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若生抬起頭來,哭喪著一張臉:“腿麻了……”
“……”
她方才坐在窗邊想著心事。許久未曾挪動,不知不覺這腿腳就發(fā)麻了。一動。便涌上來一陣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覺。
扈秋娘扶她重新落座,蹲下身去,伸手揉按起了她的小腿,一面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辦?”
若生倒吸了幾口涼氣,顫聲道:“去備紙筆,我要寫封信�!�
“是,奴婢知道了。”扈秋娘為她揉按了一陣,見她不再說腿麻,才起身去準備筆墨。
一溜排開后,若生提筆蘸墨,落筆飛快,毫不猶豫。寫完晾干,扈秋娘便遞了信封上來。她接了過來,將信疊好塞了進去,可正要封口的時候,她卻遲疑了,定在那不知想起了什么。
扈秋娘候了會,忍不住喚道:“姑娘?”
若生猛然回過神來,面上神色略有些怪異,忽然道:“點個燈�!�
青天白日的,四處明亮,點燈做什么?扈秋娘心中疑惑陡增,看看她的眼色,卻到底依言去將燈給點上了。
天光太亮,燈火就顯得微弱起來。
若生抓起裝了信的信封就往火苗上湊。
扈秋娘驚訝地低呼了一聲:“啊——”
火舌立刻就舔上了信封,熊熊燃燒起來,黑色的紙灰簌簌往下掉。不多時,桌案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紙灰。
“收拾了吧�!比羯w快吩咐了句,又低下頭去,提筆重新寫了一封信。這一回,她卻寫的遠不及方才來得快,一字字斟酌著,十分慎重。
扈秋娘不解得很,將紙灰收拾干凈了,回頭來看,她還在寫。
只是那紙上的字,卻比方才那封,看著好上了許多。
她一時看得有些入神。
若生立刻察覺,下筆的動作微微一頓。
扈秋娘連忙別開眼睛,伸手去撣桌案上已經(jīng)不存在了的紙灰。
若生莫名有些局促起來,心下暗道我只怕是瘋了……
她勤學苦練了這么些個日子后,就是早前總昧著良心夸她的顏先生,如今也能笑呵呵真心實意地贊上一句,三姑娘這字頗有長進!可只要一想到,蘇彧那人八成會嫌棄她的字,她方才隨手而寫的那封信,就覺得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可是,她管他嫌棄還是不嫌棄呢!
看得懂,看得明白不就是了,字好不好,他憑什么嫌棄她?
就是他真嫌棄了又怎樣?
不過……這么一想……她心里頭還是忍不住嘀咕起來……被他嫌棄,是怎么想怎么不痛快呀……
她小心翼翼重新寫了一封,才讓扈秋娘送了出去。
扈秋娘臨行之前,她又想起一事來:“那消息,可已經(jīng)傳到他耳朵里了?”
“假消息的事?”扈秋娘詢問,見她輕點下頜,便道,“您放心,事情早已成了�!�
若生抿唇笑了下,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得益于前世經(jīng)歷,她知道些本不該她知道的事,好比她那位大舅舅,暗中同她四叔頗有交情。他二人,甚至于還合伙出銀子投進了連四爺?shù)乃饺松饫铩?br />
連家的大部分產(chǎn)業(yè),都還是云甄夫人打理著,連三爺跟連四爺雖然也掌著一部分,但真到了要花大筆銀子的時候,必須從公中的賬房里支取,這筆銀子,怎么也得過云甄夫人的眼。
連四爺,怎么能滿足于此?
而段承宗,當然也想分一杯羹。
所以,當他聽說那筆生意掙了大錢的時候,他就動了心思要提前分紅。有了那筆錢,段家眼前的困窘便會迎刃而解,他僅存的臉面,也就能安然無恙。
可連四爺被折騰得焦頭爛額,聽說了段承宗的來意后,只搖頭嘆氣:“一時半會,哪里拿得出銀子來�!�
第159章
掙了還是虧了
段承宗前腳才聽說大賺了一筆,后腳就來找了連四爺,聽見他說一時半會拿不出銀子來,哪里肯相信,只道:“算算日子,也該到能分紅的時候了。”
雖然比他們早前說定的時間,略早了那么一些,但是的的確確差得不遠了。
可他的話音還未落地,連四爺就緊接著說了句:“同原先說的日子是差不離,但世子爺怎么也不先問一問情況如何?”
段承宗聞言,臉色驀地陰沉下來。
“呀,見諒見諒,瞧我這張嘴——”連四爺見狀,連忙換了個口氣,賠起罪來。
因著前段時間段承宗狎妓叫宋保抓了個正著的事,惹了嘉隆帝震怒,便是永定伯拖著病體去求情,也不過只是免除了段承宗該受的那六十杖而已。他的仕途,他襲爵的資格,盡數(shù)被抹去,再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是以如今,站在連四爺跟前的人,已不能再被人稱作世子爺了。
永定伯府的爵位,是世襲的,由嫡長繼承,原本段承宗沒了資格,永定伯遲早還得從兒子里再定一人,可永定伯還來不及上奏請封,自己便先去了。這事也就跟著耽擱了下來。
連四爺短短三個字,也不知帶出了段承宗心里頭的多少不痛快。
饒是他賠了禮,段承宗的臉色卻依舊還難看如常。
連四爺就也有些不悅起來。
二人悶聲不吭,低頭吃茶。
過了會,段承宗才道:“掙了銀子你沒打發(fā)人來知會我,也就罷了,而今我親自上門來尋你。你怎能再三推脫?”
連四爺面色一冷:“掙了銀子?”
“連四,以你我的交情,難道你到這會還要瞞著我?”段承宗看著他的臉色,口氣也冷了下來。
連四爺緊皺起眉頭,極不愿地吐出一句話來:“何談掙字!再這么下去,只怕連保本的錢也拿不回來了!”
段承宗倒吸了口涼氣,霍然起身:“什么意思?”
“出了些意外�!边B四爺憤憤一拍茶幾。震得上頭的茶器“叮鈴哐啷”一頓響。
段承宗先是震驚。隨后上下打量起了他,瞇起眼睛,終是道:“當真?”
連四爺聽到這話。像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當下說:“難道還能是假的不成?”
如果真是假的,那就太好了!
他就巴不得這事是假的呢!
可這事再真不過,真得他腦殼都疼了。
先是鶯歌。愚婦一個,也不知是信了哪個混賬東西的鬼話。竟然抱著孩子去尋了林氏。這些年來,他一直瞞著林氏鶯歌的事,而今東窗事發(fā),焉能有好?林氏的性子。又素來火爆,根本忍不下氣來。
當天夜里,倆人就大吵了一架。
林氏還同個市井潑婦似的。朝他動了手。修剪得尖尖俏俏的指甲,原本水蔥一般。爭執(zhí)間卻像是什么厲害的兵器,一擦過他的臉,就留下了血痕。雖然口子并不是很深,可傷在臉上,就是用盡了好藥,也得過個幾日才能見人。
他避在書房里,連鶯歌母子那都沒有去過半步。
長女音姐兒病了,因著沒有大礙,他便也沒有出過書房一刻。
可誰知,這么一來,林氏更惱了。
一則怪他連女兒病了也不去看一眼;二則埋怨他不該往鶯歌母子那安插他的人,攔著不讓她見。
但他們夫妻十數(shù)年,他還能不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他安排了人看守著,只怕她早就沖進去,打殺了鶯歌母子!鶯歌沒名沒分跟了他這么多年,終究還是有些情分在的,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喪命?
而且真出了事,萬一傳了出去,于林氏的名聲也有礙,他亦是在為她著想。
然而林氏油鹽不進,說什么都聽不進耳里,沖到書房同他對峙,他不過提了句,左右人都已經(jīng)帶進了府里,事已至此,便尋個好日子擺上一桌,索性給鶯歌一個名分,她便立刻張牙舞爪像頭猛獸似地朝他沖了過來,罵他畜生。
畜生?
他不過就是要納個妾,怎么就成了畜生?
她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敢叫這樣的字眼從自己口中冒出?
他亦氣得狠了,隨手將林氏給推開了去。
她便哭起來,叫嚷著,和離!定要和離!
聲音之大,簡直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他立即張嘴就接了句:“那就如你所愿,和離吧!”
林氏原還哭著,聞言一怔,聲音一收,渾身顫抖起來,顯見得是叫他給氣的。
但連四爺渾然不覺自己有什么錯的,倒是林氏潑婦一般,令人不愿多同她呆上半刻,他再不挽留半句,冷著臉甩袖就走。
林氏也不喊他,不服軟,扭頭便讓牛嫂子收拾了行囊,要回林家去。她其實說出“和離”兩字來,也不過就是想著唬一唬他,好叫他哄哄自己,同自己認個不是而已。
至于鶯歌母子,她遲早得收拾掉。
誰曾想,她說了“和離”后,連四爺?shù)男哪c卻冷硬至此,連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
她自覺被傷透了心,又有言在先,他亦應下了,她哪里還有臉面繼續(xù)留在連家,所以就是哭也得回了林家再哭。
他想要納鶯歌為妾,讓鶯歌的兒子入譜,全都沒門!
她只收拾了些許衣物,就帶著牛嫂子走了。
連四爺過了大半日才知道這事,當場氣得哆嗦起來,可轉(zhuǎn)念一想,林氏帶的東西不多,而且一雙兒女還在他身邊,她用不了幾日想通了也就自己回來了。
于是,他放下心來,只管養(yǎng)自己臉上的傷。
可林氏回了娘家后,就立即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同林老夫人說了。
林老夫人聽罷,先責備女兒胡鬧,怎能這般行事,一面又嘆息,人既回來了也就沒有自己再巴巴回去的道理,還是得雙方各給一個臺階下,將事情給掀過去。
所以,她一邊勸解著女兒,一邊派了自己的心腹媽媽去連家求見云甄夫人。
連家沒有長輩,這事便也只能同云甄夫人商議,總是要拿出個章程來的。
但云甄夫人那幾日正忙,聽說連四爺夫妻倆人鬧得不痛快,也只是說,這是他們倆的事,她不便插手。
第160章
撕破臉
嘉隆帝因為段家的事,心煩意亂,情緒不佳,召她去說了一回話后,連帶著她也心情不好。
林老夫人差了人來找她,想借她的手,調(diào)和連四爺夫妻之間的事,她心下卻只有不耐。她終究只是個長姐,老四也是做了爹的人,這些事,他理應自己處理妥當。
是以她直接明言拒絕了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得到回信后,卻很生了一場悶氣,同林氏說:“你這位姑姐從來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氏則一向覺得云甄夫人偏心其他幾位妯娌,聽到母親的話后,只管附和,想想又要哭,她已經(jīng)回來近兩天了,連四爺卻還不主動上門來接她回去,難道還真的打算同她和離不成?
她已經(jīng)徐娘半老,和離后要上哪兒去?
母親而今尚且在世也就罷了,將來母親萬一哪一天突然去了,兄嫂難道還能養(yǎng)她一輩子?
自然,依連家的富裕,是斷不可能貪她一分一厘的,她當年出嫁時林家給備了多少的嫁妝,她和離之日,就也還能照舊帶出來多少。但那些銀子,夠她花上多少年?
再者,她的一雙兒女怎么辦?
連四爺還年輕,遲早是還要再娶的。新太太只要一有了子嗣,她的兒子就必定變成了新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到那時誰知道她的兒子是不是還有命活到長大成人。
她的音姐兒,恐怕也說不上什么好親事。
也許門第還算合稱,可丈夫的品性如果一般,嫁過去豈非來日又要落得跟她一個下場?
林氏低著眉眼,胡思亂想起來。想想心中一酸,掉下眼淚來。
林老夫人見狀,亦跟著心疼起來,心道還是怪自己,當年她未出嫁之前,只管嬌寵著卻忘記了該好生教她些旁的夫妻相處之道。后來想教,已是晚了。
老夫人沉思著。說:“男人該哄哄。該嚇唬的時候也得嚇唬嚇唬�!�
林氏眼露迷茫。
她就尋了林氏的兄長,自己的兒子來,同他說了連四爺干的好事。
林大爺聽完。心里頭倒也同情連四爺。
自家妹子性子如何,他清楚得很,這么多年來,連四爺身邊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已是十分難得了。
但身為哥哥,到底還是得站在妹子這一邊。他轉(zhuǎn)頭就收拾起了連四爺。
連四爺?shù)乃郊疑�,不能借云甄夫人跟連家的名去辦,就只能另尋路子。
他的那條路,就是林大爺給開的道。
林大爺沒琢磨多久。就把這條關系,給突然掐了。
那事原就有風險,如今不干了也好。省得哪一天真出了意外,將他也給牽連了進去。肉吃不到。反惹一身腥臊,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痛痛快快“嚇�!绷诉B四爺一趟。
連四爺果然大亂,終于清醒過來,匆匆忙忙去了林家,好聲好氣地同林氏賠禮道歉,要接她回去。
林老夫人高興了,要的就是這么個作用,便要送女兒回去,又說:“那勞什子鶯歌,你便讓他納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女人,等顏色不新鮮了,他還能繼續(xù)惦記著?放寬心,顧好了自個兒才是真的。”
一切都好了起來。
可林氏事到臨頭,卻突然變卦了,說什么也不愿意回去了。
林老夫人頓時明白過來,她這是毛病又犯了!一等連四爺服軟,她這脾氣噌噌就上來了。
執(zhí)拗的人,任憑旁人如何勸說,也無甚用處。
林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又不能直接將人打暈了送回去,氣得臉色鐵青。
連四爺更是生氣,他都已經(jīng)這般低聲下氣了,她卻反而端起了架子,置他于何地?
他氣惱而去,百般法子用盡,這銀子還是無底洞似的虧了下去。
結(jié)果這個節(jié)骨眼上,段承宗卻跑來要分紅。
連四爺虧得都要哭了,哪里拿得出銀子給他。段承宗卻只一個勁的說他分明是掙了,卻誆他虧了。
倆人爭執(zhí)了好一會,段承宗突然意識到,連四爺一直同自己說是虧了,只怕虧得連本錢都撈不回來了,莫不是其實真的賺得太多,以至于他想獨自私吞?連家當然是不缺銀錢的,可那庫房里的銀子再多,也只是連家的銀子,而不是他連四爺一個人的錢。
所以銀子這東西,誰會嫌多?
念頭一閃而過,段承宗卻已是認定了幾分,當下說了出來:“你想私吞?”
連四爺氣得頭疼:“說了半天虧了!虧大了!你倒好,怎么就聽不懂人話了?你缺銀子是吧,好好,我回頭就把你的本金還你如何?這樣可是行了?”他已十分不耐煩,懶得再同段承宗糾纏下去。
可段承宗聞言只還本金,更是對自己心中所想堅信不疑起來。
他盯著連四爺?shù)哪樋戳丝�,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
那日休沐,他要出門,卻被耽擱住,問云姐兒,她卻說是因為前兩日若生提的那些話,才不敢叫他出門。
他一直以為是宋保陷害了自己,但宋保的確抵死不認,難道真的不是宋保?
他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來,世上之事,巧合雖有,可大多都不是真的巧合。這一次,是不是巧合?如果連四爺當真有心獨吞銀子,那會不會是他干的好事。而且太子妃人選一定,連四爺就笑呵呵說過他運道太好,如今想來,那口氣分明怎么聽怎么艷羨!
段承宗便心想,自己那個外甥女,同她那傻爹似乎一向不好,反倒很喜歡連四爺,簡直可以說是拿連四爺當親爹看待。
連四爺說什么,她恐怕都會相信。
故而那日若生同云姐兒說的話,該不會是連四唆使的吧?
這般一想,他身上忽然有些發(fā)冷。
若生一個小丫頭片子,怎么會突然想起要那樣嚇唬云姐兒,她背后必定有人慫恿!
段承宗仔細一想,連四爺?shù)囊牲c似乎就大過了宋保,畢竟宋保知道他的宅子在哪,極有可能是旁人報的信。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連四爺,咬牙切齒道:“是不是你?”
連四爺一頭霧水:“什么是不是我?”
“是不是你陷害了我!”
連四爺冤得要命:“你瘋了不成?”