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誰都知道,
湘州一旦失守,
再無牽制,
大軍便會直指京都。雖如今局勢尚不明晰,
但有備無患,
多留條后路總沒壞處。
何況自立了太子后,
蕭霽臨朝,
并未如何優(yōu)待士族,反而多有偏袒寒門子弟之意。加之被蕭窈屢次拿捏過,
雖礙于崔氏不好輕舉妄動,但心中難免有怨言。
如今關(guān)上門合計,心思便活絡(luò)起來。
想著若換江夏王來,興許也不會比眼下這?等境況更差。
于大多士族而言,那個位置由誰來坐并不打緊,
畢竟這?些年也沒少變動。
流水的?皇帝,
鐵打的?世?家。
次日朝會,天才蒙蒙亮,
朝臣們已經(jīng)在宮門外等候。
私底下那點?盤算此時自不能提起,
相熟之人聚于一處,聊起昨夜傳來的?消息,
含蓄而內(nèi)斂。
“湘州境況,潮生應(yīng)當(dāng)也有耳聞。”顧階踱至謝昭身?側(cè),借熹微的?晨光打量他?的?神情,試圖看出些端倪,“聽聞晏將軍此前遇刺,重傷昏迷。若當(dāng)真如此,只怕湘州不妙�!�
這?是?陳恕令信眾傳開的?消息。
晏游無疑是?湘州的?主心骨,如今強敵來勢洶洶,他?無法站出來主持大局,難免有損士氣。
若是?副將輸上兩場,只怕軍心也要渙散。
謝昭淡淡道:“我不通戰(zhàn)事。究竟如何,還是?等軍情奏報,未必就壞到這?般境地�!�
顧階“嘖”了聲:“你我之間,還要用這?等托詞來糊弄不成?”
兩人相識多年,私交甚篤,話本不必有太多避諱。
謝昭意味深長瞥他?一眼:“你先有意試探,反倒打一耙,怪到我身?上來了。”
顧階抬手?蹭過鼻尖,不大自在地咳了聲,壓低聲音道:“同我句實話,晏游究竟是?否如傳言那般,重傷難治�!�
謝昭是?太子近臣,知曉的?內(nèi)情自然?更多些。
他?未答,只不動聲色反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裝傻充愣,”顧階端正?神色,“難不成,謝氏就當(dāng)真不曾想過留條后路?”
江夏的?書?信還在各家書?房隱秘處藏著,便是?謝家,當(dāng)初也不曾將話死,徹底回?絕拉攏。
他?將話挑明,謝昭也不再回?避:“族中幾位叔父興許另有打算,然?我自己,的?確不曾想要什么后路�!�
顧階見他?神色不似作偽,不由皺眉。
“縱使晏將軍真有不測,也沒到兵敗如山倒的?地步,何況還有崔琢玉在�!敝x昭平靜道,“你如何不知他?的?手?段?”
當(dāng)年建鄴城中,與崔循年齡相仿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被自家長輩念叨過,顧階自然?也沒有幸免。
他?與崔循談不上有何私交,但這?些年是?一路看過來的?�?粗@?位從時人交口?稱贊的?少年,逐漸成為一不二的?權(quán)臣,再非同齡人所能及。
顧階沉默片刻,緩緩道:“須知此一時彼一時�!�
昔年崔循與桓大將軍聯(lián)手?大敗叛賊,自戰(zhàn)亂中脫穎而出,誠然?是?因他?有能耐,卻也有運勢站在他?那邊的?緣故。
現(xiàn)下少了桓氏這?個助力,又會如何?
到底,如今士族中崔氏獨大,又與皇室綁得這?樣緊密,已經(jīng)到了各家忌憚的?地步。
便有人盤算著,若江夏王能拿下湘州奠定勝勢,待到兵臨建鄴之際,里應(yīng)外合,未必不能除去崔循。
根深蒂固的?王氏尚不能長盛不衰,崔氏如何不能被取而代之?
直至朝會開始,蕭霽露面,各懷心思的?朝臣們才陸續(xù)收回?思緒,觀望太子要如何處置這?棘手?的?麻煩,又要遣誰去接受湘州這?個爛攤子。
只是?誰也沒能料到,蕭霽壓根不曾詢問朝臣意見,甚至不曾猶豫,直截了當(dāng)宣布崔循領(lǐng)兵趕赴湘州。
眾皆嘩然?。
震驚之余面面相覷。
直至崔循平靜上前接旨,有人這?才回?過神,自己方才竟沒有聽錯。
崔氏這?位金尊玉貴的?長公?子竟要離開建鄴,去往湘州!
顧階來時還想過,今日不準(zhǔn)能見著崔循猶豫為難的模樣,猝不及防等來這?么個消息,心緒波瀾起伏。
待到朝會散去,迫不及待又尋了謝昭。
直截了當(dāng)問道:“你早知崔琢玉要領(lǐng)兵出征?”
“我不知。”謝昭撫過衣袖,極輕地笑了聲,“不過揣測罷了�!�
顧階仍對此感到難以置信:“你為何認(rèn)為,他?會冒這?樣大的?風(fēng)險?”
“崔琢玉若是?瞻前顧后,猶疑怯懦之人,當(dāng)年不可能力挽狂瀾,也難走到今日�!�
他?這?樣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顧階欲言又止。
謝昭嘆了口?氣,勸道:“收了那些不宜有的?心思吧。”
縱此一時彼一時,可崔循依舊是?崔循。
非凡庸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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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驚詫之余,也難免好奇,崔翁如何會允準(zhǔn)自家這?根
頂梁柱接下此事?
就連蕭窈也認(rèn)為服這?位沒那么容易,崔循往別院見崔翁時,她還曾謹(jǐn)慎問過,要不要傳醫(yī)師一同過去,候在院外。
若老爺子真氣出個好歹,也好及時看診。
崔循被她這?奇想噎住,抽了抽唇角,像是?想回?絕,但最后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好在并沒派上用場。
蕭窈不知崔循是?如何勸的?,但估摸著他?在別院停留的?時辰,應(yīng)是?沒費太多口?舌。
山房這?邊不似往日那般安靜,仆役們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收拾行?李。
有柏月這?些伺候多年的?仆役在,能將行?李準(zhǔn)備得井井有條,原本用不著蕭窈親自動手?。但她看了片刻,只覺心中莫名有些空,便也想要做些什么。
崔循歸來時,她正?在窗邊的?榻上整理衣物。
蕭窈自己的?衣裳首飾都是?翠微收拾的?,她沒做過這?樣的?事,舉手?投足間透著生疏。
玉簪綰起的?發(fā)髻松了些,有發(fā)絲散下,慵懶而隨意。
只是?崔循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蕭窈聽出他?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支使道:“快來幫我�!�
“翠微她們收拾我的?衣裳時,總能疊的?平整妥帖,”蕭窈輕輕撫平衣褶,毫不講理地抱怨,“必是?你的?衣物有問題,才害得我折騰這?么久,也沒疊好幾件�!�
崔循笑道:“是?�!�
著攥了她的?手?,拉入懷中:“卿卿這?樣勞累,還是?稍作歇息,交給柏月他?們來做�!�
蕭窈將下巴抵在他?肩上,東拉西扯著些閑話,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你要離開了�!�
兩人自成親后,好過惱過,但從未有過這?樣遙遠(yuǎn)而漫長的?分別。
崔循承諾:“我會盡快回?來的?�!�
蕭窈搖頭,正?經(jīng)道:“該如何便如何,不必急切。我也會謹(jǐn)慎處事,料理好建鄴這?邊的?事務(wù),你無需擔(dān)憂�!�
兩人就此聊起正?事,直到夜色漸濃,才終于止住。
床帳放下,將微弱的?燭光隔絕在外。
蕭窈貼近些,在他?唇角親了下:“早些睡……”
話音未落,便被扣著腰肢壓在身?下。
蕭窈仰頭看著再熟悉不過的?輪廓,小聲提醒:“你明日一早就要啟程�!�
崔循“嗯”了聲。
嘴上雖是?這?么著,但手?已經(jīng)挑開衣擺,毫無阻隔地落在她腰上,不疾不徐摩挲。
帶著薄繭的?指尖擦過細(xì)嫩的?肌膚,酥麻隨之蔓延開來。
蕭窈咬了咬唇,本就不大堅定的?意志愈發(fā)動搖,猶豫片刻后,抬手?攀上寬闊的?肩。
她心中存了許多話不知該如何起,翻來覆去,最后還是?決定付諸行?動。
柔軟的?寢衣褪去后,肌膚相親,才得以滿足,又下意識想要更多。便用輕柔得幾乎能攥出水的?嗓音,在輕喘的?間隙,翻來覆去地喚崔循的?名字。
到最后聲音都有些啞了,困得眼皮打顫,卻還不曾推開。
肆意放縱的?結(jié)果?便是?,第二日崔循起身?時,她迷迷糊糊察覺,還未坐起身?就一頭栽回?了柔軟的?錦被中。
酸脹,疲憊,連帶著昨夜的?記憶一起涌現(xiàn)。
饒是?蕭窈臉皮不算太薄,也還是?僵了下,幾乎想將自己整個人埋進(jìn)被子里。
崔循低低笑了聲,替她將錦被蓋好,輕聲道:“不必起身?相送,安心等我回?來�!�
蕭窈目不轉(zhuǎn)睛,點?點?頭:“好�!�
她被暄軟的?錦被包裹著,雪膚烏發(fā),眼眸映著他?的?身?影,看起來乖巧可愛。
崔循摸了摸她的?鬢發(fā),這?才起身?。
白日漸長,天也亮得愈早,晨光透過窗欞,勾勒出清俊的?身?形。
蕭窈心中一動:“崔循!”
崔循立時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我心中有句話,猜你應(yīng)當(dāng)想聽。”蕭窈迎著他?探究的?目光,眉眼一彎,狡黠道,“只是?我眼下還不大想�!�
崔循微怔,含笑的?眼眸稍顯無奈。
蕭窈又道:“待你回?建鄴那日,與你聽�!�
崔循將她這?話在心中過了一回?,頷首笑道:“那便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122章
一場春雨過后,
草木蔥蘢,碧色如?洗。
庭院中幾樹桃花開得正好,有一枝橫斜窗牖外,
只消抬眼便能見著繁花帶雨,
格外雅致。
棲霞學(xué)宮的藏書樓外也有這么一樹桃花,
管越溪對此?記憶尤深。后來到了湘州,見著窗外的桃樹,
還曾同晏游提起過此?事。
只是如?今,
管越溪再沒心思欣賞這灼灼桃花。
自?晏游在池嶺出事后,
他幾乎就沒歇過。
有太多事情須得過問安排,
忙得焦頭?爛額,
既沒半點空閑,
也難安心闔眼。
讀書人總是會?多留心自?己的形容,
管越溪貧寒時,
都會?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眼下卻頗有些“不修邊幅”的模樣。
且不說因?勞累而疲憊不堪的面容,
就連新長出的胡茬都沒來得及修整。
仆役福泉依言沏了濃茶,覷著他這般模樣,沒忍住道:“大人還是歇歇吧。這樣熬下去,若您也撐不住病倒,那可如?何?是好?”
從前雖也事務(wù)繁忙,
但他與晏游各司其職,
并不至于這般煎熬。
可如?今晏游還躺著昏迷不醒。
天師道用心歹毒,交到李叟手中的那把匕首涂了毒藥,
已將事情做絕。
但縱是陳恕也不會?料到,
李叟為?了救自?己的孫兒對晏游下手,卻又在動手前,
抹去了刃上的毒。
興許是不忍,又興許是愧疚使然。
說到底,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賊匪,而是個為?子孫牽腸掛肚的可憐人。
坦蕩了大半輩子,沒能從一而終,卻也沒壞得罪無可恕。
也正因?此?,晏游撿回來一條命。據(jù)醫(yī)師所言,待到體內(nèi)那點殘存的毒解了,人便能醒過來。
管越溪得知其中隱情,心中百感交集,但也算稍稍松口氣?。
軍中副將們與他揣著一樣的心思,想著只要撐過這段時日,待到晏游醒來接手軍務(wù),總會?好過些。
只是這幾日沒那么好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