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輕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秋千繩索。
蕭秋折覺察她心中所想,道:“付家根基深厚,世代經(jīng)營,早已盤根錯節(jié)。有些人,生來便注定要走什么路。付云汐自幼耳濡目染,難免沾染些不正思想。如今新皇登基需要嚴格處理,也絕不會留下后患,此事非你我所能轉(zhuǎn)圜。”
以大局為重,便是如此。
晚青妤仰首望他,月光落在他清雋的眉眼上,她輕聲道:“我明白的。朝代更迭自有其法度,你不過依律行事罷了。”
付家人斬首,也算是為她父兄報了仇。
秋千輕輕搖晃一會,二人便回房歇息。
房中早已撤去了小榻,只余一張雕花大床。這兩日蕭秋折特意命人換了上好的錦緞被褥,玉兒更是機靈,早早備好了冰絲軟衾,連隔壁浴池的溫水都時時溫著。
紅燭高燒,羅帳低垂。二人這一夜又如前兩日般纏綿至三更。蕭秋折自己也說不清為何這般貪戀她的身子,只覺得心上愛重,身下更是情難自禁。而晚青妤自與他在一起后,也愈發(fā)貪戀。
她攀上他的胸膛,激情地回吻著,他每撩撥一下她的舌尖,她就覺春水緩緩溢出,他亦是如此。
這或許便是心里上以及生理上的愛吧!愛到喜歡對方的一切。
次日拂曉,蕭秋折便動身入宮。晚青妤梳洗罷,本欲繼續(xù)收拾行裝準備遷入東宮,卻總?cè)滩蛔∠肫鹱约荷硎乐隆?br />
自己究竟是否真是皇家人?當年又是何人膽大包天,竟敢偷換皇家血脈?那些人販子將孩童帶出京城后,究竟送往何處?這一連串疑問如蛛網(wǎng)般纏繞心頭。
前些日子還道不再追究身世之事,今日卻又輾轉(zhuǎn)反側(cè),仿佛有什么在心底作祟,非要探個明白不可。她自知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如今卻左右為難——既怕追查此事會牽連蕭秋折,又按捺不住想要知曉真相的念頭。
如今蕭秋折貴為太子,若被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即便不是真的,流言蜚語也足以讓他們陷入困境。更何況,若前朝皇帝殯天,這身世之謎恐怕就再難查證。而那位真正的小公主如今身在何處,更是無人知曉。
思來想去,晚青妤終是下定決心親自走一遭。她命方于備好馬車,帶著幾名護衛(wèi)前往探子所說的住處。
那婆子住得極遠,馬車行了半日方至。
眼前是間搖搖欲墜的茅屋,推門進去,只見那婆子氣息奄奄地臥在榻上,見有生人來訪,驚得連連咳嗽:“你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晚青妤走上前,直視著她渾濁的雙眼:“我有一事相詢,望你如實相告。”
那婆子定睛瞧她,忽地眉頭緊鎖,似是想起了什么,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了被角。
晚青妤示意方于將房門掩上,她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枚玉佩,遞到婆子眼前:“這物件,想必你還認得�!�
那婆子瞇著昏花老眼湊近細看,忽地渾身一顫,驚道:“你,你怎會尋到此處?”
晚青妤立在榻前,語氣平和卻不容回避:“我追查此事已久。這玉佩自幼便戴在我身上,與當年小公主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樣�!�
她指尖輕撫玉佩紋路:“這是皇貴妃賜予愛女的信物。當年皇貴妃命人將這塊玉一分為二,一半賜予小皇子,一半賜予小公主。后來小公主被人從宮中抱走時,這玉佩就戴在她身上。”
“我聽聞,當年人販子帶出京城的孩童中,你花重金買下了兩名女嬰,其中一人身上就戴著這半塊玉佩。”
婆子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被角。
“老婆子我�!彼鋈粍×铱人云饋�,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活到這把年紀,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這些年從沒人來問過這些舊事,你是頭一個。橫豎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些虧心事,也該說個明白�!�
她顫巍巍地支起身子,眼中泛起一絲清明:“那日我從人販子手里確實買過兩個女娃。我原是鎮(zhèn)上頗有名望的接生婆,經(jīng)手的孩子不計其數(shù)。因著這營生,對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也知曉一二。那日忽有人尋來,許以重金,要我?guī)ё咝」魅ム弴唤o一個人�!�
“我到了交接處,但見十來個孩童被關(guān)在一起。我按著吩咐,正要帶走小公主,忽想起鄰村有個孤老婆子,一生無兒無女,臨了只想有個孩兒承歡膝下�!�
“我當時就起了貪念,多抱了個女娃,準備想送給那孤老婆子。誰知趕到村里時,那老婆子已經(jīng)咽了氣。兩個孩子哭鬧不休,我正尋思著該往哪兒送,慌亂間竟將一塊玉佩掉在了地上。老眼昏花間,我也分不清這玉佩原是從哪個娃兒身上掉下來的。只得胡亂塞進其中一個的襁褓里。那玉佩質(zhì)地很好,雖說我干的是缺德營生,可對這父母留給孩兒的信物,到底沒敢昧下�!�
“最后我把那個孩子丟在了村口大路邊。那枚玉佩就這么陰差陽錯地留給了那女娃。”
晚青妤問:“你們當時怎么分辨哪位是小公主?”
婆子回道:“那人販子交付時特意指明,小公主右臂內(nèi)側(cè)有塊蝴蝶狀的朱砂記,是宮里貴人特意囑咐過的記號。我將她送到邊境時,接應(yīng)的那位郎君還特意驗看過�!�
她喘了口氣繼續(xù)道:“至于玉佩,我手忙腳亂間確實弄混了。但是小公主身上有記號,這是不會錯的。”
“所以,當時被你丟在路邊的女娃娃,并不是小公主?哪怕玉佩在她身上�!蓖砬噫ゼ甭晢�。
“沒錯�!逼抛踊氐�。
那么,她并非小公主,她與蕭秋折確實并無血親關(guān)系。
晚青妤心里一塊石頭終是落地。
她問道:“那被棄在村口的女娃,可知是何來歷?”
婆子費力地回想著,臉上顯出幾分茫然:“我當時并未細問,只記得那孩子衣著華貴,襁褓用的都是上好的云錦,能從京城流出來的孩子,多半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千金�!�
“你有所不知,這里頭藏著天大的買賣。那些孩子都是明碼標價的,貧寒人家的賣到富商家,能得三五十兩銀子。若是出身不錯,長相好的女娃,就專供給一些達官貴人當情人養(yǎng),價錢能翻上好幾番。”
晚青妤聞言心頭一緊,如此說,被賣掉的女嬰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若非當初婆子把她抱走丟在路邊,那么她也不會有好的下場,更不會被晚家人撿走。
這買賣背后所牽涉的,著實讓晚青妤心驚。并且,他們竟然連公主都敢動。這哪里是尋常拐賣,分明是張遍布朝野的巨網(wǎng)。
她強壓怒意問道:“你可知那些人販子的下落?這幕后主使又是何人?”
婆子回道:“這買賣盤根錯節(jié),牽扯的貴人比您想的還要多。前些年國家松懈,他們便鉆了這個空子。我也曾幫著轉(zhuǎn)過幾回手。有個關(guān)鍵人物,京城來的一位男子�!�
晚青妤急忙問:“那人姓甚名誰?現(xiàn)居何處?”
婆子氣若游絲地搖頭:“姓名不知,他們皆以代號相稱,那人喚做二號,數(shù)字越小,位分越高,所經(jīng)手的事情越重要。他常在宣城一帶交接,你們?nèi)ツ抢�,或許能查到一些你們想知道的事情�!�
晚青妤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今日這一趟,竟牽扯出這般驚天大案。這些年表面太平盛世,暗地里竟有如此猖獗的販童勾當。
京城來的男子又會是誰?她又是哪家的孩子?當初為何有人敢偷小公主?又為何把小公主送到鄰國去?
第76章
“唔……你別親這里�!�
晚青妤深知此事牽連甚廣,
不敢獨自前往宣城查探。既已確認自己并非皇家血脈,與蕭秋折亦無血親關(guān)系,心下稍安。至于追查販賣孩童及自己身世一事,
還需蕭秋折調(diào)派人手方能成行。
從婆子處出來后,
她留了兩名侍衛(wèi)看守,另遣人回京稟報蕭秋折。自己則轉(zhuǎn)道去了之前居住的山間小院。
晚青妤掀開車簾,
望著熟悉的鄉(xiāng)間小路,
恍如隔世。不知李婆婆身子骨可還硬朗?介凌學業(yè)怎么樣了?這幾個月在京城歷經(jīng)諸事,倒讓她開始懷念這山野間的淳樸日子。
山野間已是綠蔭蔥蘢,
田埂上農(nóng)人彎腰勞作,遠處青山如黛,
空氣中飄著草木清香。幾個孩童眼尖,瞧見馬車里的身影,頓時雀躍起來:“是青妤姐姐回來了!”
鄉(xiāng)民們聞聲圍攏,
見果真是她與玉兒,
都歡喜地問長問短。這山野村落遠離京城,村民們尚不知她已是太子妃,
只當是從前那個住在山間的姑娘回來了。
晚青妤含笑下車,與眾人一一寒暄。山風拂面,
恍惚間又回到那兩年清貧卻自在的時光。晨起聽泉,
夜來觀星,
雖粗茶淡飯,
卻勝在心神安寧。
晚青妤一行人徑直去了李婆婆的住處,
帶了許多食物和滋補藥材。李婆婆見著她,歡喜得直抹眼淚:“青妤啊,
可算把你盼來了,介凌這孩子日日念叨,
就想著什么時候能再見你一面�!�
介凌見到晚青妤,一口一個“青妤姐姐”叫得親熱。數(shù)月不見,少年身量又拔高了不少,原本稚嫩的臉龐已顯出幾分棱角,正是抽枝拔節(jié)的年紀。
晚青妤含笑應(yīng)著,隨他們進了屋。李婆婆忙著沏茶,介凌搶先捧了茶遞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方于在一旁瞧著少年這般殷勤模樣,不禁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看來他們這位少夫人,在哪兒都是極招人喜歡的。
玉兒見方于嘆氣,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你嘆什么氣?介凌與我們素來親厚,往日挑水砍柴的活計都是他幫著做的。小姐待他如親弟,我也當他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也很喜歡他�!�
方于聽得“喜歡”二字,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他最見不得別的男子獻殷勤,偏生這山野少年還與她們這般親厚。
玉兒瞧他這副醋樣,挑了挑眉也不理會。屋內(nèi)眾人敘話半晌,李婆婆執(zhí)意要留飯:“今日定要嘗嘗介凌新學的菜式。”
晚青妤含笑應(yīng)下。憶起從前年節(jié)時分,介凌與玉兒掌勺,李婆婆燒火,她在一旁打下手。炊煙裊裊間,倒比那珍饈美味更覺溫馨。
介凌雖做的都是農(nóng)家菜,卻格外用心。晚青妤帶來的鮮魚肥羊,在他手下都化作了美味佳肴。一鍋奶白的魚湯,一盤醬香四溢的燉肉,還有只金黃酥爛的燒鵝,香氣飄滿了整個院子。
玉兒去樹下喚方于用膳時,他本不愿動筷,又不好掃了眾人興致,只得勉強入席。誰知剛嘗了一口燒鵝,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介凌兄弟這手藝當真了得,我在京城這些年,還未嘗過這般滋味。”
聽得方于夸贊,介凌與玉兒都笑得眉眼彎彎。玉兒拍了拍方于肩頭:“瞧見沒?男子會做飯也是極招人喜歡的。往后家里的飯菜可得你包了,起碼要做得比介凌還好才行�!�
方于撓頭憨笑:“包在我身上,雖現(xiàn)在不會,但我定好生學著。”
他偷瞄了眼玉兒,又補充道:“洗衣帶娃這些,我也一并學了去。”
玉兒聞言,頰邊頓時紅了,抿著嘴笑得甜蜜。
這頓飯眾人吃得其樂融融。膳后,介凌將近日所讀的詩書一一說與她聽,又說起秋后要赴京趕考的事。山間夏風和暢,花香鳥語,比那京城不知愜意多少。
而此時京城,付家滿門問斬,引得萬人空巷。刑場四周人潮涌動,百姓們爭相目睹昔日煊赫的付老爺伏法。街談巷議間,有人贊新皇雷厲風行,竟能將盤根錯節(jié)的付家連根拔起。也有人憂心忡忡,那位素來風流的蕭親王驟然登基,不知能否做個明君?
一人指著高頭大馬上的蕭秋折,壓低聲音道:“聽說太子與付家大公子為了那位晚姑娘,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如今他貴為太子,怕是要另納側(cè)妃了……”
“噓!”另一人打斷道,“我瞧著太子爺對他夫人情深義重,未必會另娶。只是這次付家問斬竟由太子親自主持�!�
“親手砍了情敵腦袋,應(yīng)該挺爽的吧!”
“但是瞧著太子的表情,也沒有多開心�!�
刑臺之上,付鈺書與族人跪作一排。他身形消瘦,面容枯槁,一雙眸子黯淡無光,仿佛早已失了魂魄。這一生,他掙扎過,抗爭過,卻終究逃不過家族宿命。
蕭秋折高踞馬上,隔著重重人群與他對視。那雙眼睛里,他竟讀不出怨恨,只有看破紅塵的釋然,與對這世道的絕望�;蛟S付鈺書早已明白,生在這樣一個家族,從來就由不得自己選擇。
“蕭秋折。”付鈺書突然輕喚一聲,聲音雖輕,但他聽到了,“照顧好青妤,別辜負她�!�
這聲囑托,是付鈺書此生最后的真心。他這一生猶如一場荒唐大夢,對晚青妤的情意雖深,卻終究求而不得。其實早在兩年前,他便已經(jīng)輸了,情愛之事,原就不論對錯,只看緣分深淺。
蕭秋折望著刑臺上的他,心中五味雜陳。為君者,原就該斬斷私情,可這一句臨終囑托,卻像根刺,深深扎進了他心里。
付家伏誅后,蕭秋折與晚青桁一同料理后事。晚青桁不時偷覷蕭秋折的神色,暗自嘆息。雖他素日不喜付鈺書,可親眼見他身首異處,仍覺心頭沉甸甸的。想起昔年在喬家大院,付鈺書總愛帶著新奇書冊來,眾人圍坐分食棗子的光景,竟恍如隔世。
付家之事料理完畢,已是申時三刻。蕭秋折懷著沉重的心情入宮復命,正欲告退回府,卻被父親喚住。
蕭敖將他引至偏殿,命人備了酒水。蕭敖親自斟了杯酒遞與他:“先前說過要與你細說你母親的事,今日正好得空�!�
蕭秋折雖未做好聆聽往事的準備,卻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烈酒入喉,灼得五臟六腑都燒起來。
蕭敖也仰頭飲盡杯中酒,長嘆一聲,說起了曾經(jīng)之事:“當年我與你母親,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她與皇后情同姐妹,我們四人常在一處吟風弄月,后來皇上與我同時向她表明心跡,她選擇了我,說早在初見時便已傾心�!�
“新婚燕爾時,我們確是鶼鰈情深�?梢荒赀^去,她始終未能有孕,我本不在意。然你祖母在后宮爭斗半生,性子最是強勢。見我們久無子嗣,日□□迫,后來太醫(yī)診斷,原是我不能生育。”
“那時你母親還寬慰我,說多尋名醫(yī)診治便是。誰知后來,我奉命出征三月,歸來時她卻已懷胎三月�!�
殿內(nèi)死一般寂靜,只聽得更漏滴答。
“初聞她有孕時,我欣喜若狂,只當是上蒼垂憐�?筛型蝗涣餮运钠穑f你母親與我弟弟有染。我原是不信的。你母親那般品性,不可能做那種事情�?晌夷堑艿苷业轿遥H口告訴我,你母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你母親向我解釋,說她與我弟弟并未發(fā)生關(guān)系。我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那段時日,當真是生不如死�!�
“那時,我日日告誡自己莫要輕信,可我那弟弟卻一次次告訴我那孩子是他的�!�
他冷笑一聲:“多么荒唐的事。一個死不承認,一個不停拿證據(jù)給我看。后來,你母親終日以淚洗面,漸漸地,我們開始爭吵。”
“我那弟弟,原是父皇最器重的皇子。可自從染了怪病,父皇便再不肯見他,或許正是這般落差,讓他心緒大變,再加上他曾經(jīng)經(jīng)手的事務(wù)父皇都交給了我,我還娶到了心愛的女子。想是,他恨透了我。”
“那時我也想過,這或許只是他的報復。可府中又有人出來作證,說確實親眼所見過我弟弟多次尋找你母親,甚至他們說你母親房內(nèi)時常傳出哭聲�!�
“后來……我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直到那日,我在皇弟房中發(fā)現(xiàn)了你母親的貼身小衣�!�
“即便那時,你母親仍哭訴清白,說即便我弟用強,她也以死相抗。可我……終究沒有信她�!�
“一日,我醉倒在酒肆,遇到了江側(cè)妃,她將我?guī)У娇蜅@镄丫�,當時我想起太醫(yī)說過,若要驗證我是否已經(jīng)能夠生育,可換個女子試試�!�
“那日我與江側(cè)妃發(fā)生關(guān)系之后她并未懷孕,后來幾次也沒有,直到我把她娶進家門,一年多后她才懷上,太醫(yī)說,是我身子調(diào)理得當,以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延續(xù)子嗣。”
說到這里,蕭敖垂下了頭。
“你母親生產(chǎn)那日,我未曾培在身邊,而我那弟弟卻日日守著。從你出生到周歲,他都待你如親生骨肉。他病逝那年,你才兩歲�!�
“你母親是在你六歲那年走的。那些年她的身子一直不好,精神也不好,總是落淚落淚。其實,我恨她至死都不肯與我說實話,若她坦白……”
“夠了。”蕭秋折突然打斷他。
不知何時起,他眼眶已然通紅,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奶疲斦婊奶浦翗O,為著一樁真假難辨的事,竟讓他母親含恨而終,讓他二十余年活得像個笑話。一個二十七年來都在糾結(jié)的人,又怎會體諒他母親的苦衷?母親到死都在解釋,可他仍舊不信,甚至二十幾年都不信。
半晌,他眼中盡是譏誚,問道:“那這數(shù)月來,父親為何突然變了態(tài)度?可是尋到了什么證據(jù)?還是終于肯信我是您的骨血?”
他最近的改變,讓蕭秋折原以為他終是釋然,準備好生待自己的孩子。
可結(jié)果,他又真正相信母親當初的話了嗎?
而如今,其實是不是親生于他早已不重要。
蕭敖望著他通紅的雙眼,自己的眼眶也漸漸紅了。二十幾年了,他竟不知自己為何能固執(zhí)至此,即便看著孩子一日日長成,即便看著他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模樣,那份莫名的恨意卻始終未消。
“是晚青妤讓我改變了想法�!笔挵交氐�,“那日見她為你據(jù)理力爭的模樣,讓我想起當年你母親也是義無反顧地跪在父皇面前為我求情。那年我與皇弟爭奪儲位,險些喪命。也是你母親帶著她父親,跪在雪地里給我求情�!�
只是他鬼迷心竅似的始終不信她。
這是愛嗎?蕭秋折只覺得可笑,沒有愛情是這樣的,起碼在他的認知里不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母親,又將她迎娶到家,結(jié)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縈繞多年的東西怕不是愛情,而是咽不下的那口氣吧!
有些人還是太自私了。
“這些年……終究是我虧欠了她,也虧欠了你�!�
二十幾年,遲來的歉意。
蕭秋折聽了只覺心頭一片麻木。說了這許多,自己究竟是誰的骨血,竟仍是個謎。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母親含恨而終,自己二十余年的心結(jié),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荒唐。
殿內(nèi),父子二人均是無言。
良久,蕭敖背過身去,低聲道:“你放心,從今往后,我定會待你視如己出。只要你能持守為國為民之心,這太子之位,始終會是你的。”
我定會待你視如己出。
這句話像把刀子,生生剜進蕭秋折心口。他強壓下喉頭苦澀,只低低應(yīng)了聲“是”,便轉(zhuǎn)身出了殿。
二十幾年,從被皇后的毒打到遭父親的妾室欺辱,哪次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呢?今天只不過是多聽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罷了,他又何必在意,何必心煩。
可是胸口卻疼得厲害。
他抬手擦了下眼角,對迎上來的方齊道:“今日所有事務(wù)都推了,我想回家多睡一會�!�
他還有個家,他和晚青妤的家。
他這一生汲汲營營,究竟為的什么?為母親討個清白?為蒼生謀個太平?還是為了自己?
無論是什么,今日,他只想為自己一回,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覺。
然而回到府中,卻見庭院空寂。管家稟報說晚青妤一早就帶著玉兒、方于出了城,說是去調(diào)查一些事情,負責調(diào)查晚青妤身世的探子,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他坐在院中的石階上,心情更為沉重。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寧可獨自前去查明,也不愿與他坦言。
他只覺額角突突地跳,連管家奉上的熱茶也推開了。在院中枯坐片刻,終究放心不下,索性翻身上馬,帶著方齊朝著那婆子住處疾馳而去。
趕到時已是申時,婆子小院里只余兩個侍衛(wèi)守著,卻不見晚青妤。守衛(wèi)說她去了山間小院,他則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山野奔去。
到了山間小院已是傍晚,院里黑漆漆的,敲門也無人應(yīng)答。他很是擔心,生怕她遭遇不測。正欲去村中打聽,忽想起當初接她回京時,曾在村口遇到的那位與她關(guān)系甚好的老婆婆,于是他便去了李婆婆家中尋找。
尋至李婆婆的籬笆小院前,隔著疏落的竹籬,只見院內(nèi)燈火融融。晚青妤正與幾人圍坐在石桌旁用飯,玉兒和方于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