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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在他眼中恐怕都是不可理喻的蠢人。

    蕭窈深吸口氣,下意識想要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此事注定?是爭辯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歸根結(jié)底,她與崔循的性情不同,觀念亦不同,說得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而今是她有?求于崔循。

    撒嬌賣乖,才哄得著崔循松口教她,若真是為此爭吵起來,今后要如何呢?

    白日應(yīng)酬交際的困乏復(fù)又涌上心?頭。蕭窈只覺疲倦,也懶得再多說什么,起身離了書房。

    這些時日下來,婢女們早就習(xí)慣兩人一同從?前頭書房回來。

    青禾正?在廊下閑坐打盹�;瘟嘶紊�,這才意識到只自家公主一人,覷著蕭窈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蕭窈信手抽了綰發(fā)的玉簪遞與她,打發(fā)道,“我?要睡了�!�

    于蕭窈而言,這些時日并不清閑。

    因擔(dān)著崔氏主母的名頭,許多事情便合該從?她手中過。且不說與旁的人家往來交際事宜,只這些時日陸續(xù)所見?的崔氏族中親眷,乃至各處管事的仆役,就足夠她暈頭轉(zhuǎn)向的了。

    那些人自然不敢造次,卻也有?心?思活絡(luò)的,會想著試試她的深淺,看看是否是個好糊弄、好拿捏的。

    蕭窈便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

    往往是一日下來,比從?前去山中射獵還要累些。

    而今才沾了枕頭,便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倒似有?冷風(fēng)涌入。

    蕭窈落入個再熟悉不過的懷抱。他通身泛涼,仿佛是將她當(dāng)做取暖的暖爐,緊緊擁著,汲取著她身上傳來的溫度。

    “你……”蕭窈并沒?睜眼,只攥著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含糊道,“怎么這樣涼?”

    崔循未答。

    蕭窈并不是那等拌上兩句嘴,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人,更沒?準(zhǔn)備深更半夜秉燭談心?。故而只蹭了蹭崔循冰涼的指尖,小聲道:“睡吧�!�

    身后之人似是極輕地嘆了口氣,興許說了什么,興許沒?有?。

    蕭窈未曾聽清,等到再醒來時,崔循已經(jīng)上朝去了。

    其?實?按理來說,她該隨著崔循一同起身,支使著仆役們伺候梳洗、用飯,再親自送他出?門。這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婦人應(yīng)做之事。

    但于蕭窈而言,晨會的時間還是太早了些。

    她一次都沒能起來過。縱是醒了,也是躺在枕上看崔循更衣,睡眼惺忪地同他說上幾句話;若是醒都沒醒,便是如今日這般,無知無覺。

    蕭窈如往常一樣聽了半日庶務(wù),午后清閑無事,便去了書房。

    那冊書她昨日雖已看完,但前幾日抽空往學(xué)宮去時,曾聽管越溪提及藏書樓所存那版缺了幾頁,便想著叫人抄錄一本送過去。

    奈何在書房翻了許久,竟愣是沒?找到昨夜留下那冊書。

    蕭窈拭去額角細(xì)汗,叫了柏月來問。

    向來巧舌如簧的柏月倒像是啞巴了,被?她又問了一遍,這才笑?道:“小人昨夜未在房中伺候,不知夫人所言是何書?若不然還是等公子回來,您親自問問……”

    “我?看起來很好糊弄不成?”蕭窈眉尖微挑,見?柏月一副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又將語氣放緩了些,“你只管告訴我?,我?不令他知曉就是�!�

    柏月面露難色。

    若是什么無足輕重的小事,他絕不介意透露幾分,在夫人面前討個巧�?勺蛞怪旅餮廴硕寄芸闯�?來兩位主子恐怕起了爭執(zhí),孰輕孰重,他心?中還是有?分寸的。

    便沒?再開口,只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蕭窈額角青筋一跳,情知問不出?什么,只得道:“罷了……下去吧�!�

    柏月立時起身,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這山房是崔循的居所,里里外外伺候的仆役皆篩過不知多少遍,崔循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哪怕是挨個問過,也難問出?個所以然來。

    蕭窈早該清楚這點,只是兩人婚后和睦,直至眼下才切實?感受到罷了。

    她在書案旁坐了,鋪紙研墨,慢慢地寫了兩張字。待到崔循回來時,便能心?平氣和問他:“那冊書收到何處去了?我?有?用處,再借幾日來看看�!�

    崔循尚未更衣,身上穿的仍是那件朱衣官服,愈發(fā)襯得面如冠玉。與之不相稱的,是他手中捧著的油紙包。

    蕭窈只看了眼,便認(rèn)出?這是清水街那家鋪子的糕點,不由一愣。

    “回來時途徑此處,想起你前幾日提過這家,便叫人買了些�!贝扪瓕⒏恻c置于她眼前,這才答道,“不巧,那冊書我?想閑暇時再看一回,便帶到官署去了。”

    他神色自若道:“你要它?有?何用處?”

    蕭窈咬了口酸甜的朹梅糕,從?中品出?幾分隱晦的賠禮道歉之意,便沒?咄咄相逼,如實?講了緣由。

    “既如此,過些時日我?令人送去就是,無需你多費心?思�!贝扪萌ナ採捍浇且稽c碎屑,指尖在她臉頰流連,低聲問道,“味道好嗎?”

    蕭窈點點頭,示意他自�。骸翱梢試L嘗。雖也是甜食,卻并不膩,朹梅酸得恰到好處……”

    話音未落,崔循已低頭在她吃了一半的那塊糕點上咬了口。

    他不喜甜食,故而只嘗了一點。甜意在舌尖蔓延開,頷首道:“不錯。”

    以兩人之間親密的關(guān)系,同食一塊糕點倒也算不得什么,蕭窈只愣了下,便將剩下那點又吃了。

    想著喝水時,茶盞已被?送至手邊。

    堪稱無微不至。

    “過些時日,是陸老夫人、外祖母的壽辰,”蕭窈不甚熟練地改口,向崔循道,“請?zhí)辉缇退瓦^來,禮單我?也已經(jīng)叫人擬好,你得空看看,若無不妥之處便這么備下了。屆時,你我?皆應(yīng)當(dāng)陪母親回陸家才對?……”

    吳郡陸氏是崔循外祖家,關(guān)系親厚。

    蕭窈雖不曾多問,但閑聊時偶然提及,也能覺出?陸氏在崔循這里的分量,是要勝過崔氏這邊大多親戚的。

    故而陸老夫人壽辰,便是再怎么事務(wù)繁忙,崔循也必然會去。

    原是要商議些正?事的,只是同坐一處,說著說著便難再正?經(jīng)下去。

    新婚燕爾,大抵如此。

    松風(fēng)抱著疊公文來時,被?攔在廊外。

    柏月低咳了聲,意有?所指道:“夫人在內(nèi)�!�

    松風(fēng)愣了愣:“不是才起了爭執(zhí)……”

    雖說昨夜隨侍在外的人誰也沒?聽到爭吵的動靜,但先是夫人獨自離開,沒?多久長公子又冷著臉燒了冊書,怎么看也不像相處和睦。

    “你難道沒?聽過嗎?”柏月煞有?介事道,“夫妻之間,從?來都是

    床頭吵架床尾和。哪有?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

    松風(fēng):“……”

    他倒不是沒?聽過這句,只是沒?想到,過去得這樣快罷了!

    想了想又道:“也好�!�

    他隨侍長公子身側(cè),是最能覺出?變化的人,譬如今日,來回話的就沒?討到半點好去,眾人皆是提心?吊膽的。

    便如戲文所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而今夫人哄好了長公子,叫他收了神通,如何不是好事呢?

    第081章

    陸老夫人壽辰這日,

    崔循并沒打算往官署去,卻?依舊是天還未亮便醒了過來。

    依著?一直以來的習(xí)慣,此時便該起?身�;蚴峭鶗咳懮�?兩張字,

    凝神靜氣;又或是往湖畔練劍,

    強(qiáng)身健體。

    他的作息向來規(guī)律,

    何時睡、何時起?,皆有定數(shù)。只是自成親后,

    便幾乎再沒按時入睡過,

    通常得看蕭窈何時討?zhàn)垼?br />
    方?才作罷。

    而今才要起?身,

    卻?驚動了懷中的蕭窈。

    細(xì)眉微微皺起?,

    蕭窈睡眼惺忪地看向他:“今日不是休沐嗎?”

    “是�!贝扪p拍她的背安撫著?,

    還未來得及解釋,

    就被蕭窈打斷。

    “那?就多睡些……”蕭窈又閉了眼,

    臉頰埋在他懷中,帶著?些許抱怨的意味,

    “不要吵�!�

    她多少是有些起?床氣的。

    崔循對此十分了解,便沒將這句抱怨放在心上?,卻?也沒再入睡,只垂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女郎。

    蕭窈的睡相不算太好,原本?應(yīng)該好好攏在枕上?的長發(fā)分外凌亂,

    竹青色的寢衣衣領(lǐng)松垮,

    露著?半邊纖細(xì)的鎖骨與白膩的肌膚,猶帶昨夜歡|愛留下的痕跡。

    凡事過猶不及,

    不加自制、沉淪縱|欲并不好,

    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崔循從前極看不上?那?些沉溺聲色之人,那?時并不曾料到,

    自己會明知故犯、放任自流的一天。

    但他也知此時不宜胡來。

    便只為?她攏了衣襟,以指為?梳,打理著?零散的長發(fā)。

    蕭窈又沉沉地睡了半個多時辰,這才起?身,離了綿軟的床榻。

    因今日要往陸家,少不得又要見一籮筐的親戚、世交,衣著?打扮便格外鄭重些。綰了繁復(fù)的高髻,飾以珠翠,珊瑚制成的耳飾垂下,又添了抹艷色。

    就連衣裳,也是近來京都時興料子花樣新裁制的。

    恰到好處襯出她勻稱窈窕的身形。

    陸氏一見喜歡極了,稱贊了句“容光照人”,又柔聲道:“你?這樣的年紀(jì)、這樣的相貌,正當(dāng)多這樣打扮才好�!�

    “可饒了我吧,”蕭窈同自己這位婆母日漸熟悉,湊趣道,“單是綰發(fā)、上?妝就能耗去半個多時辰,坐在妝臺前一動不能動,險些又要生生熬困了。”

    她半是抱怨半是撒嬌,雖有失端莊,卻?也生動極了。

    陸氏眉眼一彎,輕輕拍了拍蕭窈的手背。正要執(zhí)著?手叫她陪自己登車,余光瞥見一旁沉默不語的崔循,失笑道:“是我誤了,竟忘了你?今日也在。”

    罷松了手,向蕭窈道:“隨他去吧�!�

    蕭窈笑著?應(yīng)下,與崔循同乘一車往陸家去。

    陸氏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士族,論及底蘊,雖有不足之處,但若是論起?家底殷實,卻?是無人能及。

    昔年崔、陸兩姓聯(lián)姻,便是各取所需。

    只是陸家并不似王家那?般張揚行事,蕭窈不曾見識過是何等富貴,但想想婆母陪嫁單子中的那?座琴樓,心中也多少有數(shù)了。

    來此之前,陸氏曾細(xì)細(xì)同她講過娘家親眷,蕭窈還特地溫習(xí)了陸氏族譜,故而無論見了哪位都能游刃有余地寒暄問候。

    只是在遇著?陸西菱時,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許。

    陸西菱卻?笑得分外情?真意切:“祖母這些時日常常惦記著?,而今總算是將表嫂給盼來了,今后也該多多往來才好。”

    著?,竟親昵地來挽她的小臂。

    蕭窈聽到“表嫂”這個稱呼時,有意克制著?,才沒冷笑出聲。見她如此,到底還是沒能配合演這出和和美美的大戲,側(cè)身避開,皮笑肉不笑道:“三娘子安好�!�

    周遭眾人未曾留意這點不起?眼的小事,倒是正與人話的崔循側(cè)身看了眼,隨后向她二人走來。

    陸西菱期期艾艾喚了聲:“表兄�!�

    崔循微微頷首,只向蕭窈道:“二舅父不在此處。既來了,便隨我去見一遭吧�!�

    蕭窈立時應(yīng)了下來,緊跟在他身后離了宴廳。

    崔循口中的二舅父喚作陸簡。今日老夫人壽辰,他未曾露面,卻?也無人苛責(zé)。因他多年前出了意外,自那?以后便只能以輪椅代?步,再不常出現(xiàn)于人前。

    蕭窈對此早就有所耳聞,也曾暗暗揣測過他的性情?,真到見面之后才發(fā)覺,與自己先前所想截然不同。

    陸簡并不沉默寡言,更不陰郁。

    這是個看起?來風(fēng)姿翩翩的中年男子,哪怕坐在滿地木屑的工室中,也并不顯得狼狽。見著?崔循與她,這才放了斫琴的小斧,從容道:“我就知道,你?是要帶人過來的。”

    崔循笑了聲,眉目舒展:“自然要來見您�!�

    蕭窈問候過便在一旁裝乖,又聽了幾句,便意識到舅甥之間并非只是面上?的客套,而是真有情?分在。

    這對崔循而言,稱得上?罕見。

    只是離了這處后即將開宴,并沒閑暇多問,只得先回宴廳各自入席。

    也是不巧,右手側(cè)坐著的便是陸西菱。

    今日是老夫人的壽辰,眾目睽睽之下,蕭窈也不好當(dāng)真給她沒臉,多少寒暄了幾句。

    哪知宴罷,戲臺上?開唱時,陸西菱竟端著?盞酒向她而來。

    “公主?,”陸西菱看出她的不適,沒再叫什么“表嫂”,只輕聲道,“從前種種是我不對,因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行差踏錯……還望你?看在今后便是一家人的情?分上?,寬宥我的不是�!�

    蕭窈頓時被架了起?來,騎虎難下。

    她看了眼上?座那?位和藹親善的老夫人,又看了眼周遭三五成群或閑談、或聽?wèi)虻挠H戚、賓客,一陣見血道:“不必到我面前這些。我不欲多生事端,所以不必?fù)?dān)憂我會翻舊賬,將舊事宣揚給讓人聽。”

    沒等陸西菱松口氣,她又道:“但我也不會諒解你?。姊妹情?深的戲碼我同你?演不來。”

    話里話外,已?經(jīng)快要把“別來煩我”、“快滾”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陸西菱原以為?,這位公主?來建鄴這么久,已?經(jīng)學(xué)會往來交際的人情?世故,而今才知道并沒有。她骨子里叛逆不馴,不耐煩掩飾時,也依舊能三言兩句將人噎得不出話。

    見周遭有人探究似的看過來,蕭窈便將神色放得和緩些,低頭飲了杯酒。再抬眼時,卻?發(fā)覺陸西菱仍未離開。

    她磨了磨牙,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昂问�?�?br />
    “有一樁事,思來想去還是應(yīng)當(dāng)告訴公主?,也算是我賠禮道歉的誠意�!标懳髁庠�?想用此事賣個人情?,被蕭窈劈頭蓋臉懟了一通后,也顧不得周全?,“早些時候,我曾偶然聽到王四娘子與大娘子‘閑談’,提及令姐……”

    戲臺上?伶人唱著?祝壽的曲目,余音繞梁,周遭細(xì)語嘈雜,歡聲笑語不絕于耳。陸西菱的聲音放得極輕,幾不可聞。

    可蕭窈還是清楚地聽見了。

    蕭窈知道長姐的死?與王氏脫不開干系,但先前只以為?,是王瀅年少時任性而為?,陰差陽錯釀成苦果。

    故而恨王瀅,卻?不至于非要她的命不可。

    卻?不曾想,這背后還另有隱情?。

    陸西菱彼時只聽了只字片語,眼下也不敢在蕭窈面前添油加醋,如實講后,端著?酒盞敬她后,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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