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妨無妨�!庇劝自獢[擺手唏噓道,“唉……晏兒這主意不錯,我聽聞貴府有喜事,知道是思丫頭定下親事了,沒想到……”
秦斂說著話其實是在提醒尤白元,下面就是我家的私事了,老將軍在這里多有不便,快點回避了吧,誰知尤白元倚老賣老,屁股坐的越發(fā)穩(wěn)當了,一臉擔憂道:“既如此不如讓晏兒帶著思丫頭去黎州住一段日子吧,這樣大家面上還好看些�!�
秦斂心頭堵的難受,偏生又不能當著尤白元的面斥責秦晏,尤白元明擺著就是來給秦晏撐腰的,自己不順著秦晏的意思容易,回頭尤白元回府跟尤夫人一說,尤夫人一定有辦法將此事攪的人盡皆知。
秦斂多番衡量下咬了咬牙,點頭道:“如此……甚好�!�
“福管家!”秦晏轉(zhuǎn)頭將正廳外早就守著的福管家叫了進來,“母親當年的嫁妝單子呢?”
福管家恭敬的將厚厚的一本紅賬遞上,躬身道:“當年我跟著父親一起督管夫人嫁妝一事,還記得當日有五萬白銀不曾記在此單上,因為是老夫人給夫人的私房,是以不曾入賬�!�
秦晏大度的搖搖頭:“罷了,那些就當我母親那幾年在府中的花用了�!�
梅夫人聞言怒道:“多少年的事了,你們嘴皮一碰就出來五萬白銀?就出來這么厚的本子賬?當年羿家哪里陪送了那么多嫁妝?!他家銀子是風刮來的不成?”
福管家?guī)追[忍終于按捺不住,反唇相譏:“那會兒太太還沒進府呢,自然不知羿家十里紅妝嫁女兒的場面,這些還算多?別怪老奴說話實在,當日老太太本要再加一些的,是太爺勸著,說秦府門第有限,嫁妝太多了反要讓秦府失了臉面,老太太這才忍痛裁剪了不少嫁妝下去,呵呵……也是,鐘鳴鼎食之家的規(guī)矩,太太怎么會知道?”
秦府不過是在秦斂這一代才發(fā)跡起來的,梅府就更晚了,這幾年才在京中站穩(wěn)腳跟,跟黎州世家大族羿府自然不能比。
梅夫人被福管家?guī)拙湓挌獾碾U些吐血,起身尖聲道:“還不給我打這個沒上沒下的奴才!這屋里除了老爺誰知道當日羿氏陪嫁有多少?再說老爺一個爺們兒哪里會在意這些?你們見死無對證,走前還要撈一筆不成?!”
“什么叫死無對證?”外面尤夫人扶著丫頭慢慢的走了進來,冷漠的看了上躥下跳的梅夫人一眼,眼中抹過一絲嘲諷,冷冷道,“倩兒死了,你當老身也死了?”
眾人沒想到尤夫人竟來了,連忙起身讓座,尤夫人慢慢的坐了下來,尤白元笑道:“夫人怎么來了?”
“我不來,你能料理好?”尤夫人天生一張刻薄相貌,對尤白元也是愛理不理的,“說到底當年認倩兒做女兒的是我,晏兒你有事不來求我,去找太爺是什么意思?”
秦晏上前給尤夫人見禮,垂首恭敬道:“聽聞外祖母如今日日禮佛,不敢貿(mào)然擾了您清凈�!�
尤夫人輕嘲:“怕是嫌棄老身沒太爺壓得住場面吧?”
“不敢�!鼻仃填^垂的更低,尤夫人一向待他和秦思很好,只是秦晏知道尤夫人身子這幾年不大健朗,所以不敢輕易打擾,秦晏恭敬道,“說起內(nèi)幃之事,自然是外祖母更明白些�!�
尤夫人的臉色這才好些,抬了抬手讓秦晏起來了,轉(zhuǎn)頭看向梅夫人,冷冷道:“老身剛才在外面聽了一句‘羿氏’,呵呵……莫不是老身耳聾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喊一句‘羿氏’!”
梅夫人臉瞬間白了,尤夫人是當朝太后的嫡親妹妹,在京中很有些體面,單就剛才這一句話,尤夫人上報于太后,褫奪了自己的誥命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梅夫人連忙頷首賠罪道:“是我失言了,老夫人,實在是晏兒太傷我的心……”
“且不說晏兒傷沒傷你,就算他忤逆,與倩兒又有何相干?!她是你前面的太太,你就敢叫她‘羿氏’?”尤夫人轉(zhuǎn)頭望向秦斂輕笑,“秦府家風,老身是領(lǐng)教了�!�
秦斂尷尬的很,轉(zhuǎn)頭斥道:“還不回房思過去!”
梅夫人心里記掛著嫁妝的事不肯就走,尤夫人冷聲道:“且慢!梅氏,你頭上的四喜如意簪是哪里來的?”
梅夫人先是一愣,隨即摸了摸頭上的簪子白了臉,這正是羿江倩的嫁妝,昨日她去庫房給秦珍挑東珠,正巧看見了這只簪子,這本是進上的東西,宮里傳出來的,精致無比,梅氏一時眼熱,沒跟秦斂說一聲就取了出來,今天剛上頭,沒想到竟被尤夫人看了出來。
梅夫人勉強笑了下,低聲道:“這是……這是家里一件舊物,不值什么……”梅夫人心中存了一絲僥幸,尤夫人這么大年紀了,哪里就能記得清楚?且不過是只簪子,誰家沒有么?
尤夫人一笑:“看來秦夫人不單以為老身聾了,還以為老身瞎了,這只簪子是二十年前老身給倩兒添妝時親手交給倩兒的,簪子上面的玉髓還是從老身的一個項圈上取下來的,秦大人,繼室隨意穿戴原配夫人的嫁妝,老身倒不知道這是什么禮數(shù)了?”
尤夫人轉(zhuǎn)臉對秦斂笑道:“秦府竟破落了不成?”
秦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恨不得直接暈倒了了事,強撐著應(yīng)道:“家里庫房沒打理清楚,想來是……放混了,賤內(nèi)沒留意。”
梅夫人連忙將簪子取下,尤夫人身邊的丫頭走近將簪子拿了過來遞到尤夫人手里,尤夫人輕輕摩挲簪子上的珠子嘆息道:“秦大人是嫌老身多管閑事了吧?”
秦斂連稱不敢,先不說輩分上尤夫人算是他干娘,秦斂父母已去,尤夫人教訓他幾句是應(yīng)當應(yīng)分,而且前些年尤將軍沒少幫過他,尤家世代與皇族結(jié)親,六部都說得上話,秦斂哪里敢隨意開罪,尤夫人靠在椅子上慢慢道,“按理確實沒有一個外人倒要插手人家家事的,只是當年老身既認了倩兒當閨女,就不能放手不管,若倩兒留下的兩個孩兒過得順遂也就罷了,只是如今看……呵呵,倩兒到底叫了我十幾年的干娘,今天老身就逾距了,你們不放心下人,應(yīng)該放心老身吧?”
秦斂連忙點頭,尤夫人淡淡道:“女兒家從家里帶出來的嫁妝,本就是給自己花用,留給兒女花用的,晏兒既要料理思丫頭的婚事,那帶走倩兒的嫁妝卻不為過,當年為倩兒打點婚事老身也出了些力氣,當日有什么嫁妝,老身都還記得,說不得,老身如今也要幫忙看看了�!�
秦斂心中叫苦,尤夫人轉(zhuǎn)頭又對秦晏道:“你只是去你外祖家中小住,又不是分家,不必將那些嫁妝全都拿走,既是為了給思丫頭預(yù)備嫁妝,那金銀之物就不必再帶了,路途遙遠,遇上什么事也不好,我記得當年倩兒里外里帶了黃金白銀一共二十萬兩,你只帶著兩萬兩就得了�!�
尤夫人深深的看了秦晏一眼,秦晏心中明白,見好就收,這時候若是讓秦斂全掏出來怕是不容易,秦斂不善經(jīng)營,此時府中庫房中也不一定有這些現(xiàn)銀,趁此機會將母親當日的嫁妝拿出來就是了。
秦晏點頭,秦斂暗暗松了一口氣,尤夫人繼續(xù)道:“除了銀子,當日陪送的莊子,別院……那些地契,秦大人不如一氣兒交給晏兒吧,一是讓他早點學著打理,二是有急事時讓他有個周轉(zhuǎn),這不為過吧?”
秦斂連連點頭:“不為過�!�
梅夫人在一旁急的直出汗,尤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盞慢慢道:“剩下的,就是那些細軟東西了,幸得老身還沒糊涂,就是不用這嫁妝單子也還記得一二,秦大人將東西分出來吧,老身替晏兒看一眼,也省的你們?nèi)蘸笳f不清,如此可好?”
這些東西平日里都是梅夫人打點,秦斂其實并不大清楚,點點頭道:“好�!�
梅夫人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秦斂不懂她是明白的,這才是先太太嫁妝里最值錢的東西!當日羿老爺羿太太怕送親隊伍過多太過打眼,硬是將二百抬嫁妝塞進了一百二十抬中,是以細碎嫁妝都裝的實在,且每件都是實打?qū)嵉膶毼�,為什么梅夫人這么多年也只動了先太太的一根簪子,實在是剩下的那些東西太顯眼,什么金線妝花云錦、團花文錦、百鳥逐花玉鐲、玉女飛天瓶……不少東西還是上用的,說句有價無市也不為過,梅夫人怕秦晏秦思還有府中的老人看出來,只想等著秦思出了門子,再將秦晏遠遠的打發(fā)了再消受這些東西,沒想到竟讓秦晏半路劫了胡!
下人們得了令開了庫房一件件的往外抬東西,秦雅還有二房的秦敖,三房的秦攸聞訊都趕了過來,秦斂心中羞臊,一句話也沒有,尤夫人氣定神閑,坐在抱廈中遠遠的看著,老太太年紀不小了眼睛卻毒的很,少了的那八顆東珠都被她看了出來,一屋子人看著梅夫人滿臉通紅的將那八顆東珠從自己屋里拿了出來,秦雅似笑非笑:“嫂子當真好眼光,這樣的珠子如今真少見了。”
梅夫人想要辯駁幾句,一看端坐著的尤夫人還有牙尖嘴利的小姑子強自按捺下去,垂首不言,聞訊跟來的秦珍急的眼睛都紅了,暗自扯了扯梅夫人衣袖,秦斂回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秦珍才老實下來,尤夫人起身又看了看點頭道:“差不多就這些了,日后裝點思丫頭的嫁妝也擺的出去,晏小子……”
奉晏垂首,尤夫人嘆了口氣,進府這半日終于露出了些慈愛的神色,輕聲道:”這是你娘留給你們的念想,日后看著這些東西,用著這些東西,要時時刻刻記著以往之事,莫要辱沒了你娘的心意,日后離家去黎州……要明禮,上進,自尊,思丫頭年紀還小,在外面她都靠著你了,別讓你九泉下的娘閉不上眼,懂么?"秦晏一輯及地:”秦晏省得。"
第八章
尤夫人說畢起身去了瀲滟苑,關(guān)起門來拉著秦思的手又說了半日的話,尤夫人待秦思溫和的很,細細的將持家之事?lián)熘o的說了些,最后囑咐道:“你妹妹趕在你前面定親,外面必然會有不少風言風語,你們也不必編出什么身子不好耽誤了親事的假話,誰家說親不得將親家的家世打聽清楚了?那明白的自然能體諒你們兄妹的難處,糊涂的就讓他們糊涂去�!�
說起親事來秦思眼中先是一紅,隨即微微頷首不再答話了,尤夫人慢慢道:“在外面跟人談起來千萬不要說你父親和后母的不是,你越隱忍,越替他們遮掩眾人才越能看出事來,這些日子我會放出風聲去,外人能看出你們是受了委屈的,唉……你性子太像你娘,你娘有你娘的好處,只是太過溫婉是要受委屈的,幸而晏兒性子剛烈,以后萬事聽他的安排就好,他不會讓你吃虧的。”
說起秦晏秦思流下淚來,啞聲哽咽道:“若不是因為我,哥哥何至于此,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哥哥身上已有功名,現(xiàn)在在京中借著父親的助力多結(jié)交些權(quán)貴才好,如今為了我去了黎州那么遠的地方,于他仕途沒有半分益處……”
“那倒未必�!庇确蛉说恍Γ坝心愫竽镌�,你們府上能給晏兒出幾分力?不害他就算好的了,晏兒若是由此入仕,說不得要打上梅府章府的簽兒,受限頗多,來日孑然一身入朝,沒準倒能有一番大作為,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你哥哥這樣了。”
尤夫人替秦思擦了擦眼淚,低聲道:“行了,日后要少哭,以后在外面你就是當家的姑奶奶了,沒人再能欺負你,好好養(yǎng)養(yǎng)你的威勢,拿出高門嫡女的氣派來,這樣別人才會高看你,你娘當日的苦處,你不可再吃了�!�
秦思點點頭應(yīng)承著,尤夫人又囑咐了幾句就跟著尤白元回府了,秦晏一直送出門去,折回來時秦斂不住冷笑:“你真是長大了,連尤將軍尤老太太都請的動,為父以前小看你了�!�
秦晏淡淡一笑:“逆境催人老,兒子也是不得已�!�
秦斂狠狠咬牙,如今秦晏就要走了,再鬧出什么來更不好聽,秦斂最重名聲,幾番克制才沒發(fā)作,甩袖回了壽安堂。
秦晏找來福管家命他將剛抬出來的嫁妝盡數(shù)搬到他的院子里,主仆一同裝點后盡數(shù)封了起來,除了這些東西還有幾處莊子,秦晏和福管家商議了下決定福管家留在京中,一是為了照管莊子,二是往來送些府中的消息方便,福管家連連應(yīng)承下來:“我這一年每個莊子上住上幾個月,一定給少爺照管好了,只是……不能跟去黎州伺候,不大放心少爺啊�!�
秦晏搖搖頭:“無事,你年紀也不小了,且還有一大家子人,不易再挪動�!�
“多謝少爺體諒�!备9芗覈@息,“可惜我那小子腿瘸,不然讓他伺候少爺最適宜了,嗨,也是他沒福……少爺把荊謠帶著吧,那孩子雖然年紀小些,但極重情誼,之前為了少爺連命都能豁出去,顯然是個知恩圖報的,讓他侍奉倒好�!�
秦晏點頭,荊謠他定然是要帶走的,剩下的……秦晏想了想道:“再帶著秦思奶娘家一家子,還有母親以前從娘家?guī)淼睦先耍O碌木退懔�,缺什么人到了黎州再采買就是�!�
福管家點頭:“都聽少爺?shù)�,少爺準備何時動身?太太那些嫁妝太多,得提前賃幾輛車去�!�
“明日�!鼻仃痰�,“早走早省心,去賃車吧,順道把荊謠放出來,讓他過來見我�!�
福管家躬身下去了,不多時荊謠來了,福管家不知將他關(guān)在哪兒了,一腦袋頭發(fā)蓬亂的很,衣服也扯破了,乍一看又跟小乞丐似得。
荊謠有些難為情,低著頭上前給秦晏磕頭,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秦晏看著他這樣子撐不住笑了出來:“怎么了?昨天還憋著勁兒尋死呢,這會兒不鬧了?”
荊謠聞言臉有些紅了,今日的事他從福管家那已經(jīng)聽說了,秦晏沒費多大的力氣就駁回了秦思的婚事,還將先太太的嫁妝要回來了,荊謠想想自己小伎倆只覺得幼稚的很,心里很害臊,垂著頭不說話,秦晏在他亂蓬蓬的頭上揉了一把低聲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明天你跟我一同上路去黎州……以后我總不會虧待你的�!�
荊謠眼睛有些紅了,低聲道:“少爺待荊謠太好,荊謠無能……什么忙也幫不上�!�
“你才多大�!鼻仃桃恍Γ傲T了,怎么總是哭?跟個丫頭似得,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還得早起�!�
荊謠怕秦晏不耐煩連忙抹了抹眼睛,他心里很想再跟秦晏說幾句話,又怕秦晏不耐煩,爬起來要往外走,眼中卻還戀戀不舍的,秦晏心中一暖,沉聲道:“福管家不跟去,這一路上你就跟在我馬車上伺候吧�!�
荊謠聽了這話眼睛立馬亮了,笑著點點頭出去了,秦晏一笑,轉(zhuǎn)頭去了瀲滟苑。
翌日秦晏帶著秦思早早辭別了秦斂和梅夫人,梅夫人昨晚心口疼了一晚沒睡著覺,一想到羿江倩那些嫁妝她恨不得也跟了去才好,秦珍的婚事眼見著定下來了,梅夫人原本打算好好給女兒打點一番的,剩下的也能貼補貼補自己,誰知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梅夫人聽說福管家在外面足賃了二十輛車,就這樣還塞了又塞才將那些東西全裝上了,梅夫人臉色青白,饒是她裝慈母裝習慣了也撐不住場面,一臉的憤憤,一句話也沒有。
秦斂看著秦晏和秦思也沒有什么好氣,但當著秦雅和二房三房的面不好做的太過,強撐著囑咐了秦晏幾句,讓他給外祖家的老太太和舅爺帶好,二房三房的人也說了幾句客套話就罷了,獨秦雅上前好生叮囑了秦晏幾句,又塞給了他一匣子銀子讓他路上花用,秦晏連忙推辭,秦雅一挽頭發(fā)苦笑道:“跟我見外了不成?這跟你自己出門不同,帶著思兒,萬事都要仔細些,該花的省不了,這一去以后花錢的地方多了,自己在意著些�!�
秦晏不好再推辭,躬身收下了,眾人又說了幾句話,秦晏和秦思給長輩磕了個頭就出來了。
梅夫人借口頭疼沒出來,秦斂在大門口看了看就回去了,唯有秦雅前后幫忙張羅著,車都裝好后秦晏給秦雅行了一禮,低聲道:“這次去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姑母……保重自身�!�
“知道�!鼻匮叛劬τ行┘t了,理了理秦晏的衣襟輕聲道,“好好看顧著思兒,姑母在京里也給你們看著親事,不光是思兒的,還有你的�!�
秦晏一笑:“我不急�!�
“都十七了,怎么能不急�!鼻匮艛[擺手,“行了,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快上車吧�!�
秦晏扶著荊謠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看著秦雅進了府才放下心,過了會兒最前面的車夫來報二十幾輛馬車都準備好了,秦晏點了點頭:“走吧,告訴后面給小姐駕車的,穩(wěn)當些。”
馬夫答應(yīng)著去了,不多時馬車搖晃了下,慢慢行駛起來,荊謠起身把車簾放好,將剛拿進來的茶壺放進溫筒中,把秦晏的書匣子取了出來預(yù)備著,又取了軟枕出來墊在秦晏身后,秦晏含笑看著荊謠侍奉,荊謠被秦晏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少爺?”
“沒事,看你勤快�!鼻仃桃性谲浾砩系吐暤�,“砒霜的事我一直沒說,我身邊……害我的人多,待我好的人少,你能為我豁出命去,我很承情。”
荊謠抿了下嘴唇低聲道:“荊謠長這么大……除了阿娘沒人對我好過,只有少爺,荊謠為了少爺什么都能做�!�
秦晏心中一暖,輕笑道:“就因為我當時給你一頓飯?”
荊謠臉一下子紅了,搖了搖頭不說話,他心里其實也不大明白,一開始是為了報恩,誰想到之后牽扯越來越多,荊謠的也不知道為什么,看不得秦晏有一點不如意,挖空心思想要幫秦晏還被人家一眼看穿了,丟人的很。
秦晏看著眼前這孩子心里也困惑,他最是個冷清冷意的人,偏生對這個小東西沒法子,除了秦思,只有荊謠讓他心疼過,秦晏雖理解不了荊謠那孤注一擲為自己的勇氣但也忍不住為之感動,現(xiàn)在秦晏也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回事了,荊謠安靜了半晌小聲問道:“少爺……咱們是去舅爺家么?”
秦晏點點頭:“外祖家還剩下我外祖母和一個舅舅,府里十幾年前就敗落了,如今只是個尋常富貴人家,比起秦府差了很多。”
荊謠微微蹙眉:“少爺受得了苦日子么?”
秦晏失笑:“你當我多金貴?什么日子過不得,日后慢慢經(jīng)營就是了,再不成就賣了你,也能換些銀子來。”
荊謠一聽這話瞬間白了臉色,秦晏沒想他這么不經(jīng)逗,笑道:“哄你呢,賣了你我再去哪里尋個這么聽話的孩子來?”
“少爺……再等我?guī)啄辏乙材苜嶅X�!鼻G謠難受的很,心都揪起來了,“我吃的不多,什么活都能干,我也不要月錢,少爺別賣我……”
秦晏心里一暖,忍不住在荊謠頭上揉了一把:”故意讓我心疼呢?逗你玩的,哪里就這么艱難7。"荊謠心有余悸,一路上侍奉秦晏更為盡心,生怕那天日子過不下去了真被賣了再也見不著秦晏了。
第九章
眾人行行停停的走了快半個月才進了黎州地界,中間經(jīng)過涼州時秦晏命人又賃了十幾輛馬車,買了不少當?shù)氐奈锂a(chǎn),離開涼州時荊謠看著秦晏寫下的采買單子怔怔的,輕聲問:“少爺買這些花花草草的做什么?給小姐裝飾院子么?”
“你認得字?”秦晏挺驚訝,“家里教的?”
荊謠搖搖頭:“家里大娘不讓我上族學,我阿娘還在的時候教過我一些,認的不多�!�
秦晏心中一動,輕聲道:“等到了黎州得給你找個師父了,你年紀不大,現(xiàn)在學也來得及�!�
荊謠眼中一亮:“少爺……給我找?guī)煾福俊?br />
“自然。”秦晏拿過單子看了看道,“這些是以后要用的,涼州這邊東西便宜,能省不少錢。”
荊謠還是不明白:“那也不用買這么多啊,香料,紅蘭花,花朵種子……足花了一萬兩銀子,小姐一輩子也用不完�!�
秦晏輕笑:“這不是給小姐用的,知道我外祖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么?”
荊謠點點頭:“聽福管家說過,羿府滿門簪纓,在黎州很是顯赫�!�
秦晏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外祖家在百年前分作兩支,一支入仕,一支為商,兩支相互扶持,為商的那一支在外祖那一輩就沒落了,如今已經(jīng)絕了戶,但手藝還是留了下來�!�
荊謠眨眨眼:“什么手藝?”
“制水粉胭脂的手藝。”秦晏自嘲一笑,“統(tǒng)共拿了兩萬兩銀子出來,怎么過日子?總要找些生財?shù)姆ㄗ影�,不然真賣了你養(yǎng)家?”
荊謠臉紅了,他這會兒已經(jīng)明白過來秦晏是逗他了,荊謠想了想有點不可置信:“少爺會制胭脂水粉?”
“自然不是我做。”秦晏對著荊謠總是沒來由的很有耐心,“回去還要找當年那些老匠人的后人,給他們方子和東西,慢慢研制�!�
秦晏還記得小時候他母親從不用市賣的胭脂香粉,都是自己親手做,那看來不算復(fù)雜。
荊謠想了想又道:“賣得出去嗎?”
“打著以前的旗號,估計還會有人買賬。”秦晏淡淡一笑,“黎州的十里紅妝,聽說過么?”
秦晏只是逗他玩,沒想到荊謠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是真的聽說過。
黎州的十里紅妝盛名百年,沒落前幾十年都掛著皇商的牌子,鼎盛時都不再往市面上賣,專門進貢,荊謠的娘曾經(jīng)輾轉(zhuǎn)從別處買過一盒十里紅妝的胭脂,那時候荊謠就聽他娘說過,黎州十里紅妝的大船往秦淮河一走,到不了烏衣巷就能讓紅阿姑們搶空了,可見其興盛,荊謠沒想到這竟是秦晏外祖家的產(chǎn)業(yè),荊謠先是激動隨即皺眉道:“少爺身有功名,將來要折桂的,怎么能做買賣呢?”
秦晏一笑:“自然不是我做,到時候掛著別人的名字就好,再看吧,還不一定能如何呢�!�
荊謠倒是很有信心,一笑:“少爺想做的事定然能做好�!鼻G謠笑起來嘴角有個小梨渦,秦晏以前沒留神,這會兒才看見,忍不住打趣道:“當真像個丫頭,笑起來還挺甜�!�
秦晏剛見荊謠那會兒荊謠瘦的皮包骨,在秦府住的那幾日因為擔憂秦晏,挖空心思的鬧了砒霜的事又瘦了一層,出來后舟車勞頓,別人都瘦了,荊謠倒是因為沒了心事,又能跟在秦晏身邊開心不少,飯量漲了幾倍,臉上身上都多了一層肉,看著更俊秀了,秦晏抬手在荊謠臉上捏了捏,心道可惜了,荊謠年紀太小,不然給秦思召了當上門女婿倒是不錯,長相好,性子實在沒外心,多合適。
荊謠不知道秦晏的心事,被捏的臉有些發(fā)紅了,他有點害臊,側(cè)過臉不說話了,秦晏心情大好,又逗了他一會兒,申時終于進了黎州城,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到了羿府,眾人下馬,只見原羿府前院已經(jīng)掛上了馮府的牌匾,打聽后才知道羿府中人早已搬到后街去了,跟著來的羿府的老仆一見這情形無一不落淚,羿府赫赫近百年,沒想竟落敗至此,秦晏閉了閉眼,低聲道:“去后街。”
秦晏沒有上馬車,騎上馬走在車隊前面,他幼時曾同母親歸省,還依稀記得當年羿府整整占了一條街的氣派,如今竟劃的東一塊西一塊,悉數(shù)賣給別人了,也是,這么大的宅院,除了他外祖家黎州誰還住的起?
如今羿府搬到了后街最里面,秦晏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實在支持不下去那就賣一部分他母親的嫁妝,日后再贖回來就是,萬萬不可讓外祖母和舅舅再受苦了。
羿府中人早有聽到風聲的,羿文嘉遠遠的迎了出來,秦晏看見舅舅連忙下馬,羿文嘉剛過而立之年,身子結(jié)實健壯,面容跟秦晏有幾分相像,只是沒秦晏俊秀,羿文嘉走進一把抱住了秦晏,又驚又喜:“你怎么來了?!也不命人早早的通報一聲!家里也好去接接你們!”
秦晏心中苦笑,他決議來投奔也是臨時起意,哪里來得及遣人通報?羿文嘉回頭看了看這一行車隊瞇了瞇眼,再看向秦晏的目光多了一分復(fù)雜,若是好好的回來探親,不至于帶這么多行李吧?
當著這些下人羿文嘉不好多問,拍拍秦晏的肩膀道:“快進去,你外祖母聽說你來了高興壞了,快進屋……”
秦晏勉強笑了下:“等下……舅舅先讓思兒的車進去吧,思兒她……也來了。”
羿文嘉聞言臉上沒了笑意,轉(zhuǎn)頭吩咐管家讓婆子們抬一頂小轎來,羿文嘉拉著秦晏往里走,沉聲道:“進屋再說�!�
進了大門秦晏眼前一亮,他原本以為府中已經(jīng)落敗的不堪了,沒想到府內(nèi)卻又是另一番情形,府邸雖不大卻處處精致,垂花門外打掃的干干凈凈,風水墻下種著一排鳳仙,水靈的很,再往里走游廊里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正慢慢的給池子里的魚喂食,見人來了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一副大家做派。
轉(zhuǎn)過游廊兩人穿過月亮門,再往里走就是羿老太太的正房了,里面也收拾的極為妥當,秦思是讓婆子們從甬道抬進來的,比秦晏早到了一步,正伏在羿老太太懷里大哭,羿老太太也不住的垂淚,羿文嘉的夫人柳氏在一旁不住勸慰,秦晏眼中一酸,上前給羿老太太磕頭,羿老太太一見秦晏心中更難受,大哭道:“我的心肝兒啊……”
羿老太太一手攬著一個,大哭了半日才緩過來,擦著眼淚哽咽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到黎州來了?”
秦晏怕羿老太太大喜大悲身子受不住,緩聲笑道:“還能如何?想外祖母了……”
“別瞞我了�!濒嗬咸隽朔瞿~低聲道,“一個待嫁的丫頭,一個還沒娶媳婦的小子,大喇喇的來外祖家了,你當我老糊涂了么?京中出什么事了?”
秦晏無法,只得將前事盡數(shù)說了,果不其然,羿老太太氣的渾身亂戰(zhàn),大怒道:“好一個秦斂!他莫不是忘了當日是如何死皮賴臉的來求娶倩兒的嗎?倩兒走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如何疼愛你倆,沒想到他不憐惜就罷了,竟往死里作踐起來!當真以為我們羿家沒人了嗎?!”
羿文嘉氣臉色發(fā)青,狠聲道:“如何沒人了?我今日就動身去京中,好好問問秦斂外甥外甥女犯了何錯竟要讓他如此糟踐?!拼的這命不要宰了這殺才,正好祭倩兒在天之靈!”
秦思連忙勸慰道:“無事,若不是因為這事我們也不能出來,外祖母……出來后我心里其實是高興的,以后不管過什么日子,至少不用看人臉色了,又能得常伴外祖母身畔,這其實是好事啊……”
“我的傻丫頭……”羿老太太攬著秦思不住摩挲,哽咽道,“我可憐的倩兒啊……”
秦晏輕聲道:“舅舅不用動怒,其實……我早就有搬出來的意思,只是顧慮著思兒,如今出來了也好,用娘的那些嫁妝貼補貼補家里,也耽誤不了思兒的婚事�!�
羿文嘉聞言擺擺手:“不必,倩兒的東西你收好了,以后用錢的地方多了,府上雖不如以前了也能支持。”
“正想問舅舅呢�!鼻仃陶遄昧讼抡Z氣,“我原本以為家里……”
羿文嘉明白過來,一笑:“小看舅舅了?前些年是難過了些,后來慢慢的也挺過來了,原先賣了的那些地今年差不多都贖了回來,還差三百多畝地,過了年差不多就能收回來,再等上幾年……我再把祖宅收回來�!�
羿文嘉眼中驀然紅了,低聲道:“你也看見了……當年實在是支持不住了,總不能讓一家老小沒飯吃,不然打死我也不能賣了祖宅,再等幾年……我一定能買回來。”
秦晏心中大動,當年他隨母親歸省時小舅還是黎州頭號的紈绔,羿府出事時羿文嘉不到二十,家中一夜遭變,是羿文嘉咬牙擔起了羿氏一族的擔子,現(xiàn)在不過十年的功夫,當年的小少爺已經(jīng)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一點一點的,不斷地贖回祖業(yè),撐起羿氏的體面和尊嚴。
羿老太太一笑:“你舅舅別的不行,打理家業(yè)還是有些辦法的,你們既然來了就安安心心的住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少說那些見外的話,有外祖母跟你舅舅在,什么也不用怕的�!�
秦晏心中感念不已,自打羿江倩走后秦晏再也沒感受過這份溫情,如今相隔萬里,回到外祖家中秦晏的心終于又踏實了下來,柳氏心細,看出秦晏秦思路上疲憊了,柔聲笑道:“老太太心疼外孫外孫女,等晚上接著親近,這會兒先讓倆孩子歇息會兒吧,洗個澡,換身衣裳,可好?”
翼老太太連忙點頭:刀巨刀巨,思兒跟你舅母去吧,一會兒再來外祖母這。"秦思依言跟柳氏去了,柳氏溫柔的拉著秦思的手,輕聲輕語的問她平日里喜歡吃什么,穿什么,一行人慢慢出去了,拜文嘉轉(zhuǎn)頭吩咐管家安排秦晏帶來的人,秦晏本要跟著拜老太太進里面,正聽見了,折出來笑道:”舅舅,有個叫荊謠的孩子,他是我認的義弟,你將他安排在我屋里就好。”
第十章
羿文嘉答應(yīng)著去了,秦晏跟著羿老太太進里面屋里沐浴換衣裳,秦晏收拾的快,換好衣裳后就出來了,羿老太太攬著秦晏慈愛道:“如今府中還有兩處空著的院落,一處是梅花園,離著我這兒近,院里種了不少梅花,景致還看得過去,還有一處是波濤苑,這院子也敞亮,就是僻靜了些,按理說該讓你住梅花園,但……思兒的性子你也清楚,再讓她住的僻靜了她更得不出院門了,說不得,你這做大哥的受受委屈吧�!�
秦晏一笑:“這有什么的,原該如此,外祖母給的院子必然都是好的,哪里都一樣。”
“好孩子�!濒嗬咸珦е仃绦Φ溃皬男【投�,對了,你如今在哪兒念書呢?以前教你的那陳先生呢?”
秦晏眼中一黯,輕聲道:“前兩個月走了,孫兒給發(fā)送的�!�
羿老太太“哎呦”一聲,嘆息不已:“才多大的年紀啊,怎么說走就走了,唉……這可怎么辦?你總得找個穩(wěn)妥的先生,回來我跟你舅舅說一聲,讓他幫你留意著些,你的前途最重要,萬萬不可耽誤了�!�
秦晏答應(yīng)著,想了想輕聲道:“比起這個來孫兒倒有別的事更著急……外祖母,如今家里進項不多,要用錢的地方卻不少,舅舅他……有沒有過再辦十里紅妝的打算?”
羿文嘉在外面交代好了進里間來正聽見這一句,一拍手笑道:“到底是我外甥!跟我想到一處去了!”
秦晏一笑:“剛從家里出來那會兒我就想到了這個,外祖母覺得如何?”
羿老太太微微皺眉,半晌輕聲道:“十里紅妝……是我剛進羿家門時倒了的,那會兒有你外祖在朝中得力,有皇商的牌子震著,有那么多銀子上下疏通著,饒是這樣還支持不住,哪里是這么好經(jīng)營的?”
羿文嘉搖頭道:“不是,我查過以前的賬本,那會兒經(jīng)管十里紅妝的是五堂叔,無堂叔人如何母親比我清楚,我翻以前的賬冊子,兩天支出一小筆,三天支出一大筆,全是私賬,賬面上那點錢還不夠五堂叔養(yǎng)外室包戲子的,那……”
“說什么呢?!”羿老太太瞪了羿文嘉一眼厲聲道,“當著孩子的面瞎說什么?這話是能說給他聽的?”
羿文嘉自知失言,干笑了下:“母親別動怒……唉,外甥都多大了,這些事他早懂得了�!�
羿文嘉見羿老太太又要動怒連忙擺擺手岔開話頭:“反正當初那點事兒母親也清楚,五堂叔哪里會經(jīng)商,自太爺走了后,族中公賬里就沒再見過十里紅妝的出息,賬面上記得清楚,每季去涼州采買東西都是靠莊子上送來的錢,可見其虧空,族里自太爺爺起就是十里紅妝養(yǎng)著一家子花用,后來竟成了一家子養(yǎng)著十里紅妝,最后五堂叔為了買一個丫頭,愣是將鋪子里制花鈿的金箔都賣了,這才耽誤了宮里的差事,被革了皇商的名號,之后更是救不回來了,這哪里是不好經(jīng)營?分明是無堂叔自己……”
羿老太太家風甚嚴,羿文嘉不大敢說長輩的不是,吶吶道:“用不著怨天尤人,分明就是,這要是交在我手里……定然不會是這個光景�!�
秦晏心下一動,羿文嘉知道的這么清楚,定然是早就有過這個打算的,一直沒動手操持怕一半是因為羿老太太攔著,還有就是手頭沒有銀子,秦晏頓了下輕聲道:“不瞞舅舅,我自出府后就想找個謀生的法子,當時就想到了十里紅妝,所以經(jīng)過涼州時我私自做主置辦了一萬兩的貨,若是重開鋪面,這些貨大約能夠用一年的了�!�
羿文嘉聞言眼睛都亮了,拉著秦晏的手笑道:“果真?我說呢,怎么拉了這么些東西來,都買什么了?”
“各色香料,干花瓣,紅蘭花,絲綿�!鼻仃桃恍�,“還有三匣子珍珠,品相不大好,但磨粉還行�!�
羿文嘉越聽心里越發(fā)癢,笑道:“就是這些東西!母親,晏兒連東西都買了,你可能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