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了好了,您別惱我,回頭我使人再給您搜羅幾本?”若生見狀趕忙上前討好地笑了笑。
連二爺這才滿意了。
若生就問:“姑姑今兒個不在府里?”
“你怎么知道?”連二爺吃驚地道。
若生抬腳越過面前的黑金大理石屏風(fēng),笑道:“我知道哪還能問您啊,這就是不知道才問的�!笨诶锶缡钦f著,但她心里其實是知曉的。姑母若在府中,這消息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二房,送到她爹手里。
唯有姑姑不在,消息又急,才會被人一氣送到二房。
又因而今是繼母朱氏主事,她嫁進連家的日子尚短,段家的人她更不會認(rèn)得,是以這遇上段家的事,繼母自然省不得要同她爹商議,不管他拿什么主意,瞞著他總是不對的。所以消息一旦遞進明月堂,她爹也就知道了。
“你前腳出的門,千重園那邊說阿姐后腳就入宮去了,這會還沒回來呢。”連二爺?shù)馈?br />
姑姑進宮了?
若生微怔,再問她爹,卻也問不出什么。
須臾,父女倆說著話隨風(fēng)穿堂而過,進了上房。
一路上,連二爺追著問她在段家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若生不敢告訴他是四表妹喪了命又正巧被自己撞見,只得胡亂將話頭東扯西扯,說些不打緊的事與他聽。
朱氏在旁聽著,倒似乎聽出了些端倪來,面露憂色。
若生發(fā)覺,就揚聲吩咐人上茶,一面推說要去換衣裳,又請朱氏幫她,想法子先從她爹眼前退了下去。
待到四下無人,她便同朱氏直言說了今日在段家遇上的事。
朱氏起先還慌,聽到后面卻漸漸鎮(zhèn)定下來,想著二房只自己一個能做主的大人,這等時候萬不可自亂陣腳,就對若生道:“如果段家那邊仍不放心,回頭我陪你一道去說�!�
她是連二爺?shù)睦m(xù)弦,在段家人跟前身份其實頗為尷尬,可讓若生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朱氏卻放不下心來。
若生聞言,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除了感激在無二話,心頭暖意融融如在仲春。
換過了衣裳,她同朱氏一齊回去見她爹。
恰巧有人送了只剔紅牡丹紋盤上來,上頭整整齊齊碼了幾排劈曬雛雞脯翅兒。
她爹就一手拿一塊,笑瞇瞇遞給她二人,口中說:“金嬤嬤親手做的,極美味,非尋常人做的可比,一定要嘗嘗!”
若生笑著接過他右手拿著的那塊,眼角余光則瞄著他的左手,心道她爹性子單純,旁人對他好,他就對旁人更好,朱氏真心待他,他如今待朱氏也就漸漸開始好起來,不由心情松快許多。
不曾想,她才剛剛張嘴小口咬了塊肉吃,就聽到她爹笑著在邊上問:“春宴上可有瞧中的人?”
若生低著頭,含糊不清地道:“沒有�!�
別說瞧中不瞧中了,她攏共連人也沒看見幾個,能記住的更是寥寥。何況四表妹的事,還歷歷在目……想起四表妹,她心里亂糟糟的,可當(dāng)著她爹的面又不便表露,若生的腦袋就低得愈發(fā)下了。
連二爺見狀,更是不信,撇撇嘴轉(zhuǎn)頭去招呼綠蕉上前,問:“你家姑娘在那逛了一圈可有瞧中的?”
“奴婢……不知……”綠蕉連忙搖頭,休說她不知道,就算知道沒自家姑娘的吩咐也斷不敢說。
連二爺盯著她看了會,擺擺手打發(fā)了人下去,而后忽然唉聲嘆氣起來,雞脯翅兒也不吃了,只看著若生連嘆好幾聲。
若生被他看得發(fā)毛,小聲問:“爹爹,您怎么了?”
連二爺癟著嘴,“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房歇會。”
說完,他起身就走。
若生想了想,到底沒追上去,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就著吃食喝茶,新沏的碧螺春,香氣四溢。
朱氏道:“我還是去看一看吧。”
“您別去,他過會就出來了�!比羯p輕攔了一攔,笑著輕聲說道。
果然,她話音才落,連二爺?shù)哪X袋就從一扇屏風(fēng)后探了出來,不滿地道:“你們怎么也不來看看我做什么去了?”
若生微笑:“您不是說回房歇著去了?”
連二爺語塞,腦袋慢吞吞地又縮了回去,一陣簌簌聲響,他這才真的回房去了。
若生過了約莫一刻鐘才去尋他,進去一看,他竟和衣倒在那打起了盹,身前炕幾上筆啊墨的,散作一片。一不留神打翻了,八成得淋一身的墨。她失笑,親自上前去收拾,低頭往小幾上一看,卻瞧見了本紙張微微泛黃的簿子。
掃了兩句,似是本手札。
若生愣了下,看見翻開的那一頁上墨跡新鮮,寫著:丁卯年二月廿十三,阿九春宴歸來,竟沒瞧中一人,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若生嘴角抽抽,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一句潦草許多的字——可放眼京城,似乎也沒有人配得上阿九,我好像也不想她出閣……阿九嫁了人,我就不能日日看見她了……我若是想她了,恐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傷心……她嫁了人,會不會就不要我這個爹爹了呢……
越到后面,字跡越是虛浮模糊,下筆之人的郁郁矛盾之情,頓時盡顯無疑。
若生看著,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她做了他兩輩子的女兒,竟直到今日才知他還寫手札。
她暗暗嘆了口氣,偷偷將手札往前翻了翻,突然翻到一頁上頭還畫了圖,指間動作不覺一頓。
上頭赫然寫著:五月初七,天光極好,荼蘼花盡數(shù)開了,小祺腹痛進了屋子不讓我瞧,金嬤嬤說她要生孩子了。我心中大喜,匆匆去摘花,回來孩子便生了。阿姐為她取名若生,小字阿九,我想了想,還是不如小寶好聽。過得片刻,金嬤嬤就抱著她來與我看,我湊近了一瞧,哎呀,奇丑無比,不想要……
“不想要”三個字后,還被他用墨涂了個歪七扭八的哭臉……
第039章
趁機
若生低頭細看之下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側(cè)過身去,看向毫無知覺睡在那的連二爺。
他闔眼躺在繡同春圖的軟枕上,曲著腿熟睡著,發(fā)出平緩而輕淺的呼吸聲,倒少了兩分平日里的孩子氣。若生看著,微微有些失神,隨后抬頭朝候在門口的大丫鬟看去,壓低了聲音吩咐道:“去取一床薄被來�!�
“是�!毖诀邞�(yīng)聲而去。
若生便繼續(xù)彎腰收拾起小幾上的東西,正將她爹的手札合上,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迷迷糊糊的“阿九,你在看什么”,她一驚,錯手便將一旁的硯臺給撞了下去,里頭香稠的墨汁霎時潑灑而出,不偏不倚淋了連二爺一身,將他左腳的襪子染成了一團黑。
“咦,下雨了?”連二爺睡眼惺忪地將腳一縮,而后慢悠悠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往自己的腳看了看,“我這襪子……怎么是黑的?”
他驚奇不已,立時伸手去摸,結(jié)果摸了一手濕漉漉的墨水,疑惑之下又要去揉那困倦的眼睛。
若生慌忙去攔,這墨沾到了臉上可不知要洗上多少遍才能洗得干凈,可不能叫他胡來。她攔住了人,馬上揚聲喊了候在外頭的人進來,打水的打水,遞帕子的遞帕子,屋子里頓時忙做一團。
朱氏進來一瞧,也傻了眼,趕忙使人去尋干凈的衣裳褲襪來。
若生不便再留,又兼偷看了連二爺?shù)氖衷闹蓄H虛,同朱氏略交代了兩句就匆匆逃到外頭。
廊下已掌了燈,火光通明。
她倚著廊柱靜靜站了一會,領(lǐng)著綠蕉往木犀苑里去。房中無人,丫鬟等著她回來這才點了燈,又打了熱水來與她凈手。窗欞上倒映著幾抹稀薄月色,因著天色愈黑,四周也漸漸涼了下來。將至三月,還是忽冷忽熱的時候,白日里漸熱,夜里卻依舊有些涼意難消。
凈過手,綠蕉問道:“姑娘,眼下可要更衣歇息?”
“不用,你去取件薄些的披風(fēng)來。”若生心不在焉地捧著一卷書翻著,聞言搖了搖頭,“姑姑不會留在宮中過夜,宮門落鑰前必是要從宮里頭出來的,且等一等,過會千重園那廂就該派人來請了�!�
今日海棠林里發(fā)生的事,可大可小,姑姑從宮里出來知悉了消息,不會不找她問話。
現(xiàn)下天雖黑了,時辰卻還早,千重園那邊又時常徹夜燈光喧囂,姑姑慣于晚睡,今日之事絕不會拖延到明日再談。
若生重新梳了頭,靠在大迎枕上看著書等著。
然而手里書卷上的墨字像是水中小魚在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胡蹦亂跳,游來游去,叫人半天也看不進去幾行。
她的心思漸漸飄遠,飄回了段家的那片八棱海棠林。
鼻間仿佛還縈繞著海棠花盛開的香氣,腳下是被風(fēng)吹落的花瓣,青青的草叢擦過裙擺,發(fā)出簌簌的響聲。
四表妹是孤身一人進的林子,還是帶著婢女同行?如果她是一個人進的林子,那隨行的大丫鬟去了何處,竟不曾跟著主子?又或者,那丫鬟就是兇手?
若生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想著,要想將人吊到樹上,只一個弱質(zhì)女子恐怕不容易。
究竟是誰,竟敢在段家的地盤上朝段家人行兇?不過幾個時辰前,四表妹還同她站在一處朝著架臺上張望,轉(zhuǎn)眼間就不在了。
她翻個身,手里的書未曾抓牢,“啪嗒”一聲落在了身旁。
若生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顫抖。
她重新將書抓在了手心里,用力握了握,才算是平靜了下來。
恰逢綠蕉從簾后進來,輕聲道:“姑娘,千重園那邊來人了�!�
若生點點頭應(yīng)了聲,手指一根根慢慢從書卷上挪開,隨后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把披風(fēng)拿過來吧,去一趟千重園來�!�
綠蕉就將先前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呐L(fēng)取來為她披上。
很快,一行人就迎著越發(fā)明亮起來的月色,沿長廊往千重園去。
夜色下,千重園里卻是一片通明,就連門口高高懸著的兩只燈籠的光,似乎也比別處更加明亮些。
暖閣里,燈光更是亮得刺目。
云甄夫人就高高坐在上首的那張美人榻上,右手拿著一桿青黃釉的瓷煙斗,神色疏懶地抽著煙。
千重園里除了遍植蜀葵花外,也特地開辟了角落用以種植煙草,因伺候得精心,倒與外頭的也有些不同,氣味稍淡,并不難聞。
但瞧見若生進來,云甄夫人還是將手往邊上輕輕一點,讓人接過瓷煙斗退下去了。
她招呼了若生上前,讓她直接在自己邊上落座,而后聲音微啞地問道:“今兒個段家的事,是怎么遇上的?”
若生就將同綠蕉一處往萬春亭走不慎勾散了頭發(fā)偶入林子的事說了一遍。
“事出偶然,倒不是段家有人設(shè)計你�!痹普绶蛉寺勓悦碱^稍展,旋即眼神卻更冷了兩分,“既是這般,段家那三丫頭怎么也敢當(dāng)著眾人胡亂攀咬你!”
——姑姑惱了。
若生就想起了臨離開段家之時,大舅母再三強調(diào)想要借她的口為三表姐開脫,在姑姑跟前弱化此事,不覺冷笑。
她長長嘆了口氣:“我聽著三表姐那口氣,倒像是有恃無恐。”言語間,隱約帶出幾分傷心來。
前一世這個時候,她同段家?guī)孜槐斫忝玫母星橐彩瞧狡�,卻并不壞。至少在外人眼里,跟在她自己心中都不算壞。說來也是怪,三表姐跟四表妹平素總是擠兌她,她早些年那般大的脾氣卻還能忍,繼續(xù)同她們走近。
是以她現(xiàn)下同姑姑說起三表姐,語氣就變得委屈起來,“想必是她們本不待見我,一出了事就下意識往我身上推了。”
云甄夫人嗓子發(fā)癢,背過身去輕咳了兩聲,端起茶盞呷了兩口才道:“你怎知她們不待見你?”
若生雙手托腮,低頭看著地面,說:“我是連家的女兒,我娘才是段家的姑娘。我林林總總也去了段家無數(shù)回,可從沒有聽舅舅舅母幾個提起過我娘一字半語�?v是外祖母口口聲聲說著她想我娘想得緊,可說來說去也就只有個想字,連我娘喜歡穿什么吃什么她皆不知。”
她亦不知,可她爹記得牢牢的,她耳濡目染,倒知道的比段家那些人還多些。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他們既待我娘都只是如此,待我又怎能更好?”
第040章
談天
云甄夫人微微斂目看了她一眼,而后笑了起來:“你莫名病了一回,倒像是長大了兩分。”
“又是一年,怎能不長大�!比羯鷤�(cè)目回望過去,亦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云甄夫人聞言就道:“你既能想到這其中的關(guān)竅,可見也是聰慧的,往后姑姑也能多放心些�!�
若生啞然,姑姑這話說的,難不成她先前都是癡傻的嗎?她想著自己原先在姑姑心目中的模樣,不覺汗顏,將手縮了縮坐正了身子,說:“姑姑,往后段家若再給我下帖子,我由頭也不尋,直接拒了不去,可能行?”
“哦?”云甄夫人往后靠了靠,眉眼間浮現(xiàn)出兩分懶散來,“這有什么可行可不行的,你若想去,自然就去;如果不想,那就不必去。”
若生歪在她肩頭上,抬起左手比劃著,“去了也無意思,旁人左右也不待見我,我何必上趕著去�!陛p聲說著,她微微勾了勾唇,杏眼圓圓,好似貓兒一般,透著些許狡黠,“像今日這般的宴席,我就不必再去了,若是表兄妹們?nèi)⑵蕹鲩w,又或是旁的大事,那我還是該去的�!�
云甄夫人微笑,闔上了眼長舒一口氣:“你長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很好。”
若生一出娘胎生母就不在了,父親自己還像個孩子,也著實照料不好她,所以她幾乎是跟著姑姑長大的。但姑姑肩挑一家大事,也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底下的仆婦則因為若生在云甄夫人跟前得寵,輕易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更不必說勸阻。只知哄著她捧著她,硬生生將她的性子養(yǎng)得又嬌又兇。
所以如今她能當(dāng)著云甄夫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且分析得頭頭是道,云甄夫人聽了很是高興。
夸了一句后,她就安撫若生道:“行了,段家的事段家自個兒會解決,與你沒有干系。案子刑部會查。段家會奔走。用不了多久也就該破獲了,你也不必掛心,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是�!�
若生應(yīng)個是。
云甄夫人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至于你大舅母的做派,而今是越發(fā)上不得臺面了。”
段家借道連家,這些年狠掙了些黃白之物。手頭倒是寬綽大方,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偏連個孩子也教不好。
“她教出來的孩子,也不中看�!痹普绶蛉藬苛祟a邊微薄笑意,嗤之以鼻道,“皇上還想著段家的姑娘成氣候。個個頗有才名,又兼有貌,門第也值當(dāng)。沒準(zhǔn)可以擇個太子妃出來,簡直是笑話�!�
若生故意不順著大舅母在段家同她說的那些話來告訴姑姑。原是想著索性借此機會讓姑姑對段家徹底生厭,往后她也不必再同段家那一門多打交道,省得總是想起前世段家人對他們冷眼旁觀的模樣來。
不曾想,卻意外聽到了這等大事。
三表姐在林子里說的話做的事,皆顯得她似乎沒有腦子,可若生記憶里的那個人,卻并不單單只是那樣的。
前一世,三表姐可是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的!
段家人丁興旺,段素云這一輩的姑娘何其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氣的,比她聰明能干的,可為何偏偏就挑了她?
如若不是她值得,以段家人重利益輕情義的習(xí)慣,焉會送她去?
是以先前在海棠林中三表姐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來,若生只覺古怪,疑心大起,而非氣惱三表姐竟敢污蔑自己為兇手。她那般言行,定然有叫她萬分驚慌,以至于不管上策下策皆先使了再說。
但若生此刻聽著姑姑的話,宮里頭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只是有意從段家選人而已。
她不由出聲問道:“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嗎?”
云甄夫人搖了搖頭,素手把玩著腰間系著的一枚玉墜,道:“人選未定,還早得很。”
便是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工部禮部各自加緊忙活,修繕宮室,籌措大典,一樁樁忙下來,一年半載轉(zhuǎn)眼就過了。何況如今,現(xiàn)太子身邊已有兩位側(cè)妃,這正妃的位子該輪到誰來坐,可沒那么容易就能定下。
但嘉隆帝屬意段家,卻是云甄夫人一開始沒有預(yù)料到的。
太子妃人選的家世,還能更興盛優(yōu)越些。
選段家的姑娘,不算低,卻委實也稱不上高。
“段家女,落到先太子跟前充其量也就只能是位良娣�!痹普绶蛉撕鋈秽托α寺暋�
若生怔了怔,隨后暗暗在心中演算起來,而今已是宣明十七年,那么,距離先太子離世已有兩年,距離皇三子長孫少沔被封為太子,也有一年多了。
大胤的皇太子之位,并不單單以嫡庶長幼之序來定奪,儲君的策立干系重大,并不簡單。
最叫若生難以忘懷跟驚駭?shù)�,是老祖宗定下的“子貴母死”制——
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就必須立即被賜死。
是以,有的時候,誕下皇太子的后妃反不及那些無子又不受寵的妃嬪美人,畢竟她們至少還活著,而皇太子的生母除了一個尊貴的謚號外,再也沒有剩下的了。
久而久之,連她的孩子也會將她徹底拋之腦后,忘得干干凈凈。
宮里頭的事,若生知道的并不多,但那些廣為人知的往事,她多少也曾聽過些。譬如皇長子三歲時得了天花,一命嗚呼,皇二子長孫少藻五歲時即被立為儲君,三日后其生母玥貴妃就被賜了毒酒,誰知藥性被酒沖淡,灌下去一整壺才算是死透了。
人都說,是玥貴妃不想死。
可她終究還是死了,年僅五歲的皇二子,住進了東宮,一住就是十幾年。
直至兩年前,因先太子犯下彌天大錯。惹得嘉隆帝震怒,旋即就下令奪了東宮太子之位。然而終究是自己的骨肉血脈,嘉隆帝到底留了太子一命,只貶其為庶人,流放西荒。
然而西去荒僻無比,沿途多風(fēng)沙,少人煙。環(huán)境極為惡劣�?胺Q苦寒。
先太子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西去的半道上,就大病了一場。又因周圍的人伺候得不夠周到,病來如山倒,沒多久就要了他的命。
后又有人說是疫病,先太子一走。隨行的隊伍里就也開始接二連三的有人染病。
一個傳一個,到最后竟沒有一個活著的。
太子妃身懷六甲。亦亡故在了西去的道路上。
消息傳回京城,嘉隆帝后悔了。
可后悔也晚了。
他的精神氣漸漸萎靡了下去,近些日子才又算是好了些,會偶爾召了云甄夫人入宮說話。猶如閑話家常一般,談些孩子們的事,又或回憶往事。
“可惜了……”許是因為提及了故去的先太子。云甄夫人的聲調(diào)變得微微低沉。
若生回過神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可惜了先太子。還是可惜了太子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又或是可惜了只配娶段家女為正妃的現(xiàn)太子?
若生不知道,也猜不透姑姑的心思。
好在四下無人云甄夫人才敢當(dāng)著她的面,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原也就沒指望著她接話。
嘆口氣,云甄夫人未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