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楚熹聞言低頭,一本的看了看的手,反問:“怎么,將軍是怕我對你也行此舉動,嗯……?”
后面一個字是鼻音,襯著他低沉磁性的音色,莫名讓耳膜發(fā)癢,心臟滾燙。
謝鏡淵沒有戴面具。他側(cè)目看向楚熹,狹長幽深的眼在燭火照耀下多了兩簇意味不明的野火。右邊側(cè)臉愈發(fā)顯得駭,讓不禁再次好奇,這傷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呵……”
謝鏡淵仿佛不把楚熹嚇一跳誓不罷休。他傾靠近楚熹,在對方耳畔陰陰涼涼的低語出聲。像毒蛇吞吐芯子,撩又危險(xiǎn)。
謝鏡淵一字一句問:“你敢嗎?”
楚熹睨著謝鏡淵近在咫尺的臉,只覺得對方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好似在嘲諷什么東西。是伸出手,用指尖在謝鏡淵受傷的右臉緩慢輕劃而過,聲音低沉,笑著反問:“有何不敢?”
半透的紗帳垂下,紅燭搖曳,暈出暖黃的光。他二的形從外間看去只能瞧見兩抹虛影,就像逐漸融化的蠟,消融在這無邊旖旎中。
謝鏡淵下意識偏過頭,掩去了那傷。他頸間戴著一條紅線系的玉,此時不慎露了出,楚熹看見上面刻著兩個字——
蘭亭。
“是你的表字嗎?”楚熹伸手捏住了那塊玉,只能得出這一個解釋。
謝蘭亭,名字倒是極好聽的。
謝鏡淵沒想到他會注意這塊玉,下意識抬手想奪回,但不知為何,在半空中又僵住,慢慢落了下去——那是一個想阻攔,但又掙扎放棄的矛盾動作。
“……”
謝鏡淵什么都沒說,他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等楚熹看夠了,這才把玉重新塞入領(lǐng),掩在衣襟下。
謝鏡淵見楚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怕他猜出些什么,冷笑了一聲,瞇眼威脅:“你知不知,見過這塊玉的都得死�!�
楚熹淡淡挑眉:“既然這玉不該旁瞧見,將軍又為何要帶在上?”
“……”
謝鏡淵聞言一窒,他盯著楚熹,半天也沒說一句。末了窸窸窣窣轉(zhuǎn)背對著楚熹,三兩下解了的衣裳,聽不出情緒的:“扎針。”
剛才那句不知哪里觸到他,謝鏡淵渾緊繃得厲害。
楚熹沒有立即施針,右手落在他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揉著。謝鏡淵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出聲問:“你會驗(yàn)尸?”
楚熹笑了笑:“然不會。”
一個富家公子習(xí)會武都不稀奇,會驗(yàn)尸也太說不過去了,所以他沒承認(rèn)。
謝鏡淵抬眼,目光暗沉沉盯著遠(yuǎn)處,勾唇:“那你如何知曉殺九娘的是名高手?”
“三十四劍傷,深淺全一致,難不算高手嗎?他要么是名劍客,要么是名廚子�!背淞艘粋不大不小的玩笑。
謝鏡淵今日遠(yuǎn)遠(yuǎn)見過那尸體,他是兵刃行家,聞言似笑非笑補(bǔ)充:“說不定還是名慣使雙劍的�!�
楚熹聞言動作一頓,從后面靠近他,笑著:“將軍竟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他這個動作,像是從后面將謝鏡淵擁入了懷中,肩膀緊挨著對方后背,傳遞間帶了些許溫暖。
謝鏡淵垂眸,指尖動了動,心思有一瞬間掙扎,但慢慢又安靜了下,指尖也重新歸平靜。他默許了楚熹有些放肆的動作,輕笑:“你倒是會給臉上貼金,怎么,猜出兇手是誰了?”
楚熹確實(shí)有些眉目。
今日對兇手的種種猜測,讓他想起了《千秋封侯》原著中曾出現(xiàn)過的一名配角物。只是劇情改變得太大,他并不十分確定。
楚焦平:“也許吧,明日我想去京郊看看�!�
謝鏡淵形一頓,睨著他陰惻惻:“怎么,你也不想活了?”
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擺明了針對楚熹,他貿(mào)貿(mào)然前去事發(fā)之地,不是找死是什么?京城那么多雙眼睛,他但凡踏出將軍府一步,便會立刻盯上。
楚熹顯然也知這一點(diǎn):“我打算晚上去,避耳目�!�
謝鏡淵語氣涼涼的:“是么,那你倒是很聰明�!�
這句加上語氣翻譯一下,其實(shí)是:你蠢死了。
謝鏡淵后面沒再說,形慢慢松緩下。楚熹一邊給他施針,一邊:“此事未必是針對我的。”
謝鏡淵指尖輕輕彈動:“不是針對你,難還是針對我的?”
楚熹卻:“八九不離十�!�
雖然樁樁件件的事都指向楚熹。但他不看表面假象,只看背后的系利害。楚熹一介紈绔子弟,旁針對他有什么用,只可能拿他當(dāng)槍使,去牽動其背后的勢力。
楚熹有心之誘騙逃婚,丟臉的可是謝鏡淵。
謝鏡淵聞言狠狠皺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二都各懷心事。楚熹見時辰差不多了,下床將銀針放好。睨著內(nèi)室中間的香爐,思忖片刻,腳步頓了頓,忽然對謝鏡淵:“將軍�!�
謝鏡淵在穿衣裳,聞言看向他:“說�!�
楚熹從旁邊的香盒匣子里取出一小方褐色的香料,垂眸:“我今日瞧了那尸體,心中甚感不安,恐徹夜難眠,能否燃些助眠用的安神香?”
出了下毒的事后,謝鏡淵便對這種東西很是敏感。他聞言視線掃了過,眉梢微挑:“怎么,你怕得睡不著?”
他怎么沒看出楚熹哪里害怕。
楚熹搖頭,笑了笑:“不怕,只是心思有些亂,將軍若不喜歡的,那便算了�!�
他說著,就要將香料盒子放回去,卻聽謝鏡淵:“隨你�!�
楚熹下意識抬眼,卻見謝鏡淵已躺下休息了。紗帳輕微晃動,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瞧見一抹朦朧的影。
楚熹原以為會多費(fèi)些舌,卻沒想到對方就這么答應(yīng)了。他掀香爐蓋子,慢慢挑了一匙安神香進(jìn)去,眼見煙霧裊裊催而起,低聲言語的:“將軍,心軟其實(shí)不是好事……”
他發(fā)現(xiàn)了,謝鏡淵其實(shí)很心軟,這是否也是后導(dǎo)致他一敗涂地的主要因素?
謝鏡淵沒有回答。他大概沒覺得楚熹在對講,畢竟“心軟”這兩個字跟他扯不上任何系。
兩縷寡白的煙霧從香爐獸中緩緩?fù)鲁觯衷诳諝庵猩⑷o痕。外間夜色黑沉,僅有佩劍的護(hù)衛(wèi)在回巡視,鱗甲相撞,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楚熹一個坐在榻邊,用帕子掩住了鼻。因?yàn)樗嫉牟皇前采裣�,而是讓云雀想辦法弄的迷魂香。未免謝鏡淵懷疑,他僅燃了一點(diǎn)點(diǎn),但普通嗅到依舊會頭腦昏沉。
室內(nèi)靜悄悄的一片。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楚熹猜測謝鏡淵應(yīng)該睡著了,這才慢慢起,吹滅了蠟燭。
燭火一滅,冒出一股青煙。內(nèi)室頓時陷入黑暗,僅能憑借窗外的月光依稀瞧見物件擺設(shè)。
楚熹靜悄悄走到書房,然后仔細(xì)尋梭著里面角角落落。最后終發(fā)現(xiàn)博古架上的一尊獸耳瓶上有些許微弱的熒光痕跡,他用指尖摸了摸,最后確定是偷偷撒在謝鏡淵袖上的螢石粉。
這個花瓶有什么特殊嗎?
楚熹試著拿起,結(jié)果獸耳瓶像是固定住了似的,紋絲不動。他眉梢微挑,輕輕轉(zhuǎn)了一下,只聽咔嚓一聲輕響,書桌底下似乎有什么動了動。
“……”
楚熹恐謝鏡淵發(fā)現(xiàn),維持那個姿勢半晌都沒動,見里面躺著的沒有動靜,這才緩緩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底下的地磚有一塊陷落了進(jìn)去。
古的機(jī)不外如是了,轉(zhuǎn)轉(zhuǎn)花瓶,基本上都能打密室。后世也許覺得稀松平常,但在這個沒有高精度工具輔助的時代,已然是巧奪天工了。
楚熹掀地磚,發(fā)現(xiàn)了里面藏著的名冊。他一張張翻閱,上面墨色的字痕在月色下無所遁形,足有二十多張,其中四品以上的郎將便有六名。
這些都是謝鏡淵日后協(xié)助太子造反的心腹。
楚熹挑了幾個無緊要的名字記住,卻又覺得沒有一名高階軍官缺少可信度。犯愁,目光不意一掃,“武席良”三個字卻陡然跳進(jìn)了視線。
古位高權(quán)重者,麾下跟隨者無數(shù),卻難免出幾個反水叛徒,謝鏡淵也不例外。在《千秋封侯》原著中,謝鏡淵后期造反,曾有一名下偷偷反叛,投入晉王麾下,并泄露了他囤積私兵的事,就是這個四品中郎將“武席良”了。
這個物看還沒蝴蝶掉。
楚熹笑了笑,將東西原樣放回去,然后擦掉了上面的螢石痕跡。他從桌上抽了張紙,用提前準(zhǔn)備好的炭筆在紙上飛速記下幾個名字,其中就有武席良,然后疊成小紙片,塞入了袖中。
做完這一切,他熄掉了香爐里的迷魂香。然后披著衣裳走到門邊,將門輕輕拉了一條縫。
九庸在院子里巡視,見狀腳步一頓,目光鷹似的看了過。他雖未言語,但很顯然,他懷疑楚熹有不法舉動。
云雀見楚熹出,想起他對的吩咐,故意上前一步問:“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熹淡淡嗯了一聲:“明日我有事出城,你記得提前備好車馬�!�
云雀聞言點(diǎn)頭應(yīng)是,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神情為難的:“公子,奴婢……奴婢子不適,想去看看大夫�!�
楚熹很好說。他聞言轉(zhuǎn)折進(jìn)屋內(nèi),取了一袋碎銀子,不著痕跡將紙片塞進(jìn)去,將錢袋收緊,然后遞給云雀:“去吧,莫要耽誤了差事�!�
“謝公子�!�
云雀收好銀子,轉(zhuǎn)朝著院外走去,然而未走兩步便攔住了,抬眼一看,卻是九庸。
九庸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懷疑:“你出去做什么?”
云雀聞言氣得暗咬牙,面上卻微微蹙眉,捂著肩膀,裝出一副疼痛難忍的樣子:“我肩膀疼,出去瞧瞧大夫,怎么,這也不行?”
九庸語氣冷酷:“你難不知將軍府有規(guī)矩,一旦入夜,奴仆不可擅出府。”
云雀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跺跺腳,直接一把推了他:“那是你將軍府的規(guī)矩,我是曲陽侯府的,你管不著!上次打了我一掌,還嫌不夠么,有本事就一劍殺了我!”
天天就知欺負(fù)女,算什么英雄好漢!
云雀語罷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形很快消失在小徑盡頭。九庸見狀握劍的手緊了緊,幾猶豫,到底也沒追上去把攔住,皺眉繼續(xù)巡視了。
楚熹站在窗邊,見云雀成功離去,這才收回視線。他下意識看向內(nèi)室,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恍惚間有什么東西動了動,不動聲色掀起簾子走了進(jìn)去。
謝鏡淵該不會醒了吧?
楚熹靜悄悄走到床邊,準(zhǔn)備伸手試探一下,然而指尖剛剛碰到謝鏡淵,便一把攥住了——
“你做什么?”
一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陡然炸響,細(xì)聽帶著幾分慵懶,幾分困倦。
楚熹心臟一緊,卻若無其事:“我睡不著。”
謝鏡淵慢慢松了他。
楚熹手腕失去鉗制,在旁邊的矮桌尋到火折子,重新點(diǎn)燃了蠟燭。一豆燈火亮起,晃了晃,又重新將里面照得亮堂堂。
謝鏡淵睜眼看著他:“進(jìn)做什么?”
楚熹不確定他是什么時候醒的,在床邊落座,隨便尋了個理由:“我一個在外間有些睡不著�!�
謝鏡淵剛醒,聞言皺了皺眉:“你害怕?”
今日那尸體確實(shí)嚇。
楚熹搖頭,側(cè)臉在燭光下更顯俊秀:“睡不著罷了�!�
謝鏡淵心想那不就是害怕?他見楚熹大半夜不睡覺,盯著床頂思考片刻,而后皺眉翻,躺到了里面。
楚熹不明所以:“將軍?”
謝鏡淵眉頭皺得更緊了:“躺上,一起睡�!�
第50章
落井楚熹年嚴(yán)謹(jǐn)無……
楚熹年嚴(yán)謹(jǐn)無趣的人生中很遇到這種,
以至于他頓了大概兩三秒的時間才明白謝鏡淵的意思。
“……”
夜色冗長,他什么都沒說,在黑暗中輕輕褪下靴子,
然后躺到了床上。
謝鏡淵察覺到身旁陷落的動靜,閉著眼,
一動不動,只覺得自己嗅到了楚熹年身上特有的氣息。很淡,
很遠(yuǎn),很冷,就像杳無人煙的山林中簌簌落下了一場冷雨。
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
謝鏡淵猶覺得冷,對于普通人來說卻太熱了些。
楚熹年慢慢嘆了口氣:“將軍,
心軟不是好……”
他再一次說出這句話,
并且指名道姓了。
謝鏡淵睜眼,面無表情挑眉,感到不可思議:“你在說我?”
楚熹年反問:“處有別人么?”
謝鏡淵對這個詞的嫌棄溢于言表,
淡淡譏諷道:“這兩個字你對著晉王說更合適,連皇上都曾夸贊過,
他天生宅心仁厚,
有賢王之風(fēng)�!�
楚熹年雙手落在腹部,
指尖靜靜繞了繞,想說能爭到皇位的人必不可能簡單到哪兒去,晉王怎么可能真的宅心仁厚呢。
但到底什么都沒說。
龍生九子,各個不�;始业亩窢幪焐捅葘こ0傩占乙鼮闊o情,輸則死,贏則生,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得不去爭那個位置的理由。
許奪嫡之爭中并沒有什么絕對的正反派。只不過當(dāng)初執(zhí)筆的人是楚熹年,
而他筆下的角名喚“楚焦平”,所以太子黨的人便成了反派。
如今站在謝鏡淵的角度看,過錯未必盡歸他身。
楚熹年絲毫沒意識到,這段時日的相處已經(jīng)讓他心中的天平漸漸產(chǎn)生了傾斜,始對筆下的某個人物產(chǎn)生偏愛,以至于連原本的角都摒棄到了一旁。
這種悄無聲息的改變最為可怕。
楚熹年在黑暗中不慎觸碰到謝鏡淵的手背,發(fā)現(xiàn)對方體寒如冰。慢慢伸出手,將半滑落的被褥替他拉好,低聲說了兩個字:“睡吧�!�
謝鏡淵余毒未清,身軀總是不如旁人溫暖。
后者沒有說話,仿佛重新陷入了睡眠。但楚熹年聽見系統(tǒng)在耳畔很輕地響了一聲:
相比于幾次,這次降的有點(diǎn),但楚熹年依舊不知原。他睜眼看著系統(tǒng)亮閃閃的身軀,想問些什么,但覺得一定得不到答案。
楚熹年只說了一句話:“……你可以消失了�!�
大晚上的,刺眼。
系統(tǒng)生氣哼了一聲:
它超貴的好嗎?!
*
翌日晚間,楚熹年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衣裳,將頭發(fā)高高束起,準(zhǔn)備夜間探一探兇案發(fā)生地。他已經(jīng)提問過楚三楚四了,他們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自己的地方就在京郊以南三十里,從是個荒廢的村子。
謝鏡淵坐在床邊盯著他,頗有些看好戲的意思:“怎么,你真算深夜出城?”
楚熹年擦了擦手中來防身的匕首,然后藏入懷中,反問道:“怎么,看起來不像?”
謝鏡淵慢慢搖頭,勾唇的不懷好意:“本將軍只是想知道,你沒有令牌,深夜該如何出城?”
大燕朝有宵禁。晝刻盡后,不得夜出,違反者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
楚熹年一無官身,二無特旨,想要坐著馬車大搖大擺出城去,只怕絕無可能。除非學(xué)耗子鉆地洞。
“我知道�!�
楚熹年半點(diǎn)不慌。他將衣袍下擺一掀,坐到了謝鏡淵身旁,對著他伸出手:“將軍不如割愛,將令牌借我一?”
謝鏡淵睨著他修長白凈的手心,然后冷了一聲,覺得荒謬:“我憑什么借你?”
楚熹年了,慢慢壓低聲音,認(rèn)真反問道:“若我查出真相,能替將軍除一宿敵,將軍借是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