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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若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換了衣裳,身量瞧著必是差不多,不看臉,只怕認錯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你不愿意?”

    第099章

    賬簿

    老吳怪聲笑了笑,既不應(yīng)允也不回絕,只道:“三姑娘可是在同小的說笑?”

    好端端的要叫他一個大老爺們扮成豆蔻年華的少女?老吳打從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若生這話是當真的……

    可若生焉是說笑?聽得老吳這般問,她當即說:“若是說笑何時不能說,非得我這會特地來尋你說?你若是覺得不喜這事,大可以明說不愿,我總不至使人強行給你換衣梳妝�!闭f完,她話鋒一轉(zhuǎn),“我就不信,這事還真就非你不可了�!�

    老吳聽到這,終于醒悟過來她字字句句都再真不過,心間頓時猶豫起來。

    她是主,他是仆,主子發(fā)話,做屬下的哪能說什么不喜不愿。但如果應(yīng)下了,這事也委實太過叫人不快。

    躊躇幾番,他的腰彎得更下了些,“能為姑娘辦事,那是小的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小的怎會不愿!”

    若生便微笑起來:“待到事成,少不得要好好賞你。”

    “不敢不敢,這都是小的應(yīng)該做的�!崩蠀堑目跉庾兊谜~媚了起來。

    像他這樣的人,錢財就是最要緊的東西,有銀子,臉面身份乃至心頭好,都是可以毫不猶豫舍棄的。

    老吳再三保證定將若生要辦的事辦好,而后才來問若生:“只是不知三姑娘這回要辦的是什么事?”

    方才說話間,他就已是想了又想,可思來想去半天,他還是絲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事,才會需要讓他扮姑娘。

    他的確好奇得緊。

    但若生卻并不答他。只端著一臉的高深莫測徐徐道:“明日出了門,你自會知道。”

    老吳“嘿嘿”笑了兩聲,“姑娘何必這會便告訴小的?也好叫小的多做準備�!�

    “我心中有數(shù),你只管做好我吩咐你做的事就是�!比羯幽课浚徽f了句后,就拋下老吳轉(zhuǎn)身而去。

    這時,夜色已經(jīng)十分深濃。站在無燈之處。當真伸手不見五指。

    小宅新購,地方雖小,但勝在五臟俱全。綠蕉在外間烹了茶。送進耳房里。

    若生歪在官帽椅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已經(jīng)黑透,月亮也已經(jīng)悄悄爬上了樹梢頭,可綠蕉勸了兩句。若生也無意去歇下,只叫綠蕉去睡。明兒還得起早,這里有扈秋娘伺候著就可。但綠蕉見她不睡,自己就也不敢先行退下,又在邊上沏茶倒水。侍候了一會。

    約莫兩刻鐘過去,綠蕉有些犯起困來,望著小案上燃著的燈。眼皮直往下沉。

    若生就笑:“傻子,既困了還不先去歇息。耗在這做什么,趕明兒沒了精神,可怎么好!”

    綠蕉揉著眉心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她這會倒是在旁侍候著了,可明日要是沒精神,又怎么照料主子?總不能叫主子反過來照顧自己……

    恰巧扈秋娘打從外邊進來,綠蕉就也不再猶豫,同若生告退。

    若生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朝扈秋娘道:“死心眼的丫頭,委實拿她沒轍。”

    扈秋娘知她待綠蕉寬厚,聽著這口吻親昵的話也就笑道:“姑娘待她好,她自然也是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孝敬給您�!�

    “罷罷,不提這個�!比羯χ鴵u了搖頭,隨后問道,“怎樣了?”

    扈秋娘斂了笑,正色道:“都安排妥當了�!�

    這說的,是梅姨娘的事。

    若生略一頷首,擺手道:“你也累了一日了,先去歇上片刻吧�!�

    扈秋娘問:“奴婢不累,倒是姑娘您還不歇下?”

    “我還有件事沒辦,等處理完了再歇不遲�!比羯摿诵颖P腿坐在寬大的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扈秋娘微訝,而后靈機一動,忽問:“可是蘇大人要來?”

    之前得蘇彧相助,她們才能化險為夷的事,若生并沒有瞞著扈秋娘,是以這會若生一說要辦事,卻沒有吩咐過她,扈秋娘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蘇彧身上去。

    若生則輕笑,道:“我托了他一件事,今兒個夜里應(yīng)當就有消息了。”

    扈秋娘四下里一看,語氣有些踟躕起來:“這會已是夜深人靜……”

    便是那將要來的不是蘇彧,而是哪家的姑娘,這大半夜的坐在一塊說話,也有些怪異……

    “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于理不合?”若生笑得眉眼更彎,眸光熠熠。

    饒是大胤風氣開放,連家更是沒那么講究規(guī)矩的人家,她一個姑娘家三更半夜同外男呆在一處,也始終是于理不合,但是——

    貝齒輕輕一咬唇瓣,她輕聲說道:“他不同�!�

    蘇彧可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她活了兩世的人,自然是大大不同。

    他們?nèi)缃窀袷且坏阑I謀密事的同伴,和勞什子孤男寡女,根本扯不到一處去。

    但是“他不同”三個字落入扈秋娘的耳里時,卻是頓時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意思來。

    偏若生說這話時,不便將事情和盤托出,便只含糊著說了這么三個字而已,不管是臉色還是眼神,看著都不似往日。

    扈秋娘心中詫異,方才想要勸說的話,突然間就似乎變得尷尬了起來,叫人無法再說出口來。

    斟酌良久,她終于忍不住問道:“姑娘莫不是對蘇大人……”

    話未說完,格窗外突然響起“叩叩”兩聲輕響。

    人來了。

    屋內(nèi)二人俱是一僵。

    扈秋娘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若生已聽出來那意思,想著這會人已至窗下,當下面上一熱,飛快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然后她便匆匆催扈秋娘自去,不必候在這。

    扈秋娘遲疑著。

    若生忙道:“就候在外頭,不必走遠!”

    “……是。”扈秋娘這才退了下去。

    少頃蘇彧入內(nèi),皺著眉頭看兩眼若生,疑道:“怎地面色這般紅?”

    若生叫他一說。連耳朵都差點燒了起來,好容易才故作鎮(zhèn)定地將話錯開去:“找到了?”

    “找到了。”蘇彧的目光緩緩從她身上抽離,聲音似乎略微低了些,夾雜了些微無奈之意。

    先前二人已知對方在找東西,又兼若生知道的事很不尋常,倆人便索性互相坦白了要找的東西跟人�?扇羯鷱奈绰犅劇百~簿”的事,蘇彧也根本沒有聽說過雀奴。

    這二者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便是劉刺史。

    但劉刺史已形同死人。不管是哪一樣,都再無法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不過若生盡管不知賬簿的事,想著梅姨娘、陸相跟劉刺史幾人之間的關(guān)系時。卻還是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

    前世她對朝堂時局矚目不多,但某些叫坊間的人時常拿出來談?wù)摰氖�,她茶余飯后,總也會聽到些許。

    比如陸相昔年被論罪而斬。聽聞就是因一位劉姓官員舉證彈劾而成。

    天底下的事,巧合有。卻不能件件都是巧合,那劉姓官員,只怕說的就是劉刺史……

    是以,劉刺史前世的遭遇如果跟今時一樣。那他這病情,沒準還有康復(fù)的那一日!

    他的那本賬簿,也著實藏得頗深。

    蘇彧聽完她的話。便道,已大致猜到那賬簿所在。

    加上若生從拾兒口中得來的關(guān)于雀奴的話。也足已證明雀奴的存在,對劉刺史而言,不是平常之事。

    劉刺史既有城府,那這些事,他勢必也藏得嚴嚴實實。

    關(guān)于雀奴的線索,極有可能就同蘇彧要尋的那本賬簿放在一起!

    所以當若生聽到他說找到了,立時大喜,急問:“是賬簿還是雀奴的消息,還是二者皆有?”

    蘇彧沒說話,只在昏黃溫暖的光線中,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眸落座,從懷中取出一物來。

    那是一卷書,封皮上寫著一行小字——群俠傳。

    瞧著,像是坊間流傳的話本子,里頭胡言亂語地寫了些天馬行空的人跟故事,只作消遣一觀。

    她愣了下。

    蘇彧默然無聲,修長手指落在了那行小字上,摩挲兩記,然后翻開了書,聲音微沉地道:“依劉刺史的性子,賬簿非但不會藏遠,反而會盡可能留在隨手可取的地方。他平常留宿書房的日子,遠超過他留宿妻妾房中,這并不尋常。他藏書極多,甚至于還有不少孤本,但許多書根本就連翻也沒被翻過幾次,這些書并不是拿來看的。”

    書頁“嘩嘩”翻動著。

    “劉刺史不笨,知道將東西藏在哪,才能叫自己日日看見,而旁人卻不會注意。這話本子,就是賬簿。上頭寫的,的的確確是個亂七八糟的江湖故事,可是這里頭,記載的遠不止這些�!彼烈髌�,終于攤開了一頁,將書輕輕從茶幾上推到了若生手邊,“每隔十字取一字看。”

    若生的面色已有些發(fā)白。

    蘇彧的口氣,不是他一貫的云淡風輕跟漫然。

    他已找到了賬簿,為何瞧著神態(tài)反沉重了起來?

    若生心尖顫了下,深吸一口氣,伸手去取那書,置于眼前來看。

    書卷已舊,想必平日里劉刺史沒少翻看。

    她依著蘇彧的話,每隔十字,便取一字來看。

    慢慢的,一個字,兩個字……竟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宣明十五年六月得異瞳女,取名如霜,送與永定伯世子段承宗。

    “啪嗒”一聲,書卷自若生手中滑落,就像她胸腔里的那顆心一樣,悲鳴著重重摔落。

    永定伯世子段承宗,是她的大舅舅。

    第100章

    打扮

    滿室寂寥,只剩下她的心,一聲聲“怦怦”跳著,跳得又快又急。

    如霜便是雀奴,雀奴便是劉刺史的如霜。劉刺史買下她,的的確確是另有大用處。若生眼前仿作話本子模樣的賬簿中,一樁樁盡數(shù)記載了諸人行賄受禮等事,哪一樁單獨揀出來,都堪作把柄。

    若生早在從拾兒口中得知劉刺史大抵已為雀奴另取了名時,便明白這事遠不是她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的那樣容易。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從未將雀奴同段家聯(lián)系在一塊,那分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跟事,怎么就真能牽扯到一起?

    她用盡全力深吸了一口氣,將初夏夜間微涼的空氣一股腦吸進了心肺間,而后一個激靈,恍惚的神思才慢慢聚攏而來。

    明知道賬本為真,劉刺史曾買下雀奴的事也是真的,其將雀奴改名作如霜之事亦不假,可當這一切終于撕開迷霧沖到她面前時,她卻覺得自己似在看一出折子戲,一出極其滑稽而可怕的折子戲。

    因著前世段家在連家落魄后袖手旁觀,乃至于落井下石的事,她對段家并無多少感情,此生也無意頻密往來。

    是以她在姑姑跟前從不像前世那般說段家的好話,念叨著要去段家小住幾日等等,只放淡了心思,權(quán)當同段家人不熟,不往來就是。姑姑聽了兩回,加上之前段家春宴上出的事,也是樂得她疏遠段家。

    用不了多久,這一切就會歸于平靜。

    然而這會,劉刺史秘密的賬本上,記載了若生絕不想要看到的名字。

    盡管她不喜段家,但她身上總也還流淌著一半段家人的血脈……

    若生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胸腔里的心跳得太厲害。漸漸帶起了一陣沉沉的悶痛。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終是冷靜了下來,朝著落在地上的賬簿彎下腰去。

    不過她探出去的手還未碰到紙張邊緣,斜刺里就先伸過來一只手搶了先。她聽見他低低道:“畢竟已是宣明十五年的事,你而今再急也是無用,且先好好睡上一覺吧�!�

    劉刺史買下了雀奴,為其改名后便轉(zhuǎn)手他人。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這兩年間發(fā)生的事,他們眼下都還并不清楚。

    保不齊,段承宗亦同劉刺史一般無二。收下雀奴后會再次轉(zhuǎn)手。

    若生深知蘇彧的話沒有錯,她這會就算再急,對事情進展也沒有任何幫助,而且她現(xiàn)下心思是亂的。越是想得深,越是容易鉆進牛角尖里。頭緒理不清不提,只怕還會變得愈加亂糟糟。

    她便將手慢慢地收了回來,直起腰來轉(zhuǎn)臉看向他,正色點了點頭。

    蘇彧收了賬簿。站起身來,道:“元寶出行不便,明日便只能勞你暫且領(lǐng)著它了。”

    這是他們先前說定的。明日離京時,讓元寶跟著若生的馬車走。左右它也同若生熟了,又喜歡膩著她,也不怕它心生不滿故意跑丟。

    若生聽到他說元寶,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些,頷首應(yīng)好,“等到會面的時候,你再將它領(lǐng)回去就是�!�

    蘇彧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準備離去。

    若生看著,想一想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輕聲說了句:“小心�!�

    “你怕嗎?”腳步微頓,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問道。

    若生怔了怔,反問:“怕什么?”

    暗夜之中,他的嗓音聽著比平素還要清冷上兩分:“依你先前所言,你前世渾噩度日,知之甚少,而今一步步往前走,知道的真相自然也會越來越清晰,骯臟的、齷齪的、陰狠的……每一件都只會比你想得更不堪。你若是怕,倒不如如今便收手,也省得來日痛哭流涕。”

    不是任何人,都能經(jīng)受得住真相所帶來的痛苦。

    而今,若生所見,還僅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但她怕嗎?

    不,她不怕!

    她身后還有爹爹還有姑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就是雀奴的下落,她也已經(jīng)一點點接近了不是嗎?

    老天爺給了她這樣的機遇,可不是叫她用來害怕惶恐的!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蘇彧,笑了下:“我已經(jīng)遇見過足夠骯臟不堪又意味深長的人和事了�!�

    被自己曾掏心掏肺喜歡的人背叛,被自幼視作父親的叔父驅(qū)出連家,又歷經(jīng)生離死……這其中滋味,她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歲月里,曾一日日反復(fù)咀嚼,她還有什么可怕的?

    世上最可怕,不過是叫父母親人再離開她一次罷了。

    “既如此,就大步邁開,往下走吧�!碧K彧臨窗而立,身形高挑如松,抬眼看她,眸色清亮,淡淡說道,“左右,這條路上不止你一人�!�

    若生聽著他平靜淡然的口氣,卻驀地呼吸一窒。

    這時,他忽然又說:“不過說來也是,你怕倒不如我怕才對,你說我死于啟泰元年,卻說不知究竟是因何死的,焉知不是你殺的我�!�

    他挑眉。

    若生不覺失笑。

    許是因為蘇彧臨走之前說的那幾句話有著令人莫名心安的力量,若生歇下后那紛雜的情緒慢慢的就都歸于了安寧。

    意外的,一夜好眠。

    翌日拂曉時分,她迷迷糊糊聽見扈秋娘起身跟綠蕉交談的說話聲,睜開眼坐了起來,喚了扈秋娘一聲。

    扈秋娘入內(nèi),見她已醒,便沏了一盞白水送上前去讓她潤潤嗓子。

    綠蕉也是趕忙拿了衣裳過來,準備服侍她起身。

    幾下忙活,若生已起了身,穿戴齊整,她坐在床沿,扭頭看一眼窗外朦朧的天色,問道:“東西都打點妥當了?”

    扈秋娘答曰:“昨日便已備妥,姑娘只管放心�!�

    “老吳呢?可來候著了?”扈秋娘辦事一向利落。若生聞言也就放下心來,而后問起老吳。

    這回是綠蕉答話:“還未見著人�!�

    這會還只是天色剛明,外頭的天空顏色還昏暗著,老吳只怕是沒有料到姑娘會這般早便起身。

    若生昨兒個也并沒有叮囑他應(yīng)當何時來上房等候。

    “使個人去叫他來,該梳妝了。”扈秋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搖頭笑了聲,應(yīng)個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綠蕉則揀了犀角制的梳子為若生梳頭。

    若生的頭發(fā)生得很好。烏鴉鴉的一把。又厚又亮,梳子一梳便從頭到尾,連個結(jié)也不打。

    梳了一遍后。綠蕉問道:“姑娘,過會可是要給老吳也梳同您一樣的發(fā)式?”想到這,就是綠蕉這老實性子的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若生卻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輕笑了起來,挑眉道:“不用。給他梳婦人頭�!�

    那就是要盡數(shù)將頭發(fā)挽上去了……

    可若生是未出閣甚至于未及笄的姑娘,老吳如果梳的是婦人頭。那又怎算是扮成若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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