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21
章
孟舟山活過兩世。他對隋月聲所經(jīng)歷的一切雖然只是一知半解,
但露出來的冰山一角已經(jīng)足夠觸目驚心。在這樣扭曲的環(huán)境下,沒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善念。
同樣,
隋月聲也不能,孟舟山對此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
嚴(yán)越昭說的那些,孟舟山未必不知道。他裝作不知,是因為覺得并不重要。他把隋月聲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照顧,平�?此坡唤�(jīng)心,實(shí)則一直關(guān)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就是為了防止隋月聲走上歧途。
沒有人比孟舟山更清楚,
隋月聲到底有沒有與兇案牽扯。
他們都是普通人……
在白與黑之間游走,
在善與惡之間徘徊。太陽升起時雙手干凈,
隱于黑暗皆為罪人。
誰又是真正良善的呢?
哪怕是孟舟山,
他心中的善意也僅有一點(diǎn),
盡數(shù)給了隋月聲,
沒有余力在分給別人。對于陳平川等人的死,
他唏噓,
卻難以憐憫。
唯一使孟舟山感到無措的,
是少年不知何時日益深沉的愛慕。他內(nèi)心深處不可言說的鬼祟念頭使他開不了口去拒絕,可若是接受了,
總有一種莫名的負(fù)罪感。
隋月聲才十九歲,他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歡嗎?等以后年歲漸長,
見到更開闊的世界,又真的不會為今天的決定感到后悔嗎?
隋月聲真的不會后悔,
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孟舟山無法拒絕,
卻也不知該如何接受,
于是他只能裝作不知。中間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繼續(xù)平靜地生活下去,
可沒想到今天到底還是被捅破了。
孟舟山抱住隋月聲冰涼顫抖的身軀,無聲安撫著他的后背,心臟無端牽扯出一陣細(xì)密的疼痛,有些害怕面前的少年重新變得支離破碎起來:“我知道你沒有殺人,別害怕�!�
“但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月聲,這里死了太多人……”
“也許他們都罪有應(yīng)得,但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法律……”
隋月聲本以為孟舟山會因此厭惡自己,畢竟沒有任何人喜歡被欺騙。他聞言目光怔愣,慢半拍抬眼看向孟舟山,卻見男人眼中沒有他想象中的責(zé)怪與痛恨,鏡片后的眼睛溫和平靜,一如往昔。
隋月聲無聲動唇:“叔叔,你不怪我嗎……”
孟舟山搖頭,掌心輕覆在他膝蓋上,溫度透過布料直直滲到了皮膚,讓隋月聲冰涼的腿終于回暖了幾分:“什么時候可以站起來的?”
隋月聲紅著眼眶啞聲道:“只有一次……”
他說:“抓捕兇手的那次站起來了,后來在試,就站不起來了……”
那天隋月聲跟著孟舟山到了東來旅館外面,看見兇手想刺傷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情急之下起身撲過去擋在了孟舟山面前。只是后來在試,就不行了。
孟舟山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原因。隋月聲那天大概是受了刺激,意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恰好被
監(jiān)控畫面拍到。而嚴(yán)越昭詢問的時候,隋月聲不想過多解釋,卻沒想到造成了他的誤會。
那雙腿依舊站不起來,多年來終于有了細(xì)微的感覺,隱隱發(fā)顫,卻是一陣無聲蔓延的疼痛。
孟舟山悄無聲息覆上他的膝蓋,想起隋月聲跌落在地的樣子:“剛才摔疼了嗎?”
隋月聲在孟舟山面前總是很容易哭,聞言又是一滴滾燙的淚水悄無聲息掉了下來,無聲搖了搖頭。
他從來沒喊過疼。
孟舟山看著隋月聲紅腫的眼睛,沒有說話。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拿了一塊毛巾,用熱水打濕,然后輕柔擦掉了隋月聲臉上的淚痕,靜默片刻后才道:“……別怪他,好嗎?”
嚴(yán)越昭和他不一樣,沒有重生,對很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樣。所以孟舟山并不責(zé)怪對方今天的莽撞與沖動,揍回去的那一拳也只是希望嚴(yán)越昭能冷靜下來。
他們都不是圣人,沒辦法時刻保持理智,接二連三發(fā)生的命案已經(jīng)讓所有人的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嚴(yán)越昭則更甚。
隋月聲知道他指的是嚴(yán)越昭,蒼白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么。可喉嚨酸澀沙啞,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系統(tǒng)光屏上面顯示的黑化度開始起伏不定,就像心電圖一樣。高時瀕臨99%,而低時又落回了50%。
系統(tǒng)緊張盯著黑化值,一口氣沒上來差點(diǎn)厥過去,直覺自己很可能是星際部第一個得了心臟病的系統(tǒng)。
好在黑化度最后停在了51%的地方巋然不動,善惡一念間。
隋月聲看著孟舟山,終于慢慢吐出了四個字:“我不怪他……”
黑化度降為了50%。
就像黑白之間的分界線,隱隱維持著平衡。
孟舟山終于放下了心,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隋月聲微紅的眼尾,聲音低沉且認(rèn)真:“知道嗎,你們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受傷�!�
“等這件案子結(jié)束了,我就帶你一起搬走,然后帶你去看醫(yī)生……”
“月聲,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更大更寬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
這也是孟舟山一直想做的事,他不希望隋月聲一直困在這棟樓里,前世今生都未曾往外踏出過一步。
孟舟山語罷緩緩站直身形,正準(zhǔn)備去把遺落在走廊的輪椅拿回來,然而隋月聲卻忽然攥住了他的手,毫無預(yù)兆出聲道:“下一個死的是嚴(yán)越昭……”
他閉了閉眼,攥住孟舟山的指尖隱隱泛青,一字一句低聲道:“兇手的下一個目標(biāo),可能是嚴(yán)越昭……”
孟舟山聞言腳步一頓,目光詫異地看向隋月聲,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
在日復(fù)一日的磋磨中,隋月聲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良善,他冷漠以對,他冷眼旁觀,那些人生或者死都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可……
隋月聲慢慢看向孟舟山,到底還是不愿意他因為任何事情難過:“我猜的……”
“銜尾蛇殺人沒有規(guī)律,但這一次,嚴(yán)越昭打破了兇手的計劃——”
“下一個死的,本來是黎娟,可嚴(yán)越昭阻止了這一切。黎娟現(xiàn)在被捕入獄,兇手無法動手,所以嚴(yán)越昭會代替黎娟的位置,成為下一個目標(biāo),這樣循環(huán)才不會中斷……”
空氣凝滯了一瞬。
孟舟山無意識收緊指尖:“你見過兇手?”
隋月聲睨著孟舟山,指尖動了動,似乎想做些什么,最后又重新歸于平靜:“我只見過一次。”
“她是一個瘋子,一個被洗腦過度的神論者……你沒有搬來的時候,她就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次,但戴著口罩,我看不清她的樣子�!�
有一次陳平川喝醉酒,在家里砸東西發(fā)泄,王素英帶著兒子躲了出去。隋月聲無處可去,只能像往常一樣,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走廊,等著陳平川醒酒。
那天剛好停電,樓道一片漆黑,入夜之后大部分人都早早休息了。
后半夜十二點(diǎn)的時候,樓道口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名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的人。她目標(biāo)明確,朝著坐在輪椅上的隋月聲一步步走了過去,在沁涼的月色下,聲音似有嘆息。
“我終于找到你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
隋月聲聞言下意識看向來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見過對方,不由得頓了頓:“你是誰?”
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到底是盜賊?還是亡命之徒?
女人并不回答,她注視著隋月聲的眼睛,目光又落在他的腿上:“他們這么對你,你就不恨嗎?”
隋月聲漆黑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女人,依舊認(rèn)不出她的身份,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你想做什么?”
女人目光憐憫,像救世主般對他緩緩伸出手,掌心畫著一個銜尾蛇圖案:“你知道銜尾蛇嗎?”
隋月聲不語,他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總覺得莫名熟悉。
女人聲音蠱惑:“它是宇宙中最完美的構(gòu)造,自給自足。只要吞食足夠多的罪惡,就可以轉(zhuǎn)化為自己的能量,從而獲得永生�!�
“你是被罪惡所欺之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成為銜尾蛇。”
“我是來救你的,”她指尖輕動,似乎在邀請隋月聲:“過來,和我一起,只要你學(xué)著去吞噬罪惡,就可以擺脫現(xiàn)在的痛苦�!�
隋月聲面無表情推動輪椅,卻是一點(diǎn)點(diǎn)后退,遠(yuǎn)離了女子的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女子目光憐憫的看著他:“我是來救你的……”
“我恢復(fù)記憶之后,終于想起你了……”
她聲音縹緲,低低的,輕輕的,
“我終于找到你了……”
隋月聲不知為什么,恍惚從女子身后看見了一道無形的深淵。他并未聽清對方在說什么,慢慢滾動輪椅,不著痕跡遠(yuǎn)離,直到后背挨上冰涼的墻壁:“不用……”
隋月聲身形隱在黑暗中,神色無悲無喜,聲音譏諷:“沒有任何人能救我�!�
女人見狀,緩緩收回了手:“我是在救你,你為什么不明白�!�
隋月聲沒說話。這棟樓里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出現(xiàn)一個瘋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過令人吃驚的事。
房門里面?zhèn)鱽硪魂図憚�,大概是陳平川酒醒了�?br />
女子見狀終于緩緩后退離開,只說了一句話:“你早晚會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后來,她就在也沒出現(xiàn)過,而孟舟山也搬進(jìn)了這里。
可想而知,隋月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孟舟山身上,他習(xí)慣性追隨著那名斯文儒雅的男人,已經(jīng)忘了那個奇奇怪怪的陌生來客。
直到那天下午,他推著輪椅回家,經(jīng)過樓梯口時,發(fā)現(xiàn)了那個憑空多出來的拖把。
隋月聲對于血腥味要比常人敏感得多,只一眼,他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
拖把的布條是被血浸透后才會出現(xiàn)的顏色,后面不慎露出了半縷染著斑駁暗紅的紫,很像那名混混頭發(fā)上的顏色。
這是為什么呢?
也許拖把后面藏著什么吧……
隋月聲盯著看了很久,忽然低笑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但他就是笑了。生平第一次,愉悅這種感受遍襲全身,卻是由鮮血與死亡所帶來的。
然而他笑著笑著,嘴角弧度又漸漸落了下去,重新變得面無表情。
也許,他也是個潛在的瘋子……
彼時隋月聲尚未把兇案與那名陌生女子聯(lián)系在一起。誠如警察所言,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每年都會出現(xiàn)許多命案。直到那名賣保險的女子離開后,他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了那張畫著銜尾蛇圖案的廣告紙……
隋月聲終于懂了那句話的意思。
他拿著那張傳單,恍惚嗅到了鮮血的腥銹味。不可否認(rèn),他確實(shí)感興趣,也確實(shí)蠢蠢欲動……
但……
隋月聲覺得他也許……
也許可以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他想親眼看那盆向日葵,在開一次花。
第122章
同住一室
第
122
章
臨近下午,
走廊一片寂靜,不見絲毫剛才的爭執(zhí)與激烈。孟舟山安頓好隋月聲,
打開門正準(zhǔn)備去找嚴(yán)越昭,結(jié)果就見一輛輪椅被人折疊好,靜靜靠在墻角。
“……”
孟舟山扶了扶眼鏡,屈指敲響嚴(yán)越昭家的門,然而敲了半天都沒動靜,握住門把手一擰,這才發(fā)現(xiàn)門沒鎖。
屋里沒開燈,
太陽快要落山,
光線難免暗沉沉的。嚴(yán)越昭就那么坐在黑暗中,
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腳邊滿是煙頭,
雙眼血絲遍布。嗆人的煙霧四處彌漫,
充斥著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
嚴(yán)越昭聽見孟舟山的腳步聲,
頓了頓,
卻沒抬頭,
皺眉踩滅煙頭:“怎么,給你家那個小破孩找場子來了?”
孟舟山打開燈,
隨便拖了張椅子在他對面落座,黑色的皮鞋锃亮,
與滿地?zé)熁腋窀癫蝗耄骸叭绻愕耐葲]受傷,說不定我真的會揍你一頓給他出氣。”
嚴(yán)越昭瞇了瞇眼:“你被鬼迷了?”
孟舟山好整以暇看向他:“嚴(yán)越昭,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
嚴(yán)越昭用舌尖舔了舔自己隱隱作痛的嘴角,
依舊想不明白孟舟山寫書寫了那么多年,
身手為什么還沒退步:“不是為了跟我吵架的,難道是為了殺我滅口的?”
他本是譏諷著開玩笑,
但沒想到孟舟山鏡片后的眼睛忽然銳利起來。有別于平常斯文溫和的樣子,意有所指道:“知道有人要滅你的口,你就更應(yīng)該謹(jǐn)言慎行。”
嚴(yán)越昭聞言身形微微一頓:“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把隋月聲今天的猜測轉(zhuǎn)告給他,并做下結(jié)論:“兇手大概率是個女人,而且你很可能是她的下一個目標(biāo),所以最好小心一點(diǎn)�!�
嚴(yán)越昭性子很直,思維簡單,對這一切感到匪夷所思:“神論者?你確定真的會有人因為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