。而今不自?覺地盯著蕭窈看了許久,縱然心中未曾生出荒唐的念頭,卻也自?覺失態(tài),連帶著對自?己也十分鄙夷。
他收回視線,欲起身?離開,卻見涼風吹過,拂過蕭窈手邊攤開的書冊。
到底入了冬,哪怕午后日光還?算和煦,若是這?樣在窗邊睡上半晌,只怕也會頭疼腦熱。
管越溪在原地站了片刻,向窗邊走去。
他將腳步放得很輕,妥善合上那半扇窗牖,余光瞥見蕭窈先?前隨手撂在一旁的披風,又有些猶豫。
只是還?未曾想出所以然,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個身?著白衣的公子,形貌清雋,氣韻疏朗,與學宮一眾士族子弟相?比,有鶴立雞群之感。
只是面色有些冷,抬眼望來的目光也算不得和善。
管越溪在學宮半載有余,自?然是見過這?位的,正欲行禮問候,卻又恐驚擾了熟睡中的蕭窈。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崔循緩步近前,并未追究他的怠慢,只是抬手示意離開。
管越溪沒動?彈。
他若是離開,此處便只剩崔循與公主獨處�?v然知曉這?位崔少卿為人正派,并非那等好色輕浮之人,卻依舊覺著不妥。
畢竟公主未醒,萬一呢?
崔循瞥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卻也怕驚醒蕭窈——
他自?然知道,蕭窈多少是有些起床氣的。
正僵持間,蕭窈眼睫顫動?,迷迷糊糊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崔循松了口氣,矮身?道:“你醒了�!�
蕭窈揉眼,聲音中還?帶著些許困意:“不是做夢……你怎么來了?”
管越溪見此,悄無聲息地退開。
“有公務來此,知你在,便過來看看�!贝扪寄渴嬲�,抬手握著她搭在書案邊緣的指尖,稍稍用力,“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蕭窈想了想:“我來還?書。又看了會兒書�!�
崔循目光掠過那冊攤開的書,猜到是她先?前吩咐管越溪抄錄的,挑剔道:“帶回去看就是,何必在此耽擱?”
蕭窈困意未去,依舊趴著,纖眉微皺。
崔循放輕了聲音:“方才怎么醒了?”
“夢里聞到了熟悉的熏香……”蕭窈頓了頓,悶聲道,“都怪你。”
崔循微怔,眼中隨后有笑意浮現(xiàn)。
“好。”他如沐春風道,“是我的錯。”
第069章
雖崔循說得風輕云淡,
仿佛他只是為公務而來,恰巧得知她也?在學宮,故而順路來看看。但相處這么久,
蕭窈知道他的話該怎么聽。
她猶有困意,
便沒正經(jīng)坐直身體,
依舊懶散地趴在書案上,枕著?手?臂側臉看他,
徐徐道:“崔翁那日回去?,
是不是同你狠狠罵了我不知好歹?”
話雖這么問,
聲音中卻依稀帶著?些許笑意。
睡眼惺忪的模樣落在崔循眼中,
像極了一只貍奴,
令人很?想摸一摸她柔軟的鬢發(fā)。
崔循短暫猶豫片刻,
也?確實這么做了。
修長的手?撫過漆黑柔順的長發(fā),
落在小巧的耳垂上,
輕咳了聲:“還是以訓斥我為主。”
蕭窈好奇:“訓斥你什?么?”
崔循搖頭一笑,揉捏著?她的耳垂,
反問道:“你猜不到?嗎?”
崔翁那日在宮中被蕭窈噎得生氣,回去?后,便令人將他叫去?訓了許久。既責備他在陽羨逗留,遲遲不歸,也?罵他“不爭氣”,
明明要什?么有什?么,
卻偏偏要上趕著?求這門?親事。
但訓斥歸訓斥,知道他不撞南墻心不死,
倒不曾說別的。
崔循便恭謹聽了,
不曾辯駁。
指尖薄繭蹭過敏感的肌膚,蕭窈下意識瑟縮了下,
抬手?攥了他的手?,軟聲道:“誰喜歡我、待我好,我便投桃報李;誰若不喜歡我,我也?沒有上趕著?討好的道理……”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為人處世,縱使是對著?崔翁這樣的尊長,也?沒有例外。
崔循知她記著?昔日別院之事,也?明白?這是隱晦表態(tài),頷首道:“我明白?�?v然?你嫁入崔氏,也?不會逼迫你去?刻意討好誰�!�
蕭窈得了他的表態(tài),心滿意足。
便順勢握著?他的手?指,稍稍仰頭,在指尖親了下。
這是令她滿意的“獎勵”。
她今日涂了唇脂,在他白?皙如玉的指尖留下淡淡的胭脂色,崔循喉結微動,眸色一黯。
只是還未動彈,蕭窈又?輕聲笑道:“這里可是藏書樓,清凈之地,不宜做旁的事情。少卿自重?�!�
崔循閉了閉眼,按捺下不合時宜的沖動,攥著?她的手?一時不察,力道重?了些,白?瓷般的肌膚立時浮現(xiàn)紅痕。
蕭窈橫了他一眼。
崔循收回手?,沉默片刻后起身道:“隨我來�!�
他的模樣看起來正經(jīng)極了,蕭窈不明所以,還當是有什?么不便在此?議論的正事,便收拾了案上攤開?的書。
出門?后見著?侍立在外的管越溪,蕭窈腳步一頓,同他笑道:“勞你代我抄錄這些書。前幾日從陽羨回來,得了不少物什?,晚些時候將人將你那份送來�!�
猜到?他的反應,便又?飛快說道:“不必推拒,安心受了就是�!�
管越溪怔了怔,恭謹?shù)乐x。
蕭窈沒久留,說清楚后,便抱著?書冊跟上崔循。
這條路徑她再熟悉不過,是通往官廨的小路,早些時候她見過堯祭酒,正是從這條路來的藏書樓。
沒多久,卻又?回去?了。
崔循的腳步比平日要快些。蕭窈猜到?這是要去?玄同堂,喘了口氣,抱怨道:“此?處亦無人,便是有什?么話,在這里說也?是一樣的�!�
崔循卻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在兩處相距并不算遠,蕭窈進?門?后,正要催促他不要再賣關子,卻被攥著?手?腕抵在了緊閉的房門?上。
稍顯急切的吻落下時,蕭窈愣了片刻終于反應過來,他并沒什?么要緊的正事,只是要續(xù)上藏書樓動過心思、卻無法?做的事情。
懷中抱著?的書冊跌落在地。
蕭窈瞪圓了眼,下意識想撿,卻被鉗制得無法?動彈。
修長有力的手?捧著?她的臉頰,手?腕被攥著?按在雕花的門?板上,膝蓋
抵在腿間,半點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崔循含著?她的下唇,聲音既喑啞又?模糊,隱隱催促,“專心些�!�
蕭窈有氣無力,任他長驅直入、攻城略地。被親得連氣都喘不順的時候,忽而有些后悔方才手?欠撩撥那一把。
但誰能想到?,他現(xiàn)下這樣禁不住撩撥。
特地將她拐到?此?處來還債。
崔循有些太?喜歡肌膚相親了,被她掙扎著?抗議兩回后,終于放過唇舌,卻又?仿佛猶嫌不足,在她頸側流連。
齒尖輕噬,像是對待爪下的獵物。
蕭窈好不容易撈回些許理智,舔了舔唇,緊張?zhí)嵝眩骸安粶柿粝掠≯E……”
崔循頓了頓,與她額頭相抵,低聲道:“我看了黃歷�!�
這轉折太?過突兀,蕭窈疑惑:“什?么?”
“明歲春分,是黃道吉日�!贝扪嵵�?其事道,“冬日定親,春分成親,如何?”
他本不想這般急切的。
因能看出來,蕭窈對這樁親事算不得十分熱切,畢竟成親之后,她便不能隨心所欲玩鬧,約束頗多。
可今日種種,消耗著?他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
他想盡快與蕭窈定親,名正言順,如此便不會有管越溪這樣的人暗暗覬覦,從她這里討取憐惜與眷顧;也想快些成親,與她朝夕相對,耳鬢廝磨。
蕭窈眨了眨眼,小聲道:“好。”
如冰雪消融,崔循向來如深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眸泛起漣漪,如春風吹皺一湖春水。
郎艷獨絕。
蕭窈目不轉睛地看愣了。
崔循被這樣的目光觸動,復又?吻她。
蕭窈今日來學宮,原是為了辦正事,結果?半數(shù)時間都消磨在了崔循身上。及至傍晚回到?行宮,眉眼間猶帶春情。
青禾未經(jīng)人事,雖不明了,卻還是看出自家公主與平素不大一樣。仿佛更為艷麗,倒像是春日開?得正好的灼灼桃花。
她多看兩眼,驚訝道:“此?處是怎么了?”
蕭窈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脖頸,對鏡看了眼,硬著?頭皮扯謊:“今日在林中閑坐,興許是被蟲子叮咬,留了印跡�!�
打發(fā)過青禾,又?紅著?臉暗暗罵了崔循一句。
第二日晨起,對鏡敷了層粉,小心翼翼地遮去?印跡,這才又?往學宮去?。
她琢磨了個主意,只是昨日被經(jīng)學博士打斷,并沒來得及提及。今日再來,卻發(fā)覺謝昭也?在。
這些時日,謝昭在學宮的時候算不得多。
究其根源是因為謝氏那位長公子,謝晗,近來愈發(fā)病重?。
仲夏風荷宴時,蕭窈曾與這位謝長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就看出他身體不佳,只是不愿令謝昭出風頭,這才勉力支撐。前幾日問六安,得知謝翁曾親自向重?光帝借過宮中御醫(yī),也?遍請江左名醫(yī),卻始終不見有任何起色。
謝夫人素來防備謝昭,族中事務原不會令他經(jīng)手?半分。近來一反常態(tài)是謝翁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猜出來,謝晗怕是積重?難返,不好了。
謝氏這樣的世家大族,不會因一人之死衰頹,只是族中免不了暗流涌動。
蕭窈同他打了個照面,發(fā)覺謝昭看起來雖消瘦些,但精神很?好,整個人的氣質仿佛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見著?她后,溫柔一笑,才令她又?有了熟悉之感。
“多謝公主送來的禮物,我很?喜歡,盈初亦然?�!敝x昭溫聲道,“她托我代為謝過,說是若公主過些時日得空,邀你賞早梅�!�
蕭窈欣然?應下。
又?向堯祭酒道:“父皇前幾日還曾同我提起,再過些時日便是年節(jié),辭舊迎新,學宮也?該有一場考教。師父何不效仿上巳時,在學宮辦一場雅集,邀各家同來熱鬧,共襄此?事�!�
堯祭酒雖不大喜歡與士族往來交際,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聞弦音知雅意,頷首道:“不錯�!�
年節(jié)前后,是循例考評官員政績、察舉品級之際。大都是走個流程,歸根結底還是看出身門?第,并沒多少人正經(jīng)當回事。
故而接下來,各家收到?學宮的請?zhí)麜r,大都也?只是將其視作一場尋常雅集�?丛趫蚣谰频姆萆希娂姂�。
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會特地吩咐自家子弟,緊緊皮,屆時別丟人現(xiàn)眼。
更多的議論放在了崔循與蕭窈定親這件事上。
雖說在桓家宴后,已有傳言,崔長公子與公主之間關系非比尋常,但誰也?不曾想到?,兩人竟當真會結親。
定親的消息傳出時,便如水如油鍋,立時炸開?。
一日間傳遍建鄴。
就連一貫醉生夢死的桓翁,得知此?事,竟也?清醒許多,詫異道:“伯奕這老東西,莫不是年事已高,昏了頭?”
“伯奕”是崔翁的字。
桓維沒法?接這話,只哭笑不得訓斥仆役:“醫(yī)師叮囑多少回,不準阿翁再飲酒,你們是如何伺候的?”
仆役們噤聲,不敢辯駁。
桓翁擺了擺手?:“你同他們計較什?么?我要飲酒,他們還能阻攔不成?”
桓維嘆道:“阿翁如此?,我等?實在惶恐。”
“若要我滴酒不沾,活著?還有什?么趣味?不如現(xiàn)下抬了棺木過來,將我埋了�!被肝虦啿辉谝猓拔一畹�?這等?年歲,重?孫都有了,也?見過了,便是死也?能瞑目�!�
說完又?樂道:“伯奕因他那長孫得意這么些年,而今一看,重?孫還沒影呢!”
桓維對自家祖父這副不著?調的模樣已習以為常,叫人請了醫(yī)師過來,好生伺候著?,這才離開?。
才出門?,冬日細雨淋漓,被寒風攜卷著?拂面而來。
仆役連忙撐傘上前,卻見自家公子在檐下站著?,似是心事重?重?。他伺候桓維多年,問道:“公子為何事煩憂?”
桓維回過神,緩步下了臺階,低聲道:“只是在想,崔琢玉實是有魄力之人。”
當下人人議論起此?事,說的皆是崔長公子糊涂,鬼迷心竅,怕是只他一人會這般感慨。
仆役猛地回過味來,死死閉了嘴,一字不敢再提。
第070章
建鄴是江左最為繁華的?京都,
總有看不完的?熱鬧。
譬如哪家懸滿綾羅綢緞、擺出幾十株珊瑚斗富,哪家兒郎又與市坊樂妓傳出一段風流韻事,又或者,
哪兩姓結秦晉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